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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能做到的事(繁體中文),5

小说:邊緣人系列 2025-09-06 14:14 5hhhhh 7280 ℃

「沒關係的,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現在有我在,我會讓妳幸福的。」

可是胡安,你做不到的,你說過多少遍了。

你的動作很溫柔,你的身體很溫暖,你還說我是你的靈感源泉。

你對我夠好了,可是我還是會哭。

為什麼呢?

——是不是因為我很久沒有被虐待過了?

那一天晚上,我赤身裸體地跪在他面前,手裡捧著一綑繩子。

「綁我,緊一點。」

他搖搖頭,但是還是照辦了。

我臉貼著地面,抬起屁股。

「對我狠一點。」

「太輕了!根本不夠!你是不是男人?」

「還不夠!你行不行啊!你乾脆插後面那個好了!!」

「不夠啊!!你乾脆掐住我好了!!不要心疼我!!」

我聲嘶力竭地咆哮著。

「不要停!!!」

「我還要!!!」

好像只有這樣,我才能壓住內心那個不斷吶喊的聲音。

好像只有這樣,我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還有感覺,可以試著忘記某個遙遠的曾經。

我在浴室裡看著又一次傷痕纍纍的自己,感受著身體傳來地劇烈的撕扯感,心裡反而很平靜。

哈哈,龐昕蕾,果然還是這樣適合妳。

後來,每次我們出國旅行之後,胡安總說他的工作忙碌,要我先回國,幫他把裝著設計樣本的包裹送到指定的地方。

他的說法是,公司的人會來取。

這樣的事情重複了幾次,我隱約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明明寄件就可以了,為什麼特地要我去送呢?

也許這些包裹裡面的是——

哈,果然,他也在利用我,把我當成工具。

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已經沒有未來了。

不如說,這正是我期待的事情,我期待著他背叛我,期待著他視我為敝屣。

我期待著卑賤地死去,期待著自己如蛆蟲一樣爛在垃圾堆裡。

二十三歲那一年,我在機場被攔下了。

「小姐,妳知道這是什麼嗎?」

當安檢人員從我行李中拿出毒品的時候,我沒有哭,也沒有反抗,只是麻木地望著那包白色的粉末。

妳看,龐昕蕾,果然如此。

我蹲在機場的走道上,默默承受著來往的旅客好奇、鄙視和恐懼的眼神,還有背後手銬的冰涼。

就像那一年的夏天,就像那一年當著呂靖軒的面尿褲子的我。

我不再是那個被老師和同學鄙視的女孩,不再是那個被爸媽甩手不管的女兒,不再是被陌生男人肆意玩弄的玩具。

現在,我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罪犯。

我心裡並沒有怨恨,甚至覺得有些輕鬆。

我已經被拋棄了很多次,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妳不會再更差了。」

但現實總是輕而易舉地讓我更加絕望。

現在,我終於能夠確信,這是最後一次了。

我終於不可能再被拋棄了。

我終於不用再擔心被任何人拋棄了。

呂靖軒・六

成為刑警之後,我如願加入了緝毒工作。雖然我目前的日常還沒有到與販毒集團正面交鋒,但在轄區內協助處理毒品相關案件,卻讓我深刻體會到禁毒工作的艱難與複雜性。

這些年來,我見過許多陷入毒癮深淵的人,還有更多沉迷於性、藥物濫用或各種極端方式尋找刺激的人。雖然有主動墮落的人,但也有一些人只是被現實推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或者心靈本身就已經千瘡百孔——或者是被家庭逼迫,或者是遭到暴力或排擠,或者是因為一念之差而被社會終生排擠。

看著他們瘋癲的眼神和發藍的舌頭,我偶爾會想,僅僅是禁毒,真的能夠讓這些人的生活變得更好嗎?

