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见她扯远，眉头兀地蹙起，遂出言呵斥：

“接着说赵犁！捡要紧的说！！！”

“欸！欸！要紧的... 说要紧的！”

秦璐芳叫其一喝，当即花容失色，不敢有丝毫耽搁，仓惶寻出方才话茬，开言接了下去：

“我给了他银子后... 多说了几句... 他气不过... 同我犟起嘴来！而后吵在一起... 猛地想起朱璇这事儿。我也是气极了... 骂他是怂包软蛋... 朱璇在县里通天，你个猪脑子不会威胁去府衙告她吗？！哎呦... 哎呦... 嘶... 这么好的机会... 别说讹个千八百两银子... 就是讹她... ”

“讹她什么？！”

宋大人见其支吾，遂出言追问：

“就是讹她... 讹她身子... 她也得从... 不过大人呐！！民妇当时是在气头上说的泄愤话！我可没叫他真去啊！”

宋卿民闻言眯起双眼，以指轻点桌案，开口悠悠而言：

“听你的意思？是赵犁后来？真的按你所说？前去赌坊要挟朱璇了？？？”

秦璐芳闻言，面色骤然惊惶，对着堂上连连摆手：

“大人！这民妇不知啊！！后来我俩又吵嚷了几句！他见我说他不如... 不如郑安苓半分... 便冲过来打了我好几个嘴巴！我怕再挨打... 就跑了出去... 过了两天！等我再回来取钱时... 他就死在屋里了！”

言毕，秦璐芳陡然提高嗓音，同时以额触地仓惶磕起头来，瞧那架势，倒是涕泗横流：

“大人！大人呐！民妇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再无半分隐瞒了！求大人别再打了！别再打了！！！”

宋大人见状偏过头来，见燕归压掌示意，遂又抬手猛击堂木，口中大喝一声：

“住嘴！！！！！”

“秦璐芳？你既早知此事？那为何... ”

见公堂重归寂静，师爷正欲开口再询，却被燕归抬手制止，之见其于凳上缓缓立身而起，继而如闲云野鹤般轻踱于应珍近前，躬身沉声询道：

“应仵作？本官问你。那日吴茹锦前去家中寻你？是所为何事啊？”

应珍听得此问，垂头静视膝下石板，其身微微翕颤，声音亦有几分怯怯之感：

“回公子... 那日在堂上... 宋大人已然问过民女... 那日吴姑娘所来... 确是为了... ”

“宋大人！”

不待应珍讲完，燕归兀地将身子直起，嗓音也随之陡然拔高，闻之浑若黄钟大吕，其音雄浑壮阔，又如震鼓抨击，尽迸摄人威严，直引得堂上众人心间微颤。

“下官在！”

宋卿民闻声，不敢有丝毫怠慢，其忙从案后仓惶站起身来，抱握双手呈拳，对燕归恭敬行揖。

“方才永佩赌坊发生何事？本官已然忘却！还望宋大人能为本官指点迷津！！！”

“回陆大人话！！”

宋卿民答若重鼓，神色恭谨，对其朗声言道：

“经下官查明！永佩赌坊。朱璇！吴茹锦二人！囤积私盐达千斤之巨！并疑犯命案两起！后见事难掩！又买凶刺杀朝廷三品大员！如今畏罪潜逃！此事。实乃下官办事不力！还请。陆大人降罪！！！”

燕归闻言，其嘴角轻言，片刻低下头去，对着应珍再度冷声询道：

“应仵作？本官再问你一遍。那日清晨。吴茹锦前去家中寻你。究竟。所为何事？”

应珍听闻宋大人报语，恰似寒潭浸骨，通体抖若筛糠，两排碎玉晶齿脆脆磕颤作连珠声响，待燕归冷语质问重投，她早已似那惊弓之雀，魂灵魄台皆都散去几分。

宋大人见其眸中怯意翻涌，忽地将堂木重重贯于案上：

“怎么回事！说！！！！”

惊蛰雷闷裂天际，战鼓擂破九霄云，突闻此般炸响，直使得应珍膝腿陡然酥软，“噗通”一声便瘫栽于地，立呈出涕泗横流状：

“大人！我招！我都招！都招！！那日吴茹锦！她...她是为了赵犁之事而来... ”

见其声渐低，宋大人遂出言相警：

“接着说！不过说之前。你先瞧瞧那秦璐芳的屁股。若再敢有半点欺瞒。哼！！！”

宋大人话音未落，应珍那边已然是叩首混若捣蒜，直撞的额下青砖“咚咚”作响：

“不敢！小的不敢！那天一早... 吴茹锦前来寻我，她塞给我四百两纹银，且对我说... 若是一会儿衙门验尸... 你便大事化小... ”

“哦？大事化小？怎么个化法？”

应珍闻言，偷瞥一眼正趴伏身旁，身姿半蜷若虾，口中仍是轻哀连连的秦璐芳，喉间呜咽断续：

“意思就是... 叫我把事情... 卷扯到秦璐芳身上... 她还告诉我... 只要其入了黑狱... 她们便可运作... 保其能够认下这罪... ”

说罢，应珍哀嚎一声，屈身又叩响头阵阵：

“大人呐！小的实属被逼无奈啊！那吴茹锦！她！她以小的全家性命威胁！小的！不敢不从哇！他给我的那四百两纹银全部被我锁在柜里！我可是分文都未动啊！大人！求你开恩！开恩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应珍！你既食得县里俸禄...”

