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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19,3

小说: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2025-07-12 09:46 5hhhhh 3540 ℃

  卢景道:「老郭不能在洛都待了,走得越远越好。」

  剧孟在沙盘上写了几个字,「二凶?」

  程宗扬道:「那两个凶手不可能找到。遇见心狠手辣的,也许已经把他们灭口了。」

  吴三桂道:「找不到凶手,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是郭大侠指使的?」

  「要怪只能怪郭大侠名声太好了。」匡仲玉道:「洛都尽人皆知,多少游侠儿以给郭大侠办事为荣,而且以留名为耻,深藏名姓。」

  敖润道:「也许那两个人真是仰慕郭大侠的游侠少年,只是受人指使,结果反害了郭大侠。」

  「绝对不会。」程宗扬说道:「我在伊阙亲眼见过替郭解报仇的侠士,杀完人,专门留下人顶罪。像今天这两个,口口声声说是因为郑子卿在伊阙辱骂郭大侠,才动手杀人,结果杀完就跑,九成九是别有用心。妈的,坑了郭大侠,也坑了云台书院,一箭双雕,够狠!」

  秦桧道:「郭解虽然名满天下,终究只是一介武夫。除掉郭解,对他们有何好处?」

  程宗扬道:「你是说……」

  秦桧摇了摇头,「属下也难以知晓。也许有人出于私怨,对郭大侠欲除之而后快。也许有人剑指郭解,意在他人。」

  那个「他人」会是谁呢?吕氏的政敌吗?

  秦桧道:「主公欲何为之?」

  「要为天子分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郭大侠投案。」程宗扬道:「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站起身,「郭大侠即使投案,也不可能自证清白。唯一的好处就是太后一系失去攻击云台书院的借口,让天子能腾出手来选材。」

  秦桧长长松了口气,「主公说得不错。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郭大侠投案。云台书院的存亡兴败,与我们没有关系。天子能不能选到良材,对我们更没有任何好处。」

  程宗扬很想踢秦奸臣一脚,这厮又在暗示怕自己被美色所惑,答应赵飞燕去帮天子,可他用得着喘那么大声吗?

  「既然如此,就请郭大侠暂避一时。」秦桧道:「至于云台书院,我等爱莫难助,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冯源却道:「程头儿……」

  程宗扬精神一振,「冯大法,你有主意?」

  「不是。」冯源道:「下午上清观有人来,让程头儿有空去一趟。」

  「什么事?」

  「是紫姑娘派来的,没说什么事。」

  死丫头?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了,等我见了他再说。」

  「也许还有办法。」一直没有开口王蕙说道:「假若找到凶手呢?」

  程宗扬精神一振,「嫂夫人的意思是?」

  「如果有人承认他们是凶手,与郑子卿有私怨以至杀人,只是借郭大侠的名头来吓唬旁人……」

  众人明白过来。既然官府找不到凶手,那就给他们塞个凶手好尽快结案。

  冯源道:「如果找到真凶,双方一对质,不就露馅了吗?」

  匡仲玉道:「找到真凶还怕什么?」

  高智商插口道:「万一书院的人说他们不是呢?」

  吴三桂道:「要么封闭书院,大伙全都进监狱;要么指认凶手,尽快结案,好参加诏举。书院的人只要不傻,就知道怎么选。」

  卢景不好直接去夸别人的老婆,拍了拍秦桧的肩膀,「老秦,你小子很有本事嘛。」

  秦桧叹了口气,「此计虽善,但饿虎未得其食,更为凶险。」

  程宗扬一手摸住下巴。这样的计策秦桧不是想不出来,而是死奸臣心肠更硬更狠,把云台书院当成一块肥肉,喂给太后一系,好让这头饿虎暂时无暇他顾。江充和吕巨君这一口咬下去,又是什么都没捞到,下一次再张口,只会更凶狠,也更危险。

  程宗扬思索良久,最后道:「先让他们饿着。」

  剧孟在沙上写道:「你们怎么不问问郭解,他答不答应?」

  …………………………………………………………………………………

  就在程宗扬召集属下秘议的同时,洛都一处密室内,一个优美的身影静静立在桌边,正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听着属下的汇报。

