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边的人伸过手来摸自己头顶的时候，能感受到清洁的香气。不是花香或香水那样强烈凸显着自己存在的香味，只是精心清洗后经过阳光沐浴的衣物的味道，床上的被褥闻起来也一样，天马座现在正被这样简单又不起眼，但令人愉快的气息包围着。

美中不足的就是——

“这是在把我当小孩子吗？”发现亚伦的动作和以前哄孤儿院的孩子们睡觉时一模一样后，天马座抗议道。

亚伦继续抚摸着翘起的棕发说：“现在的天马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呀。”

明明比自己还小十几天，但可能是因为表现得更成熟，也不喜欢和其他孩子一样闹成一团，从以前开始亚伦就经常被误认为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那个。“这种小事不用那么在意吧？”每当自己表示不满时，对方都这么说。“才不是小事呢，别人会以为最大的那个哥哥才是保护其他人的家伙吧。”虽然很会照顾人，但是过于不善争斗的亚伦在这方面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连萨沙都比他强硬得多。“只要是见过你的人都不会那样想的，一直都是天马在保护着大家，”那天其他的事差不多都忘干净了，只有听到这句话时脸颊和耳廓微微发热的感觉很还清晰，“也一直保护着我。”

结果现在自己真成年纪更小的那个了。

近距离看着现在的亚伦的感觉，比早上刚遇到他时还奇特。只论眼睛能看到的地方的话，确实是自己预想中的模样，长大后依旧有些中性的五官甚至比想象中更精致。但是，每次看到他时，天马座心里都有种异样的感受。不仅与记忆中不同，在这个安逸得如同天国的小镇里也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把巨大的苦恼剜掉后留下的空洞，自己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面对空落落的地方也只能嗅到余下的苦涩滋味。

手指温柔地滑下来后，避开脸上的擦伤抚摸着脸颊，昏暗的光线中分辨不出对方的表情是困了还是若有所思。

“对不起。”

“哎？是在说早上的事吗，又不是你干的。”自己揍自己这种事，遇到也只能认了，不然你找谁说理去。

“也不能说和我没关系吧。一碰上关于我的事，天马都很在意。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这样……”

确实如此，要不是那时候正急匆匆地向亚伦那边跑去，现在的天马未必会那么冲动，如果换成自己在旁边看着，结局肯定也一样。

“所以你俩今天才一直在斗嘴。”

“不是！”

虽然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但完全没有因此对另一个自己产生意见，这种程度的打斗在天马座眼里和日常的对练并无区别，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好互相记恨的。实际上，天马座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时空有两个自己这件事，在天马家里没感到任何不自在，对方好像也是如此。

或者说大部分时候是如此。

亚伦在场时，这种和谐就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叫不出名字的微妙心情。本来可以得到全部，现在却只有一半了，那理所应当地会觉得不爽。但是，明明得到另一半的也是自己，为什么还会觉得不开心呢？

“这……应该就是所谓同性相斥吧！”天马座解释道。就算确实和亚伦有关系，也不想他为自己费心了。“今天真是麻烦你和另一个我了，你就早点休息吧。”

…………

不对，才不想你走呢。

不光是熟悉的香气，对方的温度也像是还留在这里一样，想打开窗户让晚风帮自己冷静一下，又害怕这份叫人焦灼的微热真的散去。

刚才——不，不止是刚才，我这一天都表现得好差劲啊！天马座躺在床上想。又任性又孩子气，而且……

虽然缠着天马问了好多自找没趣的东西，亚伦的事我却全都不知道。

“对不起，天马。”

总觉得他指的并不是今天，而是对他们来说是很久以前，自己看来却即将发生的事。

也许是因为话语中隐隐约约传来的悲痛，当时才没有深究下去，那时候心里想的是“还是不要逼他回想了吧！”现在却觉得早知道就问出来了。不过，就算问出口，可能也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上次感受到这么痛苦的气息还是在走之前，那一回被自己从山腰找回来的亚伦最后就什么也没说。

那现在和他在一起的天马知道这件事吗？说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和亚伦住在一起多久了。可能是一天之内的疑问太多，现在天马座始终不能集中精神思考单一的问题。

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闭上眼也迟迟不能入眠。

要不出去倒杯水吧，就这么离开了房间，安静的客厅里能听到另一扇门里的声音。居然也没有睡，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留意到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天马座忍不住找了个能看到屋内的角度。这种行为自然是不好的，但听清谈话内容的那一刻，心底的不安瞬间被好奇盖过了。

