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有色眼镜

西荫和水神矢背着恋人，规划了一场四人约会。

计划实行的前夜，西荫心神不宁。他忍不住给水神矢发消息：“你在吗？”

大概五分钟后，水神矢回应：“在的。”

“灰崎同意去了吗？”

“嗯，我告诉灰崎，除了我俩，还有野坂和你，坐你们的车进城。他开始有些纠结，但还是同意了。灰崎不喜欢陌生人的，肯定是听说野坂去了。”

“好巧，悠马君也答应了。他说要检查一下行程，看了会手机。大概……是在联系灰崎吧。”

“你别冤枉灰崎，他刚才跟我一起，才没时间回消息。”水神矢坐在长椅上，气呼呼地打字。

西荫感受到言语间的袒护，也不服输地回道：“你不也跟灰崎在一起，怎么有时间看我的消息呢？悠马君肯定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把信息传达出去的。”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西荫关上手机，心里的焦躁减少了些。明天约会的行程很多，今天可要睡个好觉。

“……”

灰崎用余光去瞥身旁的野坂。他原本以为，水神矢已经隐约感知到他和野坂的龌龊。但是哪有西荫开车，水神矢坐副驾驶，放他和野坂两个人坐后座的道理？无论从亲疏远近，还是从驾驶技术，都不对吧？

他倒是没觉得，贴着野坂坐有什么不舒服，只要控制下身体接触的冲动就好了。也不用刻意缩到一边，坐得不舒服，也太明显，保持社交距离就行。

野坂撑着下巴看窗外的风景。西荫，还有水神矢，一直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自己和灰崎。还好，他早有心理准备。又不是什么发情期的动物，他们期待着“偷情”环节，但他绝对不会奉上自己的表演。

四人其乐融融地开车进了城。

“这是……熊藏主题游乐园？！”灰崎不敢置信地读出展架上的标语。

“还有联名的冰淇淋，限定的小熊软糖味，猫屎咖啡味，和100%黑巧味。”野坂两眼放光地念出下半句。

水神矢瞥了眼面如菜色，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的西荫，忍不住凑过去咬耳朵：“刚才在车上，他们偷偷蹭对方的腿，你发现没？”

嗯，其实只是转弯的时候，野坂往灰崎那边滑了一下。

“……我看到的是，灰崎悄悄勾了下野坂的小拇指。”西荫同样耳语回答。

呃，其实是系安全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被蛐蛐的两人丝毫没有发觉，已经被感兴趣的东西吸引着往园区走了。水神矢和西荫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第一站，小熊过山车。灰崎坐前排，长发被风扬起，糊了野坂一脸。

野坂：“……”

灰崎：“呃，抱歉。”

西荫和水神矢躲在新买的棉花糖背后，交换了一个笃定的眼神。调情，绝对是调情。灰崎都一脸不好意思地整理头发了，野坂就这么看着！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二站，巨熊摩天轮。灰崎和野坂不出意料地又被安排坐到一起。尴尬的四人在密闭空间里面面相觑，水神矢和西荫又各自虎视眈眈，实在是没什么可做。于是，野坂和灰崎一人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度过了漫长的一圈。

结束了，野坂和灰崎先出了舱门。西荫和水神矢的视线重叠——装傻，绝对是装傻。故意一句话都不说，肯定是怕跟正牌男友互动，对方会吃醋。真是太过分了！

第三站，熊熊甜点屋。野坂终于盼来了自己最期待的冰淇淋环节，说要请大家吃。出乎意料的是，野坂给自己点的是最朴素的香草味冰淇淋。给水神矢点了小熊软糖味，还算客气；给西荫点了100%巧克力味，有些强人所难；给灰崎点的是猫屎咖啡味，光是听名字就让连速溶咖啡都没喝过的灰崎承受不住。

“野坂，你这家伙是在拿我们在做实验吧！”灰崎咬牙道。

“哎，不喜欢吗？”野坂歪头，“猫屎咖啡醇厚，酸味轻，还有果香和巧克力香，是很珍贵的食材呢。”

“说得那么好听，你怎么不点。”灰崎怒斥。水神矢余光瞥见灰崎在桌下偷偷搜索，“猫屎咖啡能喝吗”“猫屎咖啡是不是很贵”“猫屎咖啡是谁想出来要喝的”。那碗冰淇淋放到半化，灰崎终于松口吃了。水神矢和西荫也偷偷在桌子底下发消息：

水神矢：灰崎果然是太上头了！

西荫：野坂果然是认真了。

水神矢：居然愿意为了野坂妥协，咽下难以接受的东西！

西荫：居然把最难搞的任务交给灰崎，往常都是我做的！

水神矢：……

西荫：？

水神矢：你这不对吧。

水神矢：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西荫：有什么问题吗？如果灰崎不吃，野坂就没办法获取口味的资料了啊。