  「……郭解门客白昼杀人,又是在云台书院内格杀学子,天子闻讯大怒,下旨严惩凶手。」闻清语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董卧虎已奉诏前往五陵,捉拿郭解及其亲族。」

  「又是大怒。」剑玉姬淡淡道:「若是我没记错,这位天子少时性情淳厚,处事沉稳,为人宽弘大度,年仅八岁,便有帝王气度……」

  「确实有此传言。」闻清语道:「看来永安宫当年为了天子的帝位,花了不少力气。」

  「依我看,传言未必为虚。」齐羽仙道:「昔年宽弘仁厚的是这位天子,如今喜怒无常,多疑善妒的,也是这位天子。」

  闻清语道:「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子年纪轻轻,却性情大变。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

  齐羽仙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这要看永安宫用的是什么诅咒了。」

  闻清语眉峰微挑,「原来如此。」

  剑玉姬道:「以天子如今的脾气,能赐刘彭祖全尸,已经是仁德了。」

  齐羽仙笑道:「幸好有仙姬吩咐,我们没有在赵王身上押注,又买通了官府的差役,诈作下毒,逼使朱安世与赵王反目,将赵王一系攀咬出来。如今赵王事败,门客四散,倒让我们趁此机会,接手了赵王的大半势力。」

  剑玉姬一边合起卷宗,一边道:「这都是教尊的指点。」

  听到剑玉姬提及教尊,闻清语和齐羽仙都露出恭敬的神情,两人齐齐躬身,同声应道:「是。」

  齐羽仙抬起头,笑道:「那位程少主今日去了江都王邸,还拉着江都王太子说了好一番话——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

  剑玉姬道:「说了什么?」

  「无非是夸奖江都王太子年轻有为,」齐羽仙道:「多半是得了天子授意,作出一番姿态给外人看。」

  剑玉姬又拿起一份卷宗,却是一份记账的簿册,一连十几页,都记着一笔一笔的细目。剑玉姬美目一扫,随即落笔,在册页旁心算出账目出入的总额,最后与卷宗末尾的统计对比,两者分文不差。

  剑玉姬一边计算账目,一边从容道:「告诉成光,不要再与他碰面。」

  闻清语道:「我已经吩咐过光玉姬,让她小心从事。」

  剑玉姬合起卷宗,问道:「金蜜镝如何?」

  齐羽仙露出几分尴尬,「教尊所赐药物想必不会有问题,我们估计,金蜜镝虽然病愈,但寿元很可能消耗殆尽。」

  剑玉姬微微颦起眉头,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却是眼下所能找到的最好借口。

  齐羽仙也是满心无奈,教尊所赐的药物本来是让金蜜镝卧床不起,谁知金蜜镝只打了两天喷嚏,便即病愈,只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剑玉姬也是十二分的为难,朱笔悬在半空,迟迟难以落下,最后道:「严先生应该换个地方了。」

  「是。」

  剑玉姬重又打开一份卷宗,略一注目,便轻轻「咦」了一声。

  齐羽仙接过来看了一眼,「是拜火教?」

  「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竟然找到吕家的门路,」闻清语道:「依我看,这些人不必再留了。」

  剑玉姬道:「拜火教只是疥癣之疾,我们最要紧的对手,只有一个。」

  闻清语被她点醒,不由露出半是气恨,半是心有余悸的表情,「没想到那位紫姑娘小小年纪,竟是好生心狠手辣。」

  剑玉姬在那份卷宗上记了几笔,然后交给齐羽仙,「拜火教的事,由你去处置。」

  齐羽仙接过卷宗,闪身离开。

  剑玉姬道:「我已经禀明教尊,不能让她再在洛都坏我们的大事了。」

  闻清语有些不安地说道:「不知教尊……」

  剑玉姬信手又打开一份卷宗,一边一目十行地往下扫去,一边道:「不必担心,是大祭的事出了漏子,不是你的责任。教尊若是召见,我自会分说明白。」

  闻清语放下心事,她静静望着剑玉姬,看着她从容不迫,而又极具效率地处理着教中事物,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慈爱。良久,她感叹道:「这些年,真是让你受累了。」

