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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能做到的事(繁體中文),6

小说:邊緣人系列 2025-09-06 14:14 5hhhhh 3380 ℃

離開房間的時候,我的心臟在狂跳,止不住地感到害臊。

身為警察,我竟然在這種時候撒謊,這恐怕會讓我一輩子都遭受良心的譴責吧。

還有劍芸……她這樣幫我隱瞞,是想幫助我嗎?

我這樣做,真的連累了她……

回到辦公桌前,我心亂如麻地打開筆記本,想要冷靜一下,卻什麼字也看不進去。

『十天……』

我心中默默地倒數著日子,每一次跳動的數字,都像是在逼迫著我回想起高中時候的一切回憶。

雖然我早就做好了決定要送她走完最後一程,可是我花了整整三天才想起我要做什麼。

——我要讓靜珊給她買新衣服,然後用親友的身分送過去。

可是,要為她準備什麼樣的衣服呢?

我突然發現,自己對她喜歡的東西竟然一無所知。

她喜歡穿什麼衣服,喜歡吃什麼東西,興趣愛好是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我和她三年的同桌生涯,就和笑話一樣。

我對她的記憶,只有她的那道側馬尾,和她在高中時穿校服的模樣。

——也許在我心中,她從來沒有改變過,她一直都只是那個倔強又孤傲的高中女生。

我這樣安慰自己。

最後,我給她準備了一套和高中校服類似的服裝:白色襯衫、黑色領帶和牛仔裙,還有一個棕色的髮圈。

我並不確定她會不會喜歡,但這是我能想到最接近她本來樣子的裝扮了。

臨刑當天早上,我提著繩子站在門口,劍芸示意我等候一會,她先進去替昕蕾做最後的準備。

——「師兄,可以進來了。」

推門而入的瞬間,我的呼吸幾乎停止了。

灰塵散射著鐵窗後的陽光,勾勒出那個背影,那道側馬尾,和那身幾乎與我記憶重合的打扮。

我一瞬竟然奢望著,穿上這套衣服,她能重新回到那個還沒被世界摧毀的時候。

她緩緩回過頭來,讓我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她像是剛剛哭過。

我想起來她在走廊裡寫檢討的身影。

我想起來她在空教室裡,被我撞見自殘的窘態。

只是,她的眼裡再沒有了當年的倔強與孤傲。

那雙曾讓我魂牽夢縈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空洞與虛無。

——「接下來由他負責執行……我先出去了。」

直到劍芸壓抑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

當她與我擦身而過的時候,我清楚地看見她黯淡的神情。

也是,畢竟昕蕾已經是她不共戴天的敵人,可她還要克制住自己。

我對不起她。

房間內只剩下我和昕蕾。

我走到她身後,低聲說:「龐昕蕾,轉過去,現在給妳上綁。」

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背對著我,動作配合得像是早已習慣了這一切。

我心頭一顫,內心浮現出無數想問的問題,卻一句也無法開口。

我將繩子搭在她的後頸,穿過她的腋下,然後將她的雙手牢牢地捆在背後。

她一動不動,甚至還略微主動地配合著我完成所有的動作。

我感覺手指在顫抖,但我強迫自己必須保持冷靜。

繩索最後繞過她的脖子,我輕輕抽緊繩結,也抽緊我的心口。

她卻一聲都沒有響,只是默默地承受著,像是一點也感覺不到痛苦。

明明在高中的時候,每次我想要拉住她,都被她逃開。

可是今天她卻如此順從地任我擺佈,這份順從讓我感到一陣一陣的窒息。

最後,我低頭為她繫上腳鐐,然後在她的胸口別上寫有她名字的布條。

從這一刻開始,她不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一個無法改變的命運。

她低著頭,出神地望著那個布條——上面寫著被紅色的叉劃掉的名字。

我出神地望著她,想起來她第一次我說話,是老師要她找我補習。

那是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她抱著筆記本,眼神躲閃,但終於努力地落在我的臉上。

——「喂,我可以問你問題嗎?」

「喂。」我聽到她開口,就像那一天,聲音裡有一點疲憊,一點膽怯,只是這一次多了一點死寂。

「嗯。」我竭力保持著語氣的平穩。

「我胸大嗎?」

