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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串联,1

小说: 2025-09-05 13:44 5hhhhh 3210 ℃

《紫罗兰》(第一卷)

蕾沃妮·施耐德的日记

1914年10月12日 东线战壕 暴雨

这天正下着雨,雨水渗透头顶的木桩缝隙,打在我的钢盔上,渗透到我的军服衣领里,冷的发抖。

唉,这是我参军并踏上战场的第一天,我刚打完一仗,终于有时间能让我蹲在战壕里勉强能躲雨的地方,写着这篇日记。

战争伊始,就在今年七月二十八号到八月十几号那段日子,父亲便在战场上不幸牺牲。

至于我参军,呵……实在是迫不得已。

还记得参军那天,我的妹妹,薇奥拉·施耐德,站在我们巴哈拉赫小镇的花店前,手中捧着一束紫罗兰,向着我挥手告别。

薇,我猜你又偷偷在我包里塞了紫罗兰花吧。

瞧,如今它们已被雨水泡得皱皱巴巴,没了往日的娇艳。

1916年2月21日 西线凡尔登 雪

德军的毒气弹就像绿色的罩子,笼罩了整个战场。

法军阵地上隐隐约约传来惨叫声,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野狗。

当我带着刺刀冲锋时,脚下踩过一片烂泥。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名法国士兵的那腐烂的手,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巴。

汉斯的脑袋突然被炮弹炸飞,他的钢盔滚到我的脚边,里面还放着一张他未婚妻的照片,可现在却沾满了他混合着半截脑组织的血液。

晚上在堑壕里,我用刺刀削着土豆,回想起在巴哈拉赫时,薇奥拉给我削苹果,她总说我手笨。

可现在,我却能熟练地给我的步枪塞满子弹,然后上膛。

就在刚刚,我收到了来自母亲的来信,说薇奥拉报名成为了战地护士,我却把这张纸揉成了一团,扔了出去。

她怎么敢?怎么敢?

1916年3月6日 西线凡尔登 晴

今天我在包扎所看到薇奥拉了,她正穿着一件白色的护士服,清点着地上躺着的一堆尸体,我看着她,一股无名火起,我真想现在冲上去,狠狠揍她一顿。

我参战,就是为了让她能平平安安地待在巴哈拉赫,而不是在这里数尸体!

可她却突然抬起了头,我赶紧转过身去,慌慌张张地,不小心打翻了药瓶。

“蕾妮?”她的声音带着丝颤抖和恐惧,就像被水打湿的蒲公英。

我跑了,像个懦夫。

回到战壕,我内心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我用力捶打着战壕内的土墙,借此发泄着内心的愤怒。

薇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幺啊?!

1918年3月15日 巴哈拉赫 阴

停战协议传来时,我正擦拭着手里的MP18冲锋枪。

士兵们的欢呼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地下掩体,我和他们一起走了出来,他们欢呼着互相拥抱,有的甚至将钢盔都抛向了半空中。

而我则默默的抚摸着枪管,上面有着三十七道刻痕——那是三十七名法国士兵的性命。

回到巴哈拉赫,家门口的玫瑰枯死了,可却看不见母亲的身影。

我问邻居,他们说我的母亲是饿死的,可我明明看见,橱柜里的一个残破的碗里还留着半块干硬的黑面包,那是她期待我回来时,为我准备的第一餐。

直到我打开地下室的门,才发现她已吊死在地下室。

绳子是从给薇奥拉织的毛衣上拆的。

我又问邻居,薇奥拉去哪了?

邻居那从战场上回来的孩子说,薇奥拉在我参战第二年就上了前线,三个月前被毒气熏瞎了眼睛,死前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我现在啃着这块面包,又干又涩,还混合着些许咸味。

原来,这是我泪水的味道。

1919年1月1日 巴哈拉赫 雪

面包店门前排着长队,我穿着那身破军服站在队伍的末尾,手里拿着妹妹的护士章,孩子们饥饿的哭声比冬日的寒风更加刺骨。

“快看,疯子!”有个小孩指着我喊。

我的右手在凡尔登被炸掉两根手指,左手拿着一枚铁十字勋章。

这是用我的命换来的荣誉,却换不来一块面包。

回去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

一个男人在集会上,站在人群中央演讲着:

