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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永夜星垂河,海棠落雨秋知曉

小说:海棠落雨秋知曉 2025-09-12 13:07 5hhhhh 7130 ℃

門緩緩開啟。

雨滴輕輕敲打屋簷,打在女人的傘面上,孩子用雨鞋鞋頭接了順著傘沿落下的水珠,看水珠滑過表面,下一腳輕輕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慘淡的天光和紅色燈籠被水窪倒映,孩子正專注地看著它們,小心翼翼地避開積水。紅木招牌在雨中微微反光,門簾隨風搖曳,飄來了街邊攤販的油煙與淡淡的桂花香。魏葉花牽著兒子亞倫,撐著一把有些磨損的藍色雨傘,緩緩走在這條熟悉的街道上。她的步伐有些沉重,肩上的布袋裝著從診所拿回的藥,沉甸甸地壓著她瘦弱的身軀。

濕潤的空氣中帶著涼意。她臉色蒼白,額頭上掛著細密的汗珠,儘管她試著掩飾,但偶爾的咳嗽仍洩露了她的病況。她低頭看了眼亞倫,孩子走路一跳一跳的,卻不離她太遠,途中頻頻回望。她心裡一酸,低聲說:「亞倫,回家吃熱騰騰的蛋花麵,好不好?」

亞倫點點頭,眼睛大而明亮,帶著一種超出年齡的懂事。孩子在她一檔接著一檔的戲台後過早學會了不鬧,他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撒嬌抱怨,也沒有伸手要抱,只是安靜地牽著母親的手,偶爾抬起頭,用小小的聲音問:「媽媽,你今天好點了嗎?」

她勉強笑了笑,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好多了,醫生說吃藥就行。咱們快點回家,回家就暖了。」她知道,這句話對亞倫來說是一種安慰,就像她每天重複的那些承諾:「一切都會好起來」。但她心裡明白,現實遠比這句話沉重。為了養活亞倫,她晚上演戲,白天替別人縫補衣服,偶爾還接些零散的清潔工作。這些年,她幾乎沒有一天能好好休息,身體早就透支,如今這場病更是雪上加霜。

雨勢漸大,傘面傳來更密集的滴答聲。亞倫縮了縮脖子,貼近母親,像是想用自己的小小身軀幫她擋住一些寒意。葉花心裡一暖,卻又泛起一陣無力的酸楚。她多希望能給亞倫更好的生活,而不是這樣的日子──連一把新傘都捨不得買,連生病都不敢多休息一天。

他們經過一條窄巷時,隱約傳來爭吵的聲音。起初只是含糊的喊聲,夾雜著雨聲,聽不真切,但很快,聲音變得激烈起來,還有東西摔碎的聲響。葉花皺了皺眉,加快腳步,輕聲對亞倫說:「別看,咱們快點走。」

亞倫卻忍不住轉頭,巷口昏暗的光線下,兩個模糊的身影推搡著,旁邊還站著幾個看熱鬧的人,粗俗的叫罵聲斷續傳來。他眨了眨眼,像是想問什麼,但看到母親緊繃的臉色,又默默把話嚥了回去。他知道,母親不喜歡他接觸這些東西,那些大人的爭執、怒氣,甚至是這個世界的混亂。她總說:「亞倫,你只要好好長大,其他的交給媽媽。」

離開巷口,街道又恢復了日常的喧鬧。賣燒餅的老伯在攤位前吆喝,旁邊的茶肆傳來老顧客的笑聲,還有幾個孩子在屋簷下追逐嬉鬧,濺起一片水花。葉花看著這些熟悉的景象,心裡卻沒來由地一陣空蕩。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曾在這樣的街道上跑來跑去,無憂無慮。可如今,她卻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連停下來喘息的資格都沒有。

