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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齐天阙》1-11章,作者:不吃蛋炒饭,2

小说:齐天阙 2025-09-09 11:32 5hhhhh 6050 ℃

  珠帘轻响,一阵清冽如幽兰的暗香悄然浮动,驱散了帐中沉闷的血气与汗味。

  来人步入堂中。一袭紫绡云纹道袍,飘逸出尘,玉冠高束三千青丝,发间斜插一支展翅欲飞的凤头玉簪。她步履轻盈,足下似踏虚空,裙裾纹丝不动,正是道家玄妙的“步虚”之术。最令人惊异的是她的双眸——左瞳清澈如常,右眼深处却流转着淡淡的、仿佛蕴含星河的紫色光晕,这正是紫云山秘传绝学“洞玄灵目”修至大成的显兆!

  “福生无量天尊。”女冠稽首行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贫道叶倩,奉掌门之命,率本门金丹修士十二位,筑基弟子五十人,练气弟子两百人,驰援咸城,听候晋王调遣。”广袖垂落时,露出腕间一串流光溢彩的星辰链,颗颗银珠之上,皆铭刻着细微繁复的符文法阵,灵气内蕴。

  晋王姜广目光锐利,瞬间捕捉到她腰间所悬之物——并非寻常道门的拂尘,而是一柄长三尺六寸、通体紫檀木所制、隐有雷纹的古朴木剑!这是紫云山“真传七子”的身份信物!眼前这位看似年轻柔媚的道姑,竟是当代紫云山掌教的关门弟子,地位尊崇!

  “叶真人亲率紫云山高足来援,实乃咸城之幸,大齐之福!本王代三军将士,谢过真人与紫云山高义!”姜广郑重抱拳还礼,身上玄铁重甲鳞片哗啦作响,肃杀之气中带着由衷的感激。他正欲吩咐亲兵为紫云山众人安排驻地休整,忽听门外仪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小小的骚动。

  叶倩与晋王议定驻防事宜后,便告辞出来。她刚转出都卫所正堂的仪门,踏入前院,忽觉一股凌厉无匹、裹挟着浓烈血腥与硝烟气息的煞气扑面而来!修道之人灵觉敏锐,指尖下意识地凝起一缕淡紫色的霞光真气,蓄势待发。然而,就在她抬眸的瞬间,指尖真气骤然散去——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带着疾风卷至!那身影的主人似乎刚从激烈的战场归来,心神未定,收势不及,整个人直直撞入她怀中!

  预想中的碰撞并未发生。一只覆盖着冰冷银甲护臂的手,在电光火石间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腰,一股刚猛却极其克制的力量传来,在肌肤将触未触的毫厘之际,那只手又如同被火烫到般迅速撤回。

  “末将失礼!道长恕罪!”清朗的嗓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沙哑,却依旧如金石相击。

  叶倩稳住身形,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庞,尚存少年轮廓,却被风霜和干涸的暗红血迹刻上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硬。然而最夺目的,是那双眼睛——映着初升的朝霞,亮得惊人,如寒潭映日,沉静深处是未散的凛冽杀伐之意。更令她心惊的是,这少年周身缭绕的战场煞气,竟浓郁到凝成了肉眼可见的、如同薄纱般的淡红色雾气,显然刚从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煞气未敛!

  “抱歉了,道长,一时不查,冲撞了您,您没事吧?”少年再次开口,语气诚挚。

  叶倩心中的那点不悦,在看清对方模样和感受到那股浓烈煞气时,已消散了大半。她细细打量:他立在晨光与昨夜残留的血色交织的光影里,银白盔甲上溅满斑驳的泥泞与暗褐血渍,甲片在晨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寒芒。头盔早已摘下,夹在臂弯,一头墨黑长发被汗水与风沙浸得微乱,几缕湿漉漉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前,却丝毫压不住眉宇间那股仿佛能刺破苍穹的锐气。