我們還做的遠遠不夠:如果這些人自身的苦難不會結束,只是禁毒,他們也會去找其他替代品。

我開始體會到爺爺的深意:身處第一線,我最能看清楚秩序本身的問題所在。

而且,靖轅在苦修法學,靜珊也正在攻讀師範,還有支持我的爺爺和父母。

我不是孤身一人在戰鬥。

我總是會想起昕蕾。

每當看著這些人的眼睛,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夏天的晚上,她在街頭絕望的神情,和在眾目睽睽下徹底崩潰的樣子。

我一次次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找到她,親自問問她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

但我萬萬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而且是以這種方式到來。

「靖軒,審訊室有個女毒販很棘手,什麼都不肯講,你試試看?」同事拍著我的肩膀說。

我推開審訊室門的瞬間,感覺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昕蕾坐在對面,咖啡色的頭髮凌亂地垂著,瘦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慢慢抬起頭來。

昔日的孤傲和倔強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漆黑,如同利刃般直刺入我的胸膛。

我努力平息心跳,坐在她對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才剛打開筆記本,她卻突然主動開口。

「我認罪。」

「我給一個叫胡安的外國人帶貨,拿了他很多錢,我的帳戶裡有紀錄。」

聽到她原本清脆的嗓音變得如此沙啞,我一陣頭暈目眩。

這幾年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在場的警官都陷入錯愕之中,審訊室一片寂靜。

終於,其中一個忍不住問道:「妳剛才不是什麼都不肯講嗎?怎麼突然又認了?」

她的眼睛冷冷地掃了我一下。

「因為這個人太醜了,我看見他就討厭,和他多說一句話我都嫌累。」

她應該認出我了,不然她不會這樣說。

她果然恨我入骨,恨我為什麼沒有能幫她,眼睜睜看著她墜入深淵。

也許她對我的恨,從成為她同桌的時候就開始了。

我感到臉上一陣火辣,內心湧起難堪與焦慮。

旁邊同事尷尬的目光,更讓我不知所措。

我試圖平復情緒,繼續問道:「胡安是誰?他的全名是什麼?」

「不知道。」

我感到煩躁。

「他是哪國人?」

「我只知道他來自大洋對岸的山裡。」

我心裡開始暗暗咒罵——她這都是什麼回答?

「樣貌能描述一下嗎?」

「就很典型的那種地方的人吧,說話有那種外國人的口音。」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妳最好坦白妳知道的一切信息,這樣妳還有可能從輕判決——」

然後,我竟然看到昕蕾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這在我記憶中,是她第一次對我笑。

「我的判決和您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他,就做了,不行嗎?」

我腦袋一陣轟鳴,而她沒有放過我的動搖。

「我是不是會被槍斃?那警官先生,我能選您來槍斃我嗎?」

這句話徹底摧毀了我的理智。

我猛然站起身,椅子拖在地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她立刻像受驚的動物般瑟縮了一下。

我克制著想要狂叫的衝動,推開門衝出了審訊室。

幾個同事追了出來,焦急地問:「靖軒你怎麼了?」

我只是搖頭,勉強擠出一句:「我……我透透氣。」

我坐在大廳,一遍遍擤著我早已好轉的鼻子。

我腦海中反覆浮現她高中時被老師羞辱時絕望的眼神,還有我一次又一次沒能保護她的無能感。

為什麼?我明明已經成為警察了,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走到這一步?

其他警官回去繼續審訊昕蕾,只有岳劍芸在我身邊坐下。

劍芸是我一年的師妹,她的成績很出色,法律、語言、偵查、射擊,每一個科目都不輸於我。

我知道她的動力是什麼:她的姊夫沉迷毒品,戒毒多次失敗,甚至導致她的姊姊罹患精神疾病。

可是今天她的神色卻很複雜——明明她那樣痛恨毒品。

「劍芸,如果找不到那個胡安,她是不是會被槍決?」我低聲問。

「師兄你明知故問,」她輕聲回答,「這麼大規模運毒,就算抓到胡安,她也很難逃過一死。」

我沉默不語,把頭埋低。

「師兄,她要你槍斃她,你不會當真吧……」劍芸欲言又止。

「我沒事。」我避開她的視線。

明明是警察,卻在這裡失態……劍芸一定是看出什麼了。

「我看過她的檔案,你們好像是一個高中同一級……」我聽出她的猶豫。「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

雖然她做了我三年的同桌,但是我和她的距離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縮短過。

我不覺得我認識她。

也許她也不覺得她認識我。

「……師兄你不想說也沒關係,不過如果你需要有人聽你說的話,我可以——」

「謝謝妳,劍芸,我真的沒事。」

「……嗯。」她的聲音黯淡。

劍芸能按住自己的憤怒,好聲好氣和我說話,我卻連一句實話都不願意告訴她。

我到底在害怕什麼?