她到現在還在這樣傷害自己。

「沒有。」我努力做出不假思索的樣子。

「你想幹我嗎?」

她到現在還認為自己是那樣的人。

「不想。」我努力不讓她看見我刺痛的內心。

然後,她淺淺地笑了,白色的牙齒排成了一排。

這似乎是她第二次對我笑。

——「是喔,像我這樣的垃圾,你看我一眼都嫌髒吧。」

我終於意識到,靜珊說的一直是對的。

她恨的從來不是我,她恨的從來都是自己。

然後,我又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恥和悔恨。

為什麼和她做了三年的同桌的我,居然還沒有只聽過三言兩語的妹妹瞭解她?

要是我能早一些和靜珊談,和家人推心置腹地談,是不是就能避免今天的結局了?

「嗚……」

我聽到了她的嗚咽聲,才猛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落在她的頭頂,摩挲著她的頭髮。

我驚惶地想要把我的手抽離。

「……不要停……」

我的手剎那間像鉛一般沈重。

「……我還要……」

她的聲音微弱,卻無情地刺入我的耳中,告訴我這一切都為時已晚。

她甚至開始用頭主動輕輕地蹭著我的手掌。

就像一個流浪許久的小貓,終於找到了願意在乎她的家。

我再也不忍移動我的右手,彷彿只要離開,就會造成更加無法挽回的傷害。

直到房門被輕輕敲響,我才猛然驚醒。

我的手像觸電一般收回,但還是被推門而入的劍芸看見。

她微微一愣,視線迅速從我落在昕蕾身上。

我感覺內心像被針刺了一樣,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她。

「……許記者已經到了。」她抿了一下嘴唇,聲音裡多了一絲不自然,「接下來是臨刑採訪,我送她過去。」

「謝謝。」我低聲說出這兩個字時,內心的愧疚幾乎壓垮了我。

昕蕾只是沉默著,低著頭,任由劍芸牽著她慢慢地走出了房間。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聽著腳鐐聲遠去,每一個聲響都在提醒我當時沒能做到的事。

直到門關上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正在發抖。

我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告訴自己,接下來的時間裡,無論內心有多少痛楚與不安,我都必須堅持下去,陪著她走完這最後一段路程。

或許,這是我唯二還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另一件事情,就是讓她和許卿玲見面。

許卿玲突如其來的聯絡,是在距離龐昕蕾執行死刑還有五天的時候。

「呂警官您好,我是司法記者許卿玲。我想跟您談談龐昕蕾的案子,不知道您願不願意見個面?」

她的語氣冷靜而誠懇,雖然我內心感到抗拒,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她的邀約。

見面的地點是一家安靜的咖啡廳,她坐在我對面,表情認真地說:「我目前正在整理一些邊緣人掙扎求存的故事。」

「可是……龐昕蕾是一個毒販,妳採訪她,想知道什麼呢?」

我按耐不住聲音的尖銳。

又是一個拿死刑犯當煽情素材的記者。

我看過很多次類似的報導了,那些被採訪的死囚無不痛哭流涕,向世界懺悔說自己是多麼罪惡不堪,多麼對不起家人和社會。

可是我覺得昕蕾不應該被這樣對待——那一天的判決時,她父親對她的厭惡和鄙棄,深深烙在我的腦海中。

我在那個時候,才隱約知道了她當年口中的「五十萬」是怎麼回事。

她根本不欠這個世界什麼——

——可是她犯下販毒的重罪,受到懲罰,確實天經地義。

身為警察,竟然抱有私心,我真是失職。

許卿玲收起微笑:「呂警官,我想先和你說兩個故事。」

我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點頭示意她繼續。

「……我幾年前採訪過一個十八歲弒母的少女。她最後被判了死刑。可是我採訪過她才知道,她其實是她母親、學校以及非法矯正機構的受害者。而且她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早就已經放棄了自己……更讓我絕望的是,她的母親也沒有錯,只是被生活壓得不堪重負,最後釀成慘劇」許卿玲的聲音略有顫抖,「儘管我知道這些,但最後我還是只能看著她走上絞刑架……」