  他的身形尚未长成武将惯有的魁伟雄壮,但肩背挺直如标枪,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甲胄下的手臂线条流畅而紧绷,指节因长久紧握兵器而微微泛白,透着力道。

  脸颊上溅着的几点干涸血迹,衬得他肤色愈发显得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线,下颌的轮廓虽还带着些许少年的柔和,却已能窥见日后锋锐如刃的雏形。

  甲片随着他的呼吸轻微碰撞,发出细碎的金铁之音。在这肃杀的氛围里,那张犹带稚气的面容,竟奇异地显出一种神祇般的疏离与威仪。

  姜青麟见她道冠垂下的玉珠突然无风自动,神色间似乎有些怔忡,不由再次出声:“道长?”

  叶倩只觉耳尖莫名微热,后退半步,不着痕迹地整了整被劲风带起的衣冠袖摆,声音恢复了清冷:“无妨。”

  姜青麟见她确实无恙,抱拳一礼:“既然无事,军务在身,告辞了。”言罢,便欲带着几名同样风尘仆仆、煞气腾腾的亲兵绕过她,向正堂走去。

  叶倩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道路。

  二人错身而过的刹那,叶倩敏锐的目光掠过少年腰间——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上面以极其精湛的刀工浮雕着盘绕的螭龙纹饰!亲王规格的龙子佩!

  她静静地看着那道月白染血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硝烟与凌厉气势,大步流星地走进都卫所正堂。所过之处,原本忙碌或疲惫的卫所兵士,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目光中带着敬畏与好奇。

  待他身影没入门内,叶倩才听到仪门旁两名守卫的低语随风飘来:

  “老五,刚才过去那位小将军是谁啊?好重的煞气!”

  被称作老五的守卫一脸与有荣焉:“嘿,这你都不认识?那就是咱们大齐的秦王殿下!殿下的亲卫刚透的口风,说殿下前日带着八百铁骑,神兵天降,把清狗后方的粮仓给烧了个底朝天!”

  门卫一脸惊讶:“秦王殿下?以前只听说他在封地轻徭薄赋,节俭爱民,是个贤王,没想到打仗也这么生猛?还亲自上前线?”

  老五一脸嫌弃地看着同伴:“你知道的太少啦!我原先就在泸州卫所当差!殿下据说打小就跟着他外公徐国公在关外历练,跟妖族真刀真枪干过!最难得的是,殿下打仗从来不让将士们冲他前面,都是自己提刀当先锋!贵为皇子,不惜己身,身先士卒,爱兵如子!这样的主将,如何不让人心服口服,甘愿效死?”他摩挲着手中的长枪,眼中满是崇敬,“小小年纪,便已是战功赫赫!咱们当兵的私下里都称他一声——‘大齐麒麟儿’!”

  门卫听得心驰神往,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当真是名不虚传!”

  叶倩驻足,回望那已消失在门内的挺拔背影。晨光勾勒出他如出鞘利剑般的轮廓。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星辰链,那流转的符文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光闪烁。她朱唇轻启,低语如风:

  “大齐……麒麟儿么?”

  而此时都卫所正堂内,气氛凝重压抑。人员往来匆匆,皆是眉头紧锁,忧色难掩。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央,晋王姜广与麾下几位核心将领正围聚其旁,激烈地争论着城防部署,每个人的声音都带着疲惫与焦灼。

  “报——!”一名传令官疾步冲入堂内,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打破了争论,“大将军!京师急递,六百里加急军报!”

