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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的瘟疫第二卷, 高塔之影,第5小节

小说:丰饶的瘟疫 2025-11-17 14:05 5hhhhh 2360 ℃

它矗立在沼泽中央的一座孤山上,巨大的、黑色的轮廓,在血色的残阳下,像一头已经死去了的、正在腐烂的巨兽。

城堡的吊桥,已经断裂,斜斜地插入护城河那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的死水里。主城门,大敞着,像一个通往地狱深渊的、永远也无法闭合的巨口。

没有守卫,没有旗帜,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气息。

只有盘旋在城堡上空那成千上万只乌鸦,发出的、如同送葬曲般的、沙哑的呱噪。

以及,那股从城门里飘散出来的、比他们这一路上闻到的所有气味加起来还要浓烈、还要甜腻、还要……令人绝望的……死亡的芬芳。

清扫大军,在城堡前一百码的地方,停了下来。

四十名重甲骑士,排成了一道闪烁着银光的、无可挑剔的、代表着“秩序”与“文明”的直线。

在他们身后,是数千名沉默的、沾满了血污与疯狂的女人。

他们像一群站在地狱门口的、迟到的送葬者。

骑士的指挥官,缓缓地,拔出了他那柄象征着王室权威的、雕刻着华丽花纹的长剑。

他将剑尖,指向了那座寂静的、散发着死亡芬芳的……巨大坟墓。

第十九章:坟墓的清扫

骑士指挥官的长剑向前一指,那道由钢铁组成的、无可挑剔的直线,便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他们像一群走进巨大坟墓的、冷漠的送葬者,踏入了瓦勒留斯那座已经死去的大门。

恶臭,像一堵由腐烂物构成的、无形的墙,狠狠地撞在了他们的脸上。那不是单纯的尸臭,而是混合了排泄物、变质的食物、疾病和绝望之后,所特有的、如同实体般的、能直接钻进喉咙里的味道。几个年轻的骑士,忍不住在头盔里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但他们的阵型没有乱。

“‘猎犬’,散开。”指挥官的声音,透过面甲,闷闷地传来,“清扫两翼。发现任何活物,格杀勿论。”

艾拉和她的五十名“猎犬”,像一群得到了命令的、沉默的影子,从骑士们那闪亮的铠甲旁悄无声息地滑过,分成了几股小队,消失在了庭院两侧那些黑洞洞的建筑里。

艾拉的感官,早已被这场战争磨砺得如同野兽。她能分辨出空气中不同层次的臭味——那边是堆积了太久的粪便,这边是开始腐烂的、人的尸体。她的脚下,踩着一层黏腻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构成的薄膜,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推开一扇虚掩的、通往长厅的门。

里面的景象,让跟在她身后的几个新补充进来的、还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女兵,忍不住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长厅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大部分是女人,也有一些半大的孩子。她们不是死于刀剑,而是死于……饥饿和彼此。有的尸体上,有明显的、被牙齿啃食过的痕迹;有的则像被野兽撕开一样,胸腔和腹部空空如也,内脏不翼而飞。

在一张被推倒的长桌旁,坐着一个还活着的女人。她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怀里紧紧抱着一具已经被啃得只剩下半截的、婴儿的尸体。看到艾拉她们进来,她没有惊恐,也没有攻击,只是抬起那双空洞得如同两个黑窟窿的眼睛,用一种梦呓般的、甚至带着一丝幸福的语调,轻轻地哼唱着摇篮曲。

她疯了。

艾拉没有给她下达命令。她只是自己走上前,用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完成一项日常工作的姿态,将手中的长矛,从那个女人的后心,捅了进去。

