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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泪,2

小说:殉国自缢 2025-09-09 11:33 5hhhhh 4850 ℃

袁承志打心眼儿里不喜欢京师,春秋两季的沙尘自不必说,不下雪的时候,街上总有半尺深的浮土混合着人和动物的粪尿,一下雨就变成一个巨大而腥臭的烂泥塘,马蹄每一次费力地从泥泞中抽出,都会带起泥浆,糊满马的腹部和人的靴子,南方来的官员们对此深恶痛绝,出门就坐轿,坐不得轿的地方也叫下人背着,双脚绝不沾一点儿地面。内涝形成的积水在雨过天晴后再经太阳一晒,就生出无数的蛆和孑孓,这些东西最终变成大群的蚊蝇,纠缠着人们直到深秋。他怀念关外的辽阔、自在和凉爽,又从南方来的官员对京师嫌弃的言语和表情中隐隐约约地感到,南方,那个大米和银子似乎都无穷无尽的地方,是比京师和关外都要更好的去处。所以在袁承志看到衙门已经名存实亡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快意,这一年来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巨大的城市,逼仄的住处总让他想起背靠城堞躲避炮火时的憋屈,他打心眼里不想再在这个憋屈的地方待下去了。

他们走在逼仄、阴暗的胡同里,胡同其实很狭窄,巷子却十分密集,走上十几步,身边就会出现一条岔路,犹如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他们花了好一阵子,才算穿过整个老城区,从芝麻巷走了出去。他们眼前出现一间两百步开外的低矮小屋,屋顶插着三根交叉的幡杆,中间挂一块白布。这是城中惯用的义舍。厢坊中若有横死的外地客商或畸零绝户,没有亲人收殓,会临时停放在这里。屋顶的幡杆,是公家为了安抚这些孤魂野鬼所竖。为了避忌,义舍与周围的房屋都隔开几步之远,周围还挖了一圈浅浅的吉沟。

“大人勿惊,这里常被流民唤作烂面胡同,是入城后的流民为数不多的去处。”

“非常之时,在此自然可掩锦衣卫番子耳目!”那人说道

仔细看来,道路两旁的铺子大部分是一间土坯篷顶的单间小铺,铺头上用竹竿搭出一片草棚。虽然简陋肮脏,经营却还真不少。有拿大铜壶煮碎茶的茶棚,有卖各色汤炊的饼食铺子,有专炖烂肉下面的大锅摊……那些难民平时就在棚下吃茶、吃饭、避避日头,甚至还有两三处露天赌坊可以消遣。因为之前爆炸及戒严的关系,这些铺子现在全都大门紧闭,垂下蓝布帘子。不过,铺子的窗纸后头,不时总闪过几个人影,也不知是第五台的探子在窥伺,还是那些伙计单纯地觉得好奇。

走过义舍,这一带多是民住廊房,清一色的短檐庐舍带十步小院。永乐年间为填实京师,朝廷从苏浙一带迁来了四万多户,并在京师城里建了几十片官建厢坊。大时雍坊十八铺是其中一处,所以建筑看上去造型整齐划一,布局井然,不像老房子那么杂乱无章。住在这里的是各种各样的匠户,从会制造大炮、千里镜、铳城的西洋传教士,还有会锻造倭刀的倭人匠人,在这里都能找到。除了这些,另外还设有一十六个货栈,人杂事多,锦衣卫自然难以兼顾,这里掩人耳目所以格外安全些。

这里的坊墙并非完全封闭,在墙体之间开出很多小口,被一座座临时搭建的遮阴小棚所填充。这些小棚里大多是吃食摊子,有的是生剖胥余果,有的是烧烤石蜜,还有的把一口大锅摆在缺口,里面咕嘟咕嘟翻腾着各种动物杂碎。路过的人直接从锅里捞一碗出来,就地蹲在街边吸溜吸溜。这些人都身着蔽衣,流民打扮,不过,他们的眼神中始终出杀机和闪避。

袁承志通过多年的宁远城夜不收的嗅觉和作为间谍的直觉,再加上这些人手上的老茧和脚上的靰鞡鞋,他判断出这些身着蔽衣、衣不遮体的流民正是第五台的夜枭。“夜枭”是第五台称呼自家间谍的习惯用语。

