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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乔装成大家闺秀模样的李会元照着红鲤的指示,混进了一场仅有女子参与的诗会当中。

凭着一份吟诗作对的才学,李会元果真在一众莺莺燕燕里大出风头,引起了那长公主的注意。

幽窗边上粉纱薄,珠帘深处熏香浓。公主闺房深处,李会元虚情假意地同这英武的俏佳人共饮美酒、你侬我侬许久以后,终于将她灌得醉趴在床上,阖着美目昏死过去。

见时机已到,李会元赶忙从怀里掏出那锦鳞,低声催促道:

“鱼姑娘,我已尽己所能,现在该是你显身手的时候了!”

“恩公果然好本领!且待妾身施一变化之法,助恩公入秘境、得龙珠!”

那锦鳞照出道道云霞似的珠光宝气,将李会元罩在里头。

不消片刻,他就变作了一条头红身黑、独眼无足、似鱼又似蛇的怪玩意。只听“嗖溜”一下,他便整个儿没入了一床的红浪里。

覆在公主身上的薄被,被变成怪蛇的李会元蜿蜿蜒蜒地拱出一道绵延的凸痕。待他于一片艳丽的大红里抬起脑袋,只消一眼便看清了这天家秘境的风光景致。

只见着这红天底下,一脉雪凝冰雕的山川中间倒扣着两圆硕大的白玉碗,碗下是一处水光潋滟、桃樱盛绽的幽谷。细看那挨挤在的两片粉壁,还和吸气吐气似地张合个不停呢。

李会元一时看得入迷,心中暗想既有这等美不胜收的仙人洞府,那龙珠也该是藏匿在其中。

于是,乌黑的蛇身贴着起伏有致的温软雪山一路缠进,又攀压上白玉碗的顶头,自一片下陷的香滑软瓷间探下坚硕的紫红头,朝着掩映幽谷的粉嫩山壁里攮挤进去——

“嗯……”

霎时间,公主殿下微蹙蛾眉,琼鼻间苦闷地流出一丝动人心魄的低吟。

这时,挤得艰涩的李会元忽觉头上一热。原来,竟是一股不知哪里淋下来的仙人泉,虽浇得他满鼻酸臊臊、全身湿漉漉,行进起来却也变得顺溜了不少。

嘿!这仙泉来得可真及时,可是连着老天都在帮我哩!

李会元大喜过望,又兀自耸动黑不溜秋的身体,令那紫红头更嵌进幽谷几分,再昂起独眼儿一瞧——

咦?这悬在顶上的……可是那龙珠不了?

只见两边桃粉的山壁遮掩内里,竟有一颗红艳艳、圆溜溜的樱桃宝珠悬在顶上,样子看着煞是诱人。就是向来寡淡于口腹之欲的李会元见了,也忍不得想咬上一口。

李会元在下边左扭扭、右瞧瞧了一会,心里不由更是欢喜,大笑道:

“好、好、好!真个是贵气逼人的先天至宝!有此物傍身,还有何事是我做不成的?”

笑罢,他那紫红的蛇头立时往上一窜,张口便将那赤嫣宝珠衔在嘴里,黑不溜秋的身子耸扭个不停,恨不能当下便将这宝贝囫囵入腹。

只是,出了这李会元的料想,这红彤彤的珠子竟吊得甚是严实,半天也不见有掉下来的意思。

他当即恼了,发了狠,使尽浑身解数又晃又扯、又吸又拉、又摇又咬,拼了全身的功夫要抢得宝珠。

这时,也不知是不是这秘境的主人晓得宝贝有难,隔空使了个颠倒乾坤的仙法,整个红天底下的世界忽现动摇出了石崩山摧、天塌地陷的大恐怖之象。

不说那白玉碗颤成了棉花山、冰雪脉摆作了千丈蟒,就连幽谷间亦是冲涌出江浪汹涌,滚滚不歇。可那李会元虽被震得心惊胆战,口中却仍是死死咬着宝珠,不愿放松丝毫。

“嗯唔……哈啊❤️……哈啊❤️……咿啊啊啊啊啊昂❤️❤️❤️——”