她停頓了一下,努力壓制著急促的呼吸。

「那個場景到現在還經常出現在我夢裡……到現在……我有時候還會聽到她哭著叫我姊姊,問我她應該怎麼辦……」

我猛然想起爺爺告訴我的那個謀殺雙親的少女故事——這樣的悲劇並不是個案。

原來,我面前的她也曾見證這個世界的殘酷,也努力想要做出改變。

「我在那次採訪後,開始追蹤其他類似的案例。最近的一個,是一個叫姚瑄玥的女生。」許記者繼續說,手指搓揉著咖啡杯,「她本來在大學讀書,卻因為幫人刷單入獄,出獄後又被學校開除,因為有前科找不到工作,體力又弱,她只能靠賣春維生。然後她被拘留,被釋放,一直反覆,直到最後染上了性病,幾乎要放棄生命。」

「可是,在她徹底絕望時,遇到了一個民間扶助志願組織。他們幫她找到了一個遊戲公司的編劇工作,那家公司完全不介意她的前科與學歷,還給她報銷治療性病的費用,終於讓她重新穩定下來。」許卿玲語氣裡多了一絲溫暖。

「生活好轉以後,她始終沒有忘記曾經與她一起掙扎求存的夥伴們——有入獄的、自盡的、失蹤的,還有最後犯下無法挽回之罪的龐昕蕾——她認為昕蕾變成今天這樣一定有原因,所以她求助於我。」

我彷彿看到世界的一道道傷口,雖然不起眼,而且有的已經開始癒合,但還有一些仍然在切實地流血,化膿,暴露在風中。

「而且,在我追查龐昕蕾社會關係的過程中,我得到了她弟弟龐曉陽的求助。他非常想救自己的姐姐。」

我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不禁開口:「她的弟弟居然還想救她?那一天判決時,她父母明明連看她一眼都嫌多,他們根本從沒把她當自己的女兒!如果她弟弟真的在乎她,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幫助她?」

說出口的瞬間,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竟然在一個外人面前這樣失控地表現出自己的憤怒和無能為力。

許卿玲搖搖頭:「龐曉陽也非常後悔,可是他太害怕了。即便現在他已經讀大學,但他所有的生活費還是得依靠他的父母。他根本不敢做出任何違抗父母意願的事情。」

我低下頭,默然不語。

我清楚,我剛才只是在無能狂怒,遷怒於一個同樣無能為力的人身上。

我們都在乎昕蕾,卻都曾經太過懦弱,都因為害怕而錯過了挽救她的時機。

我其實沒有資格去批評他——畢竟我也沒有勇敢到哪裡去。

沉默片刻後,我深吸一口氣,重新抬起頭,看向許卿玲的眼睛:「許記者,我會向長官推薦你,希望你能來採訪龐昕蕾。」

許卿玲點了點頭,輕聲回應:「謝謝你,呂警官。我也相信,即便整個世界都拋棄了她,她的故事也有權利被聽見。」

她犯下了重罪,所以我不求世界能理解她,但至少哪怕多一個人能同情她也好吧。

至少,讓大家知道她墮落的前因後果,也許可以從源頭上阻止下一個悲劇。

龐昕蕾・八

女警官輕輕地提著我身後的繩子,一步一步押送我往面會室走去。

走廊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安靜得只剩下腳鐐拖曳的聲音。

我慢慢移動著腳步,每一次踏出都彷彿在提醒我,離生命終點越來越近。

「我的師兄比我大一級。他在警校的時候,也有一些女生追求他,但他全部拒絕了她們。」

就在這個時候,身旁那個女警官突然低聲開口了。

我微微皺起眉,不打算回應她師兄的戀愛故事。

但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在想,也許他心裡一直有一個忘不了的人。」

我忍不住冷笑一聲:「妳不是警察嗎?妳和一個毒販說這種話題合適嗎?」

我能明顯感覺到她握著繩子的手頓了一下。

「……我的姊姊就是被毒品和那個男人害得發瘋……他戒毒失敗好幾次,不止整個人變得瘦骨嶙峋,瘋瘋癲癲,還敗光了家產……她當年那麼聰明漂亮,為什麼要和這種人結婚……妳知道嗎?她現在就在精神病院裡……」