  姜广心头猛地一沉!京师此刻发来六百里加急?莫非朝中有大变故?他立刻从沙盘边直起身,沉声道:“呈上来!”一把接过传令官双手奉上的密封奏匣,迅速开启验看。

  身旁的左将军陈锋忍不住问道:“王爷,京师此时急报,可是……?” 其余将领也纷纷停下争论,目光聚焦在晋王脸上,屏息以待。

  姜广一目十行扫过奏书内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将文书重重拍在沙盘边缘的硬木案上,震得小旗簌簌抖动:“胡闹!简直是胡闹!八百人就敢……” 后面的话似乎气得说不下去。

  众将领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惊。能让身经百战的晋王如此失态,这奏报内容……结合刚才守卫的议论,难道秦王殿下深入敌境焚粮之事,竟是真的?而且陛下已然知晓?一时之间,帐内鸦雀无声,众人脸上表情复杂,不知是该惊叹这位年轻亲王的胆大包天,还是忧心其鲁莽带来的后果。

  “来人!立即派……” 姜广强压怒火,正欲下令加强搜索接应,话未说完——

  “报——!!!”又一名兵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堂内,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颤抖:“启禀大将军!秦……秦王殿下回营!现已至辕门外!”

  “什么?!”姜广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回来了!这小子活着回来了!天大的好消息!京里那位老爷子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大半,自己也不用担心被扒皮了!但这惊喜只持续了一瞬,立刻被一股后怕和恼怒取代,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厉声道:“让他立刻滚进来!”

  “是!”兵士如蒙大赦,飞快退下。

  铿锵有力的铁甲碰撞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战场上特有的血腥与硝烟气息。满身血污、风尘仆仆的姜青麟,左手拎着一个渗着暗红、散发腥气的染布包裹,右手按着剑柄,大步流星踏入正堂。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本人,也不是那包裹,而是他身后两名亲兵押解着的一个锦袍青年俘虏——那年轻人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发抖,脖颈上赫然套着禁绝灵气的“禁灵锁”,华贵的锦袍上沾满了粮草燃烧后的灰烬。

  好一个少年将军!英姿勃发,锐气逼人!虽满身狼藉,却自有一股昂扬不屈的气势!这才是大齐的好儿郎!

  众将领虽未见过姜青麟统兵,但见此情形,见他深入虎穴竟真能擒得敌酋全身而退,心中那份因年龄而起的轻视顿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三分惊异,七分好感。

  姜青麟走到沙盘前,对着晋王躬身抱拳,甲胄铿锵:“末将姜青麟,拜见大将军!”

  晋王姜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步上前,手指几乎要点到姜青麟的鼻尖,怒斥道:“混账东西!你上哪里去了?!几天几夜,音讯全无!八百精锐!若有闪失,你担待得起吗?!老子……本王……” 他气得语无伦次,恨不得揪住这侄子的耳朵。

  姜青麟却咧嘴一笑,脸上血污也掩不住那份少年得志的飞扬,侧身让开:“三叔息怒!侄子这不是给您带‘礼物’回来了嘛!拉过来!”

  几名亲兵应声将那披头散发、抖若筛糠的俘虏推到前面。姜青麟指着俘虏道:“这位,清国卫侯哈尔泰的宝贝儿子,哈尔察!此次清兵粮草押运的‘正印’运粮官!不过嘛,就是个摆设。”说完,他随手将左手的包裹扔在地上。

  包裹落地散开,一颗须发戟张、怒目圆睁的首级滚了出来,正好停在沙盘边缘。“这位,才是真正管事的粮官巴图鲁,筑基境好手,可惜不太经打。清军十二万石粮草,已尽数化为灰烬!”

  满帐将领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老成持重的左将军陈锋猛地起身,几步上前,仔细辨认俘虏衣领上那只振翅欲飞的海东青纹绣,失声道:“这……这是清国卫侯府的家徽!错不了!”他又看向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首级,那虬髯怒张的面容和残留的凶悍气息,无不昭示着其生前的不凡。

  “焚粮十二万石?!擒杀清军粮草主官?!”帐内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与狂喜!先前对奏报的怀疑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撼!本以为这位秦王殿下只是去边境“镀金”,谁曾想竟真敢以八百骑深入虎穴,还立下如此泼天大功!这份胆魄,这份武勇,这份担当,让在场这些见惯了沙场的老将们也不得不心生敬佩,暗暗点头。

