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愚者

　　黄昏时分，我们在一处瀑布旁暂歇。

　　这里的地标最为明显，可以通过地图确定方位。

　　行至此地时，拉车的两匹马已经跑不动了，倔强地反抗着我的缰绳。

　　我跳下车，拍了拍它们的鬃毛。

　　“今晚就在这休息一晚吧？”

　　我望向索菲娅，征求她的意见，她也点了点头。

　　把马车停在一片空地上，暂时解下马车绳，牵着两匹马去溪边饮水吃草。

　　索菲娅留在车边整理物资，索菲娅用干净的泉水浸湿帆布，擦拭了锅具和食材，把腌好的肉干放在简陋的烤架上翻烤。

　　柴火慢慢升温，香味在黄昏的微风中弥漫开来。

　　我们简单地享用了这顿餐食，烤得焦香的肉干混着山泉，虽然简陋，在危险之后，却是如此的让人感到安心。

　　饭后，得到休息的我们恢复了些许魔力，于是着手开始释放治疗魔法，让比较严重的伤势先有一些恢复，至少不会妨碍到战斗。

　　“索菲娅，省点魔力，也许还会有袭击。”

　　“嗯....我第一次和这么强的对手以命相搏。”

　　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我各种危险都遇到过，但索菲娅不一样，她是共和国大使，怎么样都轮不到她去冒险的。

　　晚风吹过松林，我坐在石头上，一边翻看地图，一边咀嚼着已经发硬的肉干。

　　有瀑布作为地标，很快就能确认到我们的位置。

　　“再走半天，就能到达国境线了。”

　　但紧皱的眉头依然无法放松。

　　追兵为什么能找到我们？

　　我盯着地图上那些我刻意避开的路线，越想越不对劲。

　　路线和地图都是我自己一笔一笔绘制的，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如果是随意猜测，那为何连迷雾岭这种偏僻之地都能准确伏击？

　　我思索着每一个曾接触过我行程的人，脑海中浮现一张张面孔，但每一张都无法怀疑。

　　总不能是她们四个，或者是索菲娅透漏的？

　　盯上我，还有索菲娅的，到底是谁？

　　迷雾悄无声息地从山谷深处蔓延而来，潮湿的空气缠绕着篝火的热气，火焰发出微弱的噼啪声，照不清十步之外的景物。

　　索菲娅和我背靠背坐在火堆旁，肩并着肩，眼神却一刻也没有放松。

　　不一会，风声低语，像有人在近处轻笑。

　　“这不是...赛琳的主人吗？怎么这么狼狈啊？”

　　我的心猛地一紧，瞬间拔剑而起。

　　雾中，‘阿斯帕西娅’踏着诡异的步伐缓缓走出，脸上挂着高傲笑容，和今天呆滞的她判若两人！

　　不可能，她已经死了！我亲手将她的身体放进溪流里！

　　“你是谁！”

　　我怒吼一声，冲上前，一剑直刺对方心口。

　　剑锋穿过了空气，‘阿斯帕西娅’的身影如烟雾般消散，带着冷笑声重新隐入浓雾。

　　“幻术！”我警觉后退几步，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只看到了一个身影快速钻入雾中。

　　“索菲娅！你伤得比我重，别乱动，守住火堆！”

　　在听到她答应了后，我拔剑进入迷雾中，打算查清对方身份。

　　雾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倏然闪现，我抬剑猛刺。

　　可那人却站在原地未动，泪水从眼中滚落，声音微颤。

　　“主人...您要杀我吗？”

　　我手一抖，瞬间愣在原地——那张脸，竟是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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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琳...”

　　她穿着生前那件朴素的白裙，金色的发丝轻垂，凄然地看着我。

　　我瞬间和那晚将长剑刺入她胸口的画面重合了起来，狠不下心，可就在收招的一瞬间，她嘴角一抿，神情一变，忽然贴近，一掌轰在我小腹！

　　“唔——！”

　　我闷哼一声，整个人飞退数步，鲜血从口中喷出，剑几乎脱手。

　　“哈哈哈哈！！”

　　她的身影再次如雾般隐去，只留下一串娇笑。

　　我踉跄站稳，突然感受到一股杀气从背后袭来！我当即本能地转身，将长剑横在胸前。

　　可是，站在身后的，是安赫拉！

　　她穿着那件我为她定制的婚纱，抬手温柔地拂过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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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怎么弄得这么脏呀？快脱下来，换身干净的吧。”

　　我完全下不了手，即使知道对方是假冒的，可面对那张温柔的脸，我...

