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晕……但好舒服……

眼前是纯白的颜色，我是到了天堂吗？

我的同学们在……啊！头转不动，好痛。

霜见第一医院特殊病房的床上躺着一名少女。与这层空空荡荡的病区里仅有的几名重症病人都不同，她的面色虽然苍白但并非没有血色，双眼有神，频发的眨动意味着意识清醒。少女沉浸在一切已经结束的幻想中，如果死亡之后永远存在于这个温暖、轻松而无重力的纯白空间里，那逃离那个让人厌恶的世界倒也不错。

少女被视野边缘的物体吸引了注意。她勉强转过了头，将视野中心对准了它——一个日光灯管。这种廉价、平凡的现代造物显然不符合一个有信者对往生的普遍想象，上帝创造天堂的光线也不该来自于气体放电的紫外线激发出的荧光。

“哎，果然还是……没有死掉吗？”

几分钟后，住院楼消防通道里，柴田掏出香烟叼在口中。任职多年刑警的他早已能从嫌疑人细微的表情中判明情感，因此他注意到身旁的青年女警稍稍皱眉时，还是自觉将香烟塞回了烟盒。

“那个现场幸存者——小野信子——刚刚醒过来了。医生说她没受什么伤，但是需要安静修养平复心情。我和她商量了很久，终于让她退了一步，但是说什么也不允许我去询问。”

柴田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或许是因为自己大叔一般的外表不被人信任的问题吧。

“总之……待会我们一起进病房之后，你可以在她床头问话，我在门口听着就好。哦，佐佐木，一定要注意语言，别太刺激她。”

“明白，长官。”

门把手被压下时发出顺滑的机械声，随后房门无声地推开，一名穿着西装的姐姐和她身后看着有些可怕的大叔走了进来。

“你好，小野妹妹。”

“……”

“你好？我是霜见警察局的职员佐佐木，我是来了解一下情况的。”佐佐木特意隐藏了自己北海道本部的职位，但愿这样能让事情显得没有那么重大吧。

“姐姐……我还有救吗？”

“小野妹妹，医生说你的身体很健康。手腕有一点脱臼，但已经复位了，现在只是观察，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但是……但是我的脖子已经……”

“没有，你的脖子没有受伤，也没——”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少女突然的惊叫把佐佐木和站在房门附近的柴田吓了一跳。“我的脖子被扭断了！我的肚子被挤碎了，我的肠子……我的脑袋……”

少女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她猛地坐了起来双手捂住脸颊，咸湿的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滑落，滴在纯白的被褥上。

“冷静……冷静一下，小野妹妹。那不是你，你看，你都能坐起来了。试试活动一下手脚吧，你哪里都没受伤，你很安全……”

“但是……但是，木村同学……三宫同学……她们都死了，脑袋都掉了，肠子都出来了！喂，她们都死了吧！大家都死掉了吧，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只剩下我……”

佐佐木将一旁为看护人员准备的折叠凳打开，坐在少女床头，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和后背。

“确实，确实是有一些牺牲者。不过，很多学生都幸存了，只不过有些受伤比较重。我们只是来找你了解一下现场的情况，没事，慢慢来。”

无助的小猫接受了脊背后不断流动的温暖。她冷静了一点，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继续。

“你先简单介绍一下情况的来龙去脉吧。”

“一……一开始在开年级大会，在……在表彰优等生的时候，上台的学生突然就倒下了。再之后，会长当着全体学生的面被提起来扭，一点一点扭成肉泥……”小野信子的眼睛再次开始泛红。“然后就开始杀下面的人了，都是扭死的，只不过有的扭断了脖子，有的拧断了腰杆。很多人想跑，门打不开，就挤在出口，还挤死了人。就在我身旁，一个小个子的被顶在门板上挤扁了……”

“你有看清凶手的作案过程或者样貌吗？”

“没……它是魔鬼，是无形的幽灵。好好的人站在那里，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样。有人抵抗，好几个人帮忙都对抗不了它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朋友死掉，然后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是这么死掉的吗？有没有很特别的死因之类？”

“不知道了，我被人群推挤着，看到有人被挤死，嘴里涌出来好多血，我就晕了……被压在尸体下面，再醒过来周围就没有活人了……喂，真的有人活下来了吗，我能看到的到处都是尸体，血流了一地……”

“嗯，你的情况比较轻，在这里修养就行。其他学生有些还在手术，有些送到上级医院了，还有些在其他房间——”

“等下！你刚刚说的意思是，所有受害人都是被凭空杀死的吗？是不是漏看了什么，比如说细线，或者…….”柴田忍不住打断佐佐木的安慰，开始询问起细节。

“不……”

“是吗……没看到的话也没办法了。致幻剂呢？你当时有没有感觉眩晕、困倦或者不真实的感觉。”

“不要……”

“没有吗？那就奇怪了……被害人这种程度上的损伤，哪怕是自相残杀凭借女学生的体力也难以做到。难道是混合了逆行性遗忘镇静剂和致幻剂的复合成分……”

“不要！不要再说了！那怎么可能是幻觉！我亲眼看见班长脑袋都要掉了，还有内脏挤出来的、身体拧成麻花的……我听到她们的哀嚎， 被挤扁的同学把血沫子喷到我脸上！这都是假的吗？这都是假的吗？”

小野信子突然狂暴地捶打着床板大吼，把柴田的后半句自言自语硬生生地噎了回去。少女的双手开始不停地颤抖，她看着自己的手心。里面正在涌出鲜红色的血浆，血液随着心跳的节奏汩汩奔流，几条红色的小溪浸湿身上的病号服，在白色的被子上不断扩散。粘稠的血液远超她身体本身所能容纳的量——那手心流淌的不只是她的血，也是她的朋友、同学、上百名学生们体内奔涌液体的共同出口。血流越来越大，已经不再像是手心的伤口，更像是整个手腕被切断，或者在她的上肢末端装了一个水龙头……泛着腥气的波浪在病房里翻涌，从打开的房门冲向走廊，顺着电梯井和楼道间形成淅淅沥沥的瀑布。

“802房间3床病人血压过低”正坐在护士站等待警方询问完成的主治医师连忙赶到病房查看。小野信子上半身前倾，脸埋在被子里，一旁是不知所措的青年女警，站在门口附近的是刚刚咄咄逼人与自己谈判的柴田警官。

“喂！你们怎么搞的！”医生赶忙把少女的上半身扶起来避免呼吸不畅，随后向后轻轻帮她躺下。“我都和你说了！这姑娘遭受了重大的精神伤害，叫你温柔一点，千万不要造成太大刺激。你倒是好，直接把我病人吓晕了！”

五十多岁的主治医师有着符合刻板印象的日本传统女性身高，但她微微仰头怒视柴田的眼睛时还是毫无惧色。

“但……但是我真的只问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所以说，她现在还不能和你们对话！好吧！如果你非要去折磨这个姑娘，那你在出院记录上签自己的名字，把她带到警察局去吧！”

“不……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们确实太心急了。我会等到您认为她的精神状态可以接受询问时再来的。只不过，需要留下一两名警员在楼道值班。我们判断这件事情可能涉及到恐怖主义或极端教团等，因此必须要保证最后一名见证人的安全。”

医生叹了一口气，尽管她非常讨厌这个有些冷漠的警察头子，但理性考虑他说的不无道理。尽管让警方在医院里晃荡对声誉不太好，但总好过发生二次杀人案件。

“好吧，我和上级说一下。你也和你的手下交代好，不要尝试去问她事情。这姑娘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就算你问到了什么，怎么保证这不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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