我在給胡安帶貨的時候,雖然隱約知道我做的事情不對,但是畢竟沒有親眼親耳感受到我產生的危害,所以沒有實感。

可是現在,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本應與我毫不相干,無怨無仇的人,在向我控訴我的罪行帶給她的苦難。

即便是如畜生一般的我,即便是五十萬都不值的我,內心也會感到愧疚。

我無法接話,只能低下頭去。

「可以的話,我真的很不想和妳說話,甚至想——」她的聲音裡多了一絲寒意。

「想殺了我嗎?」

我莫名其妙地找到了看向她的勇氣。

真搞笑,我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敢正眼看別人。

下一秒,她的手猛地一緊,繩索瞬間收緊。

肩膀,手臂,手腕,喉嚨,全身都傳來刺骨的疼痛,逼得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膝蓋也險些跪倒下去。

好奇怪啊,以前在旅館房間裡,我曾經主動讓男人們勒緊我的脖子,痛到意識都快消失,也覺得沒關係。

為什麼今天會這麼痛,痛到我難以忍受?

「……可惜輪不到我。」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冰冷。

「抱歉啦。」我忍著劇痛,輕笑了一聲。

這個女警官倒是很直接,能把自己的想法毫無掩飾地表達出來。

我甚至有點羨慕她,至少她不必像我那樣隱藏自己的情緒。

沉默持續了一小段路程。

我側眼瞄著她抿著嘴唇欲言又止的樣子,覺得心煩。

「……妳和師兄認識嗎?」

我就知道她會問這個。

「妳師兄這麼多,我怎麼知道是哪個?」

「不要裝傻,他才摸了妳的頭。」

我轉過頭看著她。

她與我身高相仿,五官端正,短髮俐落,穿著整潔的制服,眼神裡透著正氣和隱忍——和他非常相似。

她明明比我年輕,卻像是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裡。

她和他真的很般配呢。

可是我還能隱約察覺到一些其他的情緒:一點像嫉妒,就如國中、高中那些女生看我的眼神;又有一點像同情,就像那個呆子一樣。

對啊,她是他的師妹,比我還要小一歲。

我都忘記她也是一個女孩子了,即便她現在正在押解著我這個罪犯。

龐昕蕾,妳居然拿他的師妹和妳比較?妳還有沒有哪怕一點點自知之明?

「……不認識。他剛才看到我哭,就安慰我一下而已。」

我說得很坦然,因為我真的沒有資格說認識他。

他是整個班級的太陽,是老師們的寵兒,是警界世家的大少爺,是前途無量的新人警官。

而我只是一頭胸大的母牛,一條見誰都要愛愛的野狗,一條在腐爛的垃圾堆裡扭曲爬行的蛆蟲。

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說認識他呢?

然而她並不輕易相信:「可是,師兄審訊妳的時候,我從沒見過他那麼失控的樣子。他一直是我們所有人當中最冷靜的。」

「我和他真的沒什麼關係,他大概只是單純被我罵到受不了吧。」我淡淡回答。

「可是妳剛才被摸頭的時候一臉陶醉——」

她的聲音忽然大了一些,讓我的心猛然一跳。

「……抱歉,我失態了。」她似乎也意識到什麼,把頭轉到一邊。

我很陶醉嗎?

就是摸頭而已啊,為什麼我會陶醉?

我沉醉的,不應該是那些強加在我肉體上的痛楚和快感嗎?不應該是那些汙穢的道具和體液嗎?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我只想知道妳的實話——妳和師兄真的沒有交往過嗎?」

聽到她這樣問,我的頭腦發脹,幾乎忘記走路。

交往?

我,和他?

我也配?

「……真的沒有,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我努力讓自己的回答聽起來堅決一些。

「憑什麼啊……師兄憑什麼要為這樣的人……」

我不想聽,可還是被迫聽到了她微弱的自言自語。

——「呂靖軒好可憐,真不知道喜歡她哪裡。」

和我在高中裡聽到的那些話一模一樣。

我也不知道我哪裡好啊。

我也一直想問啊。

憑什麼啊。

該死,我又想哭了。

可是我沒有哭的資格——一個毒販,一個死刑犯,是沒有哭的資格的。

我沒有再回答,她也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牽著繩子,押著我慢慢往前走去。

我被推進面會室的瞬間,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我以為會見到的只有記者,可眼前除了拿著錄音筆的女人外,還有好幾個人——

呂靖軒的弟弟妹妹,當年我被抓的時候見到過他們,現在樣貌雖然有一點改變,但我還是一眼能認出來。

還有我那小我三歲的弟弟曉陽也坐在這裡。

「這……這不是採訪嗎?!」我的聲音瞬間變得尖銳,「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

為什麼我都要死了,你們還要這樣羞辱我?