“德国迫切需要新的血液。”

我站住了脚,抬头望向他。

薇啊,或许,下一次战争,我会结束这一切。

1919年3月12日 巴哈拉赫 雨

我再次打开了地下室的锁,一股霉味混合着紫罗兰的腐烂味扑鼻而来。薇奥拉的阵亡通知书还钉在墙上,字迹已被雨水浸泡得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上面写着

“薇奥拉·施耐德,1917年12月28日,为国捐躯。”

我蹲在那潮湿的墙角,用断指数着墙上的弹痕——那是德军撤退时留下的。

我只是起身,走出了地下室,街上传来孩子们的哭喊声,似乎在抢美国人的救济粮。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枚铁十字勋章,这块铁疙瘩上还带着体温。

就在昨天,面包店的老板被暴民打死了,因为他拒绝用马克换面包。

薇啊,你在战场上总说:

“等战争结束,我们要在巴哈拉赫的莱茵河畔种满紫罗兰。”

可现在,就连杂草都在挨饿。

1923年11月9日 柏林地下黑市 阴

我在柏林的地下黑市倒卖美国人接济的罐头,用薇奥拉的护士徽章换了半升汽油。

买家是个军官,戴着个单片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样子。

他盯着我的断指,说:

“听说你在凡尔登杀了37个法国人?”

我想起那年在地狱里的场景,内心燃起无名火,我把罐头砸在军官脸上,他镜片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衣领的丝绸领带。

回到贫民窟,房东又来催租了,我把那枚铁十字勋章塞到他手里,可他拿起来看了看,直接扔了出去,我条件反射般地扑过去捡。

我能听到他在我背后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

“就这玩意,拿来擦皮鞋都嫌硌脚!”

薇,真是讽刺…我用生命换来的“荣誉”

却一文不值。

夜晚,房东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在床上辗转难眠,坐了起来。

我走到墙角,用那半升汽油,点燃了房东留下的一大沓账单。

我看着跳动的火焰,我又想起你给伤员包扎伤口时的模样。

1925年5月20日 汉堡码头 晴

今天在汉堡码头搬运着货物,遇到了汉娜——薇奥拉在护士学校时的朋友。

她递来一个铁皮盒,我打开一看,里面装着薇奥拉的旧围裙,上面的血渍已经发黑发紫。

“她说你总会回来的。”

汉娜的声音有些哭噎。

她带着我来到薇奥拉的墓前,看着那个十字架上刻着的“在莱茵河绽放的紫罗兰”,汉娜突然像发疯似的尖叫起来,抓挠着我的手臂。

“她明明可以成为护士长的,都是因为你!”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没有反驳,任由她的指甲在我手臂上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

夜晚,我将那件浸满血渍的围裙拿出来,埋在了波罗的海沿岸的土里。

海风拂过,好像带来了薇奥拉的话,她说:

“姐姐,别再杀人了”

可是,薇啊,你的墓碑甚至没能安放在我们的故乡,只能立在这异乡的土地上。

1933年2月27日 慕尼黑酒馆 烟味

酒馆的台上,是我在几年前在巴哈拉赫遇到的那个男人。他正在慷慨激昂的演讲。

“德国需要新鲜血液!”

他的声音震的啤酒杯嗡嗡响,而我却在台下准备找人卖掉那枚铁十字勋章。

前排的几个臂膊上带着鲜艳的袖章的家伙突然转头看向了我,一位年轻的党卫军将我拦住:

“女士,您的勋章?”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这枚勋章,反复摩挲了一会,他却立刻向我敬礼:

“凡尔登的英雄!元首需要您这样的战士!”

我突然笑了。

薇,如果你看到现在的我,你会想用手术刀割开我的喉咙吗?