　　下一刻，‘安赫拉’脸色一沉，表情变得狰狞，举起匕首狠狠朝我胸口刺来！

　　我侧身躲过，刀锋擦过擦过身体，留下一道血痕。

　　“你到底是谁！！”

　　‘安赫拉’却只是阴笑一声，身影再次化入迷雾之中，消失无踪。

　　“可恶...”

　　雾更浓了，我刚稳住呼吸，就听见了少女的声音，甜甜的、轻柔的、像是梦中的呢喃。

　　“哥哥...”

　　我全身一震。

　　那是...迪安娜的声音。

　　我转头，果然在雾中看到她站在溪边，穿着白色睡袍，白发自然垂落，唇边挂着轻笑，眼神一如当年那般天真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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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在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出一步。

　　她冲我娇笑了一声，那一瞬，某种埋藏得极深的柔情从心底泛起，我脚步踉跄着想靠近，却只见她的笑容忽然断裂般消失。

　　在我脑海还残留着她笑意的下一刻——

　　嗖——！

　　几根袖箭陡然从雾中飞射而出，我强撑身体翻滚躲过，手臂却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

　　“该死....”

　　即使如此，我还是能通过声音和气息感知到她已经来到我的后方，我握紧长剑，强行跃起，劈向对方的气息源头。

　　寒光破雾，却在临身之际骤然止住。

　　蒂妮尔...

　　她穿着女仆装，黑发垂肩，眼神狡黠，嘴角挑起一个熟悉又轻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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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要动手了吗？”

　　她歪了歪脑袋，声音如风铃般轻响，

　　“你下得去手吗？当初...吊死我的时候，动作不是挺快的？要不要再给你足交？”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被勒紧。

　　她们都是假的，作为亲手将她们一个个送走的人，我心里当然知道。

　　可看到她们活生生的模样，我仍然下不了手。

　　“你...是墨提图斯，没错吧？！”

　　我低吼着。

　　知道四位女奴的事情，知道我要逃亡的事情，卖布防图给我，引导我走向这条路的人，只有他了！

　　‘蒂妮尔’没有回应，只是灵活地欺身而近。

　　她的招式极为精准、迅猛，每一拳、每一掌都朝我关节打来，不求破防，只求让我失去平衡。

　　我几次试图挥剑，却每次在最后一瞬都迟疑，哪怕知道这只是幻术，我...还是下不了手。

　　咚——！

　　又是一脚踢在我肋侧，我整个人滚倒在地，口中吐出鲜血，胃里翻江倒海。

　　她蹲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

　　“嗯....主人这样子，真让人心疼呢，倒也不笨。”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她再度击倒。

　　她不急着杀我，她是在享受，看我一个被情感束缚的废物，被她玩弄得毫无还手之力。

　　“主人~~~”

　　四个身影不断在我面前幻化，‘迪安娜’捧着鸩毒，仰头一口喝下；‘赛琳’跪坐在地上，将长剑刺入自己小腹；‘蒂妮尔’被悬吊起来，双脚不断在半空中踢蹬；最后，‘安赫拉’出现在我面前，抓着我的手，覆在她脖子上。

　　“主人又要下狠手了吗？又要亲手杀死我们了吗？”

　　“墨提图斯....”

　　她又是一声阴笑，化为青烟消失在雾里。

　　四周静得诡异，连鸟虫声都消失了，只余下我急促的喘息和雾中那若有若无的戏谑笑声。

　　我已经迷失了方向，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前传来，是索菲娅，她提着长剑，一言不发，正朝我的方向刺来。

　　不知道她是不是墨提图斯变化的幻象，但...

　　结束吧....

　　我不想再被她们四个的身形折磨了，只是有些对不起索菲娅，这样也好，被他用索菲娅的样子一剑刺死...

　　寒光逼至，我的心猛地一颤，最后一击来了。

　　噗——

　　剑刃刺入肉体，可我没有感到疼痛，反而身后传来的一声闷哼。

　　我睁眼，转身望去。

　　“索菲娅？”

　　她站在我身前，长剑刺向我的身后，深深刺入‘卡夏’的右臂。

　　“小姐...”