  剑玉姬挽起笔,一边在晴州送来的一份卷宗上批注,一边道:「姆妈说的哪里话?若非我们好运遇到教尊,哪里会有今日?」

  「你说的是,」闻清语望空拜了几拜,叹道:「到底要多谢教尊。」

  …………………………………………………………………………………

  程宗扬感慨地发现,怪不得是莫逆之交,剧孟的问题还真问到了点子上。

  「岂能让人代我受过?」郭解这样回答道。

  王孟道:「是我指使的!我去投案!」

  郭解摇头道:「不行。」

  王孟道:「某不怕死!」

  郭解想了一会儿,「我也不怕。」

  郭解并不是一个很擅长言辞的人,平常言谈甚至有些木讷,然而正是他这种木讷和口诎,使他说出的话格外有份量。

  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郭大侠,你不会自己去投案吧?」

  郭解摇摇头,「我不怕死。但我不愿白死。」

  程宗扬放下心来,郭解是不惧生死的江湖豪士,并不是迂腐,只要他不肯平白送死就好。

  「郭大侠,」程宗扬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和剧大侠有没有牵连到天子立嗣这件事里?」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慢慢点了下头。

  「我不是指赵王。」

  「当然不是。」

  「那是谁?」

  郭解刚要开口,一名大汉闪身进来,「有官府的人。」

  众人对视一眼,郭解道:「走。」说着抬指一点,一缕劲风将油灯捺灭。

  王孟长身而起,守在郭解身侧,郭解道:「你去送程公子。」

  王孟悻悻道:「是。」

  「郭大侠!」程宗扬叫道:「是谁?」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了四个字:「上林,枯柳。」

  程宗扬虽然有预感,但这个答案还是让他心里一沉。他原以为枯柳事件是眭弘自作主张,没想到郭解也牵连其中。枯柳事件之前,剧孟已经被赵王囚禁,对此并不知情。可同样不知情的,还有一个人——朱老头。连朱老头自己都对此一无所知,那么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件事?

  程宗扬心念电转,忽然脑中一亮,想起一个人……

                第四章

  几名豪士拥着郭解匆忙离开,身边只剩下王孟。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紧跟着王孟掠入黑暗。这里是城南一片陋巷,无数小径交织得如同迷宫,如果没有人领路,自己还真不好出去。

  王孟负着剑弓身在巷中飞奔,速度虽快,脚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人一连转了十几个巷口,才看到里坊的土坯墙。王孟停下脚步,向程宗扬抱了抱拳。

  程宗扬道:「郭大侠最好暂时到外地避避风头。」

  王孟道:「公子这番恩义,我王孟记下了。」

  「千万不要去找朝中权贵,」程宗扬权衡一路,最后还是说道:「尤其是霍大将军。」

  王孟有些纳闷地皱起眉。汉国权贵一向有招纳亡命的风气,许多被通缉的豪士都托庇在权贵门下。郭解如果想藏身,朝中一半权贵都会打开大门。这其中,位高权重的霍子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郭大侠与霍大将军有点交情,」程宗扬道:「但他现在自顾不暇,郭大侠真要登门,霍子孟不一定敢替郭大侠出头,去触怒太后一系。况且这次的事情风头太明显,他即便想顶,也未必能顶住。」

  王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些话并不是程宗扬的本意,但他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他不愿意相信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会是霍子孟,但他也不能看到郭解面临危险。

  程宗扬与王孟等人分手,一路逾墙而过,忽然他蹲下身,小心收敛身形。月色下,一条人影从飞檐下掠出,在屋脊上一闪,像缕轻烟般投入阴影间。紧接着檐下又掠出两条身影,纵身跃上屋脊,却是盯着前面那人穷追不舍。

