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我，”尼寇拉斯平淡地说道，“这听起来更准确了。”

　　“您真的这么想吗？”

　　萨奇问道。

　　“奥空先生和塞琳小姐都用魔法生火，他们都是令人尊敬的人。”

　　“我不想谈得太深，但是，——我猜你提到的村民，很多人无法控制自己的火焰，最后把自己和别人都烧死了。”

　　萨奇看向别处，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一生学习魔法，总是为了一个理由。和你坦白地说，我不喜欢魔法。魔法是一种中性的工具，但我看到的恶果远多于好结局。拿奥空当个例子吧。奥空大师，纵火的专家。他曾经差点把自己烧死。

　　“就因为他在研究中走神了。”

　　尼寇拉斯说道。

　　“……真、真的吗？”

　　红发的青年走进一顶帐篷，粗略地四处看了看。帐篷的地面便是生着零星杂草的地面。地上摊着几床破布，有些破布下还垫着干草。帮工们寒酸的个人所有被放置在床铺之间。那些东西卖不出几个钱。整个帐篷里萦绕着尘土混杂脂汗的气味，不见天日的空间显得封闭，但布料缝隙里又时不时掠过几缕凉风。

　　尼寇拉斯退出帐篷，看见一旁面露难色的萨奇。岩山出身的青年每夜都睡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仿佛不在乎恶劣的休息条件，反而更为“魔法”一词感到困惑。

　　“奥空先生不谈卡乌维克，我没和他提过这些话。”

　　“我知道。即使他人就在这里，他还是不想谈。”

　　——在帐篷里睡得好吗？

　　尼寇拉斯看着依然困惑的萨奇，默默地把到嘴边的问题搁置一边。

　　“没人乐意成为被人嫌弃的脏东西。”萨奇轻声说，“我觉得这很不公平。”

　　“的确。”

　　“至少我们已经不信涌泉教了。虽然习惯已经成了习惯，有些东西还是扔不掉。唉。”

　　尼寇拉斯转而问：“所以你的祖父母搬到了岩山？”　　

　　“不，他们是为了逃难！”

　　萨奇转过身，想要用手指什么地方。可是这片山坡的视野被帐篷遮得严严实实，萨奇只能收回了伸出的手臂。他意识到要指的地方实际在大宅更陡峭的另一侧——于是他面对北方，示意道：

　　“因为赫连特和色夸利亚在这里打仗。生活实在是太苦了，他们这才一步一步走去岩山的。”

　　“赫连特？”

　　这是尼寇拉斯想听到的内容，可是它听起来如此荒谬。“北边山外的赫连特？”

　　“是的。”

　　尼寇拉斯有两个选择：相信青年说的每一个字，或者一个字都不相信。赫连特与卡乌维克被高山阻隔，让一支足以与帝国军队争斗的力量翻越山脉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让军队绕远路到卡乌维克更令人难以理解。也许他就不该问萨奇，也许萨奇的祖父母想说的是另一支势力。

　　“好吧……？”

　　尼寇拉斯说。

　　听起来了解卡乌维克的是萨奇的祖父母，而非两亲。他得到的信息是古旧而失真的。从他这里打听消息不是上策。或者，尼寇拉斯需要问得更直接一些。

　　男人放弃谈论过去的赫连特王国，对萨奇说：“说到卡乌维克，我听说这里有技艺高超的铁匠。”

　　“应该有？”

　　萨奇皱紧眉头，不确定地回答。

　　“卡乌维克挺大的，应该有几个好铁匠？对不起，我不清楚。”

　　“我挺希望能见到一位好铁匠的。”尼寇拉斯挑了挑眉，抱起手臂，“说不定还能再买一把好刀。

　　“要是我能出去的话……”

　　尼寇拉斯看向了被帐篷遮挡的远方。他转头问萨奇：

　　“你想出去吗？”

　　“……我？”

　　“我需要翻译，这样你也有点事情忙。问题很清楚，我还在想怎么才能走。”

　　他说完，陷入了比较痛苦的沉思。这个男人才抵达营地一天，就已然开始思考如何逃离。这让萨奇感到些微不解。

　　“那，奥空先生……”　　

　　“不是说我再也不回来了，我只是想到本地看看。”

