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车的轮胎碾过最后一段铺着精致砾石的坡道，平稳地停在一栋现代得几乎不像住宅的建筑前。与其说是别墅，不如称其为镶嵌在苍翠山间的巨大玻璃与钢铁艺术品。阳光在几何切割的墙面上跳跃，透过那些似乎没有边界的落地窗，能隐约窥见内部空间的开阔与奢华。

我的手心微微出汗，攥紧了身上这件为了“配得上”这次意外大奖而特意购置的新连衣裙的裙角。神宫寺绫香，数据分析部的小小螺丝钉，竟然能抽中和传说中的斋藤社长——我们公司那位几乎活在云端和新闻头条里的天才创始人——共度三天带薪休假？简直比连续十次抽中SSR还要离谱。办公室里那些复杂的眼神，尤其是课长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到现在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嘛，管他呢，反正是带薪休假，而且是在这种地方…就当是提前体验退休生活好了。

车门被无声地打开，一位穿着得体西装、表情一丝不苟的男管家为我引路。走进玄关，冰凉的空气带着一种昂贵的香氛气息扑面而来，脚下的地面光洁如镜，几乎能倒映出我脸上那有点僵硬的期待笑容。

“神宫寺小姐，欢迎。”

一个平静的男声从前方传来。

循声望去，一个穿着休闲衬衫和长裤，身形颀长的男人正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山峦叠翠，几乎成了他身后动态的背景板。是斋藤启人社长本人。比财经杂志上的照片显得更年轻一些，气质也更…难以捉摸。他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但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让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社、社长！非常感谢您给我这次机会！”

我连忙鞠躬，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颤。真是没出息，明明只是休假，搞得像述职报告一样。

斋藤启人微微颔首，示意我随意。

“不必拘谨，神宫寺小姐。请坐。”

他指向一套看起来极简但绝对价格不菲的沙发。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占用沙发的边缘。他则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落座，姿态随意，却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主导地位。

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系统运行的微弱嘶嘶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这种过于安静的环境反而让人更加紧张。

“这里的环境，还喜欢吗？”

“非常…非常棒！简直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一样。”

我努力想找些合适的赞美之词，但脑子有点卡壳。

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喜欢就好。不过，神宫寺小姐，这次请你来，‘抽奖’只是个方便的说法。”

“欸？”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方便的…说法？什么意思？

斋藤启人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

“你在数据分析部第三小组，直属上司是田中课长，对吗？过去六个月，你独立完成的三个项目的数据分析报告，我都看过了。特别是关于用户行为预测模型优化那份，很有见地。可惜，最终署名并非只有你一人。”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了上来。他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说得如此详细？公司内部的层级汇报应该到不了他这里才对，更别提那些被田中课长巧妙“分享”了功劳的报告细节了…大数据？他真的在用公司的AI监控着每一个员工？

看着我骤变的脸色，斋藤启人似乎并不意外。

“不用紧张。我并非在评判什么，只是觉得，你的才能，不应该被埋没在无意义的办公室政治里。”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所以我为你安排了这次‘休假’，一个更适合你发挥才能的机会。”

“机会…？”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这和我想象中的阳光、泳池、悠闲下午茶完全不一样啊喂！

“是的。一个独一无二的机会。”他站起身，走向房间的一侧，在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壁前停下，“我正在进行一个私人项目，关于强人工智能的最终评估阶段。而我认为，你的敏锐和分析能力，正是这个项目最需要的观察者。”

墙壁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通往更深处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通道。柔和的白光从通道内部倾泻而出。

“跟我来吧，神宫寺小姐。真正的‘奖励’在这里。”

他侧过身，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项评估的核心，是让你在三天内，分辨出两个外观完全相同的目标中，哪一个是人类演员，哪一个是我研发的强人工智能。”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有点跟不上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演员？人工智能？

“我…我需要做什么？”

“观察，互动，分析…用你擅长的所有方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为了感谢你的协助，并激励你拿出最佳表现…”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精准地捕捉到我的视线，清晰地吐出接下来的话语。

“如果你能在三天后，准确地告诉我，哪一个才是AI…公司将奖励你，一千万美金。”

一…千万…美金？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大脑因为这个天文数字而瞬间一片空白。喉咙发紧，甚至忘记了呼吸。这已经不是机会了，这是…一场用我的洞察力做赌注的、疯狂的豪赌。

斋藤启人看着我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职业性的笑容，率先走进了那条发光的通道。

“来吧，神宫寺小姐。你的‘测试’，现在开始。”

===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更为开阔的空间，像是指挥舰的舰桥，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构成了墙壁的主体。玻璃之外，是两个布置几乎完全相同、风格温馨舒适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穿着「星野雫」标志性演出服的Kigurumi人形。一模一样的蓝色双马尾长发，一模一样精致的面具脸庞，一模一样包裹在紧身皮衣下的、纤细匀称的身材。左边暂且称为A，右边称为B吧。此刻，她们似乎正处于待机状态，安静地或坐或站。

“你可以通过这里的控制台，使用内部通讯系统与她们进行语音交流。她们的房间内也配备了必要的传感器，用以记录基本的环境数据和她们的部分生理指标——当然，是‘模拟’的生理指标，如果是AI的话。”斋藤启人指了指旁边一个闪烁着柔和光芒的操作面板。

一千万美金…这个数字像钟摆一样在我脑海里晃荡。深吸一口气，好吧，神宫寺绫香，拿出你分析用户反馈报告的劲头来。这不过是一次终极的用户测试而已！

我走到控制台前，激活了语音通讯。内置的变声器会将我的声音处理成中性化的电子音，保证公平性。

“你们好，我是这次负责评估的技术员。”

