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用过管家准备的、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早餐后，我深吸一口气，走向昨天那面巨大玻璃墙旁边的侧门。斋藤社长今天似乎并不打算亲自监督，只留下一句“请随意进行，数据会自动记录”，便消失在了别墅的某个角落。也好，少了他那洞察一切的目光，或许我能更放松一点…才怪。一千万美金的压力，还有昨天B那堪比搜索引擎的冷静回答，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推开门，是一个布置成温馨起居室风格的房间。昨天隔着玻璃观察的两个“星野雫”——项目A和项目B，已经穿着她们那身完美的Kigurumi等在那里了。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她们身上光滑的演出服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泽，连头壳上那标志性的蓝粉色双马尾都显得栩栩如生。看到我进来，她们几乎同时有了反应。

“呀嗬~！绫香酱，早上好！今天也要一起加油哦~！”

是A。她元气满满地跳过来，原地转了个圈，摆出雫经典的打招呼pose，裙摆飞扬，动作流畅得像是从动画里直接抠出来的，每一个角度都完美无瑕。

“早上好，神宫寺小姐。”

B的回应则平静许多，只是微微躬身，动作标准，但相比A那种刻意营造的“萌感”，显得有些…节制。她站在原地，头壳微微歪着，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

今天的任务，按照平板上显示的指示，是“协作布置一个小型茶会场景”。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茶具、点心和一些装饰品。好吧，至少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任务…大概。

“那么…我们开始吧？”

我拿起一个印着可爱草莓图案的茶杯。

“好~！绫香酱喜欢这个杯子吗？雫也最喜欢草莓了！”

A立刻凑了过来，拿起另一个配套的杯子，还用手指点了点杯子上的草莓图案，搭配上头壳脸上灿烂的笑容，动作充满了精心设计的可爱感。

“嗯…挺可爱的。”

我应付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B。她正在拿起茶壶，检查里面的水量。她的动作…怎么说呢，非常高效。手指握住壶柄的角度，手腕转动的幅度，都精准得像是经过力学计算，完全没有人类那种可能存在的、轻微的犹豫或者调整。甚至连将茶壶放回桌面的声音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个茶壶…好像有点重呢。”

我尝试着搭话。

B停下手里的动作，头转向我这边。

“空载重量1.2kg，满载最大容量1.5L水时总重2.7kg。根据人体工学建议，单手持握确实可能对部分女性造成负担。需要我协助你吗？”

又来了…这种百科全书式的回答。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如果她是演员，那得提前背下多少产品说明书啊？

“啊，不用了，谢谢。”

我干笑着拿起几块方糖。A已经开始哼着雫的角色歌，兴高采烈地摆放着餐巾，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摇摆，每一个扭腰、每一次踮脚都充满了偶像的魅力。她看起来是那么地…投入，那么地“真实”。

反观B，她只是默默地将不同种类的点心按照颜色和形状分类，摆放在不同的碟子里，动作稳定，逻辑清晰，效率极高。像是在执行一项…分类算法？

我脑子里昨天那个“B是AI”的判断又开始冒头，并且变得更加清晰。这种极致的效率和逻辑性，实在太不像人类在进行这种轻松休闲的活动时会有的表现了。人类多少会有点随性，或者犹豫吧？

为了进一步确认，我拿起旁边花瓶里准备好的几枝鲜花——管家说是斋藤社长特意空运来的。

“这个…要不我们把花也布置一下吧？放在哪里比较好呢？”

A立刻像小鸟一样凑了过来，面具上的眼睛几乎在闪闪发光。

“哇~！好漂亮的花！这个粉色的放在这里怎么样？看起来暖洋洋的，像春天一样！旁边配上这个白色的，代表纯洁！嗯嗯，这样一定能让大家心情变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花枝比划着，完全是雫那种天真烂漫、充满少女幻想的口吻。

B则走近花瓶，拿起一枝黄色的玫瑰，凑近大概是面具的嗅觉传感器，然后放下。

“Rosa foetida 'Persian Yellow'，波斯黄玫瑰。花期五月，喜光照充足、排水良好的微酸性土壤。部分人群可能对其花粉轻度过敏。根据色彩心理学，黄色能激发愉悦感和食欲，放置在茶点附近或许能提升用餐体验。但考虑到视觉平衡，建议与冷色调花卉交错摆放，例如那边的蓝紫色飞燕草。”

我：“……”

够了，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根本不需要再观察下去了吧？这种植物学+过敏提示+色彩心理学+构图建议的组合拳，除了AI还能是谁？人类演员怎么可能在扮演偶像角色的同时，还能瞬间调动这么多不同领域的知识，还用这种冷静客观的语气说出来？

心中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一边。B就是那个AI，毋庸置疑。A虽然完美得有点假，但至少她的反应还在“人类演员努力扮演角色”的范畴内。