忽有道道绵长、妩媚至极的鸢啼凤鸣之声越攀越高,自红天外头唤动了那半道冰雪大川,令其拔山倒树地翻压过来。

白晃晃的影子,眼看要将贴在幽谷中间的怪蛇压个粉身碎骨。

李会元见之不由大骇,嘴里终是吓得吐了珠子,整个身子奋了十辈子的力气往仙人洞内惶挤过去,妄想偷得一丝生机。

可惜,他这举动虽有几分急智,却是为时已晚。

李会元变作的怪蛇才将半个身子探进洞内,两座厚实的凝雪沉冰已是紧贴在了一起,猛绞着相互擦摩、使劲揉压。那陷在中间的半截黑身子遭了这一挤,立时被碾得皮瘪肉塌,好不凄惨!

仙人洞内,走脱不得的李会元自知大难临头,不由得悲呼一声:

“吾命休矣!”

话音方落,他那未来得及进洞的下身便被压成了一糊软烂的肉泥,独眼里亦是流出一滩白浊的血泪,气绝而亡。

可叹这李会元一世英名,现今却因着一念只差,成了个半卡在龙门里头的冤死鬼!

听得李会元身死的消息后,那红鲤甚是悲恸,哀不可绝。此后,她时常游荡于济水上下,以泣诉悼念恩公,每每情至痛处,便引得江畔骤雨忽来、狂风大作。

请听,外边这一江的潇潇沙沙、呼呼哎哎,不都是那红鲤兀自伤怀的哭声吗?

…………

雨声仍密。

老艄公收声之际,妇人怀里的孩童早已沉沉睡去。也不知何时起,听故事的对象实是换成了几个大人。

且不提美妇抬袖掩住羞红面、书生顾念前情难吱声,那心直口快的黄裳女子已是叉了腰、颦了眉,娇叱道:

“你这老头,从哪听得这下流的野史?胡乱编排当今圣上不谈,还信口说予小娃娃听!”

“这……我方才所述种种,都是从过往船客处得来,自是些入不得大雅之堂的粗鄙野史不假。”

老艄公似是被这一问惊着了,很是困窘地瞪大了眼,张大的嘴巴子一开一合,

“但这下流一说,又从何讲起啊?再论甚么编排圣上,老头子亦是万万不敢的啊!”

“从何讲起?那什么两片粉壁、什么幽谷流水……”

黄裳女子咬着银牙念了两句,反倒是先将她自己给讲得脸红起来,没说几个词儿便羞羞唔唔地不做声了。

她此时倒也反应了过来,这老艄公是个少学问的。而这故事里边,某些只以香艳文墨勾勒、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淫事,他多半是一个字也没弄懂。

也难怪那书生夫妇只是自个尴尬,却不见他们责怪老艄公的过失。实在是若要和这不通文墨的老人家坐而论之,讲起借虚述实之道,无异于对牛弹琴。

这下流之说究竟下流在哪,身为一个面皮薄的女儿家,黄裳女子是不愿再谈了。可论及那编排圣上的意思,她还真非得追根究底不可。

“依你那故事所述,李书生勾结鲤鱼妖,假扮女子欺侮了还未登基的圣上不说,还要……还要盗得圣上的‘龙珠’。”

黄裳女子稍微斟酌了一下言辞,拧起黛眉嗔斥道,

“这分明是两个利欲熏心、欺君犯上的妖邪恶徒,纵是被圣上打杀了也是他俩玩火自焚,何来你口中的‘一世英名’之说?

“照我说,那助纣为虐、祸乱科举的鲤妖,也该被抓去斩妖台上剁去鱼头、刨尽妖鳞,暴晒个三天三夜才好哩!逃得一条小命还要在济水边上兴风作雨,真当镇厄司的捕头都是吃闲饭的么?”

“呵呵,小姑娘,你倒是个性辣如火的。”

老艄公摇头笑道,

“老头子且问你一句,那李书生是因何而功败垂成?”

