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最终解开朱尼亚斯身上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束缚的，并非阿莎拉，而是他的人类看守。当锁链终于脱落时，朱尼亚斯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连动弹一下都显得艰难。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立刻挪动身体，尽可能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尽管那该死的口勒仍紧紧箍着他的颌骨，让他无法张开嘴巴，但他还是本能地张开了喉咙，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他意识朦胧地感受着周围人类的存在，等待着他们送来早餐……

　　他的头颅因被迫长时间向后仰而剧痛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双肩因为被扭转到近乎脱臼的角度而僵硬酸痛，每一次细微的活动都牵扯着火烧火燎的痛楚；后爪的感觉很古怪——万幸的是，至少还能动弹；而他的脊背，则像是直接烙在烧红的煤床上，那是他倾尽全力试图挣脱、试图减轻这酷刑般处境所带来的无尽痛苦后，留下的灼热烙印。

　　过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看守们想给他戴上平日常戴的行走铁链。但他没有立刻伸出爪子，只是固执地来回晃动着巨大的头颅，喉咙里发出一阵短暂的低吼。他暗自祈祷，希望他们别把这声低吼误解为反抗的信号……他挣扎着站起身，内心想着，他并非拒绝锁链，只是他需要先舒展一下。他像猫一样弓起背脊，每一块虬结的肌肉都在拉伸中发出细微的呻吟，接着他将前爪伸到最远，利爪深深嵌入冰冷的石板，像是在揉捏着大地。当紧绷的肌肉终于得到一丝缓解时，他满足地低吟一声，随即身体前倾，将后爪向后蹬直，微微晃动着，尾巴也不安地甩来甩去。他的翅膀被缚具紧紧捆绑着，只能徒劳地抽搐了几下，颌骨用力抵着口勒的皮带，却无法真正地伸展。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不情愿地向拿着镣铐的看守伸出了前爪。

　　“好了，戴上了。”为首的看守在他再次被束缚后说道，“现在该吃早餐了，来吧……”那人举起缰绳，但无需牵引；朱尼亚斯便迫不及待地，尽管步履还有些僵硬，走向那两个抬着他早餐的厨子。他低下头，示意他们可以取下那恼人的口勒了。

　　口勒一解开，他立刻痛快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猛甩了几下头，然后才开始狼吞虎咽。他迅速地撕扯着送来的牲畜尸体，风卷残云般扫荡一空，吃完后便开始细致地舔舐清洗自己。“阿莎拉呢？”他一边清理着爪子，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问道。

　　“我想是去打猎了吧……总之，她今早就飞走了，也没像过去几个月那样告诉我们她会离开多久。”看守顿了顿，继续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了什么让她气成那样？”

　　“你去问她。”他没好气地低吼道，“我第一次说那话的后果，现在还清晰地刻印在我的皮肉和骨头上，我可不想再遭一次罪。”

　　“我问了；她拒绝告诉我。”

　　他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灼热的气息。“那么，我就必须遵从我女主人的意愿，对此事缄口不言。”他在心底补充道，说真的，如果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仅仅是在私下里，她听到他承认对她的感觉就已经怒不可遏，若是再让她听到别人议论纷纷，只会让她更加狂怒，也许会用更羞辱、更折磨龙的方式来惩罚他。

　　“好吧，”看守朝拿着他口勒的卫兵示意了一下。“阿莎拉本来想让你立刻回去干活，但昨晚我们按她的吩咐把你弄成的那个姿势……嗯，看起来确实挺折磨龙的，所以我们决定让你上午休息。你可以歇到中午，到时候我们会再来带你去干今天的活。”

　　他歪了歪头，顺从地让他们重新给他戴上口勒，然后看着他们离开他的囚室。昨晚确实把他累坏了，能有这半天的休息时间，他求之不得……他轻轻呻吟一声，再次舒展身体，这才发现他们给他留下的是行走时用的长链，而非平时睡觉时那种限制性更强的短链。这倒不是说他可以——或者会——尝试逃跑；他只是单纯地为能够侧身躺下，让双腿和脊背得以彻底放松而感到庆幸。从那种痛苦不堪的姿势中解脱出来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他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咕噜声，喉咙深处震动着，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慵懒。又花了一点时间再次伸展了一下四肢——当然，是在锁链允许的最大范围内——他才终于把头枕在前爪上，准备休息。