  姜青麟无视众人的震惊,从怀中掏出一卷略显陈旧的羊皮卷轴,双手呈给晋王:“三叔,还有这个。清军前线存粮,据俘虏交代和缴获文书推算,最多支撑七日。这是他们备用粮道的详细布防图,以及……黑石洼周边三十里内的山川地势、关隘哨卡、甚至暗桩位置详录。”

  晋王姜广接过卷轴的手,竟微微有些发抖!这哪里仅仅是一份布防图?这分明是清国边境数十里军事机密的详尽汇编!其精细程度,若无经年累月、付出巨大代价的渗透侦查,绝无可能绘制!这份图的价值,丝毫不亚于焚毁的粮草!

  “好!好小子!真有你的!”姜广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猛地一拍姜青麟的肩膀,放声大笑,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笑声驱散了不少。

  帐中将领们也纷纷面露喜色,激动地以拳轻击胸甲,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咚咚”声,代替了欢呼,齐声道:“殿下威武!”

  姜广笑罢,脸色却又是一变,带着几分无奈和不容置疑,沉声道:“来人!即刻护送秦王殿下回他在咸城的秦王府行辕!没有本王手令,不得外出!”

  姜青麟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耷拉下来,一把拉住姜广的臂甲袖套,急切道:“三叔!粮也烧了,人也抓了,图也献了,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我能打仗?为何还要赶我回去?前线正是用人之际啊!”

  姜广看着他焦急的模样,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坚决:“这是京师来的六百里加急诏令!陛下严令,一旦找到你,立刻‘请’回王府,严加看管!圣命难违,你小子别给我找麻烦!赶紧回去!”他压低声音,“京里那位是真急了,雷霆之怒,你回去好好想想怎么交代吧!”

  姜青麟闻言,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老爷子的命令,那是万万违抗不得的。他只能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应道:“诺……” 随即又想起什么,抬起头,眼神恳切:“三叔,我那八百弟兄的战功,还有阵亡将士的抚恤……”

  不等他说完,他身后几名亲兵眼中都流露出期盼。

  姜广没好气地又拍了他一下:“还用你教?!你三叔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放心,该记的功,该发的赏,该抚恤的银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阵亡将士的骨灰和抚恤,会按你之前定的章程,专人护送回豫州!”

  姜青麟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几名晋王亲兵的“护送”下,一步三回头,悻悻然地离开了都卫所正堂。

第四章麒麟岂是池中物 

  几日后,大齐京师,临淄,皇宫武英殿偏殿。

  大齐天子姜荣乾正半倚在御座上,手中翻阅着豫州前线传来的最新军报,以及晋王姜广呈上的那份详细奏报秦王焚粮擒俘的密奏。看着奏报中对姜青麟行动的描述,老皇帝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明,有后怕,有恼怒,却也掩不住一丝深藏的骄傲。

  恰在此时,司礼监掌印总管程喜脚步无声地趋近御案,躬身低语:“陛下,司天监监主司徒宏在外递了牌子,神色极为惶恐,言有十万火急之事,恳求立时面圣。”

  荣乾帝闻听此言,心头不由一诧。司徒宏身为司天监监主,地位超然,若非关乎国运天机的重大变故,绝不会如此失态地求见。他放下奏报,沉声道:“宣。”

  “宣司天监监主司徒宏觐见——!”

