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品川分别之后，来栖有一段日子没再出现在明智面前。他不再频繁地发来外出邀约，sns也不再主动联络，明智只能偶尔从电视上听到他被耳麦处理到失真的声音，几乎要觉得有些陌生。

　　上个月某知名餐饮店的后厨员工猝死案引起的风波还未平息，近来一度沉寂的废人化事件又再度爆发，来栖被这些案件占据了全部心神，消息的已读和发出时间经常隔着几个小时。明智的日程也被琐事填满：龙司和祐介轮番拜访卢布朗；杏约他去吃可丽饼，最后却折去晴空塔拍了杂志；三岛时不时发来怪ch上需要调查的委托，为了打探情报，明智还第一次踏入了新宿娱乐街的地下酒吧。双叶宫殿的秘宝路线已经确认完成，为了即将到来的决战，全队的武器装备都需要升级。而明智先前给自己加餐了不会转的寿司，又不幸烧焦了惣治郎的锅——简单地说，他现在只能高效利用时间打工。

　　777便利店的员工制服实在有违明智的审美，但他胜在年轻，身姿挺拔，穿上配色丑陋的草莓制服居然还能显出点甜蜜气息。上述评价的后半句是明智从路边的学生嘴里听来的，传闻涩谷中央大街的便利店每逢积分日就会有超级帅的dk员工出现，真想亲眼看看呢……谣言的流出者涩屋奈奈美向他双手合十：对不起，明智同学，有几个女高中生一连三天期期艾艾地想找我问点什么，我没法拒绝常客的请求，就告诉她们你只在点数加倍日来打工了。店里的背景音乐欢快地响个没完，离收银台最近的客人还在巧克力货架前流连，暂时没有表露出要来结账，把明智吾郎从谈话中解放出来的迹象。他只能避开涩屋忐忑的眼神，假装整理餐具，片刻之后再佯装困扰地叹口气，做出既然是前辈那就没办法再计较了的温和姿态。

　　让前辈向新人道歉毕竟不合礼数，涩屋前辈平时也对他关照有加，附近有什么需要调查的传闻都得仰赖她提供详情。明智吾郎在摩尔加纳的督促下日日修行，包容力和初入秀尽时已是今非昔比，达到了惊人的倾听高手水平。涩屋前辈闻言终于放松眼角，紧接着又不好意思地交代她要去休息一会儿，拜托明智独自负责收银。

　　不论这种现象是不是出于幸存者偏差，在前辈走开后就会骤增的客流对仅有一人的店员来说都是件麻烦事。好在明智已经学会从来者的打扮上识别对方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赶时间的上班族还是需要手提袋的游客，对各种条形码的位置也了然于心，应付起来还算自如。今天结束后应该能拿到两倍的薪水，明智想象着摩尔加纳的称赞，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去岩井那里给自己升级枪械。龙司的模型枪也是时候换新了，但他的装弹数本来就少，加装迷彩的效果可能并不理想。还是强化命中率更好些……

　　人群像流水线上等待包装的鱼块那样挪动，周围的嘈杂声仿佛被隔绝在台面以外。明智在扫码加热取炸物之间忙得脚不沾地，很快就把团内事务抛到脑后。眼见着客人上前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熟悉的袖口出现在视线里，却没有再向前移动，只停在两步外的位置。

　　那只手拿着一瓶牛奶，并不放到台面上来，而是以一种反常的悠闲姿态悬在半空中，似乎在等待收银员接过。要加热吗？明智翻过侧面扫条形码，抬眼向客人确认，只见一双灰眼睛在镜片后面朝他挤了个玩笑般的眼神，意思是“好久不见”。

　　“麻烦了。”来栖又放下一堆零食，里面有半数是明智不会想主动尝试的猎奇口味，“听说涩谷的777每逢积分日就会刷新出超级帅的兼职店员，明智有听过这个传言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具体的不能透露。我在调查这附近的案子，恰好顺路就来验证一下消息源是不是可靠。”

