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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19,2

小说: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2025-07-12 09:46 5hhhhh 2100 ℃

  程宗扬只是确定她是否顺从,见状松开手,淡淡道:「别担心,只要你小心听话,你紫妈妈不会亏待你的。」

  程宗扬说着,拿过木箱,扬长而去。江映秋一手扶着铜门,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慢慢跪倒在地。

  …………………………………………………………………………………

  天子诏举七科的旨意一出,汉国数以万计的文士学子闻风而动,一时间,通往洛都的各条大道上车马相望,冠盖云集,无数学子竞相赶赴洛都。洛都各大书院更是车马川流不息,平日以矜持自许的文人士子纷纷出动,拜访各路公卿。当郑子卿奉先生之命赶赴程大行寓居的客栈时,却扑了个空——大行令已经乔迁新居了。

  天子一旦高兴起来,赏赐也不吝啬。这次程宗扬护送赵昭仪入宫有功,考虑到他在步广里的旧居因地陷被毁,天子直接赏赐了一处宅院。天子赏赐一般以钱铢丝帛为主,近臣还会赏赐名香、珠玉等贵重物品,其中以赏赐宅院门路最多。因为天子只说「赏赐宅院一处」,宅院的大小、位置、新旧,都由少府从皇家名下的产业中挑选,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得知程宗扬获赏了一处宅院,连徐璜都很是羡慕了一番,私下告诉他,若是拿些钱走走门路,少府手里的宅院尽可以随便挑,以天子如今对赵昭仪的宠爱,便是弄一处占地二十来亩的上等宅院也不是难事。

  程宗扬深以为然,特意找到少府的长官五鹿充宗,拿出十万钱,换了一份少府名下的房产清单,最后精挑细选之下,找了一处占地三亩的宅院。

  那是一处建成差不多有五十年的老宅,而且三面临街,环境杂乱,属于少府清单上最末的一等,为此程宗扬还被传诏的中行说好一通嘲笑。徐璜等人也大为不满,觉得自家人被少府忽悠了。倒是天子得知之后,说了句:「程卿谨慎,颇知分寸。」

  程宗扬选择这处宅院的理由很简单——那处宅院位于通商里西北,与文泽的旧宅相去不远。事前他专门去看过,那处宅院与洛都其他宅邸一样,南面的正门面向坊内,正对着横贯坊内的大街,西侧是一条背巷,开了一处角门。宅院东侧是一条小巷,两旁居住的都是来洛都讨生活的手艺人和小生意人,也因此形成了一条规模不大的商业街。

  洛都的商业场所大都集中在规定的坊市,也就是所谓的洛都九市,但各处里坊也有自己的商业经营场所,前者大致相当于正式规划的商业区,后者相当于生活区内的小商店。也正是因此,这条小巷虽然不大,却鱼龙混杂,从屠狗沽酒的食肆,到经营布匹铁器的店铺,再到医馆、杂货、缝补、洗浴、牙行……样样俱全,甚至还有两家客栈和一间不起眼的娼馆。

  程宗扬选定宅院之后,没等诏书下来,就由程郑出面,把其中一间客栈买了下来。那客栈只有六间客房,一楼一间大厅,一间大通铺,二楼两间通铺,三楼四个单间算是上房。由于位置偏僻,生意也冷清得很,唯一的优势是它与程宗扬选定的宅院只有一墙之隔,同时北面邻着文泽故宅的后墙。

  买下客栈之后,程宗扬立刻在柜台边砌了间小室,作为掌柜休息和藏酒的内间,其实那间房有三道门,南边通往客栈,西边通往程宅,北边通往文宅。冯源摇身一变,成了客栈的掌柜,平时就守着柜台。吴三桂和匡仲玉带来的星月湖旧部,也安置在这三处,负责警戒。

  寓居客栈诸事不便,程宗扬早就住得不耐烦了。等诏书下来,和少府的人交接好房契,众人花了一天时间打扫,第二天就搬了过来。

  程宗扬下了马车,把木箱交给吴三桂,刚进入内院,便听到一阵大笑。程宗扬不由纳闷,秦奸臣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有客人来了?