　　虽然阿莎拉当天晚些时候回来了，但朱尼亚斯只是在忙于当日苦役时远远地瞥见了她。她仅仅是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冰冷如刀，还龇了龇那一口锋利得能轻易撕裂他的獠牙，便怒气冲冲地转身走开，尾巴在她身后烦躁地甩动着，像一条充满力量与怒火的鞭子。他看到她那曼妙却充满怒意的身影，不由自主地低声哀鸣起来，头和尾巴都沮丧地耷拉下去，然后默默地继续干着手头的活。看来，她短时间内是不会让他忘记自己是如何惹她不快了。

　　那天晚上，他依然只见了她几面，但至少她允许他在夜里被锁成他习惯的那种蜷缩姿势睡觉，那比起昨夜的酷刑已是天大的恩赐。接下来的一周，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度过：她很少出现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即使偶尔碰见，她也会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尽快远离他。极少数情况下，当她不得不与他待在一起时，她也绝不肯取下他的口勒，除非绝对必要，否则绝不与他交谈。无论他怎样低声哀鸣、不满地咕哝，或是试图引导她说点什么，任何事都好，哪怕是解释一下她为何如此憎恨他所说的话，以至于选择用这种冷酷的方式对待他……但她要么完全无视他，要么就用她那强劲有力、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尾巴狠狠抽打他。最终，他放弃了。

　　然而，比起听她说什么，他更渴望的是一个能够对她倾诉的机会，这渴望如同最原始的饥饿，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即便她似乎憎恶这个想法，即便她因此而惩罚他，用那冰冷的链条和屈辱的口勒时刻提醒着他，他的爱意在她眼中或许一文不值。但他依然想告诉她，他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对她怀有如此深沉的情感。他们已经共度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在她那看似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着太多值得倾慕的品质，那些力量、智慧，甚至偶尔流露出的脆弱，都像最致命的毒药，一点点侵蚀了他的心防。他对她的在意早已超越了龙族繁衍的本能冲动，那滚烫的渴望早已超越了播撒龙种、寻求交合的原始欲望；它更深沉，更复杂，是想让她再度快乐起来的执念，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她心头坚冰的祈盼。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懂掠夺的暴君……如今，他只想看到她再度展露笑颜，哪怕那笑容不是为他而绽放。

　　他只是想让她快乐。

　　阿莎拉的怒火与疏离终究是渐渐软化了棱角，如同一块被岁月和某种复杂情感缓慢打磨的坚冰。虽然她依旧固执地不肯取下他身上的镣铐与口勒，剥夺他言语和大部分行动的自由，但她开始重新花时间陪伴在他身边了。她周身那股冰冷的怒意虽然尚未完全消散，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龙，偶尔，他能从她那双金黄色的竖瞳深处，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与疲惫。她依旧阴沉着脸，很少与他说话，但至少她在这里，她的气息，那混合着山岩、风与独特龙类幽香的气息，再次充盈了他的感官，让他躁动的心得到一丝慰藉。朱尼亚斯瞅准机会，用鼻子轻轻蹭着束缚他翅膀的锁链，发出带着讨好意味的低沉咕噜声，像一只寻求主人抚摸的大猫，最终，他竟然成功地哄诱她同意带他一起飞翔，活动活动筋骨。

　　虽然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解开他所有的束缚，但飞行就是飞行，哪怕只是短暂的翱翔，也足以慰藉他渴望自由的灵魂。即便四肢上沉重的链条拖慢了他的速度，在风中发出叮当的恼人声响；即便那硬邦邦的口勒死死地压迫着他的口鼻，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与她自由交谈，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即便她用覆盖着光滑鳞片的有力尾巴，近乎惩罚性地紧攥着他的缰绳，以尖锐的拉扯强迫他紧随其后，丝毫不敢偏离……但能再次展开双翼，感受气流抚过每一寸鳞片的自由，这一切的不适都显得微不足道了。阿莎拉带着朱尼亚斯，懒洋洋地绕着城堡的围墙盘旋了一圈，然后朝着城市西边的广袤森林飞去。她用尾巴尖牢牢地控制着缰绳，确保他像个听话的宠物般紧随其后，沿着她选择的路径飞行。他贪婪地呼吸着高空中凛冽而纯净的空气，感受着翅膀每一次扇动时肌肉贲张的力量，哪怕这力量被束缚着，也足以让他灵魂战栗。他俯视着下方连绵起伏的森林，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鼻翼翕动，搜寻着猎物的踪迹，即使他知道自己无法捕猎……哦，他有多么怀念能亲自捕猎的日子！那紧张而谨慎的追踪，空气中弥漫着猎物恐惧的气息，接着是惊心动魄的追逐，利爪撕裂猎物皮肉，温热鲜血喷溅的瞬间带来的极致兴奋，最后将还在抽搐的猎物整个吞入腹中，感受那份原始而狂野的满足感，填满空虚的胃囊……世间再无任何事能与之媲美。

