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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让芹泽在此长住，他寻了个日子，让中村将芹泽滞留在道场中的杂物都搬入宅邸。

草长莺飞，人们纷纷脱下袷衣与羽织，换上了轻便的单衣。芹泽鸭也不例外，他换上吉田买给他的仙斋茶色大格子纹单衣，在吉田宅邸生活时便脱下足袋，换上木屐。

这一个月，城中都在紧锣密鼓地搜查杀害涩泽的凶手，但芹泽和吉田都明白，这样的搜查不过是给家老做的样子。毕竟甲斐与高岛早就私下探查过，可就连他们也什么都没有找到。最终，藩主将仓库的主人当作替死鬼，以杀害家老的名义将其全家处死。

芹泽知道这个消息后，用半日时间前去参拜城中的神社。从前，死在他刀下的无一不是罪行累累的恶徒，但如今他却要连累普通町人，使其枉死。

那样的罪孽已经编织出层层枷锁，牢牢地将芹泽鸭束缚其中。

剩下的二位家老，对这样的结果显然不甚满意。他们对吉田的改革计划处处掣肘，连藩主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甲斐开始蠢蠢欲动了。”一日，芹泽陪着吉田在藩府批阅公文时，吉田东洋突然如此说道。

“怎么说？”

“这是藩主在城中的密探呈上的情报，给你看也无妨。”

男人将一张和纸递给他，纸上的内容虽短却是触目惊心：甲斐彦五郎多次出入高岛直助宅邸，时间长短不定，多则二刻，少则半刻。

芹泽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他放下和纸：“甲斐已经毫不避讳了。”

“所以，近期我们就要下手。”吉田放下毛笔，揉了揉已经酸涩的双眼，“我的人已经查到‘桃香’究竟是什么了。”

“什么？”

“在土佐城中，能被称呼为‘桃香’的分别是酒、香和女人。考虑到与那名忍者见面的对象是甲斐，那么酒和女人就能够被排除在外。”

“为什么？”芹泽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甲斐彦五郎常常标榜自己为人正直，品行高洁。酒和女人在他看来都是不洁之物，他是不会碰的。”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没错。甲斐常去的那家店名为‘鸟居坊’，位于大手筋的店铺不小，店中为客人品香设有专门的单间，算得上清雅。等回去了，我再给你看更多相关资料。”

芹泽点点头，看来除去甲斐也就是这一两日间的事。

回到宅邸后，吉田将鸟居坊的具体地址告知芹泽，并将画有店内布局的图纸交给他。此外，吉田还拿出了一副甲斐的画像：“这次由你单独与他会面，千万不要认错人了。”

芹泽将这两幅图画印入脑海，随即将其放入案边的炭盆——初春时久坐依然有些寒意，吉田便没有将炭火撤去。

“我今晚就去。”

“不，再等一天吧。你好好休息，我想再做些准备。甲斐不像涩泽那么好对付，总要准备些后手。”

翌日，芹泽没有跟随吉田前往藩府，而是留在宅邸中为夜晚的行动做准备。

“师父，你今天没有出门吗？”

芹泽鸭正在书斋整理自己的物品，纸门却突然被平间重助拉开了。

“琴子夫人说你今天没有出门，竟然是真的！”

“我今晚出去。”芹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看着重助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是短短的一个月，重助似乎又长高了些，“琴子夫人对你不错吧？”

“嗯，她知道我喜欢吃稻忠的果子，每天都让阿杏给我买。”

芹泽露出了然的神情：“功课呢？没有偷懒吧。”

“当然没有。对了师父，我能不能学新的剑招了？”平间拉着他走出书斋，来到庭院，利落地摆出起手式。他的力量随着身体长高有了进步，几次挥刀劈砍也有模有样。

“其实剑招在精不在多，现在这些招式你要勤加练习。”芹泽拿过平间手中的袋竹刀，“劈砍的幅度还可以再大一些。”

芹泽每次挥刀都带起一阵风声。

“劈砍是最基础的招式，前后可以用上撩和前刺连接。”芹泽举刀示范，又对重助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在他的监督下重助反复练习，终于掌握了动作要点。

