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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火槍手》 阿拉密斯 第三章,4

小说:《我》系列作品 2025-09-04 06:30 5hhhhh 5120 ℃

  「該死,是蓋拿。」尼爾咒罵道。「而且兩個都來了。」

  「蓋拿?」我困惑的問道。「我以為他死在南極了?」雖然對世界政治並沒有太多研究,可是元老院之劍和草肉大戰的關鍵戰役我還是稍微聽說過一些消息。

  「那是其中一個,他們這次解凍了三個。」阿拉密斯低聲吠道,充滿喉音的吼聲聽起來有濃濃的挫敗感。「馬上讓火狐撤退,他沒有保護!」

  「我的偽裝毯完好。衛星也顯示……」我不太確定阿拉密斯想要表達什麼,但突然,其中一匹白狼轉過頭,直直的往我的方向看過來,害我頓時語塞。

  他發現我了?不可能吧,我在五公里之外欸?

  「馬上撤退……」阿拉密斯的聲音中斷了,我彷彿看見一道紅光自那匹白狼的雙眼中閃過,接著就被股無形的力量給拉了出去。

  這什麼狀況?

  裝備四處散落,在我理解自己莫名其妙的處境以前就都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所以身上沒有剩下能夠派上用場的工具。接著我瘋狂摸索四周想要找到可以抓住的東西,但我被拖行的速度愈來愈快、力量愈來愈強,根本缺乏足夠穩固的支撐物能讓我抓住。當我的移動速度快到四周景物都開始模糊時,三不五時就會撞上硬物,不斷重複被樹枝戳到,或是巴掌大的葉片直接往臉上搧上來的過程。直到最後某種東西紮紮實實砸上了我的腦門,畫面瞬間黑去。

  恢復意識以後,第一個清晰的感受就是全身上下延綿不絕的痠痛感──新增加的瘀青大概和伯茲斑點的數量差不多。

  自昏沉之中,我緩緩張開眼睛,但映入眼前的景象讓我差點再次昏倒,要不是這畫面實在太過詭異,我必須花上很多時間來確認這不是幻覺或我其實沒有醒過來的話──史密斯坐在我對面,端著白色瓷杯和茶碟慢條斯理的喝著──然後當然他的小指翹得老高──而科林斯站在史密斯身後,用一種如果他問我「先生還要一塊司康嗎」都不奇怪的態度看著我。

  我大概是掉到兔子洞裡了,所以對於自己居然馬上認出他們兩個一點都不意外。

  調整坐姿,我想讓自己舒服些,而全身上下的關節和肌肉都發出各種抗議訊號──我如果能活過這關,接下來要泡在溫泉裡一星期不出來!

  接著我發現,鞋底的觸感有點特別,像是踩在什麼柔軟但又有彈性的東西上。我低頭確認那是什麼,立刻後悔到幾乎願意放棄我剩下的那隻眼睛──是一張毛皮,一張有著金黃色長毛的皮草!

  我甚至能辨認出來眼眶位置的那兩個洞!理性在上,這是什麼鬼……咦?

  「老實說,在這種情況下和維拉先生重逢,是有那麼點令人……不悅。」史密斯慢條斯理的說道,將茶具放回桌上。「但是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你想喝點什麼嗎?」

  「我記得有另一匹黃金獵犬問過我相同的問題。」我意有所指的看向地板,然後馬上再次後悔。

  「啊,我沒辦法花力氣在記住每一個無能之輩上。」史密斯聳聳肩說道,而同時科林斯替他斟滿了另一杯茶。

  「所以你就殺了他?」就算這傢伙親手刺瞎了我的左眼,我還是無法接受有任何人遭到如此殘酷的對待。

  「我才沒有那麼野蠻好嗎?醫療艙躺個半年就沒事了。」史密斯對我的質問嗤之以鼻,隨意的對著空氣揮了揮手。「再說他跳舞的時候很有娛樂性──你說對吧?」

  「有種發自內心揮灑生命的熱誠。」科林斯一本正經的說道。

  「啊,沒錯,就是這樣!」史密斯拍了幾下手笑著說道。「不過要緊的事情還是得先來──鮪魚三明治?」他指向三層架的最底層問。

  「不了,我吃素。」我一邊拒絕一邊向他展示牙齒。

  「魚肉又不是……算了,我尊重各種價值觀。」史密斯對我攤了攤手說道,翹著腳靠回椅背。「總之,我很好奇,維拉先生為什麼會和恐怖分子們勾搭上線了呢?」

  「多虧你們讓我大開『眼』界,看清楚了很多事情。」我咬牙切齒的說道,語氣比在腦海中模擬無數次時憤怒很多──看來我果然還是沒有完全放下,這大概害我的十二步療程又倒退了幾個階段。