  「四哥?」

  程宗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斯明信,但只看了两眼,他就觉出不对来。斯明信的身影在檐脊间时隐时现,身法犹如鬼魅,速度却不快,每次现身,正好都能被后面追踪的人看到,就像一只鱼饵,让后面的人紧紧咬住,舍不得放弃。

  程宗扬看出他是故意引人来追,于是脱下外袍,往墙角一塞,露出里面一身自制的夜用迷彩服,又用一块灰布遮住口鼻。

  准备停当,程宗扬背身靠在墙角,然后发出一声低咳。

  隔着数十步远,这咳声比起几丈外一只蚊子飞过也大不了多少,斯明信却没有半点迟疑,身形斗然一转,准确地朝程宗扬藏身的位置掠来。

  擦肩而过时,期明信声音传来,「要活口。」接着他掠出数步,飞身跃上墙头。

  后面两人如风般追来,见状刚想跃起,背后风声一紧,藏在墙角的程宗扬纵身而出,双掌分袭两人背后。两人急忙转身,拔刀朝偷袭者劈去。程宗扬身体一沉,一脚重重蹬住地面,向后跃开,避开两人的刀锋。

  在两人身后,刚才逾墙而走的斯明信悄无声息地掠来,双手拿住其中一人左右两边的肩井穴,指力一吐,那人遍体酸麻,跪倒在地,晕厥过去。另一人听到声音,意识到自己中计,顾不得再追杀程宗扬,飞身往旁边逃去。

  斯明信左手一展,一柄弯钩贴地飞出,钩住那人的脚踝。那人刚一抬步,便重重跌倒,幸好斯明信手下留情,没有用弯钩的锋刃,免了他的断足之祸。斯明信一掌将他拍晕,然后提起两人的腰带,越过墙头。

  那两人也勉强算得上好手,可别说和斯明信相比,就是比自己都差了一截。斯明信因为严君平的事,一连数日都没有音信,没想到会引出这么两个人。

  到了僻静处,程宗扬这才道:「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在车骑将军府外遇到的。」

  斯明信简单说了几句。原来他在金蜜镝府外一连盯了数日,始终没有见到严君平的踪迹,却发现还有人在车骑将军的府邸外盯梢。斯明信疑心之下,索性调头搜查周围的暗桩,又趁夜色设法把人引出,谁知正巧遇到了程宗扬。

  程宗扬和斯明信把两人分别叫醒,仔细询问。结果却大出所料,那两人竟然是正经的官差,是由洛都令董宣派来的。他们盯梢的理由也很充分,近来都中屡屡出现意外,董令担心朝中重臣有失,特意派出人手,在诸位重臣的府邸外暗中警戒。不仅车骑将军,大将军霍子孟、大司马吕冀,以及三公九卿的府邸周围,都有官方的差役换了便衣值守。

  程宗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道:「回去告诉姓董的!你们办差归办差,别坏了我们兄弟的好事!」说着用刀柄把人打晕。

  程宗扬不想取两人性命,又不能让人猜出自己的目的,索性放两句虚言,让董宣疑神疑鬼。

  把两人扔到一处死胡同里,程宗扬和斯明信一同回到通商里的住处。两人没有直接返回宅院,而是去了客栈。冯源守了一个白天,此时值守的换了韩玉,见两人进来,微微侧身,让出旁边的通道。

  新砌好的房间内堆满酒瓮,层层叠叠一直挨到房顶,两侧的通道就藏在酒瓮之后。除了外面的掌柜,房间内还有一个暗哨,一天十二时辰不会离人。所有人手的调配都由秦桧安排,此时当值的是临安来的一名退役军士。

  程宗扬拿起一只酒瓮,走到文泽故宅院内,放在那张新砌的石桌上,然后拍开泥封,倒了两碗酒,递给斯明信一碗。

  斯明信一口喝完,自己又倒了一碗。

  程宗扬安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不定明天往街上随便一走,就遇到严先生了。」

  斯明信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我不开心吗?」

  程宗扬愕然道:「难道你很开心吗?四哥,你那表情……我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只是看你喝酒的样子,好像不大顺心。」

