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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能做到的事(简体中文),6

小说: 2025-09-06 14:14 5hhhhh 1070 ℃

我笑了出来。

——「是喔,像我这样的垃圾,你看我一眼都嫌脏吧。」

看到他骤变的表情,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把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

恐惧和期待同时涌上心头,我僵直着身子,看着他的手向我伸来。

我本能地想要逃跑、想要抵抗,但脚镣和绳索让我无处可逃。

他是要打我吗?还是要摸我的——

呼吸陡然加快,我闭上眼睛,全身发抖。

然而,他的手掌,只是稳稳地落在了我毫无防备的头顶上。

吕靖轩・七

「靖轩,十天以后是对死刑囚庞昕蕾行刑的日子,按照安排,正好轮到你。不过根据档案,你和她高中同校,正常情况下你应该回避——」

看来我还是非要回避不可了吗?

虽然不甘心,但是既然长官这样说了的话——

「但是最近正好有一起缉毒行动,有实战资质的同僚都被调走了,我们能用的人手确实有限。这些人当中,你的心理素质最过硬,所以我们只能出此下策。而且剑芸也说你们并不认识——」

剑芸也说我和昕蕾不认识?

我一瞬间愣住了,脑海里迅速回想起那天审讯室里自己失控的画面。

我的反应应该明显到让剑芸察觉到什么才对,她为什么会替我隐瞒?

明明她那样痛恨毒品,为什么她还愿意这么做?

长官见我仍未回话,口气变得更加柔和:「如果你需要申请回避,现在就告诉我,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谢谢长官,我和她确实不认识,所以没有关系的。」我强装镇定地说出口,「我一定完成任务。」

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的心脏在狂跳,止不住地感到害臊。

身为警察,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撒谎,这恐怕会让我一辈子都遭受良心的谴责吧。

还有剑芸……她这样帮我隐瞒,是想帮助我吗?

我这样做,真的连累了她……

回到办公桌前,我心乱如麻地打开笔记本,想要冷静一下,却什么字也看不进去。

『十天……』

我心中默默地倒数着日子,每一次跳动的数字,都像是在逼迫着我回想起高中时候的一切回忆。

虽然我早就做好了决定要送她走完最后一程,可是我花了整整三天才想起我要做什么。

——我要让静珊给她买新衣服,然后用亲友的身分送过去。

可是,要为她准备什么样的衣服呢?

我突然发现,自己对她喜欢的东西竟然一无所知。

她喜欢穿什么衣服,喜欢吃什么东西,兴趣爱好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我和她三年的同桌生涯,就和笑话一样。

我对她的记忆,只有她的那道侧马尾,和她在高中时穿校服的模样。

——也许在我心中,她从来没有改变过,她一直都只是那个倔强又孤傲的高中女生。

我这样安慰自己。

最后,我给她准备了一套和高中校服类似的服装:白色衬衫、黑色领带和牛仔裙,还有一个棕色的发圈。

我并不确定她会不会喜欢,但这是我能想到最接近她本来样子的装扮了。

临刑当天早上,我提着绳子站在门口,剑芸示意我等候一会,她先进去替昕蕾做最后的准备。

——「师兄,可以进来了。」

推门而入的瞬间,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灰尘散射着铁窗后的阳光,勾勒出那个背影,那道侧马尾,和那身几乎与我记忆重合的打扮。

我一瞬竟然奢望着,穿上这套衣服,她能重新回到那个还没被世界摧毁的时候。

她缓缓回过头来,让我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她像是刚刚哭过。

我想起来她在走廊里写检讨的身影。

我想起来她在空教室里,被我撞见自残的窘态。

只是,她的眼里再没有了当年的倔强与孤傲。

那双曾让我魂牵梦萦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空洞与虚无。

——「接下来由他负责执行……我先出去了。」

直到剑芸压抑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

当她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她黯淡的神情。

也是,毕竟昕蕾已经是她不共戴天的敌人,可她还要克制住自己。

我对不起她。

房间内只剩下我和昕蕾。

我走到她身后,低声说:「庞昕蕾,转过去,现在给你上绑。」

她没有任何犹豫地背对着我,动作配合得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我心头一颤,内心浮现出无数想问的问题,却一句也无法开口。