摇篮曲,戛然而止。

“检查其他的房间。”艾拉将长矛拔出,在那女人的破衣服上擦了擦,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就是“清扫”。不是战斗,甚至不是屠杀。只是单纯地,将那些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人”的、还在呼吸的“东西”,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她们像一群高效的、没有感情的清洁工,一间房一间房地,清理着这座巨大的、充满了污秽的坟墓。她们在厨房里,发现了几个为了争抢一袋发了霉的盐而互相捅死的女人;她们在武器库里,发现了一个把自己活活吊死在武器架上的、瓦勒留斯的独臂老兵;她们在马厩里,发现了被啃食得只剩下骨头的战马,以及几个蜷缩在马骨堆里,像野兽一样,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她们的、半大的孩子。

艾拉的长矛,毫不犹豫地,终结了他们。

当她们清理完城堡的下层,回到庭院时,骑士们已经控制了整个中庭。他们没有动手,只是像一群高傲的、不愿弄脏自己靴子的监工,看着女兵们将一具具尸体拖出来,堆到院子中央,准备集体焚烧。

“报告长官。”艾拉走到那位年轻的指挥官面前,单膝跪地,“下层已清扫完毕。发现幸存者……三十七名。均已‘处理’。”

“很好。”指挥官点了点头,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厌恶。他指了指庭院另一侧,那座看起来最是坚固、此刻却死一般寂静的石楼。

“那里呢?”

“报告长官,那是……‘育儿石楼’。”一个曾经当过斥候的“猎犬”补充道,“是瓦勒留斯用来圈养他那些‘未来’的地方。但……那里太安静了,从我们进城开始,就没听到一丝声音。”

指挥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去看看。”

艾拉站起身,带着她的“猎犬”小队,走向了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楼。

石楼的大门,从内部,被一张巨大的木桌和各种杂物,死死地堵住了。

“里面有人。”艾拉对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

她们没有试图去敲门或喊话。两名身材最魁梧的“猎犬”,直接举起了手中的战斧,开始一下一下地,劈砍那扇厚重的、用橡木制成的门。

“哐!哐!哐!”

沉重的劈砍声,在死寂的城堡里,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在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后,门轴断裂,整扇门向内轰然倒塌。

一股比庭院里更浓烈、更复杂的、混合了粪便、尿液、呕吐物和……死亡已久的尸体所特有的、甜腻的腐败气息,从门后那片黑暗中,喷涌而出。

艾拉第一个,举着长矛,跨过了那片狼藉的门槛。

门后的景象,让即便是她这样一颗早已被战争和死亡磨得坚硬如铁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大厅里,堆满了尸体。大部分是孩子,还有一些是女人的。他们蜷缩在一起,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烂的布娃娃。他们的身体,都已经开始腐烂、发黑,甚至有些已经变成了小小的、可怖的白骨。

而在那堆尸体的尽头,在通往楼上唯一的、狭窄的楼梯口,用几具尸体和破烂的家具,构筑起了一道小小的、可悲的街垒。

在街垒的后面,蜷缩着几个幸存下来的、活着的……东西。

是几个孩子。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污垢,像一群受惊的老鼠,挤在一起,用一种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眼神,看着门口这些不速之客。

在他们身前,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不堪的贵族制服。他那头曾经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此刻像一团乱草,脸上满是污垢和泪痕。他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地凸起,嘴唇干裂得全是血口。

但他还站着。

他的手里,紧紧地、用一种可笑的、外行的姿势,握着一把从卫兵尸体上捡来的、已经卷了刃的短剑。剑尖,正对着门口的方向,不住地、剧烈地颤抖着。

他像一头受了重伤的、护着自己最后一窝幼崽的、绝望的野兽。

当艾拉那双如同灰烬般的、冰冷的眼睛,穿过昏暗的光线,与那双因为恐惧、绝望和某种被彻底颠覆了的信仰而燃烧着的、属于卡西安·冯·埃德蒙的蓝色眼睛,对视在一起时——

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止了呼吸。

第二十章:堤坝与裂痕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伸成一根即将绷断的弓弦。

艾拉握着长矛,站在那座由腐烂尸体构筑的街垒前。她的身后,是她那些同样沉默、沾满了血污的“猎犬”。她们的眼中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看待“障碍物”的、冰冷的平静。