“京师戒严,你们是怎么让这么多夜枭进城的?”袁承志问道

“大人厉害,他们都是七日前外城四门大开的时候与流民一同混进来的。”那个人说道

七天前,大顺的西征军攻陷宣府,向西穿过榆河驿、榆林驿、土木驿、鸡鸣驿逼近居庸关,最终的目的地是:

京师。

当塘报传到京师后,张新阳下诏城南兵马司打开广渠,广安,永定,宣武四门以纳流民入城避难,所有的流民只需一次守官的勘过签押便可入城。太医院设在灯市口的施药局门庭若市,大量难民和乞丐聚集于此,却不是为了求药,而是为了从炉上咕嘟着的陶罐里分到一碗热汤,许多难民直言不需汤药,只求一碗热水。施药局的门板上被人用炭条涂了一首讽刺的打油诗:

“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走到尽头,他们的眼前出现一座极为宽阔的宅院。宅院坐落在高大的缓而平的山坡之上,坡度缓而平,远远望去仿佛是凭空而起的山丘,这里被京师人称为台基原,台基原和什刹海并称“山水”,是长安人不必出城即能享受到的野景。由于神武门外还有一座后山,高度更高些,所以京师人又把这里称为南山,而把后山叫作北山。原上的乐坊、戏场、酒肆遍地皆是,又有法华寺、拾饭旛竿寺、兴化寺等大庙,附近靖恭坊内还有一个马球场,是京师为数不多可以公开观看的地方,乃是城中最佳的玩乐去处之一。

袁承志不曾想到,这里东边是锦衣卫、都督府、兵部、吏部、礼部、銮驾库,西边是大理寺、都察院,仅仅一墙之隔就是内明时坊,几百年来,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把财富源源不断地集聚到东城,得了漕运之利的官宦和富人都把宅子置在崇文门内明时坊一带,尤其是总督仓场公署的大小官员,动辄一掷千金,买地置宅,极尽奢侈。

“万历朝制度,京城地面捕盗治乱事,从卯至申由兵马司统制,属巡城御史参究。自酉至寅,责成巡捕营,属巡视科道参究。今御史、科道均已不存,兵部只余一具空壳,锦衣卫指挥骆养性好财暴敛,京师的巡检早已名存实亡。”

“故而此处看似危机四伏,实则安全。”那人继续说

“果然,如今的朝廷早已名存实亡。”

袁承志想起昨日随京军出城布防时,京军挤在德胜门嚎成一团,哭声震天,不肯出城,各军士的家属云集道路两旁纠缠不休,京军诸将互相观望,极力怂恿对方先行,以至于明军久久不能完成集结,最后只好调集军士手持大棒,从后向前猛击拥堵逡巡的京军,明军大队才勉强出了德胜门。

三人登原,沿着一条平阔的黄土大路直驱而上,景色逐次抬升。原上柳树极繁,甚至有别称叫柳京。冬季刚过,枯枝太多,官府严令不得放灯,所以无论坊内还是路边都没有彩灯高架。虽然在京师戒严期间,不过这里地势高隆,登高一眺,全城风光尽收眼底,所以不少官宦家眷早早登原,前来占个好位置。这一路上车马喧腾,歌声连绵,全然没有戒严风景。

袁承志强杀出重围,来到东南隅,终于走到宅院之前。这里宅院不多,但门楣上一水全钉着四个门簪,可见宅主个个出身都不凡。

八盏明晃晃的学而灯,悬在汪府别业的正门两侧。一个头戴宽檐大帽,身穿曳撒的男人候在门外,有些焦虑地延颈张望着。

当他看到袁承志在引路人的引领下逐渐靠近,他精神一振,抬手喝道:“掌灯!”