「姊!」曉陽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從考上大學以來就一直在找妳!爸媽完全不告訴我妳的消息,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臉龐上滿是焦急和憔悴,聲音裡甚至帶著哭腔:「姊,我知道爸媽為什麼討厭妳,為什麼只偏愛我——因為除了指望延續香火,讓我以後養他們老之外,他們根本不在乎其他的!但我寧可不要爸媽這樣偏愛我,我寧可妳過得比我好!」

我看著曉陽流淚的樣子,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他小時候總是跟在我屁股後面的模樣。

明明他就是我這樣痛苦的原因啊!

明明他就是爸媽不顧一切想要拋棄我的原因啊!

為什麼現在我會想起這些畫面?!

為什麼你現在才和我講這些?!

「姊……妳明明比我優秀得多,妳甚至是靠獎學金進的高中,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曉陽的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流下。

我腦子一片混亂,羞恥、恐懼、憤怒一股腦地湧上來,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曉陽會在這裡啊?!為什麼呂靖軒的弟妹也在這裡?!」

我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

「昕蕾,我只是……」

聽到那個和呂靖軒面容相似,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用和呂靖軒同樣的方式喚著我的名字,我更是感到無邊的恐怖,渾身發麻。

我恨不得現在馬上就被槍斃,就在他們面前腦袋開花倒在地上。

「你們出去啊!!我不想看到你們!!」

呂靖軒的妹妹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弟弟輕輕拉住。

他沉默地搖了搖頭,然後面向記者與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著將他的妹妹和曉陽一起帶了出去。

房間瞬間又只剩下我和記者,還有身後握著繩子的女警官。

「啊……!」

我意識到自己剛剛太過失控,說漏嘴了——呂靖軒的師妹肯定聽見了。

虧我剛才還那麼堅決地否認和他的關係。

我冒著冷汗,慌亂地回頭看向她。

她的臉色極其難看,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可是她只是沉默地避開我的目光。

記者沉默了一會,輕輕開口:「不好意思,接下來採訪就要開始了,請問是否可以迴避一下?」

她沒有任何回應,只是點了點頭,放下繩索,悄悄地退出了房間。

記者看向我:「龐昕蕾,妳弟弟一直很關心妳。他其實一直很愛妳,但在考上大學之前,他無法脫離你們父母的控制。他恨父母奪走了妳,也從未明白為什麼以前那麼優秀的姊姊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的語氣慢條斯理,給我的感覺和呂靖軒很像。

我低頭看著被繩索緊緊束縛的身軀,心裡只有苦澀與無奈。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可以享受陽光燦爛,而我只能在陰暗的角落爬行?

我避開她的目光,只低聲說:「我累了……」

記者卻沒有停下來,繼續說:「龐昕蕾,我能感受到妳對自己的厭棄,因為我之前也採訪過一個和妳一樣放棄自己的少女——她甚至比妳還要年輕,只有十八歲……」

我微微抬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但是,龐昕蕾,這個世界上除了妳弟弟之外,其實還有很多人牽掛著妳,比如姚瑄玥——也許,妳還記得小玥這個稱呼?」

聽到這個名字,我全身一顫,腦海裡浮現出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時,她消失在街燈下落寞的背影。

「小玥……她現在怎麼樣了?」我的眼眶變得酸澀。

「她現在很好。」記者微笑著看我。

「她當時幾乎是等死的狀態,但後來有一個志願組織幫助了她,給她安排了遊戲編劇的工作,還幫助她治好了性病。」

「她現在生活安定下來了,但她始終沒有忘記當時和她一起掙扎的朋友們——尤其是妳。所以,當我去採訪她的時候,她懇求我來幫幫妳。」

她……得救了嗎?

她……認為我是她的朋友嗎?

我們最多不過相處了短短一週的時間,她居然還記得我……?