我将绳子搭在她的后颈,穿过她的腋下,然后将她的双手牢牢地捆在背后。

她一动不动,甚至还略微主动地配合着我完成所有的动作。

我感觉手指在颤抖,但我强迫自己必须保持冷静。

绳索最后绕过她的脖子,我轻轻抽紧绳结,也抽紧我的心口。

她却一声都没有响,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苦。

明明在高中的时候,每次我想要拉住她,都被她逃开。

可是今天她却如此顺从地任我摆布,这份顺从让我感到一阵一阵的窒息。

最后,我低头为她系上脚镣,然后在她的胸口别上写有她名字的布条。

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一个无法改变的命运。

她低着头,出神地望着那个布条——上面写着被红色的叉划掉的名字。

我出神地望着她,想起来她第一次我说话,是老师要她找我补习。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抱着笔记本,眼神躲闪,但终于努力地落在我的脸上。

——「喂,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喂。」我听到她开口,就像那一天,声音里有一点疲惫,一点胆怯,只是这一次多了一点死寂。

「嗯。」我竭力保持着语气的平稳。

「我胸大吗?」

她到现在还在这样伤害自己。

「没有。」我努力做出不假思索的样子。

「你想干我吗?」

她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那样的人。

「不想。」我努力不让她看见我刺痛的内心。

然后,她浅浅地笑了,白色的牙齿排成了一排。

这似乎是她第二次对我笑。

——「是喔,像我这样的垃圾,你看我一眼都嫌脏吧。」

我终于意识到,静珊说的一直是对的。

她恨的从来不是我,她恨的从来都是自己。

然后,我又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和悔恨。

为什么和她做了三年的同桌的我,居然还没有只听过三言两语的妹妹了解她?

要是我能早一些和静珊谈,和家人推心置腹地谈,是不是就能避免今天的结局了?

「呜……」

我听到了她的呜咽声,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落在她的头顶,摩挲着她的头发。

我惊惶地想要把我的手抽离。

「……不要停……」

我的手刹那间像铅一般沉重。

「……我还要……」

她的声音微弱,却无情地刺入我的耳中,告诉我这一切都为时已晚。

她甚至开始用头主动轻轻地蹭着我的手掌。

就像一个流浪许久的小猫,终于找到了愿意在乎她的家。

我再也不忍移动我的右手,仿佛只要离开,就会造成更加无法挽回的伤害。

直到房门被轻轻敲响,我才猛然惊醒。

我的手像触电一般收回,但还是被推门而入的剑芸看见。

她微微一愣,视线迅速从我落在昕蕾身上。

我感觉内心像被针刺了一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

「……许记者已经到了。」她抿了一下嘴唇,声音里多了一丝不自然,「接下来是临刑采访,我送她过去。」

「谢谢。」我低声说出这两个字时,内心的愧疚几乎压垮了我。

昕蕾只是沉默着,低着头,任由剑芸牵着她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脚镣声远去,每一个声响都在提醒我当时没能做到的事。

直到门关上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

我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内心有多少痛楚与不安,我都必须坚持下去,陪着她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

或许,这是我唯二还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另一件事情,就是让她和许卿玲见面。

许卿玲突如其来的联络,是在距离庞昕蕾执行死刑还有五天的时候。

「吕警官您好,我是司法记者许卿玲。我想跟您谈谈庞昕蕾的案子,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见个面?」

她的语气冷静而诚恳,虽然我内心感到抗拒,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邀约。

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安静的咖啡厅,她坐在我对面,表情认真地说:「我目前正在整理一些边缘人挣扎求存的故事。」

「可是……庞昕蕾是一个毒贩,你采访她,想知道什么呢?」

我按耐不住声音的尖锐。

又是一个拿死刑犯当煽情素材的记者。

我看过很多次类似的报导了,那些被采访的死囚无不痛哭流涕,向世界忏悔说自己是多么罪恶不堪,多么对不起家人和社会。

可是我觉得昕蕾不应该被这样对待——那一天的判决时,她父亲对她的厌恶和鄙弃,深深烙在我的脑海中。

我在那个时候,才隐约知道了她当年口中的「五十万」是怎么回事。

她根本不欠这个世界什么——

——可是她犯下贩毒的重罪,受到惩罚,确实天经地义。

身为警察,竟然抱有私心,我真是失职。

许卿玲收起微笑:「吕警官,我想先和你说两个故事。」

我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几年前采访过一个十八岁弑母的少女。她最后被判了死刑。可是我采访过她才知道,她其实是她母亲、学校以及非法矫正机构的受害者。而且她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早就已经放弃了自己……更让我绝望的是,她的母亲也没有错,只是被生活压得不堪重负,最后酿成惨剧」许卿玲的声音略有颤抖,「尽管我知道这些,但最后我还是只能看着她走上绞刑架……」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压制着急促的呼吸。