　　尼寇拉斯思考着和萨奇继续向前漫步。他们来到了萨奇平时眺望黑纳尔城的地方。这里离帮工的厨房很近，但此时同样空无一人。不是谁都像萨奇一样悠闲。

　　看远处，这片山坡有着绝佳的视野；看近处，色夸利亚人在坡下更平缓的地方堆积了一些建材。他们曾计划在附近建一座瞭望塔，但又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现在士兵集中在山顶堡垒，更是一种委曲求全。色夸利亚军为材料挣扎，到了必须把平民劳工送到城里收集现成品的程度。先前集合在关卡前的人们组成歪歪扭扭的板车队，沉默地走在无人的街上。

　　因为材料有限，色夸利亚人优先制作了必要的工事——比如山脚的高大围墙，比如分布城中的哨卡。剩余军力守在城镇之外，封锁了通往黑纳尔的每一条道路。反抗的声音也许回荡在荒芜的卡乌维克，但与色夸利亚的力量相比，任何的反抗不过以卵击石。包围黑纳尔的军营更像是盯上一块腐肉的蚁群，反而不断撕扯城中人的耐心。

　　黑纳尔是这样一座贫穷的小城，而色夸利亚人的集团对于它而言太过庞大。军人们像是被自己困在了小城之中，不得不一遍又一遍从一无所有的街道上刮取一点膏脂。而这些，新来乍到的尼寇拉斯一时是看不见的。他只看到广阔的大地，颜色灰暗的城市；湛蓝的天空，天上没有遮挡，色夸利亚人来到这里，如同在平原上浮动的云。这片土地是如此沉寂，看不见一点烟火气息。他揣测色夸利亚人进城时除去了城里的所有人，但即便如此，他城市的街道上也看不见太多屠戮的痕迹。

　　看起来，尼寇拉斯不太可能顶着太阳走出据点了。他兴许可以绕过一两个哨卡，但他迟早会被色夸利亚人逮到。唯一的解似乎是拿到军方的许可。但如此一来，问题又一次绕到奥空身上：他不愿意和穆吉拉下脸来，即使后者的偏见显而易见。

　　在夜晚逃离军营似乎可行，但尼寇拉斯必须要躲避山顶的眼睛。看守大宅的士兵可能认识他，在宵禁中离开会很困难。最佳的方式是留在岩山人的营地里过夜……是的，奥空。他需要奥空的帮助。他可以和奥空谈论老学者的研究，蜜拉最近喜欢的画，色夸里斯的家，卡林孚特的冬天，厨房明天准备烧的菜，——奥空总在尼寇拉斯身边，他们的关系也不差。可是青年总感觉他与奥空之间有一道隔阂，而这越不过去的沟坎阻挡了一切更坦诚的沟通。

　　“哥，我好奇，随便问问。”萨奇开口说道，“你为什么想出去呢？”

　　尼寇拉斯转过头，看向萨奇的眼睛。他的脸上分辨不出什么表情，他答道：“没为什么。我把自己送到了一个比想象中更糟糕的地方。讨厌军人，讨厌坐牢，讨厌这里的气氛。我想喘口气。黑纳尔像是被穆吉糟蹋过的柯其斯，一个城市里看不到一个本地的市民，这太诡异了。”

　　“嗯，……那是因为戒严令。”

　　寂静的城市里响起了两声破裂的尖叫，地上的士兵随之行动起来。他们很快截住了另一个身着长裙的黑影，并聚集在她身边。

　　“他们在做什么？”

　　尼寇拉斯被城中的动静吸引，开口对萨奇问道。第一次看见的景象映入眼中，而某些退潮的记忆逐渐被唤醒了。

　　“……间谍？”

　　“不一定。看起来像是个普通大妈。他们每天都在抓违反戒严的人。”

　　“普通人？”

　　“住在黑纳尔的人。”

　　“……”

　　“再过几天，大家都该饿死了吧。”

　　萨奇，虽然被困在军营里无所事事，但显然还有饭吃，也有地方睡。城中的生活像是一张仅供消遣的、会动的图画，他无法与黑纳尔人的困境共鸣。然而当萨奇再次看向尼寇拉斯的时候，他着实地为意料外的情景感到吃惊。

　　红发的男人睁大眼睛，难掩满脸的惊恐。他脸色煞白，身体僵直不动，双脚似乎要退向一侧。

　　尼寇拉斯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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