  「我渴了。」

  「……那当我没说。」

  过了一会儿,斯明信道:「我和老五当杀手,一次都没有失败过。但只有我们两个自己知道,为了找到一个目标,我们走过多少弯路,白费过多少工夫。所以……」

  斯明信举碗一饮而尽,「这种事我们都已经很习惯了。」

  「四哥,你觉得姓严的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们?怎么这么巧,我们刚在江州闹出动静,他这边就断了音讯?」

  斯明信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程宗扬也没有答案。现在只能看老蔡那边,会不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

  第二天,蔡敬仲果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程宗扬捧着天子使臣的节杖,头都是晕的,「天子让我去车骑将军府?」

  蔡敬仲很认真地告诉他,「你是常侍郎,天子亲信。」

  意思是这种事就该我干吗?程宗扬挣扎道:「宣诏这种事情,不是太监干的吗?」

  「不是还有我吗?」

  「大哥,你这事办的……」程宗扬一脸便秘的表情。

  「不妥?」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我有点头晕,让我想想……」

  程宗扬琢磨半晌,终于捋清楚了,「大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当面去问金车骑:严君平在不在你这里?在的话,立刻跟我走——是不是这样?」

  「是我问,不是你。」蔡敬仲道:「你只用跟着我就行了。」

  「这事我怎么觉得这么悬乎呢?」

  蔡敬仲觉得他的担心很莫名其妙,「车骑将军会抗旨吗?」

  「他要是说没有呢?」

  「那就是没有。」

  程宗扬足足愣了两分钟,「凭什么他说没有就没有?」

  「因为问话的不是我,是天子。」蔡敬仲竖起一根手指,肃容道:「假如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欺君,那个人只会是金蜜镝。」

  程宗扬原本只是想让蔡敬仲借着拜访金蜜镝,设法打听一下严君平的下落。谁知道蔡敬仲会直接向天子请了诏书,以诏举的名义,召集洛都各大书院诸位山长、博士,共同参与选材。严君平身为石室书院山长,当然也在名单之列。

  于是困绕众人多时的难题,到了蔡敬仲手里,就成了拿着诏书直接去找金蜜镝——风闻严君平在你这里?天子有诏,跟我走吧——简单得令人发指,而且冠冕堂皇,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如果换成别的臣子,也许会睁着眼说瞎话,或者含糊过去。但蔡敬仲认定金蜜镝不会欺君。既然他这么信任金蜜镝,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惦记着小紫那边的事,还是换了衣冠,驱车前往金蜜镝的府邸。

  车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是汉国军方的第三号人物,但由于骠骑将军一直空缺,金蜜镝在军中的品秩仅次于大将军霍子孟,他的车骑将军府也颇为壮丽。程宗扬随宫里的车马赶到时,车骑将军府已经闻讯摆好仪仗。远远看到车马驶来,一名金紫重臣当先俯下身,一丝不苟地行礼参拜。

  蔡敬仲持节下车,肃然受礼,然后展开诏书,神情刻板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诏书写得骈四骊六,总之就是天子下诏召集学界名宿,将委以重任。金府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封诏书和车骑将军有什么关系?倒是为首那名重臣不动声色,等蔡敬仲念完,俯身叩首,沉声道:「臣金蜜镝,接旨。」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金蜜镝,这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他原本是匈奴王子,被俘后从一个养马的奴隶做起,一直当到托孤重臣。据说先帝最初是想让他作为辅臣之首,但金蜜镝以自己出身异族力辞,霍子孟才排名第一,但他所受的信重绝不亚于霍子孟。此前洛都谣传匈奴入侵,金蜜镝辞去左丞相一职,可即使谣言最盛的时候,太后和天子也没有收回他的虎符。

  程宗扬曾在鸿胪寺的驿馆外远远见过金蜜镝一眼,当时他坐在车上,腰背挺拔,稳如泰岳。此时等他叩谢之后昂然挺身,发现他身材魁伟高大,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头,犹如一个雄健的武夫,但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武夫的粗鲁和跋扈,他留着及胸的长髯,神情庄严肃穆,一举一动都有着军国重臣的风范,只是双鬓已经染霜。