「那个场景到现在还经常出现在我梦里……到现在……我有时候还会听到她哭着叫我姐姐,问我她应该怎么办……」

我猛然想起爷爷告诉我的那个谋杀双亲的少女故事——这样的悲剧并不是个案。

原来,我面前的她也曾见证这个世界的残酷,也努力想要做出改变。

「我在那次采访后,开始追踪其他类似的案例。最近的一个,是一个叫姚瑄玥的女生。」许记者继续说,手指搓揉着咖啡杯,「她本来在大学读书,却因为帮人刷单入狱,出狱后又被学校开除,因为有前科找不到工作,体力又弱,她只能靠卖春维生。然后她被拘留,被释放,一直反覆,直到最后染上了性病,几乎要放弃生命。」

「可是,在她彻底绝望时,遇到了一个民间扶助志愿组织。他们帮她找到了一个游戏公司的编剧工作,那家公司完全不介意她的前科与学历,还给她报销治疗性病的费用,终于让她重新稳定下来。」许卿玲语气里多了一丝温暖。

「生活好转以后,她始终没有忘记曾经与她一起挣扎求存的伙伴们——有入狱的、自尽的、失踪的,还有最后犯下无法挽回之罪的庞昕蕾——她认为昕蕾变成今天这样一定有原因,所以她求助于我。」

我仿佛看到世界的一道道伤口,虽然不起眼,而且有的已经开始愈合,但还有一些仍然在切实地流血,化脓,暴露在风中。

「而且,在我追查庞昕蕾社会关系的过程中,我得到了她弟弟庞晓阳的求助。他非常想救自己的姐姐。」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禁开口:「她的弟弟居然还想救她?那一天判决时,她父母明明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他们根本从没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如果她弟弟真的在乎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帮助她?」

说出口的瞬间,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竟然在一个外人面前这样失控地表现出自己的愤怒和无能为力。

许卿玲摇摇头:「庞晓阳也非常后悔,可是他太害怕了。即便现在他已经读大学,但他所有的生活费还是得依靠他的父母。他根本不敢做出任何违抗父母意愿的事情。」

我低下头,默然不语。

我清楚,我刚才只是在无能狂怒,迁怒于一个同样无能为力的人身上。

我们都在乎昕蕾,却都曾经太过懦弱,都因为害怕而错过了挽救她的时机。

我其实没有资格去批评他——毕竟我也没有勇敢到哪里去。

沉默片刻后,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看向许卿玲的眼睛:「许记者,我会向长官推荐你,希望你能来采访庞昕蕾。」

许卿玲点了点头,轻声回应:「谢谢你,吕警官。我也相信,即便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她的故事也有权利被听见。」

她犯下了重罪,所以我不求世界能理解她,但至少哪怕多一个人能同情她也好吧。

至少,让大家知道她堕落的前因后果,也许可以从源头上阻止下一个悲剧。

庞昕蕾・八

女警官轻轻地提着我身后的绳子,一步一步押送我往面会室走去。

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安静得只剩下脚镣拖曳的声音。

我慢慢移动着脚步,每一次踏出都仿佛在提醒我,离生命终点越来越近。

「我的师兄比我大一级。他在警校的时候,也有一些女生追求他,但他全部拒绝了她们。」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那个女警官突然低声开口了。

我微微皱起眉,不打算回应她师兄的恋爱故事。

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在想,也许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忘不了的人。」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不是警察吗?你和一个毒贩说这种话题合适吗?」

我能明显感觉到她握着绳子的手顿了一下。

「……我的姐姐就是被毒品和那个男人害得发疯……他戒毒失败好几次,不止整个人变得瘦骨嶙峋,疯疯癫癫,还败光了家产……她当年那么聪明漂亮,为什么要和这种人结婚……你知道吗?她现在就在精神病院里……」

我在给胡安带货的时候,虽然隐约知道我做的事情不对,但是毕竟没有亲眼亲耳感受到我产生的危害,所以没有实感。

可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本应与我毫不相干,无怨无仇的人,在向我控诉我的罪行带给她的苦难。