亞倫忽然拉了拉她的手,指著街角一家小小的糖鋪,糖葫蘆串得高高的,攤主正專注地捏著一隻糖畫小兔子。他小聲說:「媽媽,那個好漂亮。」葉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裡一動,卻又迅速搖了搖頭。那點微薄的收入得留著交房租、買藥,哪有餘錢買這些。她蹲下來,柔聲說:「等媽媽下個月多賺點,給你買個更大的,好不好?」

亞倫點點頭,沒有鬧,也沒有再看那攤子,只是低頭繼續走。他的懂事讓母親既欣慰又心痛。她知道,孩子早就學會了不撒嬌,因為他明白,撒嬌並不能讓日子變得更好。

雨還在下,山坡上的盡頭隱約可見他們住的小院子。她深吸一口氣,握緊亞倫的手,彷彿這樣就能抓住生活裡僅剩的那點溫暖。「亞倫,回家了,媽媽給你講昨晚沒講完的故事。」亞倫笑了,眼睛亮起來,像是這雨天的唯一光點。

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街道依舊喧鬧,雨聲依舊綿延,天空像褪色的墨一樣渾濁,黃昏沉在雨幕裡,而那些隱約的哀愁,彷彿被雨水沖淡,卻又從未真正散去。

但他那時不懂,這條路會通向一個沒人能回去的地方。

門無聲關上。

他坐在化妝間的地板拼著拼圖,前臺傳來的樂聲突然安靜,亞倫站起來,腳步顫顫巍巍卻堅定,撥開布幕。舞臺暗了下來,只剩下一盞光,和一團白霧,霧中是熟悉的剪影,她蹲在舞臺中間,觀眾凝視著她。當她在霧中站起來,耳墜晃動,碰撞出銀鈴清脆,亞倫一看,是花。

他回到後臺,握著拳,心裡的興奮感難以言喻,燈光卻閃了一下。他抬頭,窗戶外不知何時罩著霧,空氣中傳來一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像有什麼東西潛藏其中。他靠近窗邊,看到有個黑影竄過,他摀住自己的嘴巴不發出驚呼。與媽媽一同回家時,他沒有把他看到的景象告訴她。

因為他知道,那黑影像是被什麼撕開的裂縫拋了進來,盯著他看。他三歲時就能認出市場上每種蔬菜的名字,五歲時能聽懂大人話裡的弦外之音。他心裡總有個聲音,低語著一些他聽不懂卻又熟悉的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呢喃。有時,他覺得自己像個黑洞,內心空蕩得能吞噬一切,卻又什麼都留不住。這種感覺伴隨他長大,到了十九歲,依然如影隨形。

有時候他在霧中掙扎,尖叫,呼喊。可無論他怎麼叫,都沒有人來救他。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低語:「沒有人能救你,除非你學會自己吞下這一切。」

亞倫站在霧裡,看著那時的自己。遠處的他,在廢墟般的空地上站著,眉眼陰冷,瞳孔染黑。黑霧自他腳邊升起,形成一道巨大的影子。他終於意識到,這一刻並不是幻象,那是他生命中真正發生過的斷裂點,是那股深植他體內的黑暗最初的來處。

這一刻,他終於承認:他不是普通人,而他從來都知道這件事。

霧散去,門再開。

朦朧

這道門打開時,是夜。但那不是可怕的夜,他四歲時在克洛斯貝爾的夜,是有星光、有炊煙的夜。

夜晚的港灣區靜謐而溫柔,海浪輕拍碼頭,空氣中瀰漫著鹹味與遠處爆米花攤的香氣。街燈灑下柔和的光,映在濕潤的木棧道上,遠處薄霧朦朧,隱約可見船隻的輪廓,像漂浮在夢境裡。葉花帶著亞倫坐在一張有些斑駁的長椅上,手裡遞給他一個剛買的香草冰淇淋可麗餅。餅皮溫熱,冰淇淋的甜香在空氣中散開,亞倫咬了一口,鮮奶油沾在嘴角,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母親。