「太好了……太好了……」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記者安靜地等到我哭完,才終於開口:

「龐昕蕾,我今天來,其實並沒有特別的問題。我只是想聽一聽妳的故事,因為我覺得妳的故事不應該就這樣被世界遺忘。」

我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鄙夷、沒有同情,只有平靜的溫柔。

「那……妳可能要聽很久了,不知道還有沒有足夠的時間。」我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儘管臉上還掛著淚痕。

她溫柔地點了點頭,打開了錄音筆:「妳慢慢說,時間足夠。」

我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開口:「我叫龐昕蕾。我……」

我是誰?

我不知道。

「我……是一頭母牛。」

看到記者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那一天在橋上和春蘭哭訴的時候。

對了,春蘭現在怎麼樣了呢……算算時間的話,她應該出來了吧……

我突然覺得坦然了——我以為我已經忘記和別人哭訴是什麼感覺了。

好像面對自己慘不忍睹的過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並不是只有我自己這樣認為。從國二開始,我就被這樣叫了……」

呂靖軒・八

囚車內的氣息很壓抑。

除了昕蕾以外,還有三個男死刑犯。

他們兩眼無神,身體癱軟,有的甚至已經失禁,尿騷味在狹小的車廂裡瀰漫開來。

昕蕾低頭彎腰坐著,手腳因腳鐐和繩索被牢牢限制著,明明身體在發抖,卻努力保持著一份可憐的平靜。

劍芸負責押送她,安靜地坐在她身旁,視線一直落在昕蕾身上,眼眶竟然也微微泛紅。

我不清楚剛才的採訪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能讓向來冷靜克制的劍芸露出這樣的神色,一定不只是例行採訪那麼簡單。

我的腦海中反覆浮現起爺爺當年告訴我的故事——那個用一顆子彈溫柔地送走少女的故事。

我只能克制住自己的視線,轉頭望向窗外,任憑風景快速掠過。

抵達刑場之後,劍芸將昕蕾帶到指定的位置,我則去取槍。

然後,我快步走到昕蕾的身後,示意劍芸退開。

沒關係的。

我可以做到。

我反覆告訴自己。

吸氣,呼氣。

我已經決定這樣做了,我就要做好。

「……靖軒……」

可是就在下一秒,她微弱的聲音像細小的針刺入我心底,讓我的胸口猛地一縮。

八年。

整整八年。

從高中第一次見到她起,整整八年,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而她八年之後,第一次稱呼我的名字,居然是在這樣一個悲慘無比的場合。

「我在。」

我幾乎喘不過氣來,聲音顫抖得厲害。

她身體明顯地一震。

「……靖軒……」

她像是在確認我的存在。

「我在。」

我聲音更輕了,幾乎像是怕打碎什麼一樣。

「我……」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卻無法出口,只有肩膀在微弱地跳動。

——「從後腦杓的凹陷,到下巴中間,連成一條線……」

我腦海中閃過爺爺當年槍決少女的畫面,他平靜而痛苦的講述又一次浮現在耳邊。

深呼吸。

再深呼吸。

我可以的。

我鼓起勇氣,盡可能柔聲。

「沒事的。妳能把頭稍微抬高一點嗎?」

說著,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勾住她的臉,手指輕輕托起她的下巴。

她本能地順從了我的動作,微微抬起頭。

「嗯……」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我輕輕觸摸她的後腦杓,顫抖的手指感覺到了那個淺淺的凹陷。

「對,就是這樣……」

我忍著內心幾乎要溢出的痛楚,輕輕安慰著她。

「……能睜開眼睛嗎?現在的風景很美。」

「啊……」

我聽到了她胸腔裡流露出的感嘆。

我的眼睛裡映著遠方天空中壯麗的夕陽,透過晚霞,將整個天空渲染成一片濃郁而溫柔的血紅。

她現在應該和我看著同樣的風景吧。

她原本顫抖的身體竟然逐漸平靜下來,呼吸也慢慢平穩了。

她的肢體流露出一絲從未有過的寧靜與滿足。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能夠如此美麗,美得讓人忘記一切,哪怕只剩下最後一秒。