“那还用说?自是因为被功名利禄迷花了眼,勾结邪魔妖物。既背弃了天理人伦、蔑顾了礼法德行,得此下场是咎由自取。”

黄裳女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老艄公仍是摇头:

“姑娘此言差矣。你道李会元是为功名所困,却不想若没那鲤妖相助,纵使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学,此生也止是一小小童生。

“等他那阿母郁郁老去,面着一坏黄土追悔莫及之时,连添置口棺材都得东拼西凑的李童生,又是否会想到当初那片闪闪发光的锦鳞呢?

“还是说,姑娘口中的天理人伦,竟只念君臣之忠,不顾母子之孝吗?且那李童生分明才学已足,只是差了些时运。换做姑娘你,难道就甘心放下锦鳞,就此困顿一生?”

老艄公一环衔一环的诘问,一时竟呛得黄裳女子哑口无言,不知以何相对。

这时,一旁那缄默不语的红裙女子忽然开了口:

“听了船家这番话,我倒有些许拙见,不知当不当说。”

“老头子几句胡言,能入得姑娘之耳已是幸事。姑娘若有指教,只消讲来便是。”

虽得老艄公相邀,红裙女子却并不直述她的道理,而是先绕了个弯子,不疾不徐地说:

“既然船家方才讲了个故事,我也同样口述奇谈一则,援以引理。”

…………

前些年头,同样在这济水边上,曾有过一处不大不小的渔村。

某日,村里的渔户照常在江心处撒网打渔。却未想到收网之际,手里的家伙竟像是兜住了千钧的大山,沉得简直要把篷船都给拽下去。

呼喊了好些个壮实的汉子来帮手以后,那渔网终于是被拖上了岸。熙熙攘攘一大帮子村民过来围着一瞧,个个都被惊得瞠目结舌——

原来,那网里的不是什么牛犊大的宝鱼,也不是漫天星似的江鲫,而是个足有六七汉子叠着大的白壳巨蚌!

说起这蚌,除却那些个大壳硬、白亮若玉的妙处之外,它还有个吞牲畜、产宝珠的神异之处。

村民将鸡鸭填进蚌壳里头,没几天就能挖出颗豆子大的黄金;把牛羊塞进去炼上几日,再开壳便得了拳头似的翡翠。

误打误撞发现这好处后,村民们是又惊又喜,只当这巨蚌是济水水神赐下的异宝,好生修了座庙宇给它供着,平日里喂些家禽牲畜以换珍奇。

一来二去,村民纷纷富裕了起来。有鸡舍的,卖了金子换来新船;养牛羊的,贾了翡翠修起房屋。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一片和乐融融当中,唯独那住村尾的癞头朱仍是家徒四壁,终日骂骂咧咧个不停。

你道是为何?原来那巨蚌虽有着炼牲畜为珍奇的神效,却到底需有家禽牲畜进它肚里,方能显得种瓜得金的神异。

反观那癞头朱,却是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地痞懒货,家里田地荒废了老久不说,平日还净做些偷鸡摸狗的营生混日子。可有了巨蚌以后,渔村里一户户连颗鸡蛋都看得紧,哪还有癞头朱偷摸的份!

待这癞子费尽辛苦,打邻村偷来一只掉毛老鸡,要借那巨蚌炼宝,却又被恼他碍眼的看守毒打一顿逐走,连蚌影都见不着一眼。你说,这叫他如何肯服气了?

这人呐,不怕贫寡,就怕身边人不和自己一齐贫寡。眼见着村人的日子越过越好,自己却还是一副穷酸样,癞头朱的眼珠子也是一天比一天要红。

某日卧床抠虱子时,也不知是脑门里的哪根弦被挠得紧了,这癞头竟想出一计毒招,要趁夜把那巨蚌抢过来,只为他一人所有。

趁着节庆夜里,村人排宴作乐之际,这胆大包天的癞子弄了辆牛车在外守着,自己则悄悄潜进了那供奉巨蚌的小庙。

待他借着夜色掩饰,扒在门框上往内堂里边一瞥,心里登时叫苦不迭。

原来,这渔村的村民虽说淳朴老实,却也并非都是些不通人心险恶的傻子。纵是这节时夜里,巨蚌边上也早早就守了个膀大腰圆的精壮汉子,正虎卧在香台边上打瞌睡哩!