就在我几乎要为自己精准的判断力小小庆祝一下，并开始思考怎么花那一千万美金的时候——

“绫香酱，看这边~！”

A突然兴奋地举起她刚刚插好的一小束花，想展示给我看。她转身的动作幅度很大，非常符合她活泼的设定，但意外也就发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她的手肘，或者说是Kigurumi那略显宽大的袖口，猛地撞到了正准备伸手去拿糖罐的我。

“呀！”

我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惊呼一声向旁边倒去——正好是B站立的方向！

完蛋了！要摔倒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腰。是B！

她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在我身体倾斜的瞬间就做出了动作。隔着我薄薄的连衣裙和她那层光滑的Kigurumi紧身衣，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力量——那是一种极其稳定的、几乎没有丝毫晃动的支撑感。不像人类肌肉在受力时会有的那种瞬间紧绷和后续的微调，更像是一个精密校准过的机械臂，牢牢地固定住了我，不多一分力，也不少一分。

同时，一股…微弱的、但非常均匀的热度，隔着布料传递过来。不是人类那种会因情绪或运动而变化的体温，而是像…某种恒温设备散发出的热量？稳定，持续，带着非生物的精确感。

就是这个感觉！绝对是AI！我心里狂喜，这物理接触带来的证据，比任何语言分析都更有力！

然而，还没等我从这“铁证如山”的发现中回过神来——

“绫香酱——！你没事吧？！啊啊啊对不起！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A发出几乎是惨叫的惊呼，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用一种近乎夸张的力度把我从B的手臂下拉开，紧张地上下打量着我，语气充满了自责和关切。

“有没有摔到哪里？疼不疼？都怪我不好，呜呜呜…”

她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头壳凑得很近，那双漂亮的二次元大眼睛当然是画上去的里透出了急切，身体甚至因为“担心”而在微微发抖。

我被她这过于激烈的反应搞得一愣。这…这演得也太投入了吧？我只是稍微趔趄了一下，被B扶住了而已，根本毫发无伤。A的这种反应，完美地契合了“星野雫”善良冒失又容易担心的设定，简直就像是教科书级别的表演。

但是…正因为太完美了，反而让我心里刚刚升起的确定感，又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动摇。

B那非人的物理触感是那么“真实”，指向她是AI。可A这过分“真实”的、人性化的、甚至有点夸张的情绪表演，难道不也同样可疑吗？一个AI，真的能模拟出如此细腻、如此符合情境、甚至可以说“用力过猛”的人类情感反应吗？如果她能，那她模拟AI非人特征不是更容易？

反过来想，一个被严格训练、代入角色极深的演员，会不会在意外发生时，下意识地做出这种符合角色设定的夸张反应？而B那种冷静高效的支撑动作和恒定的体温，难道不也可能是演员为了扮演“可能被认为是AI的角色”而刻意做出的伪装？

刚刚还清晰无比的判断，突然又变得模糊起来。我看着眼前这两个一模一样的“星野雫”，一个因为“自责”而泫然欲泣，一个则默默地退到一旁，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姿态，仿佛刚才那个精准的救援动作从未发生过。

脑袋里乱糟糟的。茶会的准备被打断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和未散的紧张。谁是AI？谁是演员？这个问题像一个幽灵，再次把我拖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

===

“我、我没事…真的，不用担心。”

我挣开A还搭在我肩上的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刚才被B扶住时那奇异的触感，还有A这过分热情的反应，像两股电流在我神经里乱窜，有点短路了。

“真的吗？绫香酱脸色好像不太好呢…要不要先坐下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A歪着头，Kigurumi面具上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紧盯着我，语气里的关切简直能溢出来。她顺势就要拉着我往沙发走。

“啊，不用麻烦了…”

我往后退了半步，视线越过A的肩膀，看到B已经默默地将刚才被A撞歪的桌角装饰品扶正，动作精准，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她就像一个高效的后台程序，在混乱发生后迅速恢复系统默认设置。

这对比…太强烈了。一个热情得像要燃烧起来，一个冷静得像冰。我的大脑简直要分裂了。

“那个…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我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整理思绪。A那过于完美的“星野雫”式关怀，让我有点…窒息。

“嗯！好的！那绫香酱快去快回哦！雫在这里等你！”

A用力点了点头，还附送一个元气满满的挥手告别。B则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逃也似的离开那个充满诡异张力的起居室，我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踱步。说是去洗手间，其实只是个借口。别墅内部的结构有点复杂，我假装迷路，脚步不知不觉又绕到了昨天瞥见斋藤社长临时控制台的书房附近。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人。太好了…还是说太巧了？管他呢。

好奇心，或者说是那一千万美金带来的焦虑感驱使着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缝，探头进去。控制台的屏幕还亮着，上面跳动着各种意义不明的数据流和图表。我的目光迅速锁定了昨天看到的那两个窗口。

“Project A - Emotional Resonance Index”