  吴三桂道:「是蔡常侍。」

  程宗扬讶道:「他怎么来了?」

  秦奸臣原本说今天去拜访蔡敬仲,商量预防瘟疫的事,没想到老蔡会亲自登门。这宅院今天刚安置停当,自己还没开始住呢,头一个上门的客人竟然是个太监,这意头可不太好。但话说回来,老蔡这太监也算太监中的奇葩了。让他光顾一下,总比中行说那个咶噪的家伙跑来唠唠叨叨的传旨强。

  秦桧与蔡敬仲分席而坐,相谈正欢。见到程宗扬进来,秦桧起身道:「属下冒昧,与蔡常侍一见如故,因此请他前来详述。」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你们两个一见如故?是比着缺德吗?

  程宗扬坐下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直接说吧。江充那家伙抢先了,咱们商量的事恐怕办不成了。」

  秦桧道:「属下方才已经听蔡常侍说了。江充连夜发掘濯龙园抛尸之所,想必一直盯着北寺狱。好在主公当时易容而去,未曾泄漏身份,江充即便生疑,暂时也不会疑心到主公身上。」

  程宗扬道:「我担心江充手下的胡巫,听说他们占卜很有一手。」

  蔡敬仲对秦桧道:「有地室?」

  秦桧道:「有。」

  「藏之地室即可。」蔡敬仲道:「人在土中,乃必死之象。」

  秦桧抚掌笑道:「大善!既然如此,剧大侠最好也暂时住在地室。」

  如果不是见过朱老头破解占卜的手法,程宗扬恐怕还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文泽故宅有一处地窖,程宗扬前些日子把它腾出来,是担心宅中遇袭,剧孟行动不便,紧急时好用来暂时藏身,没想到眼下会成为躲避占卜的绝佳地点。

  程宗扬去了一桩心事,笑道:「你们刚才在谈在什么呢?」

  秦桧笑道:「说到霍少将军昨日献了六十匹马给天子。」

  「不是六匹吗?怎么变成六十匹了?」

  蔡敬仲道:「有人上书天子,称霍家为家仆购买良驹,私备兵刃,有不臣之心。霍大将军得知之后,勒命霍少将军将所选马匹尽数献予天子。」

  程宗扬笑道:「是你上的书吧?」

  蔡敬仲吐出三个字,「金蜜镝。」

  程宗扬怔了一下,「霍大将军这是铁了心要明哲保身啊。」

  霍子孟与金蜜镝同为托孤重臣,交情深厚,明眼人都知道,金蜜镝上书只会是霍子孟的意思。霍子孟做出这种姿态,无非是以此自污,好远离政治漩涡的中心。

  秦桧却道:「大司马大将军向来连称,天子加襄邑侯大司马,却未动霍子孟的大将军之号,显然是有意拉拢霍大将军,对抗吕氏。霍大将军称病不出,貌似忍让,实则既得罪了天子,也得罪了吕氏。」

  程宗扬想了一下:可不是嘛。天子想推霍子孟与吕氏打擂台,霍子孟死活不出头,吕冀盼着霍子孟识趣,自己辞去大将军一职,霍子孟又装聋作哑,貌似两边都不得罪,其实把两边都得罪了。

  蔡敬仲道:「霍大将军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霍子孟可不是雏儿,他在朝中秉政二十年,不会连这些都看不出来,那么他这样做,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程宗扬道:「看来……霍大将军不是很看好天子啊。」

  如果霍子孟押宝天子,肯定不会这么模棱两可。况且霍子孟二十年的富贵与太后吕雉息息相关,就算改投天子,也未必会得到信重。他现在是隔岸观火,静等着天子与太后分出胜负,甚至很可能已经把目光投到天子身后。

  秦桧道:「主公今日入宫,不知天子何事召见?」

  「一点破事。」程宗扬道:「你去通知毛延寿,让他准备一下,明日……后日,去昭阳殿为昭仪画像。」

  秦桧应诺一声,出门安排。

  蔡敬仲是聪明人——那智商都变态了。程宗扬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一个要紧人物,在金车骑府上。」