瞅着那筋肉虬结的结实胳膊,再打量打量自己竹竿似的身板,癞头朱不由得萌生了退意,哆哆嗦嗦地就要走人。

也该是癞头朱平素作孽多端,遇上了老天降罪。他此番虽是小心翼翼地退着步子,却不曾发觉脚边还有块石子横着。一脚绊上去,这倒霉蛋当下便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揉着腰板“哎呦哎呦”地叫出两声。

“外边是甚么人?!”

听得这声音,那守蚌的汉子立时睁开了眼。但见他猛掠掠地扭过脑袋,凶神恶煞的铜铃眼一下便瞧着了地上的癞头朱,嘴里破口大骂:

“好你个天杀的癞头!连神蚌的主意都敢打!这回定要把你捉起来,吊打个十日十夜不可!”

呵斥声如雷炸耳,令那癞头朱亡魂大冒,口中直喊:

“好汉饶命!好汉饶……咦?”

你道这癞子求饶到一半,缘何变了调?原来,那壮汉虽喊得气势汹汹,走起步子来却一晃三个摆、一扭四下颤,歪歪斜斜个半天,也不见走出几寸远。

癞头朱定睛望去,才发现这汉子本是一张黑不溜秋张飞面,此刻却整脸连着脖子都红了个通透,活像上了妆的醉关公。

再看那香台侧畔,竟竖着两罐空洞洞的大瓮,配着几个还余着酒滴的陶碗——嗬!合着他是私自贪杯,这会正醉得厉害呢!

“你这癞头……怎个还叫了许多帮手来?看爷爷不给你杀将干净了!”

醉汉胡乱甩着臂膀,跌跌撞撞的模样,神似个滑稽的不倒翁。癞头朱见了他这丑态,自是乐得合掌大笑,嘴里连声赞道:

“造化、造化!今天合该小爷取了这宝贝!”

要论欺负个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醉汉,癞头朱那些个泼皮伎俩可谓是信手捻来。只见他脱了身上的褂子,展在两手里摇成一面破布旗,高声喊道:

“那倒灶的夯货,看哪呢?你朱爷爷在此!”

“直娘贼,还敢应口!”

受了这番挑衅,醉汉登时怒不可遏,举着砂锅大的拳头便莽冲过来。

癞头朱见状丝毫不慌。他轻轻一侧肩,便让蛮牛似的汉子擦过身旁,再顺势将手里的褂子一荡,往汉子头上猛地招呼过去。

“啊!甚么妖法!”

头脸被包住,那大汉顷刻便摔成了个滚地葫芦,和头被开水烫了的公猪一样,四脚朝天地惨嚎道,

“眼睛!俺的眼睛看不见了!俺成瞎子了!”

“啊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

癞头朱指着他捧腹狂笑,戏谑道,

“夯货!你眼睛没瞎,不过是脑袋掉了而已。不信你摸摸,还能碰得着自己的嘴脸吗?”

“甚么?!脑袋,俺的脑袋……”

汉子赶紧用两手去摸鼻子嘴巴,果然只触到一匹粗糙的麻布。霎时间,他竟急得两股战战,一腔悲惶化成嘹亮的嚎哭声:

“娘啊!俺脑袋掉了!俺活不长了!呜啊啊!”

“嘻嘻,敢挡小爷的道?我呸!十成十的蠢材一个!”

癞头朱笑够了,便踢了那瘫在地上嚎哭的汉子两脚,吐了口唾沫,扭头走向小庙内。

进了庙门,便见得一方铺着金丝红绒布的香台上边,供有鸡鸭鱼肉、时蔬水果数盘,望之色香具备,诱人非常。癞头朱看得大咽口水,险些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那正居垂帘之下的白玉巨蚌。

“搬罢!有了这宝贝,日后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得?”