她從口袋掏出一塊舊手巾,輕輕擦掉亞倫嘴邊的餅屑,笑著說:「慢點吃,別弄髒了衣服。」她的聲音溫柔,掩不住對他的疼愛。亞倫點點頭,安靜地嚼著,偶爾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月光皎潔,灑在海面上,像流銀般閃爍。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綠色的玻璃珠,那是哥哥給他的,圓潤而晶瑩。他舉起玻璃珠,對著月亮看,月光在珠子裡折射,扭曲成一圈圈光暈,像是月蝕,又像萬花筒,五彩斑斕,彷彿藏了一個小小的宇宙。「媽媽,你看,好漂亮!」亞倫小聲說,眼睛裡滿是驚奇。

葉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揉揉他的頭:「是啊,像個魔法珠子。你要好好收著,以後每次看月亮,都會記得今晚。」她說著,目光卻有些飄忽,像是被這城市的陌生感勾起了心事。亞倫沒察覺,只是專注地看著玻璃珠裡的月亮,母親,和哥哥的背影都住在裡面。

渡口區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薄霧中,黑影晃動,爭執的聲音隱約傳來,低沉而急促。亞倫瞇起眼,透過霧氣隱約看見幾個身影在推搡,其中一個小小的身影被拖著,像是個小孩,掙扎著發出細微的哭聲。亞倫的心猛地一跳,腦子裡那個總是比同齡人敏銳的直覺響起警鈴。他顧不得手裡的可麗餅,跳下長椅,朝渡口跑去,眼前的身影逐漸清晰,那個小孩年齡比他大些,亞倫喊道:「不准抓哥哥!」

「亞倫!不要!」母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驚慌。她扔下手裡的東西,追了上去,裙角被海風吹得翻飛。亞倫跑得很快,小小的身影在街燈下拉出長長的影子,綠色玻璃珠還攥在手裡,月光在珠子裡晃動,像是在催促他。他沒注意到腳下的地板越來越濕滑,渡口的邊緣就在前方,欄杆後是黑沉沉的海水,浪聲更響,像是低語的警告。

「亞倫,停下來!」葉花的喊聲幾乎撕裂了夜的寂靜。她終於追上,猛地拉住亞倫的手臂,將他拽回安全的地方。亞倫喘著氣,回頭看著渡口,霧氣裡的黑影已經散去,只剩遠處隱約的腳步聲。他攥緊玻璃珠,低聲說:「媽媽,那個小孩……他被帶走了。」

她緊緊抱住他,臉色蒼白,聲音顫抖:「別管那些,亞倫,別去危險的地方。」她低頭看著他,眼中滿是驚恐,卻又帶著一絲無奈。她知道亞倫的善良,卻也知道這世界的陰暗不是一個四歲的孩子能面對的。亞倫低頭,沒再說話,只是緊緊握著那顆綠色玻璃珠,珠子裡依舊閃爍光輝,像是一個未解的謎。

那時母親還活著,世界還有希望,時間還沒崩壞。

門慢慢闔上,亞倫站在那裡很久,伸出手,彷彿他還能聞到可麗餅上那一抹糖霜與奶油混合的香味。

天晴無雲

這道門與其他門不同。它沒有縫隙、沒有聲音,甚至沒有氣息。它只是靜靜地佇在那裡,像一面鏡子,映照著即將到來的真相。當門開啟時,是一個無風無雲的黃昏。

天空乾淨得不可思議,晚霞如同染料勾勒出雲層的金邊。一片靜謐的濕地綿延在腳下,藍與綠交織,一片暖橙在水面上灑滿了碎金漂浮。遠方的水面倒映著落日,像是世界在屏息。

然後眼前是那個人。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蹲在他面前,聲音溫和地說:「別怕,小弟弟,我陪你等你媽媽。」他自稱無名,只是路過的旅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風衣,笑容溫暖得像這黃昏的光。