而障碍物,正用一双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属于贵族的眼睛,死死地回望着她。

卡西安。

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对艾拉来说毫无意义。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瘦弱的、颤抖的、却又顽固地挡在她和她的“任务”之间的……最后一件活物。

“让开。”艾拉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不带任何感情。

那个男人没有动。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那柄可笑的短剑,将身后那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护得更紧了。他的嘴唇在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只能发出一阵阵无意义的、如同幼兽般的低吼。

艾拉身后的一个“猎犬”,失去了耐心。她举起了手中的战斧。“队长,他只是个男人。让我把他劈开。”

“等等。”艾拉抬起手,制止了她。

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她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她非常熟悉的东西。一种她曾在镜子里、在水面倒影里、在濒死的敌人眼睛里,看到过无数次的东西。

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决定将自己当成最后一件武器来使用的……决心。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带着金属摩擦声的脚步,从她们身后传来。

骑士指挥官,那个年轻而高傲的贵族,终于带着他那两个亲随,走进了这座充满了恶臭的石楼。他依旧用那块薰衣草香囊捂着口鼻,但当他看到街垒后那个男人的脸时,他脸上的厌恶,瞬间凝固了。

“卡西安……冯·埃德蒙?”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卡西安似乎也认出了他。他那双燃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更加深沉的绝望。“……兰斯洛特?”

“把他带出来!”名叫兰斯洛特的指挥官,立刻对他身后的亲随下达了命令。他的语气,不再是命令,而是一种……急切。

卡西安·冯·埃德蒙。这个姓氏,在王国的贵族体系里,代表着最顶层的、仅次于王室的权力。眼前这个疯子般的、浑身污秽的男人,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处理”的活物。他是一块……烫手的、价值连城的珍宝。

两名骑士立刻上前,试图越过街垒。

“别过来!”卡西安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他挥舞着手中的短剑,像一头被逼到墙角的野猫,“别碰他们!”

兰斯洛特停下了脚步,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看着卡西安,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像小老鼠一样挤在一起的、肮脏的孩子,眼神里的厌恶,再次浮现。

“卡西安,你疯了吗?”他厉声说道,“那些是瓦勒留斯的孽种!是这场瘟疫的幼虫!你竟然在保护他们?”

他转向艾拉,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口吻。

“AX-8。”

“在,大人。”艾拉应道。

“执行你的任务。”兰斯洛特指着那些孩子,像在指一堆需要被清理的垃圾,“把这些东西,处理干净。”

艾拉没有丝毫犹豫。她握紧长矛,向前踏出了一步。

“不——!”

卡西安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扔掉了那柄短剑,张开双臂,像一堵由血肉构成的、脆弱的墙,挡在了那些孩子面前。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根冰冷的、曾经在他梦魇中出现过的长矛,贯穿自己的身体。

艾拉的长矛,停在了离他胸口只有一寸的地方。

矛尖上,还带着不久前捅穿另一个疯女人时,留下的、温热的血。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与她来自同一个世界,却又截然不同的男人。看着他那张因为恐惧而惨白的、俊美的脸。看着他那因为一个“非理性”的、荒谬的理由而甘愿赴死的、颤抖的身体。

在这一瞬间,她那颗早已被磨成石头的、冰冷的心脏深处,一根早已被遗忘的、纤细的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充满了汗臭和绝望的长屋里,那个同样瘦弱的、名叫艾拉的女孩,也曾这样,徒劳地、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去保护一块即将被抢走的、能让她活下去的黑面包。

她的手,那只握着长矛的、稳如磐石的手,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

兰斯洛特也看到了这丝迟疑。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自己最锋利的一把刀,竟然在一个疯子面前,出现了顿挫。他又看了看那个疯子——那个代表着埃德蒙家族的、如果死在这里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麻烦的疯子。