师爷斥责方半，宋大人已然拂袖离案，其青色官袍掠扫斑驳日影，于堂中踱闪出细碎华光：

“如此说来。这案情。已然明朗。”

“那便请宋大人。解惑吧。”

见燕归整衣带扶摇，面容隐含轻笑，宋卿民随即整冠长揖，声若洪钟震梁：

“承蒙大人厚爱。既如此... 那下官... 便斗胆献丑了。半月之前，赵犁于永佩赌坊，窥见私盐勾当。惶急归家与妻秦璐芳商议，闻其答敷衍，遂并未挂念于心。”

“然。于中元前夜，二人忽因郑安苓一事起执，秦璐芳旧事重提，勾起赵犁歹心。其遂以府衙相告为柄，将朱璇约至家中。朱璇原以为是破财消灾。可却没想到。这赵犁所馋的并非银钱。而是... 身子。此便成了争执之由！而后赵犁夺门欲逃。却被其掷出的那一方砚台击伤后脑。当场昏厥。这。便是当铺门前那第一滩血迹之缘由。”

“这朱璇虽教训于他，确并未曾想过取其性命，其离去后，酒鬼郑明德恰由此过，其见房门大开，且房中财物众多，当即便起了觊觎之心，可不料。正当其取财之时，赵犁却悠悠转醒。二人随即发生厮打。慌乱间。他不慎将赵犁于身下闷死。这也便是。房间中那第二滩血迹，以及赵犁脸上所留酒水油脂之缘由！”

说着，宋大人陡然提高嗓音：

“贾三！！！”

“小的在！”

“解开郑明德的衣服！看看身上是否有抓伤之痕！！”

贾三得令，不敢怠慢，遂即屈身上前，仅瞧查片刻，便回之欣喜复命：

“秉大人！郑明德右上臂处，确有多道抓痕，而今早已结痂，瞧着应有多日光景！”

“呵～ ” 宋大人抚须朗笑：

“这抓痕。便是赵犁指甲中所残肤屑之缘由！”

其话音未落，闻得堂外百姓喧议若沸，其赞叹夸耀之音不绝于耳，宋卿民心头暗喜，恰时回转身形，正迎上燕归嘉许目光，笑意顿时难掩眉梢，其缓抬袖袍，轻掩唇畔，轻嗓声朗若金石相击，片刻再度侃侃而谈：

“然。次日秦璐芳清晨归家，见赵犁横死，仓惶报官，至于朱璇么。本官推测。她应是早知赵犁横死之讯，然却并不知个中原委，便错将人命揽于己身，遂遣派吴茹锦于住处急寻应珍。以图暗通关节。可怜应仵作虽受胁迫。却亦是不知原委，她误将赵犁尸身淤痕认作吴茹锦等人施暴之证，遂不惜以甘草水敷尸作伪，呈出偷袭假象，生生将行凶之嫌引于秦璐芳身上。”

言至此处，宋大人胡而捻须长笑，声若洪钟撞玉：

“哈哈哈哈哈哈！可岂不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幸得陆大人微服鞍临至此。直令这期间扑朔之事。皆如雾退散！实乃我安歌之幸！！！这也便是！朱璇等人以旧案相逼张弗雨！前来刺杀陆大人之缘由！！！”

言罢，其广袖翻翩如鹤，宋卿民已是深揖及地。见燕归垂玉笏谦辞，他袍角轻旋若墨云飞卷，腰间羊脂玉带环佩相击，叮咚声里踏过六叠青砖螭纹，三两并步间，那对青玄官靴便重回了那公案之后，观其目光炯炯，察其仪态威严，抬眼望去，真道是：

乌纱展翅若玄燕掠云，裁尽九天霞色。

明镜悬匾如皓日莹辉，照彻万户尘寰。

左手按定铜镇纸，寒芒吞吐镇案牍。

右手擎起惊堂木，正气蒸腾贯斗牛。

目含星斗，眉锁秋霜。

恰似阎罗坐殿，专断人间善恶。

包公正色，铁面无私。

但教魑魅现形，尽彰律法威严。

獬豸暗绣昂首踏浪，爪翻千层墨浪，抖鬃惊魍魉。

螭兽盘身暗隐风雷，尾扫万点寒星，翕鳞镇乾坤。

【拾壹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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