  金蜜镝接过诏书,一字一句仔细看过,这才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印,在回执上留印,交给蔡敬仲,然后收起诏书,请天使入府稍坐。

  蔡敬仲是天子正使,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席,程宗扬的常侍郎只能忝居末座,但好歹也混了一个席位。

  厅中再无他人,蔡敬仲开门见山地说道:「太后族中子弟好武者颇多,久闻将军深知兵法,襄邑侯想择日带子弟前来请教一二。」

  金蜜镝道:「臣今日出府,只为奉诏。」

  程宗扬眉角微微一动,金蜜镝负责诏举勇猛知兵法,吕冀所说带子弟前来请教,用意不问可知,更何况又是蔡敬仲开口,显然代表了太后的态度。金蜜镝的回答则是用自己闭门谢客来直接拒绝,同时还不乏对蔡敬仲的提醒——他身为天子使节,是来传诏,而不是给吕氏当说客的。

  程宗扬原以为金蜜镝身居高位多年,早就成了高俅那种官场老油子,滑不溜手,没想到他言辞竟然如此分明,没有绕半点弯子,不由大感意外,深深看了蔡敬仲一眼。

  蔡敬仲淡淡道:「太后、天子乃是一体。」

  金蜜镝道:「臣乃蛮夷,唯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蔡敬仲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金蜜镝的话语,但他没有再提什么吕氏和太后的言辞,而是话风一转,说道:「听说石室书院的山长严君平在将军府上,天子让我来问将军,是不是有这回事?」

  听到是天子垂询,金蜜镝毫不迟疑地答道:「回陛下,确有此事。严山长欲求静处著书,因此在臣宅暂居。」

  蔡敬仲道:「难怪天子屡次征召,书院都推说不在。」

  「臣实不知天子征召。」

  蔡敬仲道:「既然严先生在府上,倒省了我再跑路。天子诏举七科,勇猛知兵法由将军主持,自是无妨,但明经、明法、方正、文学诸科择材不易,天子久闻严先生通习经籍,还请严先生前往东观,以备为诏举选材。」

  金蜜镝叫来仆从,「去请严先生来。」

  那仆从去了一顿饭时间,然后匆匆,在主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金蜜镝眉头微皱,然后起身离席,免冠叩首,沉声道:「臣罪该万死——严先生昨日傍晚出外访友,至今尚未返回。」

  程宗扬失声道:「什么?」

  蔡敬仲和金蜜镝的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程宗扬心情忽起忽落,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严君平的踪迹,谁知居然又晚了一步。严君平一直躲在金蜜镝府中,直到昨日傍晚才出门,结果正好与斯四哥擦肩而过,这也实在太巧了些。

  程宗扬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不知严先生是去哪里访友了?」

  金蜜镝摇头道:「严先生未曾提起。」

  蔡敬仲开口道:「既然不在,也就罢了。待严先生回来,将军转告他一声便是。」

  金蜜镝道:「臣这便派人寻找。」

  「不过是访友而已,反正又不是什么急事,何必劳师动众?」蔡敬仲似乎对此不甚在意,略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程宗扬虽然着急,但也不好再开口。

  走到阶前,蔡敬仲像是刚想起来一样随意问道:「严先生出外访友,是乘谁的车啊?」

  金蜜镝一番查问,很快找到了当日送严君平出行的车夫,却是一辆牛车。程宗扬心下越发起疑,车骑将军府门客虽然不多,也有百余,供宾客出入的马车有数十乘,严君平居然挑了一辆不起眼的牛车,甚至还瞒过了府中的主人,这事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蹊跷。

  金蜜镝微微皱着眉,神情不怒自威,他正要让人把车夫带下去仔细讯问,蔡敬仲先开口道:「找到车夫就好办。程大行,辛苦你走一趟吧。态度好些,要是惊到严先生,反而不美。」

  程宗扬应道:「是。」

  金蜜镝治家严谨,那车夫未禀告主人便私下带客人出行,还把人弄丢了,正心里忐忑,因此路上十二分尽心。他驾车重走了一遍严君平当日所行的路线,最后在一处街口停下来,说道:「严先生就是在这里下的车,然后往南走了。」