　　“救命啊！”

　　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了林间的寂静，将朱尼亚斯的思绪猛地拽回现实。阿莎拉慢下速度，开始盘旋，这一突然的转向让朱尼亚斯猝不及防，缰绳猛地一勒，金属的口衔狠狠地撞击着他敏感的牙龈，直到他反应过来，调整方向重新跟在她身后，才痛得低声呻吟出来。

　　“有谁能听见我吗？”那声音再次传来，充满了绝望与恐惧，是个年轻女性人类的声音。“救命！”

　　阿莎拉侧耳倾听，头微微歪着，琥珀般的瞳孔锐利地扫视下方，鼻翼翕动着捕捉气味。“声音从那边传来。”她转向南方，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走，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或许我们能帮上忙。这荒郊野岭的，能听到她呼救的人类可不多。”

　　在他们朝着声源飞去的时候，那求救声又一次响起。不一会儿，一片宽阔的林中空地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视野里。那里有两个人，还有两匹被缰绳拴在树上的马。但两个人类都已下马，一个背靠着树桩瘫坐着，姿势古怪，似乎失去了知觉；另一个则跪在他旁边，正用一块布用力擦拭着他裤子腿上一大片刺眼的红色污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人类的汗味以及马匹不安的嘶鸣和蹄踏声。未受伤的那个女人站起身，在巨龙庞大的阴影笼罩住空地时惊恐地转过身来。那两匹马也吓得直往后退，鼻孔喷着响鼻，但被牢牢拴住，无法逃脱。

　　“我丈夫受伤了，”那女人在朱尼亚斯和阿莎拉扇动着翅膀，卷起一阵狂风降落到她面前时，颤抖着开口说道，声音带着哭腔。“他的马把他摔了下来，他昏过去了。我、我想他的腿断了，流了好多血……”她又跪回男人身边，手指颤抖地检查着他的腿，然后绝望地摇着头，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没事的，”阿莎拉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柔，但这柔和中依然带着龙族天生的威严，仿佛一种不容置疑的保证。“放轻松……我们可以帮忙。我对治疗之道所知不多，尤其是你们人类脆弱的身体，但如果你愿意，朱尼亚斯可以载你们俩回家去找你们的疗愈者。不过，这两匹马该怎么办，我倒有些伤脑筋……”

　　那女人有些紧张地望向朱尼亚斯——即便他被镣铐和口勒束缚着，一条成年巨龙投下的阴影和散发的慑龙气势也足以令凡人胆寒，更别提他身上那些闪着寒光的金属束缚，反而增添了几分狰狞。她显然对骑在这样一头庞然大物的背上感到极度的犹豫和恐惧。阿莎拉注意到了她的不安，示意了一下，朱尼亚斯便立刻会意，顺从地匍匐在地，将巨大的头颅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收敛起外露的利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

　　然而，就在他伏下的瞬间，将布满坚硬鳞片的腹部贴近散发着泥土和腐叶气息的大地时，他猛地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除了预料中的马匹、人类汗水和那股浓郁的血腥味，还混杂着更多人类的气息！这些气味非常新鲜，绝非白天早些时候留下的！那是皮革、金属、汗水和一丝隐秘的杀气混合的味道，浓烈得如同实质。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低吼，那是镌刻在血脉深处的危险预兆。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环绕空地的茂密林线；他什么也没看见，但那气味如此浓烈、如此清晰——附近一定藏着更多人类，他确信无疑……而藏起来的人类，通常是最危险的人类！他们像伺机而动的毒蛇，等待着致命一击！必须立刻警告阿莎拉！