　　“那么结果如何？”他的消息源总不能是女高中生论坛吧。明智一面扫码一面回想最近的电视新闻，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像在问来栖对他感觉如何，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来栖眯起眼睛把他上下扫了个遍：“看来还是可信的。”

　　微波炉在身后叮了一声，明智用正当理由背过身去，没问来栖就把他所有的零食全塞进袋子里推了出去。

　　“今天是点数加倍日，你后面还有很多客人。没什么事就快走吧。”

　　来栖晓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还是抓起袋子，付完账就向明智告了别。

　　 ————————

　　就像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来栖在那之后又恢复了往常的联络频率，一有空就跑来卢布朗品尝全东京最好的咖啡和咖喱。惣治郎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比明智更早地记住了他的喜好，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看待来栖的眼神就已然变成了面对受他欢迎的那些熟客才会有的亲切。

　　而来栖讨他欢心的手段甚至都算不上恭维：他只是如实表达赞美，每次都选在同一个位置就座，对老板提前猜中他要点的咖啡种类从不提出异议，偶尔以家里还有临期便当为由拒绝咖喱。惣治郎对他独居且擅长照顾自己的事实颇为惊讶，期间无意地瞟了一眼明智，让他在洗碗台边浑身僵硬。

　　如果不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他也更乐意独自生活——但住在卢布朗还算不错，虽然这里的阁楼满是灰尘，床只是用牛奶箱搭起来的，晚上还有吵闹的猫在枕边打呼噜，如果不是明智把它丢下去好几次，摩尔加纳还想拿他当床垫。比这条件更差的明智也能习惯，况且在平衡打破之后还能保持日常已经是意外的改变：他曾经认为佐仓惣治郎同意收留他是因为过度的善心，再加上他本人没有孩子，现实否定了后者，却没有让事态照往常的剧本发展。双叶主动走出房间让老板喜极而泣，接下来的社交脱敏计划也顺利进行，海边之行让双叶稍微展露出了大胆的本色，也让老板看他的眼神比以前柔和许多，仿佛他们之间的隔膜也随着父女间的裂隙拉近而有了破碎的迹象。在他看来双叶的变化是他和这群朋友们的功劳，会对他心生感激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明智原本预料的不是这样——他原以为事态会变得更加复杂，被扫地出门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惣治郎态度的软化反倒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演化，但明智还没有做好更多地踏入这个家、走进固有成员之间的关系内部的准备。他能跟形形色色的协助人建立联系，也能和自己无法想象的人相处，相比之下，惣治郎和双叶应该不难应付。要说有什么难办，那就是明智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名义上应该算是妹妹的人相处——他习惯了在寄养家庭里适应原住民的目光，对从踏进家门起就假装大家理所当然地亲密无间，扮演怕生的小孩，承担距离感恰好足以让大人放心交托、又不至于让孩子感到威胁的哥哥角色都相当熟稔，但佐仓双叶和此前任何一家的孩子都不一样。

　　她在海边借他的手机拍照，趁机植入病毒，从那之后一直监视着他的屏幕，还在明智半夜醒来刷手机时突然发来消息，险些吵醒摩尔加纳。

　　>佐仓双叶

　　你喜欢不死鸟战士吗

　　明智拼尽全力才没有发出一个问号，还没等他权衡好怎么回复，新消息接踵而至：

　　>佐仓双叶

　　我看到你在刷翔羽侠的最新话推送

　　我也在看

　　明智按下了静音键。摩尔加纳还在熟睡。

　　>明智吾郎

　　那只是浏览器首页推荐的，我不小心点进去了。

　　>佐仓双叶

　　你已经连续三天不小心点进去了

　　我一直在监控你的手机

　　>明智吾郎

　　为什么？

　　>佐仓双叶

　　你盯着我的不死鸟战队手办看

　　你认识他们

　　我说得没错吧

　　明智以为自己已经有尽量控制视线了，但祐介把不死鸟战队肢解又重组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那时候双叶还没发现，不然应该会在他把红色的头接到粉色身上之前叫停。所以是在重新拼好之后？那之后盯着翔羽侠不是很正常吗？