  他将严君平的事原原本本告诉蔡敬仲,然后道:「你有没有办法去见见霍子孟或者金蜜镝?」

  蔡敬仲眼也不眨地说道:「有。」

  「两件事:一是探探他们的口风,看他们在天子与太后之争中,究竟持什么立场?二是这个严君平,他手里很可能拿了一大笔钱,对江州,尤其是对咱们至关重要。」

  蔡敬仲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要见面吗?」

  「你有办法能见到本人当然最好。我担心,他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如果能确定他的下落,那最好不过。」

  蔡敬仲点了点头,起身告辞。程宗扬一直送到门口,只见蔡敬仲从门旁拿起一顶斗笠戴上,然后推开门,就像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行人一样,融入芸芸众生之中。

  延香过来帮他解开冠带,程宗扬连忙摆手,「别!别!这种活我自己来。」

  延香道:「奴婢是下人。」

  程宗扬道:「老敖可不是下人——我们商会只有伙计,没有奴才。」

  延香低头道:「奴婢又不是敖爷……」

  程宗扬叹道:「亏得老敖没在这儿,他要听到这话,心都得碎成八瓣,连拼都拼不起来。」

  延香赧然道:「老爷,你就别拿奴婢打趣了。」

  程宗扬笑道:「我跟老敖玩笑开惯了,你别介意啊。说正经的,你要不乐意老敖,没人强迫你。我把话放这儿——我们商会的爷儿们,你随便挑,只要你们看对眼,别人谁都管不着。不过我站在朋友的立场说一句:老敖这人真挺不错,有身手,心眼儿活,而且还顾家,还有吧……」程宗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挤着眼睛道:「身子骨结实——够壮。」

  延香想笑又不敢笑,最后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转身跑进内院。

  程宗扬哈哈一笑,然后招了招手,「老敖,出来吧。」

  敖润探头探脑从厢房出来,讪笑道:「程头儿,老敖可得谢谢你了。」

  「别废话,我还要去江都王邸,」程宗扬虚虚踢了一脚,「快赶车去。」

  「好咧!」敖润一边收拾车马,一边道:「还有件事,上午郑公子去客栈,像是班先生有什么事。」

  「是吗?」程宗扬想了想,「先见过江都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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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扬并没有奉诏,只是以大行令的身份前往江都王邸,询问江都王在京城居住是否有什么不适?又闲聊了一番京中的趣闻,虽然逗留的时间不长,但态度诚恳,言辞和蔼,最后客气的婉拒了江都王的留宴,起身告辞。

  虽然只是闲聊,可大行令此时登门,就代表了天子的意思。尤其是交谈间程宗扬根本没有问及江都王身体是否安好——这表明:无论他身体是否有恙,这个王爵都是辞不掉的;太子刘建想提前继位,也是不可能的。江都王见状,也借着天子递来的梯子下了台阶,称自己不日将返回江都,继续为国藩篱。双方的会面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然后由太子刘建出面,亲自把大行令送到邸外。

  程大行对江都王太子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直到登车,还拉着刘建的手殷殷说了半天的话。这同样是一种表态,由近臣的态度暗示了天子的倾向性,刘建心领神会,虽然努力抑制情绪,仍禁不住喜上眉梢。

  程宗扬脸上一直挂着春风般的笑意,直到马车驰出里坊,才渐渐收起。他当然不希望刘建成为嗣君,但他更不想打草惊蛇,只能勉强作些姿态出来。

  此时已经过了申时,程宗扬看了看天色,对敖润说道:「去班宅。」

  班超派人去客栈拜访程宗扬扑了个空,结果程宗扬去班宅回访同样也扑了个空。他到了地方才知道,班超不在家里,而是在云台书院备考。

  吕闳出面逐走江充之后,就再没有人前来骚扰,此时书院内到处都是朗朗的读书声。

  班超闻讯出迎,躬身道:「不知公子乔迁新居,贸然到访,是班某失礼。」

  「先生客气了,」程宗扬笑道:「蜗居刚开始打理,满院狼籍,难以待客,实在惭愧。」

  班超寒喧几句,将程宗扬引入室内,两人分别落座。班超穿着一身发白的布袍,手肘处新打了一个补丁,虽然洗得干净,到底难掩敝旧。他手边的木几上放着一册木简,一方瓦砚,一管毛笔和一柄书刀,简上墨迹尚新。