“Project B - Cognitive Load”

果然还在！我凑近屏幕，仔细观察。

A的“情感共鸣指数”曲线像心电图一样剧烈起伏，时不时出现尖锐的峰值，但每次峰值持续的时间都很短，然后又迅速回落到基线附近，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这代表什么？是AI在努力模拟、计算复杂情感时产生的系统波动？还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类演员，因为太过投入角色或者被我的话语触动，而产生了真实的情绪反应？

再看B的“认知负荷”。那条曲线…简直平得像一条直线，始终维持在一个非常高的水平线上，几乎没有任何波动。高负荷运转，但异常稳定。这又说明什么？是AI在冷静地、持续地处理接收到的海量信息，进行逻辑运算和行为预测？还是一个心理素质极度强大、自控力惊人的专业演员，将自身情感完全屏蔽，以极高的精神力在维持着表演？

看着这两条截然不同的曲线，我非但没有得到答案，反而感觉更糊涂了。数据是客观的，但解读可以是主观的。这两种模式，似乎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去对应AI或者人类。斋藤社长…他是故意的吗？放出这种模棱两可的数据，就是为了干扰我的判断？

真是…恶趣味。

我叹了口气，悄悄退出了书房。不管怎样，光看数据是没用的。还需要…更多的直接互动。

回到起居室时，A和B还维持着之前的姿态。茶会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桌上的点心和茶具显得有点寂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没事！绫香酱感觉好点了吗？”

A立刻迎了上来。

“嗯，好多了。”

我敷衍着，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山峦。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是傍晚了。气氛有点沉闷。

晚餐是管家送来的，依然精致美味，但我有点食不下咽。简单的用餐结束后，我们三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无聊的风景纪录片。

或许是沉默太久，或许是今天的观察让我过于疲惫和困惑，我忍不住再次想起了自己现实中的困境。那个可恶的田中课长，还有那些看似和睦实则暗流涌动的办公室…

“说起来…”

我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有时候真觉得很累啊…明明很努力地去做了，但好像总是…不被看见，或者说，想法总是被忽视。”

我没指望她们能给出什么特别的回应，或许只是想找个树洞倾诉一下。

A立刻靠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像羽毛。

“绫香酱…我知道那种感觉。努力不被看到，想法被忽视…就像无论怎么练习，都无法完美还原角色的灵魂一样…会很难过吧。”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Kigurumi的头微微低下，那姿态传递出一种…异常真实的沮丧和共情。

我愣住了。这话…太精准了。精准地戳中了我内心最隐秘的委屈和挫败感。而且，这种带着脆弱感的、人性化的情感表达…完全不像白天那个只会说标准可爱台词的A！这真的是AI能模拟出来的吗？如果能，那也太可怕了。或者…这其实是面具下那位演员，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情实感？

就在我被A这突如其来的共情弄得心神激荡的时候，一直沉默的B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依然透过变声器，平静无波。

“神宫寺小姐，根据公开资料和内部邮件流分析，你的上司田中课长，近期在‘海豚计划’和‘春雨项目’两个关键项目决策中存在明显失误，直接导致部门季度利润环比下降7.3%。公开归因于团队执行力不足，但交叉数据验证显示，核心瓶颈在于其资源调配策略的优先级错位。打压能力突出、可能威胁其地位的下属，例如你，符合其规避责任、巩固自身地位的短期最优行为模式。从博弈论角度看，属于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在组织内部的微观体现。”

冰冷、精准、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数据库里调出来再优化组合过的。信息量巨大，直指核心，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这…这简直就是AI的自白书啊！刚才那一瞬间，我几乎都要被A那感人肺腑的共情说服，以为她才是人类了。可B这段堪比商业分析报告的“安慰”，又把我狠狠地拉回了“现实”——或者说，拉回了“B是AI”这个似乎更可靠的推断。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感觉这么不对劲？

B的“非人”表现，会不会…太明显了？就像是在故意扮演一个大家刻板印象中的、没有感情的AI？而A那恰到好处、甚至有点煽情的共情，会不会才是更高级的伪装？一个能够学习、适应、并精准模仿人类最细腻情感的AI？

我的脑袋彻底乱了。白天那个看似清晰的判断，在经历过后台数据和今晚这番对话后，被彻底颠覆。

斋藤社长那句“完美本身，有时也是一种可疑的信号”又在耳边响起。A那过于完美的角色扮演，过于精准的情感触动…越想越可疑。而B的“机器感”，反而显得有点刻意，像是在……误导。

【Day 2 结论：项目A…那个活泼得过分的家伙，也许才是真正的AI。B那看似冰冷的逻辑背后，反而可能隐藏着一个极其擅长自控的人类灵魂。】

这个180度的结论反转，让我的胃部一阵抽搐。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我看着眼前这两个完美的“星野雫”，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无力。

这鬼测试…根本不是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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