……

當晚,幾個高中的男同學恰巧約我聚餐,我想著正好可以散散心,就去了。

可是——

「你們知道嗎?龐昕蕾變成毒販了!我親眼看到她在機場被抓到,旁邊白粉一包一包的!」

「班導說得沒錯,她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

「還好靖軒最後沒有——」

我聽著他們不斷地用各種尖酸刻薄的話語批評昕蕾,終於忍不住激動地站起來,怒視著他們:「你們還有沒有良心?當年她被班導當眾羞辱,你們有誰站出來幫過她?現在她真的淪落到這一步,你們還好意思說班導是對的?」

同學們顯然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

沉默了半晌,終於有人回答了我。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這麼勇敢啊。我被停學的話會被爸媽罵死的。」

「就是啊,要是我們當時也像你那樣,搞不好現在坐在警局裡的人就是我們了。」

「她自己不滿意,可以抗議嘛,又沒人堵住她的嘴。」

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你們就是這樣看待霸凌和羞辱的?只要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無所謂嗎?」

其中一個同學不以為然地嘟噥:「說到底,她條件這麼好,胸這麼大,在成人社會裡就是武器,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

我再也聽不下去,直接付了錢,摔門就走。

身後還傳來竊竊私語:「他不會真的喜歡龐昕蕾吧?一提到她就這麼激動。」

走在街上,我的手機接連收到幾條同學發來的簡訊道歉,但我早已看不進去,腦海中只剩下審訊室裡昕蕾那充滿嘲弄、絕望,卻又無比空洞的眼神。

回到家的時候,腦子裡仍然迴響著昕蕾嘲諷的聲音:「我能選您來槍斃我嗎?」

我一屁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覺得自己彷彿墜入了一個無底深淵,手腳無法動彈。

爺爺在沙發另一頭沉默地注視著我,他大概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沒有開口。

「阿公,人要怎麼死才不會痛苦?」我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句話。

爺爺眉頭皺了皺,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的高中同桌販毒了,對吧?」

還沒等我回應,靖轅猛地從樓上衝下來,臉色鐵青:「阿公,昕蕾根本是被逼的,她明明就是受害者,為什麼一定非死不可?!」

爺爺瞪著他,聲音變得低沉而嚴肅:「你知道民眾有多痛恨毒品嗎?她做別的事情還有救,但她涉毒!能抓到那個外國人的話還好,但是她現在把一切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我們如果放過她,民眾會怎麼看我們?」

看來爺爺已經知道了一切,他也在默默關心著昕蕾的案件嗎?

靖轅憤怒地握緊拳頭:「阿公,她明明就是受害者!法律的存在不就是為了保護人嗎?為什麼法律會逼著我們去殺一個本身就是受害者的人?」

「因為理想和現實就是有差距!」爺爺怒聲道,「你不是在讀法學嗎?你應該最清楚這一點!說服社會,為弱者辯護的事情,就應該你來做!」

靖轅轉向我,滿眼都是憤怒與絕望,激動地吼道:「哥,你不是警察嗎?你不是為了保護弱勢才當警察的嗎?為什麼你現在一句話都不說?你難道真的認為這樣沒有問題嗎?」

我蹬了一腳起身:「我當然知道!可是你叫我怎麼辦?你要我一個人和社會做對嗎?!」

靖轅一時語塞,張了張嘴。

「媽的,要是我能早點成為律師,能給她辯護……」

最終他只是雙手抱頭,沉默了。

我們爭執的聲音也被靜珊和父母聽見了。

靜珊跑過來緊緊抓著我的手,眼眶泛紅:「哥,你問這種問題,難道是想要親自去槍決她嗎?」

媽媽也臉色慌亂地走了過來,拍拍我的肩膀:「靖軒,你可以申請迴避的啊。你也許對沒能幫到昕蕾感到愧疚,但這並不是你的錯。事情走到這一步,沒有人能夠預料。」

爸爸沒有說什麼,但透過他的眉宇,我也能感覺到他的心焦。

然而我只是沉默著,無法給出任何回應,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最後,爺爺沉聲說:「靖軒,來書房,我們單獨談談。」