“……够了。”

最终,这位年轻的指挥官,做出了一个“理性”的、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把他也绑起来。”他指着卡西安,语气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烦躁,“至于这些小杂种……先关起来。等回到峭岩堡,再交给领主大人发落。”

艾拉缓缓地、收回了她的长矛。

卡西安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看到,她那双如同灰烬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迟疑,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两名“猎犬”上前,粗暴地将他反剪双手,用一根皮绳捆了起来。他没有反抗。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艾拉,看着她转过身,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对她的手下下达着命令:“把他们都带走。有敢反抗的,就打断腿。”

当卡西安被像一个真正的囚犯一样,从那座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石楼里拖出来,重新看到天空时,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庭院中央,一堆由尸体构成的巨大柴堆,已经被点燃。黑色的浓烟,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直冲云霄。

他被押送着,穿过那片正在被“净化”的土地。他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那个差点杀死自己的女人,正站在那座燃烧的尸山前。她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那些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灰烬的……曾经的同类。

她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被拉得很长。

像一柄插在地狱门口的、冰冷的、没有鞘的……刀。

第二十一章:何为理性

马鞍随着坐骑的步伐,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颠簸着卡西安那具早已麻木的躯壳。他骑在马上,像一具被精心打扮过的、会呼吸的尸体。他换上了兰斯洛特备用的一套干净制服,脸上和手上的污垢也被擦拭干净。他看起来,又变回了那个来自王都的、矜持的贵族少爷。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层干净的丝绸之下,他的灵魂,早已被“悲泣沼泽”的污秽,浸泡得腐烂不堪。

他们正在离开。身后,那座属于瓦勒留斯的巨大坟墓,正升腾起几十股黑色的、混合着焦尸与建筑烧灼味的浓烟。“清扫”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卡西安没有回头。他的眼睛,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那条通往“文明”世界的、泥泞的道路。

他的脑海里,没有艾拉那双灰烬般的眼睛,也没有兰斯洛特那厌恶的表情。他的脑海里,只有声音。

是“红奶之夜”里,那被压抑的、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满足的咀嚼声。

是婴儿被扼住喉咙时,那微弱得如同猫叫的、最后一声哭泣。

是骨头被牙齿啃断时,那清脆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些声音,像一把把滚烫的、生锈的刻刀,在他的大脑皮层上,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雕刻着同一幅地狱的图景。

他想起了自己刚到“悲泣沼泽”的第一个星期。那时,他还是王家学院那个天真的、充满了求知欲的优等生。他把自己关在瓦勒留斯那间漏风的客房里,不眠不休地,完成了他平生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实地调查报告”。

那份报告,写得何其“理性”,何其“优美”。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用最精准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学术语言,来描述这片土地的。

“……根据对三个村落的抽样调查,” 他在报告里这样写道,“本领地的女性与男性人口比例,已达到惊人的一千二百比一。其人口增长率,已严重超出了土地的粮食产出极限。根据现有的增长率进行推算,在不考虑外部干预的情况下,一场大规模的饥荒,将在未来三个月内,不可避免地爆发。”

“不可避免地爆发”。多么冷静,多么客观。像一个神明,在云端之上,宣读着凡人那早已注定的、无关痛痒的命运。

“……瓦勒留斯伯爵的治理模式,是一种典型的、反理性的‘放纵主义’。” 他继续写道,笔下充满了年轻学者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批判精神,“他将自然的‘丰饶’误解为力量,却忽视了‘丰饶’本身所携带的、自我毁灭的‘熵增’属性。其社会结构,缺乏必要的‘节制’与‘疏导’机制,本质上,是一个注定会因自身重量而坍塌的、失败的系统。”