無名牽著亞倫,兩人踩著水聲,帶他坐到港灣區一張靠海的長椅上。四周的喧囂像一首未停的曲子:遠處傳來船隻駛近的低鳴,汽笛聲悠長而沉穩;碼頭邊的攤販高聲叫賣,烤魷魚的香氣混著海風飄來;幾個孩子追逐著跑過,笑聲清脆,腳步在木板上咚咚作響。街燈剛亮,柔和的光與夕陽交織,映在無名方才給亞倫的玻璃珠上,折射出斑斕的光暈。他低頭看著珠子,第一次讀懂了與媽媽不同的陌生情感。

「你叫什麼名字?」無名問,聲音低沉而平穩,像海浪拍岸般讓人安心。亞倫小聲說:「亞倫。」他抬頭看了眼無名,又迅速低下頭,緊緊攥著玻璃珠。無名笑了笑,靠在長椅上,指著遠處一艘緩緩靠岸的漁船說:「你看那船,上面的人可能跑了大半個世界,回來時總帶著故事。你有沒有什麼故事想說?」

亞倫搖搖頭,卻忍不住偷看無名。他的聲音有種奇特的魔力,在這喧鬧的港灣區裡,彷彿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攤販的吆喝、孩子的嬉鬧、船隻的鳴笛,無數聲音都像被柔和地推遠,成了背景。亞倫聽著無名講起遠方的海島,說那裡的沙灘會在月光下發光,說海裡的魚會唱歌。他不知道這些故事是否真實,但無名的語氣沉穩,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讓亞倫緊繃的小肩膀慢慢放鬆。

遠處,母親的聲音終於傳來,帶著焦急:「亞倫!」她跑過來,臉上滿是擔憂。他看了看母親,又轉身看了一眼無名。

無名青年,身影筆直,站在濕地的中央。他緩緩朝他伸出手,眼神柔和而堅定。亞倫的腳步遲疑了,那雙手太熟悉——他曾經無數次夢見這個畫面,卻總是看不清對方的臉。

這一回,他終於看清了。

是范恩。十九歲的范恩,他的衣角上有塵土,頭髮微亂,神情不夠圓滑。范恩站在那裡,低下頭,望著那個小小的亞倫。他沒有說話,只是嘴唇輕輕翕動了一下。

亞倫看懂了。

──我很愛我們。

他沒有回話,只是伸出手,將自己過去那段寂寞的童年,放進了對方的掌心。風靜,光暖,濕地上漂浮的光點彷彿也停了下來。亞倫望著那雙手,小心地走近那個身影,感覺到世界某個地方,正悄悄被縫合。

─────

夢境消散時,沒有光,也沒有聲音。

只剩下一種說不清的溫度,從掌心一直蔓延到了眼角。房間裡靜得只剩他的呼吸,斷續而沉重,像從極深處浮出水面,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抽噎。亞倫蜷縮在被窩裡,枕頭被淚水浸濕了一角,眼睫毛黏在一起,視線模糊。他剛從一個漫長的夢中掙脫出來,夢裡是成長歲月中那些刺痛的回憶——失去的、留戀的、愛過的,全都如潮水般湧來,讓他不願睜開眼,害怕清醒後的空虛。他在床上賴了許久,試圖抓住夢境的殞地,卻只感受到胸口愈發沉重的壓迫。那些身影,那些聲音,依舊縈繞不去,像是要將他拖回過去。

沙發上的范恩早已醒來。任何細微的動靜都能將他拉回現實。亞倫的低泣雖輕,卻像一記細針刺進他心裡。他靜靜地起身,身上蓋的大衣滑了下來,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緩緩走向床邊。晨光勾勒出他修長的身影,帶著一絲猶豫與小心。他的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一隻受傷的鳥,手指在床沿停頓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一條腿輕輕壓進床墊,試探著靠近。