我跟著他走進書房,門輕輕關上。

爺爺坐下後,緩緩地開口:「靖軒,為什麼你會問這個問題?」

我握緊拳頭,才終於說出:「她當著我的面要求我親自槍決她……」

爺爺的臉一下白了,房間裡瞬間安靜得令人窒息。

沉默許久後,他低聲說道:「我年輕的時候,曾經也親手槍決過一個女孩,她才二十歲。」

我驚訝地抬頭,等待著他繼續。

「她從小就遭受雙親虐待,最後甚至要被迫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十七歲時,她和情人合謀槍殺了自己的爸媽。」

「雖然社區有一些人為她求情,我也很同情她,但因為尊屬殺是重罪中的重罪,她還是……被判了死刑。」

爺爺閉上眼睛重重長出一口氣。

「三年後,我親自在刑場執行槍決。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的表情——她兩眼含著淚,但是還是笑著對我說,她理解我是為了維護秩序,但畢竟她還是不甘心,所以她不能保證死後不會變成冤魂來找我索命——除非,我能按照她說的方法結束她的生命。」

爺爺緩緩睜開眼看著我,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五十多年前他眼中的決然。

「她說:『人的後腦勺顱骨下面,有一處凹陷,從那個凹陷到下巴連成一條直線,可以直接穿過延髓。我就是這樣殺死他們的。您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我的心臟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爺爺又閉上眼睛:「我記得很清楚,我扣下扳機,她立刻倒在地上,只是微微抽搐兩下,就不再動彈。然後我就明白了她的用意——這樣可以讓她迅速失去意識,沒有痛苦,也不至於破壞面容……」

「做完這些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在發抖,槍都要握不住……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我甚至想過,她內心深處會不會還愛著她的爸媽,只是她太想逃離了,壓倒了那份感情。」

房間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時鐘規律的滴答聲。

我喉嚨發乾,艱難地問:「那您後悔嗎?」

爺爺搖頭,只是靜靜地說下去:「後來,我再也沒有親手槍斃過犯人。我開始著重處理社區治安和矛盾調解,希望能夠阻止這樣的悲劇的發生。」

「我以為這會是我一生的陰影,可是我甚至從未做過關於她的惡夢。而且,因為我整理了不少資料,證明尊屬殺一律重罪定讞的片面性,意外得到政界青睞,甚至間接推動了修法。我們家能夠有現在的地位,我想和這也有關係吧。」

爺爺又睜開眼,怔怔地望著天花板:「雖然我不信迷信,雖然這樣說很對不起妳阿嬤,但偶爾我還是會想,是不是她在天上保佑了我。」

「所以靖軒,你問我後不後悔……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

爺爺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不過對你來說答案可能會比較簡單。按照規定,這種情況是需要迴避的。我覺得這樣對你也比較好。我不希望你後悔。」

可是爺爺,不管我選擇介入還是迴避,我好像都會後悔啊。

——我沒有說出口,只是點了點頭,推開了書房的門。

我看見靜珊站在門口,眼睛通紅。

她顫抖著開口:「哥……至少在昕蕾最後的時刻,對她好一點吧……」

「靜珊……」我嘆了口氣。

「比如給她買一些乾淨的衣服……」靜珊聲音幾乎是哽咽的,「她要妳槍斃她,一定是因為她很依賴你……我知道你作為警察不能抱她,但是如果有機會的話,至少摸摸她的頭吧……」

「可是,她親口說我醜,她看見我就討厭……」

昕蕾一次次地刺激我,怎麼會是依賴我的表現?

