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冲刷声随着开关转动戛然而止，明智擦干菜板挂到墙上，思考着如果给祐介多留一份，今天煮的咖喱能在接下来的宫殿探索中消耗多久。老实说他不是很想参与关于佐仓双叶的自杀欲望的话题。但是当一色若叶和年幼的双叶的声音在宫殿里响起，他又不能装作没听见。

　　只有杏悄悄看了他一眼，她是个直白的笨蛋，好在还没蠢到会当众关心他。明智从来都不想过问他人的隐私，也希望别人能和自己的私人事务保持距离。如果不是这个成因不明的异世界把他们拽上一条贼船，明智恐怕今生都不会和怪盗团里的这些人建立联系。不可否认，他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多见识一些不同的人也不错——但如果从一开始就有得选择，如果他知道延续怪盗活动的结果是在一座（至少开了空调的）金字塔里旁听一个有着可能死于产后抑郁的早逝母亲的孩子如何想杀死自己来弥补愧疚，明智吾郎宁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逃避现实如今已不是他的作风，他也不是真心想抹消因为他们的行动得到改变的既成事实，看着怪ch里感谢怪盗团的那些话语，就连他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在享受这场做英雄的游戏。但是倘若内心的安宁要和这些被放上天平的两侧，明智吾郎会毫不犹豫地把杠杆拨向自己这边。

　　……事到如今，谈论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确定双叶宫殿的秘宝夺取路线，早一天完成改心就能早些结束双叶的折磨，尽管他也不确定偷走欲望这样的强制手段会对双叶的心灵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从她自己的阴影的说法来看，她应该是想自救的。目前能做的也就只有继续探索宫殿了，如果摩尔加纳能知道关于人心和认知世界的更多详情，他们还能做得更保险；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摩尔加纳的直觉似乎也没有不好的预感，明智只能选择相信它的指引。

　　等他想起惣治郎在示范时会搅动勺子，已经有一部分咖喱在锅底粘成粘腻的固态。明智吾郎当即提起开水壶浇了进去。还好，锅里的水原本就不少，这点时间还不至于让黏在锅底的部分烧出焦味。他注视着新添进去的水在锅勺搅拌下慢慢与原有的咖喱融为一体，重新开始计算这些煮好以后够分多少份。如果是惣治郎应该看一眼就能判断，但明智只是初次尝试，幸好前者今晚早早离店，没看见他出错的洋相。

　　卢布朗门上的风铃响起，还没等明智抬头看清来人是谁，吧台上的摩尔加纳就跳了下来，飞速钻到他身边。老板不让猫上吧台，有客人的时间更是禁止猫出现在一楼，刚刚这一下应该已经看见了。不过惣治郎这么要求只是为了防止客人怀疑店内的卫生，他平时相当溺爱摩尔加纳，如果当下略过去了，之后应该也不会追究——明智正想帮摩尔加纳打个岔，让老板来不及出口责备，抬头却望见站在门口打量着室内的是来栖晓。

　　来栖的目光在半空中和他相遇了。那种惊讶的眼神很快转为明智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东西：“原来你住在这里。冴小姐给我推荐了这家店，我来之前查到这里的招牌是咖啡配咖喱，路上就想着会不会见到你，没想到真的实现了。”

　　明智给咖喱盖上锅盖，心里默默把刚刚预估的份数减掉一份。“真巧。老板正好不在，只有我这个手艺不精的学徒了，你要来点什么？”

　　“事先说好，我只学了最基础的几种，所以你的选择非常有限哦。要尝试别的也可以，只是我不敢保证味道。”

　　“那就选明智最擅长的吧。”来栖从菜单上抬眼，笑着说道。摩尔加纳又跳上了吧台。在明智取下罐子、重新洗净手的空当，它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几根肉眼难辨的猫毛飞旋在空气中。明智暗自庆幸刚刚还没把盖子打开，如果让老板发现咖啡豆罐子里混进猫毛，摩尔加纳就要失去几个星期的猫零食，到时候还得缠着他买寿司。给摩尔加纳补上金枪鱼大脂已经占用了他的一部分武器预算，为了接下来的殿堂攻略进程，这段时间得先节省开支。

　　“明智养猫多久了？”

　　来栖冷不丁地发问，摩尔加纳竖起猫毛大叫一声吾辈不是猫。“……三个月？刚来四茶时把它捡回来的，这附近流浪猫很多，它经常来卢布朗门口讨饭，就被老板收编了。”摩尔加纳转过来对着他，但明智无视了它的怒意。要在来栖面前露馅就太蠢了。很快，摩尔加纳也意识到了他的说法是在模糊自己与秀尽的关联，炸起来的一身毛贴了回去，刚刚还很惹眼的大尾巴倏忽之间缩小不少。来栖的眼神仍旧粘在它身上。“真是幸运的小猫啊。”他似乎拿不准该不该问出那句已经从眼神里飘出来的“可以摸摸吗”，最后还是把意欲抬起的手收了回去。