「亞倫?」范恩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冬日裡的一抹暖風。他伸出手,猶豫地停在半空,然後小心翼翼地落在亞倫的肩上。他的指尖微微顫抖,帶著離別後重逢的陌生與試探,卻又藏不住那份熟悉的關切。「你還好嗎?」

亞倫沒有回應,只是將臉更深地埋進枕頭裡,像是要躲避這聲音,躲避這觸碰。范恩沒有退縮,他的手緩緩滑向亞倫的背,輕輕拍著,像是在安撫一個孩子。他的動作謹慎,彷彿怕一不小心就觸及某個尚未癒合的傷口。他們之間的裂痕還在,儘管昨夜的談話有了些許回溫的跡象,但那份信任仍像薄冰,脆弱得讓人不敢用力。

房間裡的空氣凝滯,只有范恩的手掌在亞倫背上緩慢移動,帶著某種無聲的承諾。陽光漸漸濃烈,窗外的晨鳥早已沒了聲音,只剩落葉在窗外輕輕跳躍,窗簷的影子縮短,像是在提醒這個世界仍在轉動。亞倫終於微微轉過身,露出一雙泛紅的眼睛,對上范恩的目光。那一刻,沒有言語,卻有什麼東西在他們之間流動——或許是遺憾,或許是希望,或許是那些未曾逝去的愛。

「我夢到他們了。」亞倫的聲音沙啞,幾乎被自己的淚水淹沒。「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為什麼他們不能停留久一點?」

范恩點了點頭,沒有追問,只是靜靜地聽著。他的手停在亞倫的背上,像一個錨,讓亞倫不至於被夢境的浪潮徹底吞沒。「沒事了,」他低聲說,「我在這。」

「睡什麼沙發。」他抹了抹臉龐,仍舊哭。「笨蛋。」

亞倫擦去淚痕,卻無法抹去眼角的血色,瞪著范恩,語氣帶著埋怨與疲憊。「連這點風吹草動都能驚醒你。你知道我早上的狀態,為什麼你沒自覺昨天應該睡我旁邊?你這麼笨,我教的你都沒學會。」

范恩站在床邊,垂下眼,嘴角勉強扯出一抹苦笑。他的手還停在亞倫的肩上,卻顯得有些無措。「我是笨,因為我……不確定你願不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他的聲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語,帶著慌亂的試探,深怕一不小心就踩碎了什麼。

亞倫哼了一聲,沒再說話。他起身,目光掃過房間,自己的外衣被整整齊齊地掛在衣架上,睡得安好,對方卻把床讓給了他,隨便披著一件外套就寢。他沉默片刻,起身背對范恩說:「走吧,回去我家。」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然後……去給我媽掃墓。」

范恩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沒多問什麼。他知道這對亞倫意味著什麼,也知道自己此刻只需要跟著,靜靜地陪著。

亞倫的老家在城郊,一棟老舊但整潔的平房,帶著歲月的痕跡,卻也充滿了回憶的溫度。他背著范恩整理些東西,經過店鋪買了一束花,到了小鎮邊緣一座低矮的山丘上,天空灰濛濛的,雲層低垂,陽光淡而清冷,草地因雪融而微濕,散發著泥土的清新氣息。墓園靜謐,只有遠處的鳥鳴和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亞倫拿著白菊,緩緩走向母親的墓碑。墓碑上的字跡已被風雨磨得有些模糊,但亞倫的目光卻像能穿透時間,回到那些與母親相處的片段。他蹲下身,輕輕將花放在墓前,手指撫過碑面,動作溫柔得像在捕捉流逝的沙漏。「抱歉,媽,沒來得及給妳準備百合花。」