水神矢：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可以自己吃呢？

西荫：你不懂，这是信任。

第四站，幽灵熊洞窟。

四人一组，蒙起眼睛，搭着前人的肩，进入鬼屋探险。灰崎排在第二个，突然肩上的重量一轻，灰崎忍不住疑惑问道：“水神矢？”

四周静悄悄，只有鼓风机的声音。灰崎前方的野坂动了动肩，扯下眼罩，隔着幽蓝的灯光与灰崎对视：“他们两个呢，走散了？”

“总不能还得分组探险吧。”灰崎啧了声，“真麻烦，先看看怎么出去吧。”

“别急嘛，既然都来了，就玩个尽兴。”野坂安抚，“我很好奇，可爱的熊熊和恐怖的幽灵，要怎么组合在一起呢。”

“……”事已至此，灰崎也不想浪费门票钱，只能跟在野坂的身后，躲避各种突然蹦出来的人工与机械装置。有人拍灰崎的肩，他下意识以为是走散的同伴，回头却是一张血红的大脸。

“啊——”灰崎简直不敢相信这阵尖叫是自己能发出来的，他向后踉跄的动作把野坂也撞倒，两人抱在一起，骨碌碌滚了几圈。

水神矢和西荫趴在假山的后面，从彼此的眼神看到同一个结果：黑暗中找理由肢体接触，这不是有奸情是什么？

第五站，萌熊碰碰车。一天下来，大家都有些玩累了。灰崎即使再迟钝，也察觉到水神矢和西荫在他和野坂操作的车每次碰撞时，微妙的眼神。他下意识想瞥一眼野坂的表情——这家伙没准早看出来了——但他生怕又被过度解读，只能强行压抑下冲动。

太磨人了。他不是能按兵不动的性格，也并不理解，这三人就这样各怀鬼胎地玩了一天，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回程的路上，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也不再明媚，月亮升起，浓厚的乌云将其完全遮盖，看不出圆缺。西荫将雨刮器打开，刮去前挡风玻璃上密集的雨点。

车辆缓缓停在宿舍楼下。“你们先回去吧，我和悠马君去停车。”西荫对水神矢说。

灰崎打开车门，一脚踩进车边的水洼，鞋底进水的冰凉令他下意识一皱眉。“后座车门的储物格里有伞。”野坂抬高分贝的声音隔着雨声传到灰崎耳边。不用他回应，水神矢已经把那把伞握在手里，在两人头顶撑开了：“那我们先走一步！”

两人互相在暴雨里搀扶着，走进楼道的短短几步路，雨水就已将膝盖底下的裤脚尽数打湿。

灰崎急着回宿舍冲澡。“直说吧，水神矢。你都知道了吧。”

“啊。”水神矢应道。

灰崎静静地凝望着水神矢蓝紫色的双眸，水神矢同样回望着他。“我还以为，坦白的过程会激烈一些呢。”水神矢展颜，嘴角仍有抹淡淡的苦涩。

“水神矢，我不喜欢你这样。”灰崎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我做错事了，你为什么不对我发火？”

恋人的初次坦诚来得猝不及防。水神矢望着灰崎，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我不需要你忍让我，我们是情侣，是平等的。”灰崎重重叹了口气，将心中的郁结尽数剖析在眼前，“你有话不说，只是试探我，会让我觉得好没意思。”

水神矢身为后卫，在球场上总是默不作声地守护后方，让前锋没有后顾之忧。他从没想过，这样的相处模式在恋爱中是有问题的。“我知道了……灰崎，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体验无聊的恋爱的。”水神矢轻轻拢住灰崎因呼吸而颤动的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的。”他现学现用地拍了下灰崎的背，故意作出嗔怒的表情：“这些日子竟敢冷落我去找别人，我很不高兴！我要罚你什么呢……嗯，每天早上给我发500字消息说喜欢我，每周至少跟我约会三次。”

“……还是像之前那样吧！”灰崎一阵恶寒，推开水神矢，逃也似地爬起楼来。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情绪。

下雨的日子真难熬啊，灰崎拖着湿透而沉重的裤脚想。还好，雨季快结束了，他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了。

12 烂尾故事

西荫将轿车稳稳停进车位。野坂早已提前下车，语音指导他如何打方向盘。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他全身心地信赖着野坂的决策，因为这是他下定决心要追随的男人。

西荫一气呵成地熄火、拉上手刹、拿上随身物品。令他意外的是，野坂重新坐进了副驾驶位：“西荫，别急着走，我们谈谈。”