  诏举在际,有志仕途的士子都抓紧最后的时间温习功课,或是奔走于权贵之门,争取举荐的名额。班超胸中抱负甚大,希望能找到举荐的门路并不奇怪,程宗扬奇怪的是他怎么会想起来找自己?自己只是个六百石的大行令,离举荐的资格还差着好几阶。

  班超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一时间没有开口。程宗扬虽然很敬仰他未来的功业,但眼下他只是个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的年轻士子,于是主动寻找话题,「听说这次诏举已经改用纸张,先生为何还用木简?」

  班超道:「纸张价昂,在下先用木简练笔。」

  程宗扬笑道:「看来先生今次是有意诏举了,先祝先生马到成功。」

  班超脸色微红,终于开口道:「某有一事,想拜托阁下。」

  程宗扬拍着胸口道:「先生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

  程宗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主意,别说帮忙了,自己该使绊就使绊,想尽办法堵住他上进的路子,一定要让这位雄才伟略的大爷碰得头破血流,对朝廷心灰意冷,对人生充满怀疑。开玩笑,他若诏举得官,被天子打发到塞外开疆拓土,将来谁给我干活?

  班超不知道他的心思,听他答应得爽快,大起知己之感,感激地说道:「上次闲谈时,班某听说,阁下与文党前辈相识?」

  「一面之交,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咦?你不是和他同属兰台吗?」

  班超苦笑道:「班某只是以抄书为生的末学后进,与掌管兰台漆书的文前辈不啻于云泥之别……」

  程宗扬听他说完才明白,敢情朱老头那个同窗文党文仲翁,在汉国文坛也是学霸级别的人物。汉国的经卷典籍都是手工抄录,传抄中不免讹误,更因为年深日久,简册散乱,造成错简,连文字顺序都对不上。再加上汉国学派林立,每一家都有自己的传承。结果各家学派连典籍都不统一,考试时用哪一家学派的典籍作为标准,就成了问题。

  文党掌管的兰台漆书,是官方召集各家学派,对各家典籍厘定整理之后,整理出来的经籍定本。为示郑重,以漆书写,藏之兰台,因此称为兰台漆书,相当于由官方认定的典籍标准本。一旦考试中对经典原文产生歧义,都以兰台漆书为准。

  这样看来似乎问题解决了,可兰台漆书也是人管的,比如各家典籍上一处文字有十种歧义,兰台漆书存一去九,那就有九家不满意。更重要的是,这些分歧最终都关系到各家学子的仕途。因此总有人想方设法勾结兰台的官吏,对漆书进行改动,以适合自家的典籍。于是这事就更乱了。

  比如六经之一的《书经》,开篇便是《尧典》,文中记载舜帝继位之后,任命各位大臣,是人类社会开始行政分工的最早纪录文献,但文中列举群臣之后,舜帝道:「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意思是一共任命了二十二位大臣。

  可后人对着文献一个一个数,有数到二十一的,有数到二十五的,有数到二十九的,八个字能数出来三人、五人、六人、七人的……但无论怎么数,都对不上二十二这个数。连错在哪里都没人知道,后人无所适从,只能对着文献照录。

  也正是因此,朝廷中一直有人建议设立石经,把馆藏的秘本刻在石碑上,作为钦定的范本,公之于众,既避免人为篡改,也便于文士学子阅览。可朝廷囿于财力,至今未能施行,只能待之后世明主了。

  班超在兰台抄书,当然知道兰台漆书的重要,但以他的资格根本接触不到这些秘本。不了解漆书的内容,即使把手边的典籍背得再熟,也很可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错得干干净净。他找到程宗扬,就是想请文党帮忙,允许他阅读漆书。