范恩站在幾步之外,沒上前打擾。他看著亞倫的背影,那微微佝僂的肩膀,彷彿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重量。他的目光柔和,帶著一絲疼惜,卻也知道此刻的亞倫需要這片屬於他和母親的寧靜。他開始低語,聲音輕得像在祝禱,斷續地訴說著。他說起小時候母親牽著他的手走過田野,說起她做的紅燒魚,說起那些深夜裡她為他蓋被子的溫暖。他說著,聲音漸漸哽咽,卻沒讓眼淚落下。「媽,我現在過得……還行,」他低聲說,「有時候還是會想妳,想得心裡空空的。」

他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范恩一眼,目光複雜,帶著點怒意,卻也有一貫的溫柔。「有人笨得要命,」亞倫對著墓碑說,像是抱怨,又像在分享什麼秘密,「但他還在,沒走。」

范恩聽見這句話,喉頭一緊,只是靜靜地站著,一語不發。他的身影在墓園的微光中顯得有些孤單,卻也堅定,彷彿在用沉默承諾著什麼。

亞倫又說了幾句,聲音越來越低,終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他轉身走向范恩,臉上的神情平靜了許多,像是剛剛的低語已經將心底的沉重卸下了一些。「走吧,」他說,聲音輕得像風,卻不再那麼冰冷。目光從母親的墓碑移開,轉而看向山丘下蜿蜒的田埂。他朝范恩點了點頭,示意他跟上,然後邁開步子,帶著某種決然的輕快,穿過墓園的小徑,走向田野。

田埂間的小路狹窄而熟悉,亞倫的腳步輕盈,彷彿每一步都在觸碰記憶的碎片。他開始說起小時候的往事,聲音帶著一絲笑意,同時也藏著淡淡的感傷。他沒有停止分享他的故事,因為范恩曾經對他說過,他沒有童年。「那時候我常跟著媽在這跑,」他指著不遠處的一棵老榕樹,「她總說我跑得太快,會摔跤,但我就是不聽。」他笑了笑,「有一次我真的摔了,膝蓋破了一塊,她氣得罵我,卻還是蹲下來幫我包紮。」范恩跟在他身後,丈青色風衣被風吹得微微翻動,嘴角掛著一抹淺笑,像是被亞倫的回憶感染。

風從他額前掠過,髮絲飛舞,他回頭看了一眼——范恩還是緊緊跟著,腳步不快卻穩定。「這就是我小時候的秘密基地。」亞倫站在山丘頂,指著四周說,「秋天來的時候,這裡全是黃金色的稻草堆,又軟又暖。我會從上面滑下來,或者鑽進去,玩鬼抓人,讓朋友怎麼都找不到我。」他笑著,聲音裡帶著故事的溫度,彷彿能看見當年那個小小的身影在稻草堆裡咯咯笑著。「在都市規劃前,我住在這裡,小時候我會躲在那邊的倉庫裡練習劍舞,怕被媽罵,也會躲進稻堆裡。」他放慢腳步,停了下來,指著遠處那座舊木棚。范恩斂著眼笑,彷彿要把這些記憶融合成為自己的。

他領著范恩在田埂間穿梭,步伐時而停頓,像在尋找某個逝去的片段。他說著那些片段,聲音低沉而溫柔,像在對著母親的靈魂訴說,也像在試探范恩的心意。范恩默默跟著,目光追隨著亞倫的背影。他的沉默中藏著歉疚與渴望,卻不敢輕易打破這一刻的寧靜。他知道,亞倫的每一步、每句話,都在訴說著過去的傷痕,也在試圖尋找未來的可能。

「走吧,還有一個地方。」亞倫突然轉身,朝山丘下的小路走去,范恩愣了一下,但沒有問,默默跟上。

他們穿過田野,最後,來到一處隱秘的崖邊。從這裡可以眺望遠方的大海。海面灑落著粼粼光輝,像無數星辰在水面跳舞。亞倫的目光凝望著那片海,瞳孔裡映著星光,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臉龐染成暖色。他的身影在微風中顯得孤獨卻堅定,范恩站在他身旁,內心翻湧。他感覺到亞倫的沉默中有一種期待,不是對保護的渴求,而是對平等與自由的追尋。「那次我一個人,爬了一段坡才到這高處看海。沿路有草語、水聲,遠處人家傳來電視機的聲響,還有線香繚繞的味道。站在這裡,遠眺大海,看清澈的水一波一波拍擊海面,水花散在沙灘上的碎聲規律,白鷺翱翔在天空。嬉語、笑鬧,彷彿都沉在這些規律的安靜中。」