1939年8月22日 波兰边境 火药味

我在征兵站里签了字,钢笔的笔尖划过自愿入伍的字样。

而征兵官告诉我说:

“像您这样的老兵,应该去当教官”

我却摇摇头:“我要上前线”

薇啊,我在晚上,我又梦见了你,你站在毒气里,手里捏着那块护士勋章。

你看起来多么迷茫,多么害怕,你见了我,向我发出一声求救,可炮弹的爆炸声盖过了你的声音,尘土散去后,你不见了踪影。

我尖叫着惊醒,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1918年的泥土。

放心,薇,姐姐会找到你的,会保护你的…哪怕我死……

《红色水波》(第一卷)

季阿娜·蒂卡罗芙那娃的日记

1939年12月28日 火车上 雪

今天我是如此快活,这种喜悦仿佛赋予了我神奇的力量,连冻得僵硬的手指都变得灵活起来,让我能够在火车上,用手中的笔,在本子上畅快地留下我的笔迹。

想起一个小时前我和爸妈告别时的场景,我还有点舍不得他们。

我的爸爸是一名电工,我的妈妈则在工厂里做工,自然而然的,我就成了一名电工。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平淡,却按捺不住我那激昂的内心。

于是,我,季阿娜·蒂卡罗芙那娃,在我22岁生日时,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红军战士,我在爸爸妈妈的目送下,登上了前往军营的火车。

我知道我一个女孩子,参军的决定可能有些愚蠢。

但是,我的祖国,已经预感到了那即将爆发的战争,而我的父亲却在关键时刻摔断了腿。

所以,我自然就替他去参军了,我会为祖国而战,为我们的共产主义事业而战!

我将会为祖国奉献一切!

1940年12月28日 军营 晴

军营里的日子过的很快,眨眼间又到了我23岁的生日,日复一日的操练虽然很累,却让我收获颇丰,现在的我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还记得我第一次拿到真枪时的怂样,想起来真的是令人羞愧不已。

但我保证,我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红军战士了。

哦对了,我之所以写这篇日记,不只是为了记录我又长一岁,而是为了记录下我的挚友:

彼得罗夫·伊万诺维奇·辛德洛夫。

那小子比我小两岁,是我邻居家的孩子,我们俩从小就腻在一块儿玩,在我刚参军那会儿,他隔一阵子就给我写信。

后来,他的信断了,但是您猜怎么着——他居然也跟着我跑到军营里来了!

可真是令人惊喜。

彼得那家伙,在小时候时就整天说要成为英雄,我笑着骂他傻,心里却和他一样热血沸腾。

1941年6月19日 火车上 夜晚

今天晚上相当燥热,我们接到了一则十万火急的消息——德国佬打了过来。

我们在半夜就爬起来,收拾好装备,拿起莫辛纳甘步枪,火急火燎地跑到火车站登上火车。

我们着急忙慌到一直到上了火车都还在喘气。

可这依旧压抑不住我斗志昂扬的内心,尤其是彼得,那小子在上车前搬东西时就表现得特别兴奋,我对着他打趣道:

“嘿,彼得,接下来可就到了真枪实弹的时候了,你小子可别一上场就腿软,让我看笑话啊!”

而他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怼道:

“去你的,杜西娅!还没上战场呢,你就开始说丧气话,是不是怕了啊?咱们俩走着瞧,看看最后谁更厉害!”

征途漫漫,青年人那激昂的战歌随着火车有节奏的轰隆声,烙印在冰凉的铁轨上。

好了,火车到站了,季阿娜·蒂卡罗芙那娃,是时候挺身而出,为国作战!

1941年6月28日 布列斯特要塞 遗书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战争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轻松。

说起来有些可笑,我手里的莫辛纳甘步枪,好像已不如我当初在训练营时拿到的那般沉甸甸的,有份量。

可当我拿起它时,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起初,政委的话激励着我们拼命战斗,

我也第一次跟着喊出“乌拉”。

可现在,他死了,死在我的面前。

我的喉咙也喊哑了。

每天都有人死。

我数着地上这些死去的尸体。

数到第28具尸体时,我发现他的钢盔上刻着“为了斯大林”的字样,刻痕里填满了他的脑浆。

而他炸开的腹部流出的肠子却涂抹在墙壁上,与墙上粉刷着的一句“为了祖国”混在一起,变得有些难以分辨。

涅曼河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原本清澈的河水早就被血染成了红色。

那一道道红色水波向我们身处的堡垒逼近。

我身处的堡垒里的空气十分污浊,充斥着一股火药味,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那唾沫有一股铁锈味,好像是从涅曼河传来的。