　　‘卡夏’发出一声古怪的笑，捂着右臂，脸色苍白地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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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命给你换来的逃跑机会，现在你竟然要杀我吗？”

　　她惨笑道，眼神中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狡黠。

　　我瞳孔一缩。

　　他...连这个都知道？！

　　连卡夏假扮成索菲娅，掩护她离开大使馆的细节都能掌握。

　　墨提图斯，他到底知道多少？

　　索菲娅没有回应，只是深吸一口气，将灼热的魔力灌入剑锋。

　　“够了。”

　　金色的光芒在剑上激荡，魔法能量瞬间爆开。

　　墨提图斯幻化的伪装彻底斩断。

　　周围的迷雾仿佛也受到牵引，开始消散。

　　一切都变得清晰了。

　　站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名气息诡异的女人。

　　她留着微卷的浅紫色短发，瞳孔是那种极不自然的妖异紫，整个人穿着一身黑紫相间的夜行衣，身形修长，手中一柄细长匕首，正微微颤动着滴血。

　　她的眼神在我与索菲娅之间来回打量，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冷笑。

　　这就是，墨提图斯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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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提图斯右臂被刺伤，鲜血顺着她指尖滴落，但她像毫不在意似的，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真不愧是大使阁下，跟着自己多年的女仆都不犹豫，下手真狠啊，比起来切萨雷阁下就重感情多了，看到她们四个的样子，都走不动道，哈哈哈。”

　　我握紧长剑，脸色铁青。

　　索菲娅站在我身前，手臂颤抖着，脸上流着冷汗，嘴唇抿得死紧。

　　她刚才的那一剑，她咬牙逼着自己从感情中挣脱，才能斩破那伪装成卡夏的幻象。

　　“我不容许你顶着卡夏的脸来侮辱她。”

　　“哦？侮辱？哈哈哈哈哈！！！”

　　墨提图斯听了之后大笑，笑声在雾气尚未散尽的林间回荡着。

　　“是吗？那让你见见真的卡夏吧。”

　　她右手一甩，丢出一个黑漆的木匣。

　　匣子在半空翻滚，落地的一刻，‘啪’的一声弹开，一个头颅滚落到了我们眼前的草地上。

　　“啊...！！！”

　　我和索菲娅几乎同时后退半步。

　　那是一颗灰发少女的头颅，惊愕的双眼尚未闭合，脸上满是鲜血。

　　卡夏！！

　　她死了？！而且死得这么惨...

　　我喉咙一紧，眼前一阵晃动。

　　索菲娅更是像被雷击一般呆住，随即，她的脸迅速变得苍白，双眸里燃起滔天怒火。

　　“你做了什么？！”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已经从眼角滑落。

　　墨提图斯耸耸肩，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也不是我做的啦~国书不是都送去了吗？你们希雅腊不都答应让你嫁给皇帝陛下了吗？结果——”

　　“结果发现送来的只是个替身，皇帝陛下很生气哦。气得把她脑袋砍下来，让我带来给你看看。”

　　“现在嘛，宣战布告已经发布了。”

　　她舔了舔指尖沾着的血，

　　“也许战争已经开始了哦？”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刃，将索菲娅狠狠劈开。

　　“你...”

　　她几乎说不出话，握着剑的手骨节泛白，唇齿间只溢出两个字。

　　“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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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菲娅的魔力正在暴走，金色的光芒从她的身体一圈圈扩散，火焰与风元素躁动不安。

　　我恶狠狠的瞪着墨提图斯。

　　“所以，幕后黑手，是罗庭皇帝？你不是只为金钱卖命吗？”

　　墨提图斯只是微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往后一跃，双匕在手，身形又要化入迷雾。

　　“说不定呢。不过你们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

　　迷雾瞬间又浓了起来，明显是墨提图斯搞的鬼，她的幻术已经被破了，现在也是一举拿下她的机会。

　　“切萨雷！侧后！”