　　磨完咖啡豆，在滤杯里轻轻晃平粉末，绕着圈注入预热好的水，明智才听见来栖说不好意思今晚还有工作，可以外带吗？……至少不是在倒进杯子之后才问的。明智把平时几乎没机会用到的外带咖啡杯放到他面前，杯底在桌面磕出闷闷一声，来栖却冲他做了个魔术般的手势，修长的指节间凭空亮出两张门票。

　　“工作上的前辈送我两张品川水族馆的票，明智明天下午有空吗？如果没有别的安排，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

　　明智在脑内过了一遍接下来的日程，好像确实没有非明天不可的紧急事项。和来栖一起去水族馆听起来好奇怪，但对方是来栖，这也正常。

　　“本来想发sns问你的，既然在这里碰面了就提前给你好了。”来栖补充道，说话间端起杯子，“好香啊，明智每天都在喝这么好的咖啡吗？我都有点羡慕了。”

　　又是一个不容拒绝的邀约，附以常人听了都会心动的恭维话。明智冷静地回复同意，于是来栖起身告辞。等风铃声的余韵消失在空气中，摩尔加纳出声说话，明智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结果来栖也没说要吃咖喱。

　　不好，忘关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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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来的抢救于事无补，明智吾郎和锅底焦黑搏斗半小时，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托摩尔加纳次日早点叫醒他去买一个新锅。向惣治郎赔罪的结果略去不谈，午饭后他踏上前往品川的电车，摩尔加纳留守卢布朗，在电视播报某连锁餐饮后厨再现员工猝死事件的午间新闻中舔着爪子说谁要和两个男高中生去水族馆啊。吾辈又不是猫，对鱼没有多余的兴趣。要是杏大人……

　　来栖今天没戴眼镜，仍旧提着他那个银色手提箱，在人来人往的水箱边站成一株下包涂层的阔叶植物。一见到明智，他就像枝叶复苏那样醒了过来，目光在明智遮住喉结的黑色高领上多逗留了一会儿：“很适合你。”

　　“谢谢。”为了应付水族馆的冷气，明智今天特地穿了两件，打底衫外罩宽松的白底条纹衬衣，领口扣子解开两颗，衬衫下摆扎进高腰长裤里。他扫了一眼来栖身上单薄的深绿色衬衫，想开口问对方久等了是不是很冷，转念一想又觉得能在偌大的展馆里挑中空调出风口站着已非凡人，来栖说不定是和他相反的体质。

　　“明智今天愿意陪我来真是太好了，问得这么突然，我还担心你没有兴趣呢。”来栖提了提箱子，挽在胳膊上的袖子滑落下来，“毕竟侦探工作实在是太忙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赠票已经快到了日期……”

　　“确实吓了我一跳，不过来栖难得邀请我去Miel et Crêpes以外的地方，我心想怎么也要来一趟。”

　　“难得听见明智开玩笑呢。喝过卢布朗的咖啡之后，我就不想再去别的店了，如果明智不嫌叨扰，以后可以常来你家吗？”

　　“当然欢迎，有新的忠实顾客，老板大概会很高兴吧。”明智想起惣治郎的表情，心头又是一阵沉重，游玩的心情荡然无存。

　　结果真的变成陪来栖逛水族馆了。来栖不像他在电视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热爱搜集稀奇古怪的冷知识，比起写在布告板上的海洋生物科普，他对直接目睹鱼群的壮丽更有兴趣。明智在水母成长期的解说板前多待了一会儿，转头再看来栖就已经不见踪影。再找到他时，高中生侦探正站在一缸被灯光照成暖黄色的浑水前发呆。不知道是不是本应养在里面的生物都死光了，善后工作还没完成，水质略显浑浊，玻璃内侧好像还滋生了霉斑。感受到背后投来的目光，来栖转过头，对他歉然一笑，明智才看见原先被他挡住的部位有着标签：这是一缸和平水母。

　　“站得稍微远点就看不见呢。明智要过来看看吗？”

　　明智在他的呼唤下走近，凑到玻璃面前才能看清那些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水母。它们只有伞体的边缘能在灯光映照下显出颜色，纤细的口腕隐没在水色里，如果不特地注目，只略略地扫一眼，这一缸数以百计的水母都像是面目模糊的霉斑。来栖的脑袋离他很近，几次呼吸的时间，对方就不再看水母，侧过脸来盯着同伴，灰眼睛被铺在两层缸面玻璃后的灯光照得难辨本来面目。明智意味不明地想，还好他没有戴眼镜。