  不多时,司徒宏在内监的引领下,几乎是踉跄着冲入偏殿。这位平日里仙风道骨、仪容整肃的元婴期大修士,此刻七星冠歪斜,道袍前襟竟被汗水浸透了大片,紧贴在身上,手中捧着的那方古朴罗盘,其指针正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着,发出细微的嗡鸣。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御案前,声音嘶哑颤抖:“微臣司徒宏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荣乾帝目光如电,打量着这位失态的监主,见得其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疲惫,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他抬手虚扶:“徒宏不必多礼,速速平身。赐座!” 随即,他轻轻叹了口气,向侍立一旁的程喜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殿外守着,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老奴遵旨。”程喜躬身领命,带着殿内所有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缓缓合拢。

  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荣乾帝的目光落在司徒宏手中那疯狂旋转的罗盘上,缓缓开口:“徒宏,如此失态,可是……何处将有灭顶天灾?或是龙脉有异?” 司天监主掌观测天象、推演国运、守护龙脉、预测吉凶。其预言往往关乎社稷存亡。

  司徒宏并未起身,也顾不得坐下。他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卷星图,在御案前的地面上猛地展开。星图之上,星辰轨迹繁杂玄奥。他枯瘦的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指向图上一处星域,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陛下!祸福难料!祸福难料啊!昨夜子时,‘贪狼’凶星异动,竟行‘吞月’之相!此乃大凶之兆,主兵戈再起,杀伐不休!” 他手指猛地移向紫薇垣(象征帝星)方向,“更奇诡的是……紫薇帝星之畔,本命星旁……突现一颗新星!其芒璀璨夺目,势如破竹,竟有……竟有喧宾夺主之象!”

  他喘了口气,眼中紫芒剧烈闪动,手指又急急指向代表泸州(秦王封地泸州临近区域)的天穹分野,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陛下请看这里!泸州分野上空,竟……竟有一条赤色龙形气运盘踞缠绕!此赤龙……此赤龙不偏不倚,正盘踞在秦王殿下的命星之上!” 他激动得须发皆颤,袖中更是抖落出无数碎裂的龟甲残片,显然在来之前已耗费巨大心力进行过占卜,“老臣……老臣耗尽心血,推演此象……卦象显示,此乃‘潜龙在渊,见龙在田’之相!我朝……我朝将出一位……一位……”

  后面的话,他张了张嘴,却因巨大的天机反噬和恐惧,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死死盯着那条星图上虚幻的赤龙,浑身剧烈颤抖。

  荣乾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他清楚司徒宏未竟之语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要走到那一步,脚下必将铺满荆棘与尸骸,掀起滔天血浪。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司徒宏几乎以为圣上未曾听清。老皇帝缓缓向后,半依在冰冷的龙椅靠背上,抬起手,用两根手指用力揉了揉发胀的睛明穴,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平静语调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太子……近日脉象如何?”

  司徒宏闻言,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病态的红润瞬间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垂下头,避开皇帝的目光,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无力感:“回陛下……太子殿下脉象……已现‘屋漏’之兆(脉象如屋漏滴水,时断时续,主元气枯竭,病入膏肓)。脉息微弱,沉疴难起……陛下,是老臣无能……回天乏术……” 最后几个字,轻若蚊蚋,带着深深的愧疚。

  荣乾帝放在睛明穴上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放下。他闭了闭眼,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脊背显得更加佝偻,比刚才苍老了何止十岁。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蕴含着无尽的疲惫与沉重。他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弱的疲惫:“罢了……朕……知道了。天意如此……非人力可强求。你……耗费心神,折损寿元,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司徒宏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比如那颗新星与赤龙带来的巨大变数,比如那扑朔迷离的未来……但看着皇帝那瞬间苍老颓唐的面容,感受着殿内弥漫的沉重悲哀,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老臣……告退。” 随即,他收起星图和破碎的龟甲,步履蹒跚地退出了偏殿,背影显得无比萧索。

  殿门再次合拢。荣乾帝的目光缓缓移向御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份东宫太医令呈上的太子脉案。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脉案封面上那抹刺目的、仿佛用朱砂圈出的暗红色标记——那颜色,像极了当年他最疼爱的二皇子,那个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儿子,咯在太和殿金砖上的最后一滩血迹。