癞头朱拭去嘴边唾液,眼睛绿得像是夜里的饿狼。

他先是取来几根麻绳,将那巨蚌捆起来连拖带拽,不见其动,两个膀子倒是拉得又酸又累。

没奈何,癞头朱只好又将牛车赶来庙外,让那两头倒了霉的老牛替他拉绳拖蚌。直待这癞子和两头老牛都累得气喘吁吁,这白玉巨蚌才总算是上了牛车,入了他的魔爪。

“畅快!待小爷将这宝蚌一卖,荣华富贵、酒肉美人,当是应有尽有!”

癞头朱拍了拍蚌壳,正自个得意的时刻,侧边忽然有一阵劲风袭来,呼啸里还夹着声鬼哭狼嚎似的大喊:

“天杀的癞子,还俺头来!”

癞头朱急急闪开这下老拳,骇然抬头——呵!眼前竟是那方才还在地上打滚的醉汉!

也不知何时,他竟晃掉了蒙在头上的糙布,跌跌撞撞地瞎摸到了癞头朱面前,一套王八拳舞得是虎虎生风。至于准头……一介乡野醉汉,能有什么准头可言?全仗着一腔悲愤蛮勇,胡乱使劲罢了。

然而,虽说没一下拳头能揍到身上,但光是见着这番醉酒罗汉似的煞气,欺软怕硬的癞头朱便已被吓得心尖颤来肝也摇,整个人连滚带爬地边逃边喊:

“莫追了!莫追了!我没偷你脑袋!你脑袋还在脖子上呢!不信你再摸摸!”

“别想唬俺!你当俺是傻的么?”

醉汉虽嘴上这么喊着,两只毛手却还是将信将疑地往脸上摸去。

不出片刻,他便又喃喃念叨了起来:

“俺的招子、俺的嘴子……回来了,都回来了!”

“你看!我说的话不假吧!快别拦着道了,给爷爷让开!”

癞头朱眼巴巴地张望着牛车前头,只想着赶紧越过这挡道的醉汉,带着巨蚌远走高飞。

哪知,摸着了七窍五官的醉汉不仅没现出丝毫喜色,神情反是更加悲惶,脑袋一仰便嚎啕大哭:

“呜呜呜,娘啊!你儿死了!你儿作鬼了!”

“你……你!哎呀!你不还有气吗!作什么鬼啊!”

癞头朱给醉汉这番疯疯癫癫的动静惊得瞠目结舌,胡子都险些没气歪了。

“俺方才脑袋掉了,招子都摸不着了。这会儿给生了回来,俺又不曾通得甚么长脑袋的妖法,可不是作了枉死鬼么!”

醉汉振振有词地喊完,嘴里又是嚎啕了起来,

“娘啊!儿不孝啊!儿……儿要宰了这害人的癞子,给自个报仇雪恨!”

嚎罢,这醉汉也不听癞头朱的分辩,手脚抽搐似地同空气厮打个不停。

癞子心里叫苦连连,仰倒在地上畏畏缩缩地抖了好一会。

恰逢此时,一阵呼喝声由远及近地自从后边飘摇过来,一股脑地往癞头朱的耳朵里塞。他惊得慌忙拧过头去,望见岸处一片赤星罩着黑影,映得一江波涛都成了橙红色,层层叠叠地淹来。

癞头朱当即给吓得面如金纸——那一个个拿鱼叉、执火炬,面如凶神相似恶鬼的,不是一群暴怒的村民渔户,又能是些什么人?

霎时间,案板上剁了头的血淋淋、灶台上刨了鳞的白兮兮、破肚子的菜刀、穿喉舌的铁钩……一幕幕活灵活现的景象在癞头朱的脑子里挨个打转,骇得他是神也丢来魄亦去,一副不等人打杀就要先给自己骇死去的死鬼相。

“天杀的癞子!死去,死去!”

背后那醉汉仍是连声叫骂。然不知怎的,到了这时刻,癞头朱反而凭空从他那烂肠坏肚里搜刮出几点狭勇,恨恨想:

横是一死,竖也是一死,这夯货再生猛,又能猛得过百十根鱼叉不成?我怕他作甚!