　　“好小的水母，远远看过来我还以为这里什么都没养。”

　　“工作人员清理水箱时会不小心误伤到它们吗？毕竟看不见。”

　　“有可能吧。”明智眯起眼睛再看一遍，“这么小，水流大一点就会不小心冲走几只。不过他们应该有妥善的换水方法，就算这样也还是很难避免伤到几只，水母好像挺容易死的。”

　　“如果工作时不小心弄死了几只，他们会悄悄把尸体处理掉吗？抱歉，说得好像凶杀案。”来栖把银色手提箱从右手换到左手，“上级应该不会追究每天死掉多少水母，他们只要活在缸里的水母光鲜亮丽，能够吸引游客就好了。水母本来也是碰到一点意外就会死掉的生物，是人为操作导致的死亡也会被算在正常损失里。除非死得太多，或者情形重复才会引起重视……明智是怎么看的呢？”

　　“你在说最近电视上经常报道的员工猝死事件？”

　　“那也是我在跟进的案件哦。不过明智，我想问的是怪盗团。相似的恶人，相似的预告信，收到预告信之后就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悔改，向全社会公开忏悔自己的罪行——怪盗团就是用这样重复的做法引起公众注意的。金城的案件告破之后，大家都对怪盗团燃起了期待，我走在街上都经常听到怪盗的话题呢。”

　　“来栖还真是时刻不忘自己的侦探工作啊。出来玩也要这么认真吗？”

　　“没办法，毕竟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假期嘛。一有需要我的地方就会遭到传唤……扯远了，我想和明智探讨的是，如果怪盗团不止对恶人下手呢？迄今为止明面上被报道的改心对象都是无可辩驳的恶人，但是从他们的表现看，怪盗团显然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既然这个过程不透明，要怎么保证他们没有把目标指向过不那么有罪的人？是否有罪也全靠他们主观判定，这点我在电视台遇到你那次就强调过了。”

　　“如果不清楚会受到结果影响的观测对象是谁，要证实一件没有发生的事确实未曾发生是很困难的。来栖这么说是有怀疑对象了吗？”

　　“暂时还没有。怪盗团操纵人心的手法到现在还是未知，假设他们没有发出预告信来公布自己的行为，被改心的人出现变化之前也就毫无预兆，从这一点来说，在预先知道目标是谁之前的确很难确定观察范围。由于不清楚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也有可能会有遭到了改心，日常里却没表现出异常的人存在。情报有限，我们能放手讨论的就只有结果了：如果怪盗团把道德略有瑕疵、但还不构成普世价值上的犯罪的人列为改心目标，对他们做出不符合罪行重量的判罚，或者瞄准了没有任何过错的人，像水族馆管理员随自己的心意挑选今天要去死的水母那样，只是因为他们在享受这个过程；除了犯罪者本人（因为是在讨论怪盗团可能会犯罪的语境，我姑且把他们称为犯罪者），没有任何在水族馆闭馆后还能目击管理员行为的人存在，我们只能通过可靠与否还未可知的外在表现来推测一个人是否遭到了改心，以及怪盗团公开宣告过的改心对象是谁。他们至今还没被监控抓到，如果露出马脚，恐怕很快就会被我和公安锁定。”来栖又看了一眼水缸，“如果寻常人类在他们眼里就像这些水母一样，只是轻易就能掰碎的非人之物，原谅我拿这种对人的生命缺乏尊敬的假设来打比方吧，毕竟改变人心听起来就很天方夜谭，就算怪盗团的改心操作是像特摄剧里的英雄对怪兽发射激光那样的，也没有他们本人以外的人能站出来证伪，除非还有其他人能在旁观测他们的行动。”

　　干巴巴的笑话，如果这是一场直播，观众席大概会响起一片笑声。可惜明智没有那样的幽默感，来栖的谈话对象也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怪盗团是这样的犯罪者，在大众无法监测的地方犯下了无数罪行，名义上他们是今年春天才开始行动的，实际我们也无法确定鸭志田事件是不是他们的第一次活动。牺牲者可能不计其数，不，人命的价值是无法简单用数量衡量的。而在我们眼中，接触不到的受害者可能就和这些水母一样，倘若不去主动注意就好像不存在，就算模糊地认识到它们生活在水箱里，从远处也只能看到一片几近透明的影子，这影子看起来可能还像霉斑。明智能选择不去关心吗？在知道有着这样的犯罪者存在的可能性之后，明智还能够支持怪盗团吗？”

　　明智沉默了一会儿。来栖重新看向他。

　　“如果曾经支持的怪盗团实际上就是这样的罪犯，明智会原谅他们吗？”

　　“如果这是既定的事实，我无法原谅。”

　　来栖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没法停止追查怪盗团。抱歉，想到了最坏的情况所以情绪有些激动了。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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