即便是如畜生一般的我,即便是五十万都不值的我,内心也会感到愧疚。

我无法接话,只能低下头去。

「可以的话,我真的很不想和你說话,甚至想——」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寒意。

「想杀了我吗?」

我莫名其妙地找到了看向她的勇气。

真搞笑,我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敢正眼看别人。

下一秒,她的手猛地一紧,绳索瞬间收紧。

肩膀,手臂,手腕,喉咙,全身都传来刺骨的疼痛,逼得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膝盖也险些跪倒下去。

好奇怪啊,以前在旅馆房间里,我曾经主动让男人们勒紧我的脖子,痛到意识都快消失,也觉得没关系。

为什么今天会这么痛,痛到我难以忍受?

「……可惜轮不到我。」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

「抱歉啦。」我忍着剧痛,轻笑了一声。

这个女警官倒是很直接,能把自己的想法毫无掩饰地表达出来。

我甚至有点羡慕她,至少她不必像我那样隐藏自己的情绪。

沉默持续了一小段路程。

我侧眼瞄着她抿着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心烦。

「……你和师兄认识吗?」

我就知道她会问这个。

「你师兄这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不要装傻,他才摸了你的头。」

我转过头看着她。

她与我身高相仿,五官端正,短发俐落,穿着整洁的制服,眼神里透着正气和隐忍——和他非常相似。

她明明比我年轻,却像是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她和他真的很般配呢。

可是我还能隐约察觉到一些其他的情绪:一点像嫉妒,就如初中、高中那些女生看我的眼神;又有一点像同情,就像那个呆子一样。

对啊,她是他的师妹,比我还要小一岁。

我都忘记她也是一个女孩子了,即便她现在正在押解着我这个罪犯。

庞昕蕾,你居然拿他的师妹和你比较?你还有没有哪怕一点点自知之明?

「……不认识。他刚才看到我哭,就安慰我一下而已。」

我说得很坦然,因为我真的没有资格说认识他。

他是整个班级的太阳,是老师们的宠儿,是警界世家的大少爷,是前途无量的新人警官。

而我只是一头胸大的母牛,一条见谁都要爱爱的野狗,一条在腐烂的垃圾堆里扭曲爬行的蛆虫。

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说认识他呢?

然而她并不轻易相信:「可是,师兄审讯你的时候,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失控的样子。他一直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冷静的。」

「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关系,他大概只是单纯被我骂到受不了吧。」我淡淡回答。

「可是你刚才被摸头的时候一脸陶醉——」

她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让我的心猛然一跳。

「……抱歉,我失态了。」她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把头转到一边。

我很陶醉吗?

就是摸头而已啊,为什么我会陶醉?

我沉醉的,不应该是那些强加在我肉体上的痛楚和快感吗?不应该是那些污秽的道具和体液吗?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我只想知道你的实话——你和师兄真的没有交往过吗?」

听到她这样问,我的头脑发胀,几乎忘记走路。

交往?

我,和他?

我也配?

「……真的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我努力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坚决一些。

「凭什么啊……师兄凭什么要为这样的人……」

我不想听,可还是被迫听到了她微弱的自言自语。

——「吕靖轩好可怜,真不知道喜欢她哪里。」

和我在高中里听到的那些话一模一样。

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好啊。

我也一直想问啊。

凭什么啊。

该死,我又想哭了。

可是我没有哭的资格——一个毒贩,一个死刑犯,是没有哭的资格的。

我没有再回答,她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牵着绳子,押着我慢慢往前走去。

我被推进面会室的瞬间,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我以为会见到的只有记者,可眼前除了拿著录音笔的女人外,还有好几个人——

吕靖轩的弟弟妹妹,当年我被抓的时候见到过他们,现在样貌虽然有一点改变,但我还是一眼能认出来。

还有我那小我三岁的弟弟晓阳也坐在这里。

「这……这不是采访吗?!」我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都要死了,你们还要这样羞辱我?

「姐!」晓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从考上大学以来就一直在找你!爸妈完全不告诉我你的消息,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上满是焦急和憔悴,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姐,我知道爸妈为什么讨厌你,为什么只偏爱我——因为除了指望延续香火,让我以后养他们老之外,他们根本不在乎其他的!但我宁可不要爸妈这样偏爱我,我宁可你过得比我好!」

我看着晓阳流泪的样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他小时候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的模样。

明明他就是我这样痛苦的原因啊!