  荣乾帝在空旷寂静的偏殿龙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朝堂纷争、边境烽烟、太子孱弱的病容、秦王那锐气逼人又带着几分桀骜的面庞、司天监描述的贪狼吞月、赤龙盘星……无数画面交织翻腾。过了许久,久到殿外日影西斜,他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决断。

  “程喜。”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门。

  一直守在殿外,如同老松般的司礼监掌印总管程喜闻声,立刻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御案前,躬身应道:“老奴在。”

  荣乾帝的目光落在程喜那张布满皱纹、却始终恭敬忠诚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程喜,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程喜没有丝毫犹豫,腰弯得更低:“回陛下,自陛下潜邸之时,老奴便有幸侍奉左右,至今……已有一百二十三年又七个月了。”

  “一百二十三年……又七个月……” 荣乾帝低声重复着,眼神有些恍惚,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间长河,“时间过得真快啊……想当初朕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皇子,你便已在一旁伺候了。这一百多年,辛苦你了。”

  程喜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声音带着惶恐与真挚:“陛下折煞老奴了!能伺候陛下,是老奴几世修来的福分!老奴只恨自己不能为陛下分忧更多,哪敢言苦!”

  荣乾帝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的笑意:“行了,你这老货,跟了朕一辈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接下来的日子,就交给你的那些个义子去操劳吧。你也……该歇歇了。朕准你告老还乡,回家乡置办些田产,颐养天年,享享清福罢。”

  程喜身体猛地一颤,伏在地上的老泪瞬间涌出。他没有抬头,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哽咽:“陛下……伺候陛下是分内之事,是老奴的本分,不敢言苦,更不敢言功……老奴……老奴……” 他哽咽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在金砖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荣乾帝没有阻止他,待他情绪稍平,继续开口道:“你卸任之后,司礼监掌印总管一职,就由你那个办事稳妥、心思缜密的义子周睢接任吧。你带带他。”

  程喜依旧伏在地上,头也没抬,恭敬应道:“老奴遵旨。周睢定不负陛下圣恩。老奴这就去安排交接事宜。”

  荣乾帝提起朱笔,在一张特制的明黄笺纸上飞快书写了几行字,又加盖了随身私印。他抬手,将那张纸递向程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跟了朕大半辈子,忠心耿耿,朕都记在心里。这个……拿着。有它在,可保你……下半辈子平安无虞,无人敢扰。”

  程喜跪爬着上前几步,颤抖着伸出双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张。他看了一眼纸上那熟悉的、带着帝王威严的笔迹和鲜红的印鉴,又抬头望向龙椅上那位他侍奉了一生的君主,浑浊的老泪再次决堤,泣不成声:“陛下……陛下隆恩……老奴……老奴……能伺候陛下一生……是老奴最大的福分……谢陛下……陛下保重……老奴……告退了……”

  荣乾帝摆了摆手,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位陪伴了自己整个帝王生涯的老仆。程喜再次重重叩首,然后一步一顿,三步一回头,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啜泣,蹒跚着,慢慢退出了武英殿偏殿。那佝偻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殿门外斜照的夕阳余晖中。

  殿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荣乾帝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龙椅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望着殿门的方向,良久,才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充满了迟暮帝王的孤寂与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许久,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御案上那份来自豫州的密奏上,手指轻轻拂过“秦王姜青麟”几个字。深邃的眼眸中,锐利、忧虑、期许、决断……种种情绪交织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

  皇帝凝视着虚空,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遥远豫州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身影,轻声自语,那声音低沉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宿命的力量:“麒麟岂是池中物……”