　　>佐仓双叶

　　而且在秋叶原

　　我只说了一个名字你就往那排货架看了！

　　我都不知道它放在哪里:D

　　>明智吾郎

　　好吧。你想说什么？

　　>佐仓双叶

　　就是告诉你我也在看

　　以及

　　你觉得下集黄翼猫头鹰能把咖喱吃完吗

　　明智吾郎真的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双叶很快又无视他的沉默，发来一串粉丝论坛截图，其中有几个帖子猜测的剧情走向和他的角色理解截然相反，等明智吾郎回过神来，他已经和双叶辩论了半个钟头。这个不眠之夜彻底毁掉了他。从那以后，双叶的内向一扫而空，只要刷到她觉得有意思的剧情讨论和粉丝二创就丢进明智的聊天窗，已读不回也不能浇灭她的热情。好吧，明智吾郎应该承认自己好几次忍不住回复也有一定的责任，可人总是很难抗拒对存在明显漏洞的说法加以纠正的冲动，双叶已经熟练掌握了他的弱点，一有想找他讨论的情节就使出这招。明智吾郎尝试用忽略表达拒绝，当晚双叶就调高了他的手机音量，用贴图表情轰炸了他两分钟，狂按静音键也抵抗不了天才黑客在几百米外的远程操控。和猫同居的高三在读生只得亮出白旗：

　　>明智吾郎

　　摩尔加纳还在睡觉，你要把它吵醒了。

　　>佐仓双叶

　　对不起mona~

　　它现在还没醒吧

　　我看得见

　　>明智吾郎

　　你在我手机里安了摄像头？

　　>佐仓双叶

　　你的手机本来就有摄像头

　　我只是装了个app监控它

　　明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日本对侵犯隐私权规定的相关法条，但鉴于他主持着目前在东京最有话题度的犯罪团体，这个团体如今还包含双叶，把双叶告上法庭很可能不是一个值得执行的选择。摩尔加纳似乎被屏幕的亮度晃到了，在睡梦中抱紧猫脸，鼻子往掌心缩了缩，把那周围白色的一圈完全遮盖起来。在微弱的光线映照下，只有猫爪上的白袜清晰可辨，其余黑色的部分都与夜色融为一体。

　　明智对双叶表示谴责。时候不早了，猫都要睡了，高中生也是要上学的。影响人的睡眠质量不是大事，影响猫的睡眠质量罪该万死。明智吾郎并不是来栖晓那样的猫派，对猫睡得好不好说实话也不关心，他猜想佐仓双叶应该重视猫的感受，只可惜期望双叶会按常理出牌就像指望猫变成来栖给他做四菜一汤。

　　>佐仓双叶

　　没关系

　　这样mona脸上的几把就不会被怪兽偷走了

　　>明智吾郎

　　？

　　这是在说什么？

　　他点开双叶发来的链接，UuultraC，昭和怪兽特摄剧题材bl游戏。明智吾郎后悔今晚点开双叶的聊天窗口了。他应该把手机丢到楼下去，让它在卡座上独自振动着响到天亮。

　　 　————————

　　除开过于广泛的涉猎范围，双叶在特摄上的口味其实相当不错，明智放弃挣扎之后很快就被迫习惯了。顺着她的推荐去看的作品还都挺对他胃口的。

　　但不管怎么说，双叶试图在怪盗群里延续他们前一天没吵完的话题还是太没分寸了。

　　>CROW

　　这不是我们要在工作群里讨论的问题。

　　>SKULL

　　哥们，工作？

　　>SKULL

　　别这么正式

　　>PANTHER

　　有时候也觉得团长太拘束了呢！

　　>FOX

　　今天想吃点

　　>NAVI

　　呵呵

　　我懂了

　　>NAVI 正在输入中……

　　>CROW

　　不管你要说什么先停

　　>FOX

　　咸的东西

　　>NAVI

　　:(

　　最后还是真用修学旅行的话题把这页翻了过去。周刊采访的事让很多老师被警方传唤，做笔录的日期正好和高二的修学旅行重合，学校讨论出的解决方案就是临时委派几个三年级生充当领队。学生会会长新岛真自然被推上了最前列，龙司对此大为震惊，可也不敢造次，只在明智的小窗里发了一堆牢骚。