  「他说什么了?」

  「严先生说不用我等,就打发我回去了。」

  「辛苦你了。」程宗扬拿出一串铜铢,递给车夫,然后下了马车。

  面前的街巷十分宽敞,街上整齐的铺着青石,两旁高墙相对,檐牙交错,却只有一户人家,两处府邸——右边是襄邑侯府,左边是襄城君府。

  程宗扬摸了摸怀中的匕首,然后顺着街巷南行。他怎么也没想到严君平会是来了这里。严君平主动出门,还小心地掩藏了行迹,更像是在有意躲避什么。问题是他在躲谁呢?难道是躲避自己?可蔡敬仲刚请的诏书,严君平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离开金蜜镝的府邸?

  严君平奇怪的动向,让程宗扬越来越怀疑这里面是否别有隐情。如果他是岳鹏举布置的棋子,实在没有理由失联这么久——除非他已经背叛了岳帅。

  程宗扬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金府的马车已经离开,巷中空无一人。他低下头,用袖子遮挡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唇上已经多了一副胡须,眉毛也浓了几分,然后板着脸往旁边一道角门走去。

  门禁接过腰牌,上下打量他一番,嘟囔道:「在府里没怎么见过你啊?什么时候出去的?」

  程宗扬咳了两声,「红玉让我去办点事,刚回来。」

  门禁一听是夫人的亲信,立即堆起笑脸,一边双手捧着腰牌还给他,一边殷勤地说道:「红玉跟着夫人一道出去了,只怕要晚上才回来。」

  她们主仆一同出去,惊理想必要也会跟着。这会儿刚过午时,要等到晚上,自己实在耗不起这时间。程宗扬心里一动,这些门禁整天守在门前,街上有什么事,他们只会比红玉和孙寿主仆知道得更清楚。

  程宗扬心念电转,一边大方的从袖里摸出两枚银铢丢了过去,一边道:「我是给夫人跑腿的。前些天从焉支山为夫人买了些胭脂,让一个老苍头带着回府,算算日子,昨日就该到了的,小哥既然掌管门户,不知可曾见着?」

  门禁想了半晌,陪着笑道:「昨天……我还真没留意。」

  程宗扬提醒道:「送货的是一个老头,五六十岁年纪。」

  门禁攥着银铢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见过。」

  程宗扬皱起眉头,「怎么会没有呢?你再想想!」

  「昨天啊?」门禁一脸为难地挠着脑袋,忽然他眼睛一亮,「焉支山?胡地出的胭脂?小的想起来了,昨天有几名胡商来,不过是去了对面府上——会不会是送错地方了?」

  自己想问的是严君平,可不是什么胡商。可惜自己不是卢景,卢五哥看似随便的一问,总能找到某些线索,轮到自己全成了白费力气。看来这问话的技巧,自己还有得学。

  「既然如此,我就不进去了。」程宗扬没接腰牌,「你跟红玉说一声,小的今晚去金市附近办点事,明天再到府里回话。」

  门禁一口答应,一边小心收起腰牌,一边喜滋滋地将银铢都揣到怀里。

  一个时辰之后,程宗扬重新出现在襄城君府门前,只不过这次他换了一身绸衣,乘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身边也多了一个脸色阴沉的汉子。

  「就在这条街上。」程宗扬道:「车夫说,严君平是在巷口下的车,然后往南走了。」

  斯明信往车外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坐稳了。」程宗扬说着,在车厢上敲了一记。

  驾车的吴三桂心下会意,左手提起缰绳放慢速度,右手鞭子往后一挥,卷住轮毂旁边梢子,拔了出来。那木梢本来是固定车轮的,已经松动过,这时一被拔出,车轮扭动几下,从车毂上滚落下来,马车猛地一倾,险些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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