我记得我被一个德国女兵狠狠揍了一顿,她一边揍我,一边疯狂地朝我怒吼,质问我为什么要参军。

此刻,我的左脸高高肿起,仿佛有一团黏糊之物,在我的皮肉之下蠕动。

那感觉,就像无数条虫子在啃咬着我的神经,让我几近疯狂。

心中甚至涌起一股冲动——想用刺刀划开我的脸,让里面那团恶心的东西统统流出来,以结束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而在忍受折磨的过程中。

我的左眼看到的却是一面粉刷着五彩斑斓的黑漆墙。

我知道这个形容听起来似乎很愚蠢,但我的左眼已经失明了,肋骨也断了一根。

这里热得让人窒息,我不知道是因为这炎炎夏日,还是因为外面连绵不断的炮火。

彼得罗夫在我旁边,还拿着枪不停地朝着碉堡外的敌人射击,而我却坐在这写遗书,真是荒诞至极,却无能为力…

1942年7月31日 布列斯特?白俄罗斯?

7月2日,我和彼得突围出去了。

起先,彼得丢给我一把DP-28轻机枪,然后我们和十几个战友一起突围。

周围充斥着枪炮声和他们的嘶吼声。

可渐渐的,我的耳朵好像被棉花塞住一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我回头望去,周围只剩下彼得。

而彼得拉着我一直跑,直到跑到了一处没有血腥和火药味的地方。

直到我反应过来——原来我什么也闻不到了。

我的腿也已经没有知觉了。

一直到我们上了辆从斯摩棱斯克撤下来的卡车,回到大部队。

车厢里载着的不是一群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死尸,弥漫着一股腐臭的腥气。

我和他们坐在一起,也和他们一样安静,我试图用力咬自己的舌头,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可我的嘴里却只有一股血沫。

车厢里,寂静的可怕。

1942年?月?日 我分不清了

这场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谁而战?

为了祖国?还是为了某些人的野心?

我只知道,前一场战斗,我和彼得分开了。

我们不会赢的,根本不会赢。

已经是冬天了,雪花从天空中落下,落在地上,变成了红色。

而这红色的雪渐渐融化为了血水,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血湖。

雪花不断地自天空中飘落而下,落在这一片片血湖中,荡起层层血色波纹,恰似涅曼河中的红色水波。

或许这冰血之湖已经覆盖了我回家的路?

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苟活下去,我逃出了布列斯特,现在在高加索地区。

对,我在高加索地区。

那么我经历了什么呢?

装死,把德军尸体的血涂在脸上,然后滚到堑壕里,像真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装死?

因为我看到德军的坦克碾过麦田,麦苗齐刷刷地倒向了他们驶过的方向。

因为我看到他们的坦克碾过一具具尸体,压爆了他们的脑袋,脑浆溅的到处都是。

之后我扒了一个德国佬脚上还算干净的靴子,换下了我的靴子。

现在我的靴子上还沾着点点浆糊,我吐了出来,把这双原本“还算干净”的靴子染上了黑色。

然后我跑了,像条丧家之犬。

我握着那杆破旧不堪的枪,来到了一个村子。

我把枪藏在草垛里,然后在这村子里忍饥挨饿。

最后,我抢了一个农民。

他的手冻得乌紫发黑,可我只是举着枪,将枪口对准他。

他哆哆嗦嗦地拿出面包,我像饿狼一般扑上去,抓起来就狼吞虎咽。

那面包又硬又酸,似乎混合着1941年布列斯特的硝烟味。

直到村里的通信兵赶来,我认出了他。

他是彼得·伊万诺维奇·辛德洛夫,他也认出了我,尖叫着问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想解释,只是一直啃着手里的面包。

直到他缴了我的枪,还用枪托把我敲晕。

所以……我现在在劳改营。

周围弥漫着一股焦油味,我手里啃着一个如冰一般冷硬的列巴。

现在是 1943 年吗?