　　他又低吼了一声，这一次声音更大，带着明显的急促和警告意味，同时用力挣了挣缰绳，试图通过这粗暴的方式引起阿莎拉的注意——要是没戴这该死的、让他连清晰发声都做不到的口勒，他就能直接咆哮出警告了！她却似乎误解了他的意图，猛地一回头，对他发出一声警告的低沉嘶吼，还狠狠拽了一下缰绳，冰冷的金属勒得他牙床生疼。他短暂地低下头表示屈服，但内心的焦急如同火焰般燃烧。他随即立刻将布满坚硬鳞片的吻部，强硬地指向那片看似平静的林线，急促地用鼻孔喷着气，试图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喉咙里挤出含混不清、如同野兽呜咽般的声音：“嗬嗬嗯嗯嗯——嘶嘶——”（人类），祈祷她那聪慧的头脑能在此刻领悟他的意思。阿莎拉困惑地歪了歪她那线条优美的头颅，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解——

　　就在这时，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第一支箭矢带着死亡的呼啸，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地扎进了阿莎ラ的肩胛！“噗”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鳞片碎裂的细微声响。

　　阿莎拉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激起的惊愕与狂怒。她终于猛地扭头望向林线，但一切都太晚了：紧随着第一支箭矢之后，是密集的、如同死亡蜂群般的箭雨，一波接着一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咻咻”声！她下意识地蜷缩身体，低下头颅试图保护要害，许多箭矢撞击在她坚硬的鳞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然后无力地弹开，但仍有太多、太多的箭矢精准地射中了她颈部根部周围防御相对薄弱的区域，深深地没入皮肉之中！先前那“受伤”的男人和哭泣的女人早已在她中箭的瞬间跳了起来，敏捷地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也是袭击者藏身的方向——飞奔而去！朱尼亚斯惊怒交加，立刻展开翅膀，试图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作为盾牌保护自己，但他立刻发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目标似乎只有阿莎拉，没有一支箭矢是朝他射来的。阿莎拉再次怒吼，拖着受伤的身躯，挣扎着想朝树林方向迈出一步，发动反击，然而她的前腿却猛地一软，支撑不住庞大的体重，轰然跪倒在地！她又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咆哮，然后极其缓慢地、虚弱地转过头，望向朱尼亚斯。

　　“箭…箭上有毒……”她喃喃地说道，声音微弱而含糊，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她肩颈处原本闪耀着光泽的鳞片。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她挣扎着用爪子解开了缠在尾巴上的缰绳。“快飞……飞回去……求救……”

　　朱尼亚斯喉咙里发出焦躁的低吼，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他怎么能离开她！天知道这些阴险的人类想要干什么，她现在身处何等危险的境地……他必须留下，必须保护她，即使身上的束缚会让他难以全力战斗！

　　“飞！”她嘶声命令道，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最后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怒火，“这是命令！”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重重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芒，缓慢地扫视着周围，但身体的其他部分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就在这时，大批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类士兵从树林里蜂拥而出，朱尼亚斯又犹豫了一瞬，翅膀微微张开又合拢，最终，他猛地龇开獠牙，尽管嘴巴被口勒紧紧束缚着，发出威胁的低吼，毅然决然地移动身体，挡在了阿莎拉和那些冲出来的人类之间。无论这些人类想对她做什么，他绝不允许！

　　所有袭击者都穿着他不认识的制服，其中一个腰间系着绿色饰带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他在朱尼亚斯面前停下脚步，举起双手，摆出一个安抚的手势。“放轻松，巨龙。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但你们刚刚攻击了她！ 他在心中愤怒地咆哮，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威胁性低吼，身体纹丝不动，警惕地看着其余的士兵开始散开，将他和阿莎拉包围起来，有些人甚至从森林的藏匿处取出了捕网和长矛。

　　“我说，冷静点，”那领头的男人加重了语气，声音变得更加强硬。“我们不会伤害你……事实上，我们打算解救你。”

　　他困惑地歪了歪头。解救他？但他不想——或者说，不配——被解救，至少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都不配。他们为什么要来找他？他从未向任何人求助过……

　　“无论是什么不公让你被这个王国囚禁，我们都希望予以纠正。‘国王’威廉做了许多他不该做的事，现在，我们来拨乱反正。我们的第一步，就是解救你……然后把这条碍事的母龙处理掉，让她无法干涉我们的计划。把他的口勒取下来，给她戴上；药效现在应该已经让她足够虚弱，你们不会有危险的。”

　　朱尼亚斯愤怒地咆哮起来，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尾巴猛烈地抽打着地面，激起一片尘土；那人类口中的“处理掉”可以有无数种含义，从囚禁到虐待甚至杀戮，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他们对阿莎拉为所欲为。但与此同时……如果他们取下他的口勒，他就能更好地保护她，用语言和火焰将这些杂碎驱离。他略一思忖，便在几个士兵走上前来时，顺从地低下了头。