他低聲說,目光彷彿穿透了眼前的海面,回到某個遙遠的時刻。每當黃昏,母親會帶他來這裡看日落,告訴他,黃昏是新舊交替的時刻,是放下過去、迎接未來的時分。

「我媽以前就在老屋子那裡跳戲。」他語氣低低的,像怕吵到什麼。「那時候我總是躲在後邊,看她怎麼一秒換臉,怎麼在台上發光……我一直以為,我以後也能像她一樣。」

「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她喜歡來這個地方。」他笑了笑,「她說,成長不是把別人活成自己,而是……學會好好地成為自己。我無法成為我媽,但我能走出屬於我的劍舞。」

他轉頭看范恩,視線像風,輕輕一吹,什麼都明白了。

他知道這一刻是關鍵,亞倫在給他一個機會,也在給自己一個機會。「亞倫。」范恩的聲音很低,目光落在腳邊一株搖曳的小草上。

「嗯?」

「魔王說我只不過是他的容器,我是他創造出來的,沒有自己的意志。」

「你還真聽?」

「不了。」范恩盯著亞倫,眼神變得堅定,「下次你陪我去找他。」

「你想幹嘛?」

「對他說點話,比如『你不再是囚籠,而是我的一部分。你是我的痛,我也是你存在的證明』,」范恩將手放在脖子上,扭了扭頭,「我不太確定,但總歸來說……想罵他一頓。」

亞倫哼了一聲,嘴角勾了起來。范恩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麼鄭重的決定,「我笨,學得慢,但如果你願意,我還想試著跟你並肩走。」他看著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抬起手——讓亞倫的手牽住自己的。亞倫遲疑了一會兒,將兩人的手藏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裡,掌心交疊間,壓著一樣冰涼卻熟悉的東西。那是一顆綠色的玻璃珠,曾經在遺忘與錯置的時空中短暫閃耀,如今回到他們掌中,發出比任何語言都安靜卻強烈的光。

「你說你害怕十九歲的自己。」亞倫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每當我感覺到內心的黑洞,我就會想看一看它。你知道嗎?黃昏,我們相遇的時刻總是在黃昏。走向黑夜,也終將迎來黎明。不管是十九,還是二十五,這個都是你給我的,都是你。」

亞倫站在崖邊,目光直視范恩,髮絲在風中輕輕飄動,眼中星火不墜。「你總說我是你的光,但我不是。我無法照進你的黑夜,我只是……想成為那個在夜裡陪你看星星的人,哪怕你不需要。」

他沉默片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絨盒,遞到范恩面前。「這是……早已準備好的,」他說,語氣帶著一絲揶揄,卻藏不住溫暖,「沒來得及送出。看在你遠來煌都的份上,給你一點……伴手禮。」

范恩愣了一下,接過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面是一對紅寶石耳環,寶石在夕陽的餘暉下閃著溫潤的光澤,象徵健康與新生。盒子底部,還藏著一張摺疊的票券——亞倫第二天演出的公關票,票面上印著他的名字和劇名。范恩的目光在票券上停留片刻,握著盒子的手心發燙。

亞倫沒等范恩回應,轉身朝崖下的小路走去,腳步在暮色中交錯,范恩盯著他的鞋跟,輕盈扣地,腳下的草地彷彿眼前是那片藍綠色纏繞的漣漪,紅髮在風中勾勒弧線,像一抹不滅的焰火,指引著前方的路。

夜未央,星已垂,河仍流。

而時間終於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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