我实在记不清了。

《红色水波》(第二卷)

1943年8月29日 劳改营

我现在刚抄写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保尔柯察金的经典语录,很累,但我还是要写这篇日记。

因为我每天在劳改营里做着重复的工作。

我搬运着石块,有时候也会搬运炮弹,据他们说,我搬运的炮弹会炸死不少法西斯畜牲。

我每天都会用石子在牢房里刻上记号。

每当石子划过墙壁,发出的刺耳声音时,我才能清醒片刻,明白自己活了多久。

我想起了我的挚友,彼得罗夫·伊万诺维奇·辛德洛夫。

他用枪托敲晕我时,他的眼神里有愤怒,也有恐惧——恐惧我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直到今天傍晚,劳改营像往常一样集合。

那个军官站在前面,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们,现在有一个回家的机会,然而,代价是……以命赎罪。

台下的囚犯们和往常一样麻木地鼓起了掌,将我本就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浆糊。

可还没等我理清思绪,我的右手已然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

“我要进惩戒营。”

当这几个字从我口中艰难吐出,我感觉自己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一生的愚蠢决定。

然而,此刻的我怀里已抱着一件还算崭新的军服,这个决定,已没有回头路。

只要我穿上这身囚服,便又要再次奔赴那残酷的战场……去赎罪。

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全是那些德国人的错…

是他们!

他们无情地打破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

是他们,让我从一名满腔热血的士兵,沦为人人唾弃的逃兵!

就是他们,这群该死的家伙!

想到这,我猛地站起身来。

季阿娜·蒂卡罗芙那娃,是时候为自己的过往赎罪了,穿上这件囚服,去迎接死亡吧。

1944年1月28日 列宁格勒

1943年11月28日,我以惩戒营第72支队第13班战士的身份重返列宁格勒。

当军靴踏入拉多加湖的冰面时,我闻到了熟悉的腐鱼腥味——那是童年时母亲带我去码头买鳕鱼的记忆。

可此刻的冰面下,沉睡着三千具被德军射杀的平民尸体。

惩戒营的政委在队列前宣读命令:

“用你们的肠子为列宁格勒解冻!”

我们背着15公斤重的TNT炸药包,像一群蠕动的蛆虫爬向德军碉堡。

经过被炸毁的普希金中学时,我看见校徽上的铜鹰嘴里叼着半截人指骨。

完成了一系列任务回到藏身地后,我遇见了彼得罗夫。

他开口了,声音像生锈的枪管。

“杜西娅?”

月光照亮他胸前的红星勋章时,我注意到勋章绶带上沾着暗褐色的冻血。

他见了我,声音却变得有些哽咽,身子微微向前颤了颤,似乎是想上来拥抱我: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还活着…”

可他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对着我傻笑的男孩,而是第6集团军直属侦查连的上尉。

他微微后退,咽了口唾沫,低声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

只看到他用刺刀划开一具德军尸体的腹部,肠子混着未消化的黑麦面包喷涌而出。

我认出那面包的形状——和1941年母亲寄给我的一模一样。

彼得罗夫蹲下身,用军靴碾开面包,暗红色的果酱从碎屑中渗出。

“来…先填填肚子吧,起码是热的。”

他抓起一把混合着肠液的面包渣,

“这是第聂伯河畔集体农庄的草莓酱,我昨天在德国军官的胃里找到的。”

他的钢盔反射着探照灯的光,在雪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像具倒置的棺材。

我接过他递来的这团东西,温热的黏液渗进指缝。

这不是1942年抢来的酸面包,也不是劳改营的冰列巴,而是带着体温的,属于活人的食物。

1月27日的那场解放列宁格勒的战斗,我做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那一声声“乌拉”至今都还在我耳朵边嗡嗡作响,那时我也跟着嘶哑地喊了起来。

冲锋时,肚子里还没来得及消化完的“肉”,在我胃里翻江倒海,发出阵阵剧痛。

27日后,我终于离开了列宁格勒,而彼得罗夫也跟随着他的部队,离开了我。

我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或许已经死了吧。

我现在只记得那座我生活过的城市,已变成了一座人相食的鬼城,而我也成了它故事中的一部分。

1944年5月28日 白俄罗斯 郊外

我和侦察小组在昨天晚上去德军营地执行任务了。

但不幸的是,我们被那帮家伙发现了,枪声划破夜空,惊起几只乌鸦。

我们跑到一片树林里,里面很黑,我和小组成员跑散了,但手电筒的灯光一直在我身后晃着,不停地追赶着我。

可我不小心摔倒了,倒在一堆树叶里,突如其来的一股清香味钻入我的鼻子,可这股味道却是我许久未曾感受到过的恐惧的味道。

那束光很刺眼,我出于恐惧的本能,抬起手想挡住自己的脸。

来者居然是那个在布列斯特时暴揍了我一顿的德国女兵!