“失败的系统”。他当时写下这几个字时,心中甚至还涌起了一股智力上的优越感。他为自己能用亚里士的哲学,如此轻易地就洞穿了一个领地的本质而感到自豪。

现在,当他骑在这匹冰冷的、属于“理性”世界的战马上,再次回想起自己写下的那些文字时,一股混杂了极致的羞耻与极致的恐惧的恶心感,猛地从他的胃里,涌上了喉咙。

他伏在马鞍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瓦勒留斯的系统,不是“即将”崩溃。

亚里士的“理性”,也不是用来“避免”崩溃的。

他脑海里那些冰冷的数字——“一千二百比一”的人口比例,“三个月”的饥荒倒计时——与“红奶之夜”里,那个母亲将牙齿深深嵌入另一具婴儿尸体时,那双绿油油的、不似人眼的瞳孔,重叠在了一起。

他终于明白了。

何为理性?

理性,不是伊利亚斯教授口中那座通往现代性的、金碧辉煌的灯塔。

理性,也不是书本上那些用来构建完美社会的、优雅的哲学公式。

理性,是一堵墙。

一堵用“必要的”残忍和“更小的”罪恶,在“人”与“非人”之间,构筑起来的、冰冷的、摇摇欲坠的……堤坝。

它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墙内的人,活得更高尚,更幸福。

它的目的,只是为了,不让墙内的我们,在饥荒的驱使下,退化成墙外那种……会微笑着,哼唱着摇篮曲,啃食自己同类尸体的……怪物。

“峭岩堡”那些被当作“堤坝”消耗掉的女丁,王都那些严苛到不近人情的《新生儿比例限制法》,军事课上那套冰冷的交换逻辑……

所有这些他曾经厌恶、质疑、甚至鄙夷的东西,在这一刻,都显现出了它们那狰狞的、却又无可辩驳的……正确性。

那不是秩序的瑕疵。

那,就是秩序本身。

卡西安缓缓地、直起了身子。他用手背,擦掉了嘴角因为干呕而流出的酸水。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条通往王都的路,在他的眼中,不再是一条回归“文明”的路。

那是一条……回归“堤坝”的路。

而他,卡西安·冯·埃德蒙,将不再是那个天真地、站在堤坝上,质疑其材质与高度的孩童。

他将成为这座堤坝最坚定的、也最冷酷的……守卫者。

他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加固它,去拓宽它,去用更冰冷的石头和更滚烫的铁水,去填补它上面任何一道可能出现的、哪怕是最微小的……裂痕。

因为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更清楚地知道,当堤坝崩溃时,那片被洪水淹没的世界,是何等的……寂静无声。

第二十二章: 尾声

理纪元 1201年,王都,枢密院

冬日的阳光,像一层稀薄的、没有温度的金箔,透过枢密院那巨大的花窗,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和高级香薰的味道,矜持,而肃穆。

卡西安·冯·埃德蒙,站在长桌的尽头。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蓝色的宫廷学者制服,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比一年前更高,也更瘦削,那张曾经俊美而略带天真的脸,此刻,像是被冰冷的刻刀重新雕琢过,线条坚硬,棱角分明。他的蓝眼睛,像两片深不见底的、结了冰的湖泊。

长桌的两侧,坐着王国的权力核心——白发苍苍的重臣,身披铠甲的将军,以及……坐在最上首的,伊利亚斯教授。他不再是学院的教授,他现在是国王的首席顾问。

“……因此,我的结论是,”卡西安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宣读一篇与自己无关的论文,“瓦勒留斯伯爵的覆灭,并非因为他的‘非理性’,恰恰相反,是因为他的‘理性’还不够彻底。他看到了生命力的价值,却低估了维持生命所需要的……代价。”

他抬起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将女人视为狼,却忘了,狼群在饥饿时,会毫不犹豫地吞噬自己的幼崽。他将男人视为种子,却忘了,再珍贵的种子,也无法在盐碱地里开花结果。‘悲泣沼泽’的悲剧,为我们所有人,上了最昂贵、也最必要的一课。”