　　作为刚转入秀尽就在初次考试里空降到年级第一，此后排名也未有下降的瞩目转校生，明智吾郎原本也被老师约谈过，但他对扮演学弟学妹的鸡妈妈并无兴趣，养父母在开学初预交的学费里也没有包含原本并不存在的修学旅行这一项。他做出为难的样子，老师便不再坚持，也许这就是身为孤儿的好处……龙司发来蹩脚的安慰话，然后如他所愿地住了嘴。明智可以想象到对方垮下眉毛的表情，如果龙司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一定会无视明智散发出的警告气息，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再像安慰小孩似的拍两拍。幸好他现在不在这里，明智可不需要多余的同情。

　　不必问惣治郎要钱也让他松了口气，虽然在双叶宫殿收集到的异世界工艺品卖了一笔钱，名义上它还属于怪盗团，明智不能把它动用在如此明显的私人领域。就算其他成员不会介意，明智也没法向惣治郎解释自己是从哪搞来那么大一笔钱的。要在佐仓家长久地待下去，就最好不要引起怀疑，老板这段时间对他越发友善，明智可不想让他因为来路不明的私房钱突然换回四月初对彼此都还毫无了解时的那种审视的目光。一旦习惯了把这里当作居所，明智就不太愿意去想象提前离开换到的下一家又会是什么光景。这些年间，和母亲沾亲带故的亲戚友人都已经轮转了个遍，每一家把明智推出来都有其理由，如果惣治郎也对他失望，明智就得考虑靠勒索阴影攒够独居的生活费了。

　　开玩笑的，怎么看一个未成年人在东京独自生活，负担都内房租的同时还要存够上大学的费用，靠正常的来路都不可能做到。勒索认知世界里的不明生物算正常来路吗？虽然摩尔加纳声称不会有真实的人的钱包在这个过程里受到伤害，明智还是无法确信这点。他的正常观念已经被异世界完全摧毁了。

　　怪盗团里除他之外的高中生成员都去了修学旅行，剩下的就只有双叶和摩尔加纳。明智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先探索印象空间：X日后怪盗团的声望如日中天，深层封锁的门应该已经能打开了，现在去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摩尔加纳认为印象空间深处埋藏着能让它变回人的线索，明智也同样想知道它的真实身份。这个自称曾经是人的非人生物一在异世界出现就对那里的常识有所了解，无法解释自己记忆的来源，却又可靠地担任着他们的向导。根据伊格尔的说法，迄今为止觉醒的所有同伴都是能对自己的更生提供助力的协助人，异世界导航app也是由此发放的，然而摩尔加纳现在的状况并不是人形，也没有被导航扯入异世界的记忆，初次相遇就被囚禁在鸭志田城堡的地牢里，人格面具是藉由反抗什么的契机觉醒也无处得知。伊格尔拒绝回答关于摩尔加纳的所有问题，明智只能自己去印象空间找出答案。他有预感，摩尔加纳缺失的记忆一定与异世界存在的根源有着联系。

　　他们在印象空间深处找到的东西远超意料。双叶的探测能力在他们靠近目标之前就先提出了警告，一个等级远超他们无法评估的人格面具使用者，陌生的危险信号，正在拐角处最深的仓库里和猎杀者战斗。

　　他们没有冒险再往前去和这个人打上照面，在对方从苦战中脱身，有机会察觉第三方的存在之前撤出了印象空间。双叶惊魂未定，摩尔加纳嚷嚷着这是什么人笑得太恐怖了，他就是斑目和金城口中的白面具吗？和他们一样持有人格面具，能自由出入异世界，拥有足以和猎杀者周旋而不是闻风便逃的战斗能力，还能在危及生命的鏖战中发出如此张狂残酷的笑声的人不会有第二个，除非他们的敌手远比目前的情报显示的要多。明智的手爪嵌进掌心，在不详的声响中越发收紧。

　　来栖晓。他不会听错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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