脸上的皱纹和深陷的眼窝看得出她的经历。

她没有杀我,也没有把我带回去,而是扔了根烟给我。

我见了烟卷,立马扑过去,像得到施舍的乞丐一般哆哆嗦嗦地拿起这根烟卷,然后用她的火柴点燃。

她叫蕾沃妮·施耐德,会说法语,可她是个老不死的老婊子。

她对我百般讽刺,还不断地戳我痛处,甚至威胁我,要把我带回去,被那帮畜牲强奸几次,然后送进集中营里去。

我恨她,想用枪打死她了事。

可我却抬不起枪来,不知是因为枪声会引来更多的德军,还是因为她说的在理。

但她最后还是把我放了。

在那之后,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人对事都提得起干劲,这股劲,似乎是来自我对她的恨意。

彼得,我有些想念你了。

1944年12月28日 波兰边境

我们跟随大部队一直打到了波兰边境。

我的左眼在布列斯特时被打瞎了,因为看起来实在有些吓人,所以我用一个眼罩盖住。

我的脸也已被皱纹占满,眼窝深陷而且布满黑眼圈,已看不出我刚参军时的鲜活模样。

但这些过往的伤痛已是过往云烟,因为胜利的果实是那么甜,简直甜的发腻。

更值得一说的是,列宁格勒的那次经历似乎把我和彼得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了些。

那小子虽然说当了长官,可他见了我时,还是像以前一样,会露出些不知所措的神情,只是多了些当官的威严。

我这个差事死的人实在太多,隔一阵子我就得换一个地方待着,眼下,我正身处于第123惩戒营。

巧的是,这个惩戒营刚好就附属于彼得所在的部队,也就是说,要是有机会的话,每天都可以和他见上一面。

但我没有机会。

因为我每次完成任务回来,便直接倒在地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啊,说起来,今天是我27岁的生日。

忌日快乐,季阿娜·蒂卡罗芙那娃,

祝你能早点迎接死亡,早点吃到那甘之如饴的胜利果实。

1945年1月1日 波兰边境

亲爱的爸爸妈妈:

今天收到你们的信,我有些想哭。

……我竟有点想哭。

我终于可以哭了?

终于能像个人了?

…今天这日子,好得让死亡都没了吸引力。

我提笔想给你们回信,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爸妈…你们知道吗?

我现在还活着,正抽着烟呢。

我的喉咙很痛,不知道是这烟太呛,还是战场的硝烟早就把我的喉咙熏哑了。

啊,亲爱的爸爸妈妈,请原谅我,作为一个女孩子,居然学会了抽烟。

刚到军队时,那些人给我发烟,我说我不抽烟。

可后来,我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它了。

再后来,我甚至用这些点着的烟头戳在自己的伤口上止血——妈妈,您教我怎么用针线缝衣服,却没有教过这个,对吧?

战场上到处都是枪炮声,太吵了,吵得我有些记不清妈妈的唠叨声了,现在,轮到我来关心你们:

爸爸,您的腿还疼吗?下次修理电路时,一定要小心啊。

妈妈,您织毛衣针脚不要太密了,要多休息。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特别想念你们,想念那些平凡安逸的日子。