“这些动作练熟还不够，最重要的是与人对决的经验。”芹泽坐在连廊上，没发觉琴子已悄悄地来到他的身边。

“到时候让郁助叫人来就好。”

“琴子夫人。”芹泽向她低头行礼。

“我刚才还在想重助去哪了，怎么半天也不回来。”琴子笑了笑，“原来是来找你了。”

“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没有，重助很乖，照顾他并不费力。”琴子坐在芹泽身边，“今天你没有和郁助一起去高知城？”

“我晚上有事出门，今天可能要麻烦您看着他睡觉了。”

“郁助也不在？”

“这个……我也不清楚。”

阿杏在他们身后端来茶水，琴子拿起茶杯端给芹泽：“你要小心。”

“我知道，谢谢您。”芹泽接过茶杯，他知道自己今晚前途未卜，所以格外珍惜现在的温馨时光。

“对了，最近我也在替重助补习，不会让他落下功课的。”

“我现在已经学完《百人一首》了，接下来琴子夫人说会教我《万叶集》。”重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好了，重助过来稍微休息一下。”琴子对着平间重助招招手，一边转过头对芹泽道，“你去准备吧，重助就交给我了。”

芹泽鸭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对琴子的谢意，但如果今晚行动顺利，吉田宅邸便能暂时恢复往日的宁静。

保护琴子与吉田宅邸，是他报恩的唯一方式。

芹泽思考了一个下午，他并非忍者出身，也无法乔装得天衣无缝，今晚能否成功还要听从神明的安排。他穿好忍者服，在手腕戴上护臂，佩上吉田赠予他的“备后三原”。装扮完毕后，他又在外面罩了一件千岁茶羽织，并戴上斗笠。

他准备等吉田平安归来后便出发。

“准备好了？”吉田东洋在他预计的时间内回到了宅邸，他沉默地点头应答。

“我们只是解出了‘桃香’这个词汇，他们很可能还要问其他问题，你想好如何作答了吗？”

“随机应变。”

“我给你一刻的时间，如果你到那时还没有回来，我就会带人亲自前往‘鸟居坊’。”吉田压低了声音，“他和高岛的势力不容小觑，万一发生什么记住保命为上，不要和那些人硬拼。”

“我知道了。”

“去吧。”吉田拍拍他的肩头，芹泽走向后门，融入门外的黑夜中。

鸟居坊位于大手筋区域，也是那夜的忍者逃跑的方向。芹泽在进入店铺前就已经提高了警觉，他压低了斗笠，在一片浓郁的熏香气味中对着掌柜道：“掌柜，我要‘桃香’。”

掌柜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男性，他正在烛火旁整理香灰，听到芹泽的话语，他的眼神暗了暗，再次开口：“要多少？”

芹泽鸭愣了愣，他并不知道这句暗语应该怎么回答，但他依稀记得吉田对他说过，木牌中的字符有 15 处，他便用这个数字回答。

“请您稍等。”掌柜将他引入雅间，“很快就会有人前来。”

芹泽有些惊讶，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但没料到自己竟误打误撞找到了答案。

他坐在雅间，不久掌柜就为他送来了“桃香”。掌柜置香的手法老练，或许是某个香道流派的传人。芹泽端起眼前的“桃香”细细品味，馥郁的香气中又带着木质的微苦，颇具一番风味。

在他品香时，雅间的纸门被拉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不是甲斐。

芹泽微微阖眼，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男人在他的面前坐下，同样闻了闻“桃香”，接着开口：“你是谁？”

“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冒充幸次郎？”

看来死去的那个忍者就叫幸次郎。

“幸次郎受伤了，就拜托我来给甲斐大人传递情报。”芹泽立刻想出了这套说辞。

“他不会连真正的暗号都没告诉你吧？”男人依旧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片刻后松了口，“先说说你都从幸次郎那里知道了什么？”

“吉田东洋在家里豢养了一个男妾。”

“男妾？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他把那男妾保护得很好，这是他的弱点之一。”