毕竟经常跟自己和萨沙在一块儿，要是亚伦对圣斗士们有所了解，天马座只会觉得很正常，但是，从话里分明听出他对冥界的事情异常清楚。

“别再想这些事情了。”

听到天马打断了亚伦的话后，天马座再次对自己感到高度不爽。你这个没耐心的家伙，好歹让我听听吧！发生了那么多事，却只有我——

映入眼中的，是自己和亚伦接吻的景象。

只有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

“那小子不会是偷偷溜出去了吧？”

“没有，刚才进去看过了。”说话的时候亚伦依旧看着客厅对面紧闭的房门。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天马座却不知怎么的从早上开始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话也不多。“要是你在里边，现在应该在想什么？”

“这个嘛，还真说不出。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呢？如果是你开口的话——”

如果是你开口的话，他肯定会说的。

天马出门后，亚伦还在想这句话。天马本来就是个待人真诚的人，对自己更是一直都很直率，十四多年前的天马座肯定也是这样。但是我却开不了口，因为……

因为我并不是个诚实的人。

第一次看到那个天马座时，自己也很惊讶。和记忆中一样过度活泼、充满热情的友人，现在以大人的眼光看来更是可爱，这个时候的天马，原本应该是没有机会见到的呢。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开始做不可饶恕的事情了。

对于自己来说是可以选择是否要紧咬不放的悔恨记忆，对现在的天马座来说却是不能逃避的，将至的劫难。如果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而晾着一年多没见过自己的天马座不管，那实在是一种懦弱又不负责任的行为，所以昨晚又在睡前去打扰他了，看到为自己的到来而开心的天马座，心中只是觉得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好。

按萨沙的说法，被送回去后天马座会忘记这几天的大部分事情。那真希望你能把我的事全忘了，然后，快点去打败我吧。

难道天马座一直闷闷不乐是因为在昨晚的交谈中看出了自己的顾虑吗？亚伦多少有点愧疚地想。

自己现在也没办法为他做太多，余下的几天时间，只希望那孩子可以轻松地度过。

…………

我就像个傻瓜一样！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天马座心想。

不论是在孤儿院还是在圣域修行时，自己的居住条件一直都很简单，所以昨天完全没意识到这点，现在环顾四周，能看出这个屋子确实是临时收拾出的客房。

昨天天马说让自己暂时住这里时，还以为是把他的房间让出来了。

“还是你住这儿吧。”让别人——其实也是自己——把房间让给自己，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所以天马座回绝了对方的好意。

“那你睡哪？”

“我去和亚伦一起睡就行。”

听完自己的话后，天马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表情。现在想来，绝对是“这家伙是笨蛋吧？”的表情！之所以那么大方把这个房间给自己，是因为平常根本没人住在这儿啊，要两个人挤一张床也不委屈，是因为他俩一直都连晚上也在一起啊！再晚走一秒，可能那家伙就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不过，说到晚上的事……

一想到昨天晚上看见的东西，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

虽然到了青春期，但天马座对这方面其实没什么多余的兴趣，偶尔听到其他候补生偷偷讨论生理问题也不想参与。如果撞见别人在做这种事，自己肯定早就溜走了，昨天却鬼使神差地看了下去。

和小麦色的皮肤重叠在一起的，是常年藏在衣物下的白皙身体。怎么可以对亚伦这么过分，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这样。虽然能听到亚伦在喘息间抱怨着弄痛自己的天马，但有限的视野中看不出他有半点推拒对方的意思，只是不断地呼唤着……

我的名字。

本以为自己绝不想听到亚伦发出这种仿佛忍耐着痛苦一样的声音，现在却想要更多。在听到他的声音不再克制，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甜腻呻吟时，自己更是感到一种不应该存在的快乐。

但这份不道德的快乐很快就消失了。

情不自禁地凑得离门更近后，夺去注意力的不是友人那从未被现在的自己见过的模样，而是在那具身躯上，兀自存在着的极其夸张的伤疤。

亚伦一直都过着寻常的生活，不应当会受这么重的伤，不，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在能造成这种伤口的攻击之下活下去才对。

正被震惊和疑问包围时，房间内的天马扭过头来和自己四目相对。

不过，今天谁也没提起这件事。

难道都是我的错觉……天马座想着，看向窗外。

就算同样被夕阳浸润，安静伫立在微风中的树木也一定不能理解我如今的心情，就像同样生活这里的我，现在也不了解长大后的亚伦和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样。

在那一天你很痛苦吗？

那……在你痛苦时，我有在你身边吗？

【后记】尝试多种偏方后我的口腔溃疡终于快好了，希望清明节假期结束前能吃上小区楼下那家很好吃的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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