但是靜珊拼命搖頭:「哥,她說討厭你,也許只是不想讓你看到她這樣……你知道嗎?她可能連自己都不想要了,才會這麼說的啊……」

「而且按照職業規定,我應該迴避的……」

「哥,我知道職業規定很重要,你一直是一個很正直的人……」靜珊的聲音顫抖著,「所以我更想知道,你自己內心怎麼想……」

「我的內心?我當然想——」

啊,這樣嗎。

也許靜珊說的沒有錯。

我的內心深處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對她仍然存在的情感與愧疚。

「放心吧,靜珊。」我輕輕抱住她,強忍著眼中的熱淚,「我現在還沒有被發現和昕蕾的關係。如果我被發現了,我會乖乖迴避,但是如果沒有的話——」

「——我會陪她走到最後的。」

哪怕這意味著我要親手結束她的生命,我也做好了覺悟。

「……哥,你是個壞警察呢。」靜珊破涕為笑。

我也回以苦笑。

是啊,我是個不合格的警察,才做不久,就已經會徇私了。

這會是我一生的汙點吧。

「靜珊,能拜託你一件事情嗎?」我看著我的妹妹。

「嗯,哥,你不是一個人。」靜珊點頭,「不管發生什麼,靜珊都會幫你。」

龐昕蕾・七

當我抬起頭,看見推開門走進來的那個人的瞬間,我僅存的精神終於徹底崩潰。

五年了。

我以為我已經麻木到不會再害怕任何東西了,以為自己早已無法再被任何人傷害或拋棄,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又是他?

為什麼偏偏是在我已經徹底淪為罪犯、毫無尊嚴可言的此刻,他又一次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我面前?

我死死盯著他,那雙眼睛還是和當年一樣清澈,卻多了一份堅毅,還有一些我說不上來的陌生。

為什麼我一眼就能認出他?

為什麼我的心臟還會這麼難受?

我這副骯髒的身體和靈魂,明明早就已經沒有資格再看著他,更何況是認出他。

可是我面前的他只是冷靜地看著我,然後低頭打開筆記本,像是在處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案件。

哈哈。

原來在他眼裡,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罪犯。

我感到胸口劇烈的刺痛,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我認罪。」

我低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的聲音讓我猛然一震——

這真的是我的聲音嗎?

沙啞、低沉,像是破損到再也無法修復。

「我給一個叫胡安的外國人帶貨,拿了他很多錢,我的帳戶裡有紀錄。」

我在腦海中拼命回想著高中時自己的聲音,卻發現竟然一點都記不起來。

原來這幾年裡的酒精、菸味、還有那些令人噁心的體液,已經把我的聲音徹底摧毀了。

哈哈,也是,我的聲音只有呻吟和哭泣的時候才有用吧。

我下意識地掙扎著,卻發現雙手已經被緊緊銬在椅背後,冷硬的金屬刺入我的手腕。

我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心裡不斷湧起的自我厭惡與羞恥將我完全淹沒。

「妳剛才不是什麼都不肯講嗎?怎麼突然又認了?」

另一個警察開口了,好像沒有料到原本沉默的我投降得如此之快。

「因為這個人太醜了,我看見他就討厭,和他多說一句話我都嫌累。」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覺得全身都開始發冷,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心裡湧起莫名的恐懼和期待。

——這麼多年過去,我終於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現在,他應該要發火了吧?

——應該會開始討厭我了吧?

——他會想要打我耳光吧?

可是他沒有。

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嚴峻,開始問我胡安的事情。

可惡。

可惡可惡可惡。

明明以前還和我吵架,明明以前還和班導爭得面紅耳赤,為什麼你現在還能這麼冷靜?

「胡安是誰?他的全名是什麼?」

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他是哪國人?」

我只隱約記得他的家鄉在大洋彼岸的某個群山中,可是具體是哪裡,他從來沒有明確告訴我,我也從來沒有問過。

「樣貌能描述一下嗎?」

我腦海中浮現的卻只有他模糊的臉孔,居然沒有一個具體的輪廓。

我突然意識到,這幾年裡陪在我身邊、給過我無數承諾與溫柔的那個男人,我竟然什麼都不了解,甚至連他的臉都想不起來。

我的腦子徹底廢掉了。

然而,我更加恐懼的是——

「妳最好坦白妳知道的一切信息,這樣妳還有可能從輕判決——」

為什麼啊?

我都已經這樣了,你為什麼還想要幫我?