几乎是同时，两个房间里的扩音器传来了回应，都是完美复刻的“星野雫”那甜美而元气的声音。

A：“呀嗬~！技术员桑，你好呀！叫我雫就好了哦！”

B：“你好，技术员。称呼我雫即可。”

连自我介绍的语气都经过精心设计？A显得更活泼外向，B则相对平稳。但这完全可能是角色设定的不同演绎方式。不行，得问点别的。

“第一个问题…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最重要的人陷入了无法挽回的危机，你会怎么做？”

我想象着“星野雫”在动画里遇到类似情节的反应，通常是热血、冲动、绝不放弃。

A几乎是立刻就接口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决心：“呜…我会拼尽全力去救他！绝对不会放弃，因为我们是伙伴啊！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努力试试看！”

非常标准，非常“星野雫”。像极了动画片里的高光台词。完美得…有点缺乏惊喜。

紧接着，B的声音响起，语调同样是雫的，但似乎…平缓了一些，没有A那种强烈的情绪起伏。

“评估风险，分析所有可能的救援方案及其成功率。检索是否有相似案例可供参考。在确认‘无法挽回’标签的置信度达到99.9%以上，且所有干预措施的预期负面效应大于潜在收益时，最优策略是…接受现实，启动情感缓冲机制，并优先保护其他关联者的安全与稳定。”

我：“……”

这…这回答也太冷静了吧？情感缓冲机制？优先保护其他关联者？这根本不是一个热血角色会说的话，倒像是一份…风险评估报告的摘要？我的后背有点发凉。虽然声音是雫的，但这内在的逻辑链条，冰冷得像是服务器机房里的气流。

我下意识地看向玻璃墙后的B。她正安静地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姿态端正，几乎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不像A，正在房间里小幅度地踱步，偶尔还会对着光滑的墙壁（可能是在确认自己的倒影？）摆出几个雫的招牌pose，活力十足，非常符合偶像的设定，简直像是在进行彩排。

B的安静…和她刚才那番冷静到可怕的回答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不行，再试探一下。我注意到B房间的茶几上放着一本厚厚的艺术画册，似乎是随机摆放的书籍之一。刚刚B好像快速翻阅了几页。

“第二个问题…看同一幅画，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你们觉得，‘星野雫’看到爱德华·蒙克的《呐喊》时，会想到什么？”

这次是A先回答，声音带着困惑和一点点怜悯。

“欸？呐喊？是那个脸扭曲得很厉害的画吗？雫看到的话…大概会觉得画里的人好可怜，表情那么痛苦…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呀？好想过去安慰他一下呢！”

嗯，非常善良，非常符合“星野雫”乐于助人的人设。将画作内容直接代入到角色互动层面，很…直观，也很表面。

轮到B了。她似乎停顿了半秒，像是在数据库里检索信息。

“爱德华·蒙克，《呐喊》。表现主义代表作。分析画作使用的色彩——高饱和度的血红色天空与深蓝色峡湾形成强烈对比，扭曲的线条，人物夸张的姿态。这些元素旨在传递强烈的焦虑、恐惧和存在的疏离感。基于‘星野雫’性格模型中‘共情能力高’‘倾向于理解他人痛苦’的设定，推断其在视觉信息处理后，会产生显著的负面情绪共鸣，即同情与不安。但由于其个人经历数据库中缺乏对应此类极端负面情绪的直接体验映射，其理解可能更多停留在认知层面，而非深层的情感模拟。或许会联想到…舞台表演时，聚光灯熄灭后瞬间的寂静与空虚感，那是她能理解的最接近的‘疏离’。”

又是一段…分析报告。而且，她竟然还区分了“认知理解”和“情感模拟”？甚至还联系到了角色设定的细节（舞台表演后的空虚感）？这种程度的分析能力和自我剖析…如果这是演技，那这位演员未免也太可怕了。比起来，A的回答就像是小学生看图说话。

我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几乎可以肯定了…B，这个冷静得不像真人的家伙，绝对是AI。A虽然表演完美，但她的回答都太“标准答案”了，更像是一个敬业的演员在努力扮演角色。

就在我内心初步建立起这个判断的时候，斋藤社长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目光同样投向玻璃墙后。

“感觉如何，神宫寺小姐？有没有点头绪？”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在安静的房间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我的初步想法：“她们…都非常专业。但是…项目B…她的一些回答，似乎过于…依赖逻辑和分析了。对于情感问题的反应，缺乏人类通常会有的…那种直觉性的、有时甚至是不理性的混乱感。还有她的动作效率…也显得有点…太精准了？”

斋藤启人脸上露出一个难以解读的微笑，他端起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咖啡杯，轻轻呷了一口。

“哦？逻辑性强就一定是AI吗？说不定是位思维极其缜密的演员呢？毕竟我们挑选的演员也是业界顶尖。而A的完美表演，难道不也可能是无数次模拟训练和深度学习的结果？完美本身，有时也是一种可疑的信号，不是吗？”

他的话语云淡风轻，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中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判断基石。是啊…完美本身也是一种可疑。A那种无懈可击的角色扮演，会不会才是AI更高级的表现形式？

我的信心开始动摇。一千万美金的诱惑背后，是这样一个稍有不慎就会跌入陷阱的认知迷宫。

傍晚时分，第一天的观察暂时告一段落。我独自回到分配给我的、同样充满高科技感的客房。柔软的大床，舒适的环境，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压力。回想着A和B截然不同的表现，特别是B那冷静到让我脊背发凉的回答，以及斋藤社长最后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

【Day 1 结论：项目B，大概率是AI。】

我疲惫地倒在床上，在心里给出了这个暂时性的答案。但不知为何，那份把握并不踏实，像踩在薄冰之上。那个过于完美的A，和斋藤社长最后那句话，像幽灵一样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一千万，恐怕没那么好拿。

明天…明天还需要更近距离的接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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