有了破罐破摔的心思,等癞头朱再回头去看跌跌撞撞的醉汉时,原先的恐惧顿时化作了一腔的怒火,嘴皮子也就跟着利索了起来:

“叫忒娘!你这挨千刀的活屎尿,就糊着朱爷爷的脚底板不放了是不?先拦爷爷借宝贝不提,这会连要上个牛车,你也螃蟹似地横在路上!那好罢,看爷爷死也拉你下去垫背!”

连骂带吼给自己鼓罢了劲,癞头朱立时怪叫一声,整个人豺狼似地扑冲过去,和那醉汉扭作一团。

这俩人,是一个醉糊涂、一个手脚软,打起来你呼我喊听着热闹,动作却跟姑娘家家扯头发似的,见不着几下狠招。就是有两三下老拳糊在了癞头朱身上,也给他赤着眼“哇呀呀”地发狠忘了,不见成效。

似这帮胡闹似的拳脚,打到猴年马月才能分出个高下?那气喘吁吁的癞子越是厮打,心里越是着急,偶一个不留神,便给那醉汉推翻到了牛车上,腰板直往巨蚌壳上磕去。

“哎哟喂!”

癞头朱背脊一疼,吃痛地连叫带揉。待他再一睁眼,那醉汉已是压上来按了他的肩膀,口中恶狠狠道:

“狗牲畜!你取了俺性命,俺今时便要将你喂了蚌神!”

说罢,醉汉双手并用地掰起了那巨蚌的壳。看他这架势,竟有要将癞头朱囫囵塞进蚌口的意思!

“将我喂了?!是朱爷爷要将你喂了才对!”

见醉汉放开了按肩膀的手,脱了钳制的癞头朱当即露出狞相,恶吼着抱住了醉汉泥柱似的腰,使尽了全身的力道,将他往敞开的蚌口猛推过去——

“啊!”

醉汉下盘本就虚浮,被这一推脚底板立时便打了个滑。癞头朱但听他惨嚎一声,再抬起头时,已看到半截壮实身子卡在了闭合的蚌壳中间,挣扎不止。

“咕噜……咕噜……”

只听壳内蚌肉蠕动出一阵黏滑的吞咽声,那本来漏在外边的水桶圆腰连着两条乱蹬的人腿,便和落进蛇口的活蛙一般慢慢没入了白玉壳内。

“啪嚓。”

一声蚌壳闭合的脆响过后,好端端一整条精壮的汉子便彻底消失在了癞头朱的眼底。

巨蚌纹丝不动的庞然身躯,静默于影影绰绰的漆黑还有混乱喧杂的呼喊当中。

宛如一尊水银浇筑的神像。

“咕咚……”

明明是自己所做,癞头朱却依旧因为方才的景象而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两唇发干。

这……这玉蚌,真能将个大活人给吃进去啊!

没等癞头朱沉浸在这毛骨悚然的氛围里多久,后边村民的喊杀便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妈的……管它吃不吃,老子先跑路要紧!”

癞头朱啐了口唾沫,甩起的鞭子抽得两头老牛哞哞直叫,凌碎的蹄声拉着他和大蚌一路颠簸,朝那望不见边际的黑夜里冲撞。

村民们愤怒的呼喊声、风和焰火共奏的掠掠声、江水奔涌的哗啦声……直到这一切都在身后被寂静所吞没,癞头朱悬着的心才和他的身子一起倒在了车板上。

“特奶奶的……真是累死朱爷爷我了……”

癞头朱嘀嘀咕咕地抬起胳膊,脏手掏抹着自个咯吱窝擦了会汗。可没等他这么放松多久,一阵古怪的、细微的动静便又从身侧的巨蚌处飘来——

“嘎嚓嚓……”

“什么孬动静?”

癞头朱刚不耐烦地转过头去,眼珠子便在顷刻间瞪大了。

那躺在两片缓缓张大的蚌壳之中酣睡的糙汉,原原本本地映在了他颤抖的瞳孔里。

这……那帮死全家的狗种不是说,这巨蚌能把牲畜炼成异宝吗?!为何这糙汉被吃进去许久,出来还是连根胡渣都没少?莫不是老子偷错了蚌?