第五章复尔尊荣 

  春去秋来,匆匆四载。

  昔日锐气逼人的少年亲王,如今已长成身姿挺拔、眉目疏朗的翩翩公子。只是那眉宇间沉淀下来的沉稳,偶尔掠过眼底的锐利,无声诉说着这四年并非虚度。

  三丈高的朱红王府院墙外,飘荡着几只孩童嬉戏的竹骨纸鸢,欢笑声隐隐传来。墙内,青玉砌就的池塘畔却静得能听见柳絮悄然落水的微响。姜青麟斜倚在冰凉的石阶上,一袭素色常服,未束的发丝被春风肆意吹拂,散落在青石与衣襟。膝头摊开着一卷《南华经》,书页却久久未翻动一页。

  他左手支颐,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放空。墙外那无忧无虑的笑声,恍惚间与前世孤儿院铁栅栏外,那些被领养孩子离去时的雀跃重叠。一种熟悉的、带着淡淡酸涩的疏离感弥漫心头。

  “不知不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七年了。”他在心底低语。

  前世,他只是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二十六岁孤儿,早九晚八,被生活压榨得喘不过气。那场终结一切的意外来得毫无征兆——加班夜归,突降暴雨,狼狈奔跑向地铁站……高塔下那声“咔嚓”的断裂巨响,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倾斜的天空和刺目的闪电。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念头是解脱,也带着未能好好活过一次的深深遗憾:“还没谈恋爱,还没结婚,还没去看看世界的山川美景……操蛋啊……算了,再也不用担心房子车子娶不到老婆了……”

  再次恢复知觉,已是身处此世娘亲温暖而安全的腹中。或许是老天爷看他前世太苦,赐予了他这重活一世的机会。

  十七年来,他一直在努力理解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似乎是一个与前世存在某种微妙联系的平行宇宙。天地间充盈着一种名为“灵气”的能量,深刻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在公元前,历史轨迹与他所知相仿,然而自汉朝起,当人们发现了利用灵气修炼的法门,历史的车轮便轰然转向了另一条岔路。

  他如今所在的国度,名为大齐,是汉人建立的皇朝。前朝大燕,如同前世的大明,亡于北方“大清”的铁蹄。史载燕末帝自焚时,火龙冲天,焚毁半座紫禁城,自此汉家江山沦丧。大齐太祖自南方起兵,高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旗,浴血奋战,终将清兵驱赶至北方。如今的格局,颇似前世的南宋与金国对峙。 大齐左侧原有一小国卫国,已于八年前被清国吞并。卫国再往南,便是广袤混乱的“万妖之域”,妖族各部割据,弱肉强食,并无统一君主。

  大齐国都设于郑州临淄。吸取前朝大燕藩王坐大、尾大不掉的教训,大齐规定藩王非诏不得离京(特殊藩王如晋王、秦王需考核能力方可在京外任职)。皇子初封多为郡王,爵位世袭递降,唯有立下大功者方可晋封亲王,赐予食邑封地,世袭罔替。

  大齐已历三代,享国祚四百余年。 开国时封赏的四位世袭国公,历经削藩贬谪,如今仅存两位。亲王之位,仅余坐镇前线的晋王姜广(其三叔),以及承袭父爵、封地泸州的秦王姜青麟。此外还有三位郡王(他的叔叔们),两位世袭国公,两位递降国公。皇室人丁不旺,概因修为高深的修士,子嗣艰难。 现任皇帝,他的祖父姜荣乾,年逾两百,在位已一百多年。

  这个世界,人族与妖族并存。修炼之道,分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四境。史载远古大能可长生不老,甚至诞生过“神道”。然而不知何故,神道突然没落,诸天神祇销声匿迹。自那以后,天地法则似乎被锁死,修士突破元婴境难如登天,寿元亦大幅缩减。元婴修士寿元极限不过三百载,有史记载最长寿者仅活到二百九十三岁。天地灵气为何衰竭,境界为何难破,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姜青麟的封地在泸州,与已被清国吞并的原卫国接壤。四年前,清兵自原卫国故地大举进犯,他奇袭焚粮,立下大功,却也因“贪功冒进,私调兵马”之过,被祖父下旨软禁于豫州秦王府,功过相抵,禁足五年。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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