西荫的心跳喧嚣起来。面对水神矢的撺掇，他原本还游移不定，只想着今天开不了口，就以后再找机会。野坂一定是察觉了什么——他怎么会相信，自己有想法能瞒过野坂呢？

事到如今，西荫居然比野坂还要紧张。没事的，他安慰自己。然而，野坂的话语让他如坠冰窟：

“西荫，我们分手吧。”

水神矢从浴室出来，依旧没有收到西荫的回复。跟灰崎和好的第一时间，他立刻发信息跟自己的战友汇报：“西荫，我和灰崎已经没事了，你不要紧张，把话说开就好啦！你想想灰崎那个脾气，我都能成功，你一定也没问题的。只要解决了两个人关系中的问题，就不会在同一处跌倒了，会收获更坚固的爱情。加油！”

奇怪了，难道是没看到消息吗？水神矢正纠结要不要再发一条，屏幕闪动，西荫冷淡的文字浮现其上：

“抱歉才看到。不用考虑了，我和野坂桑已经回到了朋友关系。”

西荫凝视着自己刚发送的消息，对话框里的光标依旧闪动，他想了想，还是删掉了那句“不想重蹈覆辙就看好灰崎”。没必要为一时的口欲得罪人。他将手机息屏攥在手里，忍不住回忆野坂在车库里跟他说的话。

“我跟你提分手，只是因为激情退却，这并不说明我否认了你这个人，不等于我不珍惜我们的感情。”野坂的笑容那样恬淡，像是天边的明月，“西荫，你永远是我身边最坚实的陪伴，我不愿失去你。所以，我对你坦诚，希望你能原谅我。在这之后……我想，我会将你称为‘挚友’。无论激素水平上升与否，我都会永远信任你、依赖你。西荫，你愿意接受吗？”

西荫怔怔地望着野坂递过来的手。

这不就是他所求吗？永远陪伴在野坂的左右。有一瞬间，他感觉心里的不安尽数消弭。这就是他追求着，而恋人关系无法带给他的。

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西荫压下眼底的泪，对野坂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这不代表他认同灰崎凌兵这个人，西荫想。毫无疑问，一个会在双方都有恋人的情况下出轨的人，有很明显的道德瑕疵，无法保证他不会做出其他违反公序良俗的事。对于水神矢，他下意识地不想再接触。说是逃避那段黑暗的过往也好，说是敬而远之也好，总之，他只要陪在野坂的身边就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灰崎在多年后回忆起来，只觉得无话可说。402室水管炸了，他和野坂被迫搬到其他宿舍，加上临近决赛，两人都越来越忙，接触越来越少，就算有相处的机会，灰崎也会找理由避免独处。野坂或许也发觉了灰崎的意图，没有腆着脸讨人嫌。

他不清楚野坂和西荫是否分手了。想想也对，出轨毕竟对关系是种背叛，像他和水神矢这种没心没肺地和好的才不正常。至于他和野坂，从来就没有过承诺。见色起意，又在无聊的时候给彼此一些慰藉，在合适的时候自然地分离。

世界赛踢完了，是时候各奔东西。野坂和西荫说要赶飞机，今天早晨就驾车离开，走得很急，只带上两个行李箱。水神矢想参加第二天的画展，也催促灰崎早点收拾，甚至干脆去灰崎的宿舍帮他一起。

“你是我妈吗。”灰崎嘴上吐槽，手里打包的动作也一直没停。

“好了，走之前检查一下，有什么东西忘记了没。”水神矢在灰崎的房间四处观察，“咦，这里还有把伞。”

两人都认得，那是四人约会的时候，从野坂车上拿的。龙骨已被那日的狂风吹断两根，水红的伞面垂头丧气地皱在一起。水神矢将它展开，还有野坂之前切除脑瘤时修养的康复中心的logo。

“哎呀，居然忘记还给人家了。”水神矢想告知西荫，目光落在两人最后的聊天记录，顿时有些尴尬。

“寄什么啊，一把破伞。”灰崎看了就烦，“他这次走，连鞋都扔了好几双。这玩意要是有什么寓意，早就要回去了。赶紧走，一会到饭点了交不了钥匙，小心赶不上车。”

水神矢微微点了点头，还是发消息告诉野坂，表示可以赔偿。野坂很快回复：“不必，不是贵重的东西。”

“早都跟你说了。”灰崎泄愤般把那把雨伞丢进废物箱。

大巴的车轮缓缓向前滚动。灰崎回过头，透过后窗去看自己的来时路。水神矢在身旁静静地闭着眼，灰崎知道他还没睡，只是享受靠着他肩膀入眠的过程。反正坐车很无聊，他愿意承担恋人这点微妙的小心思。

他也慢慢阖上眼帘，在车辆的晃动中进入梦乡。睡醒就到地方了，灰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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