　　那领头的男人露出了笑容。“这就对了……恐怕我们在这里没法帮你弄掉那些链条，但如果你跟我们走，我们的铁匠应该能把它们移除。而且我相信，你因为被奴役，对这个王国肯定充满了愤怒；如果你想反抗威廉和他的军队，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助。我担心，仅仅劫持他珍爱的母龙作为人质，对付像他那样邪恶的人可能起不到太大作用。”

　　士兵们解开了他的口勒，然后开始走向阿莎拉。但朱尼亚斯立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后退一步，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完全挡在了阿莎拉前面。“你们谁也别想碰她！” 他用清晰而充满力量的龙语怒吼道。

　　那些还举着弓的士兵立刻重新将箭搭上弦，对准了他，但在他们首领的一个手势下，暂时将箭头指向了地面。“怎么回事？经历了她对你所做的一切……你难道不想复仇吗？为什么要保护她？”

　　他迅速地瞥了一眼身下的阿莎拉：她还醒着，但意识已经非常模糊，仅仅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事情——根本没有力气反抗，那双曾经充满火焰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药物带来的迷离水汽。“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她，”他再次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哦，我可怜的巨龙……你是不是被你的囚禁者束缚太久，以至于爱上了她，全然不顾她是如何虐待你的？我很抱歉，也许你不希望这一切发生，但我们已经有了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龙，他已经准备好对她做各种……不幸的事情，来看看我们是否能用她来威胁威廉——同时也能阻止她帮助威廉对抗我们。我很遗憾地说，她可能会受到伤害，但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也该归咎于威廉……退下，让我们控制住她。” 男人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试图挑起他心中可能存在的怨恨。

　　“休想！”他怒吼道，利爪深深地抠入泥土，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震颤，肌肉贲张，尾巴在他身后警惕地甩动着，如同上满了弦的巨弩。

　　“巨龙，差不多了，”那首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别逼我们把你们两个都抓起来。”

　　他只是再次发出一声充满威胁的咆哮，即便那些士兵已经再次举起了武器，弓箭手将淬毒的箭矢对准了他，那些手持捕网和长矛的人也开始缓缓地缩小包围圈。他当然认得他们用来麻痹阿莎拉的毒药，当年他为了寻找配偶，也曾让自己的手下研究并使用过类似的药剂；这种毒药见效极快，药力强劲，只需几支箭头的剂量就足以让一条成年巨龙战力大减。但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它极易燃，一旦燃烧，药效就会彻底失效。他能阻止他们，只要他动作够快！

　　“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们——”

　　朱尼亚斯没有浪费任何时间！他率先用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尾巴猛地横扫！如同摧枯拉朽般，瞬间将那几个试图绕到他们身后的士兵扫飞出去，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他猛地展开双翼，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带着呼啸的狂风，将他两侧的士兵如同扫垃圾般狠狠地扇向他正前方的敌人！那些正前方的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眼看就要放箭，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大嘴，一道炽热的、带着硫磺气息的龙息如同愤怒的洪流般喷涌而出！他猛烈地甩动着脖颈，让致命的火焰覆盖尽可能多的敌人！火舌舔舐着他们的盔甲和血肉，惨叫声和焦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空地！一些士兵下意识地射出了手中的箭矢，但那些箭穿过他熊熊燃烧的火焰屏障时，毒素早已被高温破坏殆尽，最终只能软弱无力地钉在他的胸前鳞甲上，仅仅造成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

　　仍有几个士兵侥幸逃脱了他刚才的火焰洗礼，几支带着毒药的箭矢趁机射中了他左边的翅膀。他立刻感觉到那只翅膀开始发麻，力量在流失，但这还不足以让他倒下！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笨拙但迅猛地朝着那几个幸存者扑去！沉重的镣铐限制了他的步幅，让他每一步都显得无比痛苦和缓慢，但他最终还是抢在那些人再次射击之前，用沉重的前爪将他们狠狠地碾碎在地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和垂死的呻吟是他胜利的宣告！

　　他喘着粗气，猛地转过身，警惕地扫视着空地，寻找着任何可能残存的威胁。那些被他火焰吞噬的士兵，大部分已经化为焦炭，少数几个还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而被他尾巴扫中的，多半也只是失去了知觉或者受了重伤，没有一个还能构成威胁。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每一个倒下的人类都已失去战斗力。那个系着绿色饰带的头领，似乎连同最初引诱他们来此的那两个人一起消失了——大概是趁乱逃跑了。但剩下的这些士兵，短时间内绝对无法再战，而其中大部分，将永远无法再拿起武器。