一时间,诸多念头自癞头朱心中闪过,最后又全都破灭成了某个唯一的猜想:

是了!老子早该想到的——那帮见钱眼开的臭鱼腥,定是早早就试过,把人扔进蚌嘴里会咋样!

而他们后来只给这蚌喂牲畜,正是因为知晓了它不吃活人。所以这蠢驴汉子才跟个没事人似的睡在蚌壳里!

“呸——没当成你朱爷爷的第一笔横财,你小子真够没福气的!”

癞头朱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又往那酣睡的汉子脸上啐了口唾沫,鞭子一挥便驱着牛车转往近处的河口奔去。

“扑通——”

不久之后,一声巨响坠入了淙淙流淌的黑暗里。溅起的声响在片刻的涟漪过后归于死寂。

那个夜晚过后,癞头朱、巨蚌和那个守夜的汉子,都再没出现在村民的视野当中。

没人不怨愤着癞头朱的恶行。然而日子总得过下去。即使借着金银珠宝暴富的往昔已然如泡影般破碎,但靠着积累的家私,大部分村民还是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时间久了以后,就连曾经被村民们奉若神明的巨蚌也沦为了年长者口中的“奇谈”,朝着被忘却的道路一去不复返。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的话。

同样是一年的节庆夜里,同样是一场全村参与的大宴。

一场不知从哪里生起的大火,吞没了整座村庄。

新修成的红漆柱在狰狞的焰光里坍塌,孩童的啼哭与人们绝望的嘶吼连成一片。乌蟒般升起的不详灰烟隆隆过后,留下的是被啃噬后的一地焦黑。

黑鸦收敛羽翼,落在废墟中俯首啄食着惨不忍睹的尸骸。枯朽焦炭被踩碎的噼啪声过后,紧跟着响起的话语有着令人悚然的低沉:

“验过了,没有活口。”

马蹄声远去。停滞的孤鸦转动着鸟目,缓缓张开了缀着碎肉的锋喙——

…………

“咕嘎——”

金缕编织的鸟笼中,毛色鲜亮的大鹦鹉高鸣着扇动翅膀,洪亮的叫声引得提着笼子的富态中年人呵呵直笑。

“朱老爷,几天不见,您这鹦鹉是越发机灵了。”

落后半步的独眼男子拱了拱手,语气里多少带了几分谄媚。

朱老爷也不接话,而是边逗着笼里的鹦鹉,边施施然地挪向汉白玉雕的石桥。被撑得滚圆的松江棉中衣摇晃着挤走周围的空气,惊得一路的仆人纷纷朝他那凸成酒盅状的肚脐眼惶恐行礼。

独眼男子不明所以地跟了一会,很快又回过味来似地“哦”了一下,搓着手道:

“朱老爷您是不知道,这鹦鹉往时在咱们那就笨得不行,到您这就灵醒得紧。唉,该说不说,这近‘朱’者赤的老话呀,还真有它的道理!”

朱老爷闻言微眯起双目,脸上的褶子肉随着顿首的动作不住晃动,看起来似乎很是受用:

“你小子,这话说得有水平!就是这鹦鹉灵醒归灵醒,这小半月过去了,还老学不会说人话。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啊?”

“嗨——那不是朱老爷您身上的聪明劲太得紧了,这鸟还得花点时间才学得会嘛!”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等那哈哈声停了,朱老爷才意有所指地“哎”了一声,扭头问:

“对了,前些日子我吩咐的事——”

“都给您办妥了!”

像一直在候着这茬似的,朱老爷刚一开口独眼男子便立时接上了话。他先是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了一会,然后才凑近朱老爷耳边低声道:

“弟兄们手脚很干净,没留活口。走也是连夜走的,保管官府的人查不出一点毛病。”

朱老爷听得喜笑颜开,拊掌大笑:

“好,好!可算解了老子的心头病!按先前商量好的,西山那块矿以后归你们管了!”

“谢老爷!”