乾脆對他狠心一點好了。

反正妳也只捨得對他狠心了,龐昕蕾,妳也就這點能耐了。

——「我的判決和您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他,就做了,不行嗎?」

哈哈,龐昕蕾,妳現在連謊言都編不好了,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喜歡,妳真的無恥到極點。

看到他眉頭擰成一團的樣子,我居然感到懷念。

對喔,當年我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跑出教室時,他也是這個表情。

那我如果這樣說,他會怎麼樣呢?

——「我是不是會被槍斃?那警官先生,我能選您來槍斃我嗎?」

他猛地站起來,椅子拖在地上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我肌肉本能地緊繃起來,隨時準備迎接又一次的痛楚,或者是他的咆哮和唾罵,甚至只是厭惡的眼神。

只要不是他的沉默——那反而要比當初班導的羞辱更加殘酷百倍。

可是他就是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雙眼通紅地轉身衝出了審訊室。

其他幾個警察也追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我。

我呆呆地盯著他離開的方向,嘴角竟然忍不住翹了起來。

——你剛才狼狽逃跑的樣子,好像當年的我啊。

——現在,我們終於一樣了。

——我好高興啊。

笑著笑著,我的視線突然模糊了。

我怎麼哭得這麼厲害?

為什麼我的眼淚停不下來?

——我明明還在笑啊。

我的表情一定很醜吧。

還好他沒有看到。

……

當我聽見法官宣判的瞬間,內心竟然感覺到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死刑,沒收違法所得,還有罰金。

但就在這時,我聽到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你這個賠錢貨!都到這一步了還要罰我們家的錢?妳怎麼不乾脆死在外面算了!」

聽見那個曾經讓我恐懼又厭惡的聲音在法庭裡迴響,我現在反而很平靜,甚至有點想笑。

——放心吧,這次你的乖女兒真的會死了,你終於解脫了。

……

「龐昕蕾!」

啊,叫我了。

時間好快啊,一轉眼就是我上路的日子了。

我慢慢站起身,看向面前的女警官。

她剪著俐落的短髮,五官輪廓分明,雖然年齡看上去和我差不多,也和我一樣高,但氣質挺拔。

她就像是另一個他的翻版——充滿自信、光彩照人,是我這輩子都無法成為的樣子。

她一定和他很般配吧。

「現在給妳去鐐銬,會有點痛,忍一下。」

我看著她的鎚子一下一下地砸開鎖,卻沒有感覺到痛,或者說,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麼。

說來諷刺,這些東西我並不是第一次戴——以前曾有客人的癖好比較奇怪。

而當時我戴著這些東西,心裡卻沒有太多牴觸。

也許那個時候起,我就已經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死刑犯了吧,否則我無法解釋,為什麼爸媽、老師、同學都如此厭惡我。

但畢竟帶著這些東西走路很不方便,必須提著繩子一小步一小步,像烏龜那樣緩慢。

所以,現在能從土銬和死鐐的拘束感中解脫,我竟然有些慶幸。

我脫掉了看守所的馬甲,默默把手背到身後。

可是那個女警官卻遞給我一套新衣服。

爸媽早該放棄我了才對……還有誰會給我買衣服?

「請問,這是……」

那個女警官皺著眉,避開我的目光,語氣冷淡。

「……說是妳的親友送的,妳換上吧。」

親友?

被所有人厭棄的我,還有親友嗎?

我不明所以地打開了那一套衣服——

白襯衫,黑色的領帶,牛仔長裙,棕色的腰帶,黑色短襪和白色運動鞋,還有一個髮圈。

除了牛仔長裙,這身衣服簡直就是——

哈哈,這個呆子,好像確實沒有看到過我穿別的衣服欸,真是自以為是。

「……妳還有五分鐘,盡快換好。」我聽到那個女警官低聲催促。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我的臉頰已經濕透。

我怎麼又哭了?

為什麼我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哭啊。

我順從地換上了他給我準備的衣服,還給自己綁了一個側馬尾——那是我高中的時候的髮型。

明明自己這麼討厭校服,明明自己這麼討厭襯衫,明明自己痛恨著那個只帶給我絕望的高中。

為什麼現在穿上這些衣服,心裡一點都沒有牴觸呢?

是因為我要死了嗎?