明明他就是爸妈不顾一切想要抛弃我的原因啊!

为什么现在我会想起这些画面?!

为什么你现在才和我讲这些?!

「姐……你明明比我优秀得多,你甚至是靠奖学金进的高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晓阳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下。

我脑子一片混乱,羞耻、恐惧、愤怒一股脑地涌上来,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晓阳会在这里啊?!为什么吕靖轩的弟妹也在这里?!」

我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

「昕蕾,我只是……」

听到那个和吕靖轩面容相似,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用和吕靖轩同样的方式唤着我的名字,我更是感到无边的恐怖,浑身发麻。

我恨不得现在马上就被枪毙,就在他们面前脑袋开花倒在地上。

「你们出去啊!!我不想看到你们!!」

吕靖轩的妹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弟弟轻轻拉住。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然后面向记者与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将他的妹妹和晓阳一起带了出去。

房间瞬间又只剩下我和记者,还有身后握着绳子的女警官。

「啊……!」

我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失控,说漏嘴了——吕靖轩的师妹肯定听见了。

亏我刚才还那么坚决地否认和他的关系。

我冒着冷汗,慌乱地回头看向她。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可是她只是沉默地避开我的目光。

记者沉默了一会,轻轻开口:「不好意思,接下来采访就要开始了,请问是否可以回避一下?」

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点了点头,放下绳索,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记者看向我:「庞昕蕾,你弟弟一直很关心你。他其实一直很爱你,但在考上大学之前,他无法脱离你们父母的控制。他恨父母夺走了你,也从未明白为什么以前那么优秀的姐姐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的语气慢条斯理,给我的感觉和吕靖轩很像。

我低头看着被绳索紧紧束缚的身躯,心里只有苦涩与无奈。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以享受阳光灿烂,而我只能在阴暗的角落爬行?

我避开她的目光,只低声说:「我累了……」

记者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说:「庞昕蕾,我能感受到你对自己的厌弃,因为我之前也采访过一个和你一样放弃自己的少女——她甚至比你还要年轻,只有十八岁……」

我微微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是,庞昕蕾,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弟弟之外,其实还有很多人牵挂着你,比如姚瑄玥——也许,你还记得小玥这个称呼?」

听到这个名字,我全身一颤,脑海里浮现出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消失在街灯下落寞的背影。

「小玥……她现在怎么样了?」我的眼眶变得酸涩。

「她现在很好。」记者微笑着看我。

「她当时几乎是等死的状态,但后来有一个志愿组织帮助了她,给她安排了游戏编剧的工作,还帮助她治好了性病。」

「她现在生活安定下来了,但她始终没有忘记当时和她一起挣扎的朋友们——尤其是你。所以,当我去采访她的时候,她恳求我来帮帮你。」

她……得救了吗?

她……认为我是她的朋友吗?

我们最多不过相处了短短一周的时间,她居然还记得我……?

「太好了……太好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记者安静地等到我哭完,才终于开口:

「庞昕蕾,我今天来,其实并没有特别的问题。我只是想听一听你的故事,因为我觉得你的故事不应该就这样被世界遗忘。」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鄙夷、没有同情,只有平静的温柔。

「那……你可能要听很久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我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温柔地点了点头,打开了录音笔:「你慢慢说,时间足够。」

我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开口:「我叫庞昕蕾。我……」

我是谁?

我不知道。

「我……是一头母牛。」

看到记者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那一天在桥上和春兰哭诉的时候。

对了,春兰现在怎么样了呢……算算时间的话,她应该出来了吧……

我突然觉得坦然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和别人哭诉是什么感觉了。

好像面对自己惨不忍睹的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并不是只有我自己这样认为。从初二开始,我就被这样叫了……」

吕靖轩・八

囚车内的气息很压抑。

除了昕蕾以外,还有三个男死刑犯。

他们两眼无神,身体瘫软,有的甚至已经失禁,尿骚味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昕蕾低头弯腰坐着,手脚因脚镣和绳索被牢牢限制着,明明身体在发抖,却努力保持着一份可怜的平静。

剑芸负责押送她,安静地坐在她身旁,视线一直落在昕蕾身上,眼眶竟然也微微泛红。

我不清楚刚才的采访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能让向来冷静克制的剑芸露出这样的神色,一定不只是例行采访那么简单。