独眼男子眉飞色舞地抱拳应下,紧跟着又压着嗓子道,

“不过说起这事,还有一点隐患,老爷您不得不防。”

“哦?你们不是整得挺利落吗?能有什么隐患?”

朱老爷的语气里多少带了一些不以为然。

“弟兄们打听到,那村子以前有过什么‘蚌神’的传说,十里八乡都知道的。”

独眼男子没注意到朱老爷脸上肥肉不自然的抽动,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他的话,

“这沾上了神仙精怪的事情,就容易招惹那帮专门替朝廷抓耗子的‘大虫’……”

“你是说,镇厄司的捕快?”

朱老爷对独眼男子口中的“大虫”们也有所耳闻,当下便明白了他在担心些什么,

“就几句没影的瞎话,也能让这群大忙人费心照看?”

“今时不同往日啊朱老爷!您是有所不知,最近这一片的‘耗子’被剿了好几窝,死状惨烈得连过来捡尸的都没忍心看。”

独眼男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颤声道,

“后边一打听才知道,来这办案的是镇厄司里头两位当家花旦,人称‘朱凰金莺’的何氏姐妹!”

“朱凰金莺?没听说过。比之‘天域四仙’如何?”

朱老爷皱眉问。

“天域四仙之下,无人敢撄其锋!”

独眼男子边擦汗边解释道,

“而且这两头母老虎,出手极是狠辣。据传见过姐妹二人一起出手还能活命的,唯有一人而已。”

“谁?”

“天域四仙中的‘玄魄霜鉴’,明映霜!”

朱老爷哆嗦着满身臃肿的脂肪,脸色发白。

独眼男子见状,连忙出声安抚:

“朱老爷莫怕。且不说渔村走水这种小事,何氏姐妹估摸着也就万分之一的可能会留意。就是真给她们盯上了,要查到咱们头上也仅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之所以和老爷讲这些,不过是稍稍提个醒,望老爷日后行事低调些,免得引人耳目,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我晓得,我晓得。”

朱老爷的脸色似是好看了些。而那独眼男子见他心绪不宁,便识趣地选择了提早告退。

待荷塘边只留下朱老爷一人以后,他才又一次显出了满面的愁容——你道是为何?这就要从半月前的一次偶遇说起了。

当时正值午后,提着鹦鹉出门遛弯的朱老爷正巧碰上一伙外地来的戏班子,正在闹市里头卖艺赚铜子儿。

朱老爷寻思闲着也是闲着,刚好瞧瞧外地来的戏班唱的都是啥玩意——这不瞧还好说,一瞧可就真把他吓得那是魂也飞来魄亦散。

原来,这班子唱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出“地痞无赖强夺渔村宝贝,忠心侍卫苦守惨遭杀害”的戏码。台下的朱老爷是越听越耳熟、越听越觉得坐如针灸,就好像这广天白日的大街上,有不知从哪飘来的枉死鬼在盯着他瞧一般。

不对头——这戏班子不对头!

朱老爷一回府便遣人去查这戏班的落脚地。可更古怪的事情发生了:纵使打探遍了一整个镇子,也没人找到哪怕一家客栈有收留甚么外地来的戏班。

一大帮子带着家伙的活人,唱完戏以后和人间蒸发了一样,连面都没人见着!

这下真见了鬼了……莫不是那醉汉在地府里头得了什么阴差的官职,这会儿领着牛头马面要来拿他朱爷爷了?!

朱老爷茶饭不思地想了几日,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赶紧喊人把那破村屠干净了,来一出死无对证!

这样一来,就是那糙汉真的死而复生,告到官府上去,那也是他一个人空口白话,算不得准。

到时候,以朱老爷的万贯家财,拿捏一个没权没势的醉死鬼,还不是手把拿掐?

可惜,这回听了独眼男子的提醒后,朱老爷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少了。

镇厄司的权势之大、手段之狠,纵使是朱老爷这种不通仙神妖魔之事的凡夫俗子也颇有耳闻。

据传,镇厄司直接由当朝女帝统领,司职捕头要么是百战的沙场将军,要么是仙宗的天下行走,办起事来先斩后奏都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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