　　索菲娅低喝。

　　我来不及多想，翻滚闪开，身后的树干应声断裂，一枚匕首钉入其中。

　　要把她逼出来正面决战才行。

　　我将火元素聚于剑上，猛地朝前斩出。

　　火焰剑气化作弧线逼退墨提图斯的身形，强迫她正面应战。

　　索菲娅趁机施展风魔法，速度猛增，瞬间绕到墨提图斯背后。

　　墨提图斯察觉，却来不及反应，只能用匕首格挡。

　　铛——！

　　两柄兵刃相接，火花四溅。

　　她倒退三步，刚想反击，却不料我已经近身，一记重斩将她逼入崖前，再无退路。

　　我也到了极限，体内的魔力已然枯竭，五脏剧烈翻涌，嘴角再度溢出血沫。

　　“切萨雷！”

　　索菲娅也知道现在没空为我担心，在我封闭她退路的瞬间，索菲娅举剑冲了上去。

　　她将全部魔力注入剑中，奋力一刺！

　　“啊啊啊啊啊——！！”

　　墨提图斯来不及完全闪避，左肩被生生贯穿，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几圈，瘫坐在地，鲜血止不住地从身下流出。

　　墨提图斯咳出一口血，却突然笑了。

　　“你们这对狗男女，还挺能打...”

　　索菲娅剑锋抵住她的喉咙，眼神如霜：“你还有什么遗言？”

　　她笑着举手示意投降，“别冲动，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所有情报。”

　　索菲娅迟疑了一下，看向我，我用剑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我的真名叫阿芙洛狄忒，隶属于帝国密探部，是执政官卡利古拉的直属手下。”

　　“他已经控制了皇帝，现在他是帝国真正的统治者，战争也是他发起的。”

　　我全身都在悲鸣，剑都快握不住了，但我还是撑着，对着她举起了剑。

　　“这些...我不关心。”

　　我抬起剑，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她忽然大喊：

　　“我有安赫拉孩子的情报！！！”

　　我心神一震，动作迟疑了一下。

　　索菲娅在我身后惊呼：“切萨雷，小心——！”

　　但已经来不及。

　　阿芙洛狄忒手指一动，几枚飞针从她袖口激射而出。

　　我根本无力躲避，只能闭眼等待疼痛袭来。

　　但下一刻，索菲娅直接挡在我身前。

　　“呜——”

　　血线瞬间从她的右臂中迸出。

　　疼痛使她短暂失衡，随身携带的小包裹也在这一刻从腰间滑落。

　　阿芙洛狄忒见状，猛地翻身一滚，抓起包裹飞身跃出。

　　“感谢款待！我就不奉陪啦~”

　　即使受了伤，她的速度依然很快，瞬间消失在雾中。

　　我跪倒在地，呆呆地看着索菲娅蜷缩着身体，捂着臂膀，鲜血染红了半条袖子。

　　索菲娅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放着我们过境的重要文件，我们的身份证明，还有可以避免详细盘查的男爵信物。

　　没有这些东西我们根本过不了境。

　　我瘫倒在原地，连抬一根手指都痛得钻心，索菲娅则捂着中针的右臂。

　　她咬牙将手臂中的银针拔出，弯下身捡起卡夏的头颅，取出手帕，小心地擦拭卡夏脸上的血迹、泥土。最后，合上卡夏的双眼。

　　“对不起...卡夏。”

　　接着，索菲娅把卡夏的头颅放到我身边的草地上。

　　“帮我好好照看她。”

　　“你想做什么？”

　　我意识到不对劲，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索菲娅，你受伤了，不能再去冒险了！”

　　我撑起手臂，想拉住她，可刚一动，腹部的撕裂感让我差点晕厥。

　　“听我说！别去！”

　　我声音已经嘶哑。

　　“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不一定非要那些东西...”

　　她停住脚步，肩膀颤了颤，却没有回头。

　　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

　　「我跟你说认真的，如果...我死了的话，你能不能像对她们一样对我？」

　　「别胡说，我们都会好好的。」

　　我瞬间明白了。

　　她是想去拼命。

　　“索菲娅！！”

　　我几乎是嘶吼着。

　　“你回来！！！别去！！”

　　她头也不回，身形在迷雾中渐行渐远。

　　我倒在地上，手紧紧抓着地上的草，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她不明白？

　　如果安全过境和索菲娅平安两个选项在我面前，我一定会选择后者。

　　我恨我完全动弹不得，不然哪怕爬也要爬着把她拉回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她不要有事。

　　并不是哪个教派的信徒的我，在心里把所有知道的神明求了一遍，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索菲娅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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