伊利亚斯教授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既有赞许又有畏惧的光芒。

“‘均衡’不是一个选项,先生们。”卡西安的声音,开始变得像钢铁一样坚硬,“它是我们这个文明,悬于‘人吃人’那片深渊之上的、唯一的、摇摇欲坠的桥梁。我们的错误,不是构筑了这座桥,而是我们对它的维护,还不够冷酷,不够高效。”

他从面前一沓厚厚的报告中,抽出了一张新的羊皮纸。

“我提议,成立一支新的部队,一支不隶属于任何领主、只听命于王室的‘净化者’部队。她们将由在历次战争中证明了自身‘价值’的女性幸存者组成。她们的任务,不再是作为‘堤坝’去消耗,而是作为‘手术刀’,去主动巡视和清剿任何出现‘丰饶瘟疫’迹象的领地。在瘟疫扩散之前,将其……连同宿主一起,彻底根除。”

枢密院里,一片死寂。

“同时,”他继续说道,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我提议,收紧《新生儿比例限制法》。任何领地,一旦连续三年女性新生儿比例超过警戒线,其领主将被剥夺爵位,其领地内的所有适龄女丁,将被强制征召,送往边境矿山或……下一次‘必要的’战争中。”

他讲完了。他躬身行礼,然后,沉默地,等待着宣判。

许久,伊利亚斯教授缓缓地站起身,用一种看待自己最完美、也最可怕的作品的眼神,看着卡西安。

“你的提议,”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将被原封不动地,呈交给国王陛下。”

当卡西安走出那间压抑的、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房间时,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沿着那条由白色大理石铺就的、通往宫殿出口的回廊,缓缓走着。

就在这时,一队人,从回廊的另一头,迎面走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紧凑的、纯黑色皮甲的女人。她的身材不再像农妇那样柔软,而是像一柄被反复捶打过的武器,充满了精悍的、致命的力量感。她的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浅浅的疤痕,但这道疤,不但没有破坏她的容貌,反而为她那张冰冷的脸,增添了一抹如同淬火后留下的、独一无二的印记。

她也看到了他。

艾拉——或者说,编号AX-8,“净化者”部队的第一任百夫长——停下了脚步。她身后的几十名同样穿着黑色皮甲、眼神如同野兽的女人,也随之停下。

他们隔着十步的距离,对视着。

他穿着代表着最高秩序的、纤尘不染的丝绸。

她穿着代表着最纯粹暴力的、浸透了血污的皮革。

他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已经无法被任何香水掩盖的、混合了铁锈与死亡的气息。

她也看到了他那双曾经充满了天真与惊恐的、此刻却比她见过的任何深渊都要寒冷的蓝色眼睛。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没有仇恨,没有欲望,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两件工具在仓库里偶然相遇般的、沉默的……确认。

他,是那只拨动算盘的手。

而她,是算盘上那颗最锋利的、用来抹掉多余数字的……算珠。

艾拉向他行了一个简洁的、属于军人的礼,然后,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卡西安没有回头。

他只是继续向前走,走出了那座宏伟的宫殿,走回了他那间位于王家学院顶楼的、比任何牢房都要寂静的研究室。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下方那座在他和其他人的理性维护下,显得秩序井然、无比和平的王都。

而在他视线的尽头,那座巨大的、通往城外的黑色吊桥,正在缓缓放下。一队黑色的、如同死神使者般的骑士,正簇拥着一支由女人组成的、更黑的、如同影子般的军队,缓缓地,走出城门。

她们将要去往一个新的、出现了“裂痕”的边境。

去执行一次新的、必要的“清扫”。

巨大的、冰冷的、由血肉和算式构成的世界磨盘,依旧在周而复始地,缓缓转动。

只是这一次,驱动它的力量,不再是摇摆的哲学或疯狂的欲望。

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坚定、也更绝望的……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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