我的脑海中反覆浮现起爷爷当年告诉我的故事——那个用一颗子弹温柔地送走少女的故事。

我只能克制住自己的视线,转头望向窗外,任凭风景快速掠过。

抵达刑场之后,剑芸将昕蕾带到指定的位置,我则去取枪。

然后,我快步走到昕蕾的身后,示意剑芸退开。

没关系的。

我可以做到。

我反覆告诉自己。

吸气,呼气。

我已经决定这样做了,我就要做好。

「……靖轩……」

可是就在下一秒,她微弱的声音像细小的针刺入我心底,让我的胸口猛地一缩。

八年。

整整八年。

从高中第一次见到她起,整整八年,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而她八年之后,第一次称呼我的名字,居然是在这样一个悲惨无比的场合。

「我在。」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声音颤抖得厉害。

她身体明显地一震。

「……靖轩……」

她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

「我在。」

我声音更轻了,几乎像是怕打碎什么一样。

「我……」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无法出口,只有肩膀在微弱地跳动。

——「从后脑勺的凹陷,到下巴中间,连成一条线……」

我脑海中闪过爷爷当年枪决少女的画面,他平静而痛苦的讲述又一次浮现在耳边。

深呼吸。

再深呼吸。

我可以的。

我鼓起勇气,尽可能柔声。

「没事的。你能把头稍微抬高一点吗?」

说着,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勾住她的脸,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她本能地顺从了我的动作,微微抬起头。

「嗯……」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我轻轻触摸她的后脑勺,颤抖的手指感觉到了那个浅浅的凹陷。

「对,就是这样……」

我忍着内心几乎要溢出的痛楚,轻轻安慰着她。

「……能睁开眼睛吗?现在的风景很美。」

「啊……」

我听到了她胸腔里流露出的感叹。

我的眼睛里映着远方天空中壮丽的夕阳,透过晚霞,将整个天空渲染成一片浓郁而温柔的血红。

她现在应该和我看着同样的风景吧。

她原本颤抖的身体竟然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慢慢平稳了。

她的肢体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满足。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能够如此美丽,美得让人忘记一切,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秒。

刑场上的发令声响起,她却似乎没有察觉,只是保持着那个的姿势,像一尊雕塑。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我不能再犹豫了。

我不能再让她感受到任何痛苦。

「昕蕾,对不起……」我在内心默默地向她道歉,然后轻轻扣下了扳机。

然后,我看着她的轮廓静静地和夕阳,和晚霞,和血红的大地,和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直到永远。

回到车上之后,我身体所有的力量瞬间抽空,整个人瘫软地靠在前座的椅背上。

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想吐,可是胃只是在突然地绞痛。

她当时在空教室里一遍遍撞击自己胸部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感觉?

我感觉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背。

是剑芸吗?

她这样容忍我的任性,可是我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真没用啊。

回到办公室后,我整个人都瘫软了,直接跌坐在沙发上。

眼前不断浮现出昕蕾那道纤瘦的侧影,咖啡色的侧马尾,还有她微弱地叫我名字的声音。

我死死捂着头,试图阻挡这些回忆,但反而让脑中的画面更加清晰。

「师兄……」剑芸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我抬头看她,心里翻腾着无数复杂的情绪,终于决定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剑芸,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我听着。」

我深吸一口气:「其实,我和庞昕蕾在高中是三年的同桌。」

我本以为剑芸会震惊,但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你早就知道了?」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轻轻地点头:「从你在审讯室那天失态的反应开始,我就猜到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我的脸颊一阵发烫:「既然你早就察觉到了,为什么没有阻止我参与今天的处决?」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因为长官安排你执行枪决时,我手上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只是心里隐约怀疑而已。」

我不解地看着她:「可是当时我在处决前,甚至摸了她的头,这应该足以证明我们关系特殊吧?你为什么还是没有阻止?」

她抬头望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因为我知道师兄你心里一直有一个忘不掉的人,而那个人就是她吧?」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顿时像被戳中一般,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只能缓缓点了点头,视线落到地上。

剑芸轻声继续:「可是尽管这样,你还是决心要亲自处决她,不是吗?我想,这大概就是属于你们之间的……仪式吧……」

我微微颤抖了一下,咬紧牙关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你不担心我在刑场上一时鬼迷心窍,把她救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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