  程宗扬一听,心里犯起嘀咕:班超应考的是明经一科,我要给他编本假经,会不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淘汰掉了?这倒是好事啊。

  程宗扬正要拍胸口答应,忽然外面一片惊呼,有人大叫道:「子卿!子卿!快躲!」话音未落,便传来一声惨叫。

  程宗扬和班超同时站起身,往外看去。

                第三章

  书院中已经乱成一团,手持经籍的学子们纷纷惊叫走避。混乱中,一个年轻学子踉跄着扑进书院大门,他胸前鲜血狂涌,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正是郑子卿。

  两名拿刀的少年在后面穷追不舍,郑子卿刚扑进门内,那两名游侠少年就抢上来,其中一人双手执刀,狠狠刺入郑子卿背心,一边高声叫道:「敢在伊阙辱骂郭大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郑子卿背心中刀,伤及肺脏,口中顿时喷出鲜血。另一人挺刀从他腰侧用力刺入,拧着手腕使劲一绞,然后丢开手,叫道:「敢辱郭大侠者!死!」

  程宗扬心头剧震,正要开口,旁边的班超先大喝一声,「抓住他们!」说着撩起衣袍下摆,往外冲去。程宗扬不禁愣神,这一刻的班超再没有半点文士的迂腐拘禁之气,倒像个豪迈勇烈的纠纠武夫。

  书院内尽是奔逃的士子,等程宗扬和班超冲出人群,那两名游侠儿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已经气绝的郑子卿,双目兀自圆瞪。

  周围的叫嚷声乱糟糟响成一片,「死了?」

  「真死了吗?」

  「天啊!」有人叫道:「杀人了!」

  「报官!」

  「赶紧报官!」

  「快!快……」

  「官府的人来了!」

  程宗扬伸手帮郑子卿合上眼睛,心里大骂一声,「干!」

  …………………………………………………………………………………

  长秋宫内,帘幕低垂。程宗扬立在陛阶下,隔着珠帘,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

  郑子卿刚死,官府的人就赶到书院,不由分说地封了大门。即便程宗扬有官员的身份,也大费周章,折腾到傍晚时分,才好不容易脱身。他急于回到住处与众人商议,谁知半路却接到宫里的谕旨,召他前往长秋宫觐见。

  珠帘后,赵飞燕轻柔的声音响起,「程大行今日去了昭阳宫?」

  友通期借口怀念家人,把程宗扬召进宫去。她这借口能瞒得过别人,怎么能瞒得过她「一母同胞的亲姊姊」?程宗扬有心解释,可旁边还站着个中行说,真是要多碍眼有多碍眼,只好应道:「是。」

  赵飞燕从腕上摘下一只八宝镶嵌的金镯,交给身边的侍女,柔声道:「难得妹妹有心——有劳程大行,将此物捎给家父。」

  程宗扬接过金镯,然后行礼参拜,接着就被中行说打发出来。

  程宗扬心情沉闷,郑子卿也是自己看好的人,有勇有义有识,更难得的是有文化,若能收为己有,将来可堪大用,谁知自己还没开口招揽,变故突生,他竟然会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死。

  因为心里有事,程宗扬没有留意赵飞燕的言谈,直到登上马车,他才觉得纳闷。赵飞燕明知道她「妹妹」是个冒牌货,压根跟她在故乡的养父没半点关系,所谓惦念家人,无非是个幌子,为何还要让自己捎东西?而且自己上午去的昭阳宫,怎么到了傍晚突然想起来把自己召进长秋宫?好不容易进了宫,隔着珠帘说了两句话,就把自己打发出来,赵飞燕什么时候闲得这么无聊了?还有,赵飞燕如果真的想往家里捎东西,总不会随手摘一只金镯这么仓促吧?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打开木匣,取出那只金镯仔细端详起来。