“你跟我来。”男人表情松动，带着他走出雅间。掌柜依然在柜台前忙碌，男人向掌柜打了个招呼，掀开木板，带着芹泽走向柜台后向下的楼梯。

芹泽意识到这间店铺下恐怕有一间巨大的暗室，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吉田给他的图纸上并没有提及这个暗室。

楼下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暗室，而是一间装潢精致的和室。和室四角都有灯烛照明，正中的桌案上摆着最近刚刚盛开的椿花，一个穿着亚麻色单衣的男人正坐在案后品香。

芹泽又闻到了“桃香”的味道。

男人的脸被案旁的错金屏风遮挡，佝偻着腰，芹泽立刻产生了强烈的预感：这个男人就是甲斐。

领芹泽下楼的男人在此人耳边低语两句，随后发话：“过来吧。”

“说说那个男妾的事。”坐在案后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桃香”，他与涩泽一样上了年纪，芹泽确认这就是甲斐彦五郎。

“回禀甲斐大人，那名男妾是外藩人，似乎是吉田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芹泽摘下斗笠，伏地行礼。

“起来吧。”甲斐看着他，“吉田的人头呢？幸次郎应该知道，没有人头，赏金就不会加倍。”

“吉田宅邸的守卫严密，幸次郎没有成功。”芹泽坐在甲斐的面前，老人的眼神锐利，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

这样的眼神使人不适。

“好了，假话就不必再说了。”片刻后，甲斐看着芹泽的脸，笑着拍了拍手。和室四周的墙壁转动，八名忍者突然来到了甲斐身边。

“说说吧，吉田为什么叫你来找我？”

芹泽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但现在自己已经暴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看向楼梯，楼梯口的木板已被合上，如今这里就是一间彻头彻尾的密室。

——也或许这原本就是一个陷阱。

“他给了你多少银两，我都可以加倍，只要你愿意为我拿来他的人头。”甲斐好整以暇地看着芹泽，“拿钱办事，不必露出这样的眼神吧。”

芹泽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恐怕很难看，但他决定与甲斐再周旋几句。

“敢问……甲斐大人能给我多少？”

“一枚小判金够不够？”

芹泽用沉默回答。

“既然你敢只身前来，想必身手不会太差。两枚小判金是我能给出的最高价，你再考虑一下。”甲斐伸手，刚才领着芹泽下楼如今又站在他身旁的男人立刻递给他一个布袋，“里面是一枚小判金，等你拿来吉田的人头，我就把剩下的银两给你。”

芹泽思虑再三，还是收下了这个布袋。在他收下布袋后，甲斐微不可察地放松了腰背，连带着他身旁的众人也都降低了戒备。

就是现在！

芹泽左手将布袋扔向甲斐面门，右手握住刀柄拔出“备后三原”，自桌案下朝着眼前的男人袭去。

甲斐与其他人都没有那么快的反应，只有芹泽能看清他们的一举一动。桌案被他一刀斩断，刀身从甲斐的胸口刺入，他转动手腕，确认甲斐的内脏被搅烂后才把武士刀抽出。

甲斐的伤口涌出汩汩鲜血，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忍者们才开始行动。

忍者通常以速度取胜，芹泽抖去刀身的血水，回身格挡，几声脆响后，数枚手里剑躺在地面。四周被烟雾环绕，忍者们纷纷放出手中的烟雾弹，将芹泽困在原地。

芹泽屏住呼吸，随时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偷袭。他尝试向楼梯移动，但烟雾中的密室格局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他试着走向记忆中的方位，那截楼梯却神秘地消失了。

室内的灯烛渐渐熄灭，芹泽凝神细听，可这里静得可怕，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在骤然间消失。他本应该听到甲斐濒死的喘息，但现在看来，甲斐似乎已经被他的忍者们救走了。

芹泽在室内慢慢摸索，他不认为甲斐还有生还的可能，但当务之急是要逃离这间密室。他伸手摸着墙壁，终于摸到了一个空隙。因窒息而胸口发痛的芹泽再也无法坚持屏息，立即滚入了这个空间。

迎接他的，是四把朝他胸口扎来的武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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