「師兄,可以進來了。」

我怔怔地看見他推門走進來,手裡拿著一綑繩子。

我以為他不會再來見我了,更不敢相信他真的要親手送我最後一程。

「接下來由他負責執行……」

女警官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壓抑著什麼情緒,黯淡的聲音甚至有一絲生硬。

「……我先出去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不再害怕他了,甚至有一點高興。

他居然成了別人的師兄,不賴嘛。

我又想起那天在審訊室,故意刺激他的話:

——「警官先生,我能選您來槍斃我嗎?」

他居然把我的話當真了嗎?

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他還是這麼呆?

不……也許我心裡是想他當真的吧……

「龐昕蕾,轉過去,現在給妳上綁。」

我乖乖地背向他,雙臂微微向後,低下頭去——

就像過去千百次那樣,默默等待著被束縛。

繩子搭在後頸,穿過腋下,在手臂上繞了好幾圈。

我配合著他的動作,把兩臂疊在背後,任憑繩子將它們牢牢纏繞。

繩子猛地一抽,我的手臂再也無法自由活動。

我明白,從現在開始,我將永遠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生命的終點。

我輕輕抬頭,任由多餘的繩索繞過我的喉嚨,微微壓迫著氣管,卻不至於窒息。

我甚至感覺這樣很舒服——畢竟自己也不是一次兩次被掐著脖子做了。

綑綁結束了。

我曾經無數次在陌生人面前被這樣對待,感受到的只有羞辱與麻木。

光是一模一樣的流程,在我還只是出賣自己的身體的時候,早已經歷過不下十次。

而現在,它終於被用在了正確的場合,可是我竟然感到一絲陌生的平靜,好像我早已期待著有人這樣徹底地終結我的自由。

因為我從來就沒有真正擁有過它。

他給我戴上了更輕便的腳鐐——看上去大約兩公斤重。

一眼就能看出腳鐐的重量,我果然已經沒救了。

最後,他輕輕地將寫著我名字的布條別在我的胸口。

我低頭看著名字被劃掉的布條,忽然覺得這很像電視劇裡畢業典禮時,制服外套上別著的胸針。

被判死刑,大概也算是人生的一種畢業典禮吧。

我抬頭看他。

他的眼睛依然那麼清澈,那麼堅毅,只是多了一絲——決然。

……原來,你真的要槍斃我了啊。

「喂。」這是高中時我對他的稱呼。

「嗯。」他簡短地回應。

「我胸大嗎?」

這不是我想問的,我想問的是——

「沒有。」他很快回答,眼神沒有絲毫變化。

「你想幹我嗎?」

這也不是我想問的,我想問的是——

「不想。」他的聲音依然堅定。

我笑了出來。

——「是喔,像我這樣的垃圾,你看我一眼都嫌髒吧。」

看到他驟變的表情,我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自覺地把內心最深處的想法說了出來。

恐懼和期待同時湧上心頭,我僵直著身子,看著他的手向我伸來。

我本能地想要逃跑、想要抵抗,但腳鐐和繩索讓我無處可逃。

他是要打我嗎?還是要摸我的——

呼吸陡然加快,我閉上眼睛,全身發抖。

然而,他的手掌,只是穩穩地落在了我毫無防備的頭頂上。

呂靖軒・七

「靖軒,十天以後是對死刑囚龐昕蕾行刑的日子,按照安排,正好輪到你。不過根據檔案,你和她高中同校,正常情況下你應該迴避——」

看來我還是非要迴避不可了嗎?

雖然不甘心,但是既然長官這樣說了的話——

「但是最近正好有一起緝毒行動,有實戰資質的同僚都被調走了,我們能用的人手確實有限。這些人當中,你的心理素質最過硬,所以我們只能出此下策。而且劍芸也說你們並不認識——」

劍芸也說我和昕蕾不認識?

我一瞬間愣住了,腦海裡迅速回想起那天審訊室裡自己失控的畫面。

我的反應應該明顯到讓劍芸察覺到什麼才對,她為什麼會替我隱瞞?

明明她那樣痛恨毒品,為什麼她還願意這麼做?

長官見我仍未回話,口氣變得更加柔和:「如果你需要申請迴避,現在就告訴我,我再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謝謝長官,我和她確實不認識,所以沒有關係的。」我強裝鎮定地說出口,「我一定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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