　　确认安全之后，他才立刻回到阿莎拉身边。她仍然醒着，但眼神涣散，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你试着恢复点力气，”他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说道，同时伸出一只爪子，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感受着她微微起伏的身体传来的热度，“在你能够再次飞行之前，我会守着你。”

　　她含糊地咕哝了几句，似乎是在抗议，还虚弱地瞪了他一眼，但他选择了无视。就算她不想要他的保护，她现在也绝对需要。在她能够和他一起离开之前，他哪儿也不会去。根据他对这种药物的了解，她应该在十分钟内就能勉强站立，大约半小时后就能恢复飞行能力。于是，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帮她拔出那些插在她脖颈、胸口和背上的箭矢，然后仔细地舔舐着那些还在渗血的伤口，将上面的毒液和污物清理干净。他舌尖尝到了一点药物的味道，又苦又麻，但大部分毒素已经进入了她的血液，这点剂量还不足以对他造成影响。当他清理完她和自己翅膀上的伤口时，她终于能够抬起头来了。

　　“我命令你飞走去求救。”她开口说道，声音沙哑而虚弱，但语气中的命令意味依旧清晰。

　　他低下头，显得有些愧疚。“我不能丢下你……尤其是在不知道他们想对你做什么的情况下。”

　　“你只是运气好。”她语气尖锐地说，“如果他们当时决定射杀你，而不是试图说服你加入他们，我们两个现在都已经是他们的俘虏了。”

　　“我……我认为保护你更重要。那个人说他们有一条龙，会折磨你，我无法忍受你被折磨的想法，尤其是在我本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情况下。”他的声音低沉而真挚。

　　“你折磨了我十二年。”她冷冷地回敬道，话语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心。

　　“我以前就说过了！我已经变了，阿莎拉，我真的变了，而且我……我在乎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我不想你被俘虏，不想你受伤，更不想你死，所以我留下来了，尽我所能地保护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她哼了一声，挣扎着用前腿支撑起身体，试图站起来，但显然毒药的效果还未完全消退，她晃了一下，又重重地摔回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那不是你应该做的……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她最终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也许是疲惫，也许是……别的什么。“即使我不喜欢你这么做的理由。”

　　朱尼亚斯将自己的一只前爪轻轻搭在她同样覆盖着鳞片的前爪上，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细微的颤抖。“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我比这世上任何龙或人都更了解你，我知道你身上有那么多闪光的地方，那么多我喜欢的地方。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听这些……但这是真的，你过去一周那样惩罚我，并不能改变这一切。”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说道，“阿莎拉，我——”

　　“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刻薄，”她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沙哑，“而这差点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刚才他们袭击我之前，你是在试图警告我，对吗？如果我没有因为你说的那句话就固执地想要惩罚你那么久，让你戴着口勒，你本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费力地比划。而且，要是没有腿上的锁链，你对付他们也会轻松得多……”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你根本就不该因为我告诉你我对你的感觉而惩罚我。”

　　“那是我的决定。”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经过一番努力，这次她终于成功地站了起来，尽管身形还有些摇晃。“我现在大概能看出来，你第一次对我说那话的时候……不全是想爬上我的身子。但我还是不喜欢，你再多说也无济于事。看来我们马上就要卷入一场战争了，现在不是处理这些私龙感情的时候。”

　　他发出一声委屈的低鸣，但片刻之后还是歪了歪头。“那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他喋喋不休地说威廉国王不公正，但在我看来，国王最在乎的就是公正。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她抖了抖翅膀，开始有些焦躁地踱步。“那些平民总是对统治阶级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所以可能是任何他们自认为的不公，煽动起了这些人类所代表的叛乱。税收太重，某个他们认为无辜的罪犯被监禁或处决，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过得不如意……谁知道呢？当你把一个社会建立在普通人无法完全掌控的东西之上时，这种事情总会发生。”

　　“但他们又太自私了，没有强权就无法生存……谁知道呢。也许他们只是妄想，但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弄到一条龙来帮助他们的。”

　　阿莎拉哼了一声。“他们很可能只是编造出来的，希望以此说服你别阻止他们……等等，这些人类里还有活着的吗？我们应该抓一个回去审问：他们有多少兵力，来自哪里，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一条龙，等等。帮我检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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