刑場上的發令聲響起,她卻似乎沒有察覺,只是保持著那個的姿勢,像一尊雕塑。

這是最好的機會了。

我不能再猶豫了。

我不能再讓她感受到任何痛苦。

「昕蕾,對不起……」我在內心默默地向她道歉,然後輕輕扣下了扳機。

然後,我看著她的輪廓靜靜地和夕陽,和晚霞,和血紅的大地,和整個世界融為一體。

直到永遠。

回到車上之後,我身體所有的力量瞬間抽空,整個人癱軟地靠在前座的椅背上。

想哭,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想吐,可是胃只是在突然地絞痛。

她當時在空教室裡一遍遍撞擊自己胸部的時候,是不是也是一樣的感覺?

我感覺有人輕輕拍著我的背。

是劍芸嗎?

她這樣容忍我的任性,可是我一句感謝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真沒用啊。

回到辦公室後,我整個人都癱軟了,直接跌坐在沙發上。

眼前不斷浮現出昕蕾那道纖瘦的側影,咖啡色的側馬尾,還有她微弱地叫我名字的聲音。

我死死摀著頭,試圖阻擋這些回憶,但反而讓腦中的畫面更加清晰。

「師兄……」劍芸的聲音從身旁響起。

我抬頭看她,心裡翻騰著無數複雜的情緒,終於決定不能再隱瞞下去了。

「劍芸,有件事……我想告訴妳。」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我聽著。」

我深吸一口氣:「其實,我和龐昕蕾在高中是三年的同桌。」

我本以為劍芸會震驚,但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妳早就知道了?」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她輕輕地點頭:「從你在審訊室那天失態的反應開始,我就猜到你們之間的關係並不簡單。」

我的臉頰一陣發燙:「既然妳早就察覺到了,為什麼沒有阻止我參與今天的處決?」

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因為長官安排你執行槍決時,我手上並沒有明確的證據,只是心裡隱約懷疑而已。」

我不解地看著她:「可是當時我在處決前,甚至摸了她的頭,這應該足以證明我們關係特殊吧?妳為什麼還是沒有阻止?」

她抬頭望著我,眼神中帶著幾分複雜:「因為我知道師兄你心裡一直有一個忘不掉的人,而那個人就是她吧?」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頓時像被戳中一般,掙扎著想要說點什麼,但最終只能緩緩點了點頭,視線落到地上。

劍芸輕聲繼續:「可是儘管這樣,你還是決心要親自處決她,不是嗎?我想,這大概就是屬於你們之間的……儀式吧……」

我微微顫抖了一下,咬緊牙關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那妳不擔心我在刑場上一時鬼迷心竅,把她救下來嗎?」

她突然笑了,笑得那樣純真。

「師兄,你還記得當時在警校演講時說的話嗎?我可是記得非常清楚喔。你說過,『理想中的警察,應該在維護秩序的同時,也尊重每一個人的生命、尊嚴和權利,也要理解每一個人的苦難。因為身處第一線,最能看清楚秩序本身的問題所在。』」

「……那只是我在台上空口說的大話罷了……」

「不對,你一直都是這樣做的。我認識的所有同僚當中,只有你會在抓到罪犯後去追根究底,調查他們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也因此發現了許多被逼到絕境的人。但儘管如此,你還是讓他們承擔了罪責,對吧?」

我一時無話可說,只能沉默。

「所以,我相信你。」劍芸望著我,眼裡閃爍著溫柔的光。

聽到她這麼說,我更加愧疚:「對不起,一直瞞著妳們……我會去和長官坦白一切的。」

她點點頭:「好,我和你一起去。」

我驚訝地抬頭看她:「為什麼妳也要去?妳明明什麼也沒做錯——」

她又笑了笑:「明明懷疑你們的關係,卻還故意向長官保證你們不認識,這樣算知情不報吧。」

「抱歉,連累妳了。」我苦澀地低頭。

劍芸搖了搖頭,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小聲問了一句:

「你……喜歡過她嗎?」

我瞬間愣住了,腦海裡混亂無比,心跳也變得急促。

「我……我都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不知道她的興趣是什麼,喜歡吃什麼、喜歡穿什麼……這樣算什麼喜歡呢?而且她從高中到最後都一直在躲著我……我對她……最多只能算同情和施捨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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