  那只金镯沉甸甸的,上面镶嵌着血红的宝石、深紫色的水晶、黑色的珍珠、金色的琥珀……从手工看,算不上精品,但份量十足,用料十分扎实,赵飞燕家世贫寒,捎这样一件镯子回家比什么稀世珍宝更合适。不过程宗扬很快就发现金镯内侧有个夹层,里面有一幅薄如蝉翼的丝帛,上面写着四个字:西观。子时。

  南宫有东、西二观,东观原本是天子御用的藏书阁,经过历代扩建,如今规模颇为宏大,逐渐有取代兰台的趋势。西观则籍籍无名,连宫里知道西观的人都不多。事实上,西观与长秋宫相去不远,起初规模与东观相似,但因为在阁上能俯览皇后寝宫,早已废弃,如今只剩下一处空院。

  南宫以玉堂前殿为界,以北属内廷,外臣非奉诏不得入内。外廷则允许近臣出入,甚至留宿,以便于天子随时征召。西观离长秋宫极近,但属于外廷。程宗扬有着常侍郎的身份,职份就是常侍天子左右,留在宫中也没人说什么。

  此时离子时不到两个时辰,程宗扬索性去了兰台,随便要了几册书简,心不在焉地看着,只是脑中翻翻滚滚,怎么也静不下来。

  自从友通期冒名入宫,自己和赵飞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同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赵飞燕以皇后之尊在宫中私会外臣,以她的小心谨慎,此举未免太过蹊跷。

  经过秦奸臣的分析,汉国唯一的大事就是天子立嗣。难道她是想……借种?

  当然不可能!

  程宗扬以前就觉得历史上的赵飞燕有些失真,赵飞燕当皇后时,内有历经四朝天子的太后王政君,外有一门九侯的头号外戚王氏家族,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凭什么能在王政君和王莽眼皮底下胡作非为?如今身临其境,程宗扬感触更深。所谓的「燕啄皇孙,秽乱宫廷」,无非是吕氏泼的污水。赵飞燕就算再想要儿子,也不可能干出借种的事——除非她借吕家的种。

  也许她看中了某个诸侯的子孙,想要立为嗣子?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自己身为大行令,可以名正言顺地与诸侯交往。况且她再弱势,也是名义上的皇后,有诸侯找到她名下,一点都不奇怪。问题是找她的会是谁?难道又是江都王太子刘建?

  程宗扬翻来覆去想着,时间不知不觉中渐渐过去。

  「程兄倒是好雅兴。」

  说话间,一个人大步过来,一屁股在席侧坐下,顺手拿起案上程宗扬用来裹腹的蒸饼,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块,一边吃,一边含糊说道:「深宫无人,挑灯夜读……啧啧,居然还是倒读书简,程兄果然不是常人。」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把书简倒转过来,「哪里比得上东方兄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大半夜跑到兰台来,莫非你身为侍诏还不满意,准备再进一步,诏举时考一遍明经?」

  「窗前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若是苦读有用,要诏举干什么?」东方曼倩自嘲道:「便是学富五车又如何?不过是丧家犬一条而已。」

  程宗扬收起嘻笑,深深看了他一眼。

  东方曼倩三口两口把饼吃完,然后拍了拍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程兄有没有兴趣喝两杯?」

  程宗扬摇了摇头,「明天。」

  「那就明天。」东方曼倩道:「找个安静点的去处。」

  程宗扬想了想,用手指醮了水,在案上写了一个地址。

  东方曼倩一眼扫过,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几片落叶从窗外飘过,落在阶上,东方曼倩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程宗扬抬袖抹干案上的水渍,嘟囔道:「多事之秋啊……」

  …………………………………………………………………………………

  西观院中栽满梧桐,年深日久,藤蔓爬得到处都是,石板缝隙中满是枯黄的杂草,显然许久未曾有人来过。程宗扬四处查看一遍,确认不是圈套,这才耐着性子等候。

  刚过子时,阁内传来一声轻响。

  赵飞燕似乎是畏寒,披了条黑色的貂氅,远远看去,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即使隔着宽大的貂氅,仍能感觉到她纤柔的身形,就像一株娇弱的花枝,轻盈而又婀娜,静静吐露芬芳。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没有多少尊敬,而是充满赞赏。