我总是幻想,幻想等战争结束,我回到家,穿上妈妈新织的毛衣,陪着爸爸一起去修复列宁格勒那些被炸毁的电路系统。

爸爸,妈妈,虽然这边春天来得晚一些,现在依旧透着丝丝寒意。

但是,已经有一些野花已经冒出来了,那些花瓣红红的,就像愈合的血痂。

我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真正的野花,还是战友尸体肚子漏出来的肠子。

因为我的左眼受伤了,有些分不太清。

不过,我相信那是真正的花,那些花会陪伴着我,踏上归家的路。

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向你们保证。

另外,彼得那小子现在管着整个侦察连,他总是偷偷拿些罐头给我。

他说这是“上尉特权”,还对着我笑。

他笑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他弄坏自家电灯泡,我帮他换好时的一模一样。

但我知道,每次他这样做,他都会饿几顿肚子。

另外,如果我回来后,发现手抖得修不了电路了。

那么我会跟着爸爸再当一回学徒。

反正列宁格勒的灯早就灭了一半,灭掉了就灭掉了吧,因为没人会在意有人弄错的那几根电线。

或许我连电灯泡都不知道该怎么修了。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邮差都已经走了…

这封信或许永远寄不出去了,

但我还是要继续写,因为只有在写这封信时,我才能假装自己是个电工,而不是一具死尸…

啊,上面那段话应该划掉的,可是笔墨不多了。

爸爸妈妈,等战争结束的那天,我会带着这封未来得及寄出去的信回到列宁格勒,亲手把这封信交到你们手中。

笔没墨水了也好,反正电工只需要接电线,就像士兵只需要听从命令一样,不需要会写字。

爱你们的女儿:

季阿娜·蒂卡罗芙那

(写名字时字迹极浅,一直到“娃”时已经彻底没墨水了)

《紫罗兰》(第二卷)

1941年7月2日 布列斯特要塞 硝烟

我手中的MP40冲锋枪的枪管还在微微发烫。

刚刚那个苏联女兵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但我故意让她跑的。

她最初大喊大叫,嘴里高喊的“乌拉”时的模样,和被我打晕在地上、在我眼皮底下逃走时简直判若两人。

因为她的政委早已被我爆了头。

我蹲在苏军堡垒的角落里卷烟,断指却总捏不住烟丝。

广播里播放着《莉莉玛莲》,而我突然想吐——我反应过来这里连空气都是腥的。

薇,当我打断你的肋骨时,你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吐血。

而你却又倔强地爬起来,扬起拳头想反击。

于是我又打断了你的两颗臼齿,你踉跄倒地,我骑在你身上,把你打到不省人事。

你为什么要参军?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手中两颗沾着些许血迹的牙齿上。

不…薇……这不是你,这不过是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俄国佬罢了……

1942年1月20日 莫斯科郊外 血

天气很冷,东线的泥土和西线一样腥,只是这里的雪融化后会变成血。

我们的车辆和坦克曾卡在41年10月的雨季的泥泞里,而如今又在这片血地里挣扎。

可我还是没能找到你,薇。

薇啊,此刻我的身旁,横七竖八地躺卧着好多伤员。

他们中,有的因卡车的颠簸而痛苦地呻吟,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令人揪心;有的则人事不省,就只是躺在那里,随时都会死。

看着他们,我不禁又想起你,还有那个苏联女兵。

薇…你和他们差不多大啊,要是你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一定会心疼得落泪吧……

1944年5月25日 东线的密林 夜

薇,我不知道我身处在何方。

我只知道,我在那个名为列宁格勒的地狱里找你找了好久,好久……

我倍受煎熬,从那个地狱逃出来了好久…好久……

我在那个地狱里看到的只有啃食着彼此的人们,你不可能在那里。

但是,薇,就在两个小时前,我又碰见了那个女兵,在那个密林里。

她跟着一群来自惩戒营的逃兵组成的侦察小组潜入我们营地,被我们发现,她在密林中和其他小组跑散。

当我的手电筒照在她脸上时,她恐惧地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她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她——我看见了她略微肿胀的左脸,那是1941年布列斯特时我给她挂的彩。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我掏出一根烟,扔给了她,随后与她交谈起来。

她告诉我,她叫季阿娜·蒂卡罗芙那娃,来自列宁格勒,出生于1917年12月28号。

薇啊,她和你是如此相像!她甚至出生在你牺牲的那一天。

她同你一样坚强,在1942年当过逃兵,还抢过劫,可到了1943年,又主动走进惩戒营,只为了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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