周围仆役连忙点起引草,伸入灯内,很快有八团翠绿光晕亮起,映出四根朱漆门柱与一块“南山豪庭”的牌匾。

袁承志看清匾额上的字之后,开始自语道: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我从收买的宫中老太监听到的可靠消息,皇贵妃的父亲张极漕运总兵总理南北漕务,节制天下漕船、十三总十二万运军领驾、沿途九省相关理漕官吏、闸坝厂港等诸事宜,权柄比寻常布政使司还大。他把自家船舍出来做漕运,占了别处生意的运力。一头收着高昂的租船费,一头又利用跟卫军的关系,偷贩私盐。两边获利,都极其惊人。一年几十万斤的官家盐引,大半都进入了皇贵妃的私帑。”

“他跟他的女儿好得穿一条纨绔,谁能动他?其间的脚耗,里头至少一半都孝敬给各地府、卫所了。”

“于是张极为了在京师中行事方便,便在京中修建这座南山豪庭,张新阳还下旨设一处太医局药园。天子对他这位丈人格外尊崇,特许太医局药园可以随时为其供药。”

“只是张极恶贯满盈,他去年和孙传庭死在了潼关,夫人高蕊经受不了打击,在听到消息后心悸而死。可怜这皇贵妃如今父母双亡,而张极的全部财产则尽为皇贵妃所有。”袁承志说道

“好!好!”那个头戴宽檐大帽的男人拍着手说

“我派人追查此地半年有余,在张极死后竟然毫无头绪。”袁承志说道

男人引他进门,进门以后,接连数座宏峻堂宇,重轩复道。其中木构皆用楠木,外涂金彩,再覆以丹垩雕刻。朱色是朱砂磨细,墨色是徽墨粉刷。

袁承志看清男人身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布袋,里面毫无疑问是鸟铳,发火的龙头位置隐约鼓着一个包,应该就是那掩火绳的锡葫芦,腰带上还插着一把长长的东西,也用灰布包着,约有五尺,他疑心这是南兵惯用的长刀。

“张极死后,张家所有财产俱归皇贵妃所有,皇贵妃则把张极名下白银、铜钱、银票全部交给张新阳的内帑,充作剿饷、辽饷、练饷之用,至于他的漕船、庄园、银庄、土地之类,皇贵妃则全部上交官府朝廷。”

“这处南山豪庭则归了北镇抚司,原本这里要用作锦衣卫东城巡检司,来监视内明时坊内的权贵一举一动,可权贵们哪会允许自己头上悬一把刀呢,于是在第五台的操作下,这里就归第五台所有。”男子说道

袁承志跟着男人步入后院二堂。垂花门后是一条回字雕花走廊,一圈都是重檐配房,正北是寅宾厅,两侧依次是签押房、录事房、值吏廨、架阁库,而内狱恰好位于正南位置的甬道尽头,这里设置完备,俨然是一座功能齐全的衙门。每个堂宇内环绕着十几张堆满卷帙的案几,数十名低阶官吏打扮的人都在埋头忙碌着。很多事情并不需要搜考秘闻,真相就藏在人人可见的文卷之中,就看你能不能找出来——此所谓“大案牍”之术。第五台特意在这里集中收买的一批精干朝廷官吏,专事检校查阅,正适合应付眼下这局面,可见管理组织这里的此人卓识。

“想不到啊,此人真是有宰相之才。”袁承志赞叹道

“‘黑帝’正在后院中的避瘟楼等候袁大人。”男子说道

黑帝是第五台安插在京师最优秀的间谍之一,提供的东西,无论是硬情报还是软情报,质量都相当高,分析也很精准,他一手运转起张家的这座豪宅,也是负责和袁承志联络的上司。

袁承志和男人继续走着

“那混账张极,为了避瘟疫,平了大时雍坊几十户百姓的宅子,起了几丈高的楼,叫什么避瘟楼,这都是僭越的大罪,死不足惜,这呆子以为把自个儿关在楼里,不与人照面便可避疫,铲平了十几亩地起了这扎眼高楼,你猜这楼里有没有财货,招不招贼来?皇贵妃这狗更是蠢,大白天都敢坐在府里记账收钱卖官,这父女两个,真是蠢到一家。”男人说道

“我对这座避瘟楼也有所耳闻,但自皇贵妃把所有的张家财产用作捐科捐给国库后,这座楼便失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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