  赵飞燕戴着一幅面纱,黑白分明的美目落落大方地看着他,虽然柔弱,却没有多少羞涩。

  程宗扬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娘娘皇后之尊,竟然一个人出来?」

  虽然他语气不是很正经,更不像是臣下面对皇后时的口吻,但赵飞燕也是心思灵动之人,听出来他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关切,坦然道:「长秋宫原本有五处通道,我入宫后便禀明天子,封了四处,只留一条供天子出入。这一处是我前两天偶然发现的,一时好奇才知道通往西观。明日我便会奏请天子,将其封闭。」

  程宗扬由衷道:「很辛苦吧?」

  「还好吧。」赵飞燕道:「毕竟……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

  赵飞燕倒霉就倒霉在身为皇后,却是贫苦人家出身。娘家毫无势力不说,连个兄弟都没有。但凡她能有一个兄弟封侯,也不至于这么孤立无援。

  程宗扬心下感叹,缓缓道:「愿效犬马之劳。」

  赵飞燕眼中露出一抹感激,她压低声音,「天子今日又发怒了。他砍碎了一张书案,还砸了两只玉瓶,踢倒了一只博山炉。」

  「因为云台书院的案子?」

  程宗扬暗道:也难怪天子发怒,两名游侠儿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杀的还是云台书院的学子。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种事,简直是公然去打天子的脸。

  但赵飞燕摇了摇头,「不是。是尚书台吵得很厉害。」

  程宗扬警觉起来,「尚书台?他们吵什么?」

  汉国的尚书远没有后世的风光,主官尚书令奉禄不过千石,作为副手的尚书仆射和六曹尚书才六百石,跟程宗扬的大行令品秩相同,但尚书台统管政事,主掌尚书台的大司马更是群臣之首,因此尚书台职位虽卑而权力极重。

  「他们要求下令封闭云台书院,并将涉案学子全部拿入狱中,详加审讯。天子因此才生的气。」

  江充已经对云台书院下过一次手,但被吕闳堵了回来。这次是尚书台出手,籍着郑子卿被杀一案,封闭书院。云台书院是天子选材之所,死了一个大有前途的学子已经令天子动怒,这下整个书院都要被牵连进去,那些学子一旦入狱,能活着出来的不知道会有几个,也难怪天子发脾气。只不过刘骜身为天子,发脾气能解决问题吗?

  程宗扬道:「天子这脾气,可不太好。」

  赵飞燕低声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

  「他以前性子很好,温和淳厚,和他在一起,我只觉得安心……」赵飞燕笑了笑,眉眼间多了几分凄凉,「自从我入宫之后,他许多事情不顺心,性子才越来越坏。」

  「……这个,跟你没关系吧。」程宗扬虽然想安慰她,但自己的口气也不是很确定。假如没有赵飞燕,没有外戚之争,史书上的刘骜也许会被描绘成一个明主吧?

  「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帮天子。」赵飞燕低声道:「帮帮他吧……」

  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帮他?」

  「他们要抓郭解……」

  他们要抓郭解!

  程宗扬突然明白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剧孟和郭解,郑子卿只是用来嫁祸的手段!

  「如果抓到他就好了……」赵飞燕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程宗扬慢慢吐了口气,「为什么是我?」

  「因为朝廷的外臣,我只认识你。而且你能把她送进宫里,你也一定能抓到郭解的……」

  …………………………………………………………………………………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从谒者手中收回符节,走出朱雀门。他原以为赵飞燕是为立嗣忧心,没想到她甘愿冒着声名受损的风险,深夜与自己私会,竟然只是为了想让自己帮刘骜。

  郑子卿被杀,吕氏趁机对云台书院下手毫不出奇,但程宗扬没有想到,郭解也是吕氏的目标。郭解名声再响亮,也只是个江湖人物。吕氏这么急切地想除去他,难道他也卷入到立嗣一事里面?

  回到文泽故居,程宗扬立刻叫来众人商议。听他说完眼下的局面,尤其是事情牵连到郭解,众人神情都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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