  「好吧,我自找的。」史密斯做了個將汗水自眉梢彈掉的動作。「我不知道需要多少個可食用慰問水果籃才能表達自己對事情變成這樣有多遺憾,但希望你能理解,我真心感到十分抱歉。」

  「伯爵大人的善意我收到了。」我強迫自己控制住情緒,並在對話中盡量搜尋情報來讓我取得可能的施力點──有許多事情比我的感受更重要。

  「很高興你依然是個講理的人。」史密斯坐起身,抓了塊三明治直接丟進嘴裡大口咀嚼。「我就直說了,我希望能夠休戰。」

  「休戰?」我無法控制的歪了下頭,不確定他想要表達什麼。

  「和我們的共同朋友。」史密斯繼續解釋道,放下茶杯同時向科林斯做了個手勢。「黃金家現在和元老院有很重要的交易正在驗收,如果他們可以暫時不要出來胡鬧,我們可以滿足任何要求──當然,要是合理的要求。」

  「我們要求釋放所有被不法扣押的狐狸!」不論史密斯到底有沒有想要刺激我,但總之光是那種「我們來以物易物」的口氣就讓我氣炸了沒辦法管那麼多。

  「請謹慎並精確的使用代名詞,維拉先生。」科林斯一邊替司康抹上果醬,一邊用平板的聲音說道,但我不想理他。

  「我說過了,要合理。」史密斯無奈的說道,伸出一隻手接過科林斯遞過來的司康。「所有被拘留的狐狸,都是經過正式司法審判定罪的。」

  「包括那些幼狐嗎?」我拉高音量質問道。

  「總得有人照顧他們吧?」史密斯故作無辜的說道,同時拍了拍掉到衣服上的司康碎屑。「而且培訓幼崽生活技能,對他們的未來肯定只有好處。」他說完,打了個響指。

  沒過多久,一匹年幼的狐狸推著台餐車過來,替我們處理放在三層架頂部的小蛋糕和水果。

  這個畫面太超現實了,所以我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把剖半的無花果,以及完美切成立方體的西瓜放進我面前的碟子,無法做出別的反應。

  但當幼狐鞠躬離開時,我還是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項圈。

  「……他們是罪犯。如果不需要替自己的行為負責,那就是向未來所有意圖破壞規則與秩序的惡徒表示,違反國際法和各種公約也無所謂,根本不用擔心後果。」史密斯的高談闊論將我拉回現實。

  「這是種族滅絕……」我呢喃般的說道,受到太大衝擊的腦袋無法好好思考這些問題。

  「這是馴化。」史密斯說道。「再說了,當狐狸對其他種族做一樣的事情時,我沒看他們有多少人出來反對啊?」

  「如果處罰的手段,與加害者對待被害者的方式相同,那我們的立場究竟在哪裡,而又有誰究竟被補償到了?」我質問道。

  「我們的立場就是『正義』,」史密斯用金色的精巧小叉子戳起西瓜說道。「『社會』則是被補償的對象。」黃金獵犬將水果放入口中咬下,紅色的果汁自他嘴角邊緣順著毛髮的紋路流下。「這是贏家的戰利品,沒有爭議。」他最後用叉子刺穿無花果扔進嘴裡,然後做出沒有爭議的結論。

  我不知道能對這個觀點做出什麼回應,所以只是半張著嘴僵住,看起來大概非常呆滯。

  「不過我們都不是來討論哲學的對吧?」史密斯說道,將叉子丟進碟子上發出清脆的匡噹聲。「請嘗試替我說服我們共同的朋友,這對我們彼此都有好處。」他傾身向前將雙手交扣放在桌上,直直看著我的眼睛,一改先前輕浮的態度。「我只要求暫停活動,直到我們完成安全系統就好──狐狸的事情不可能讓步。」他加重語氣強調道。「之後隨便他們,我也會盡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然,我們對國內恐怖分子的政策,是當作叛國賊處理的。」黃金獵犬傾身朝我靠近了一些,繼續施壓。「而且我想,幫這麼一點小忙,是表示感謝的合理方式,對吧?」他緩緩將頭歪向右邊,同時露出犬齒的末梢問道。

  「我會轉達。」我覺得史密斯的提案根本沒有一丁點考慮的必要,但其他人仍然需要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這或許對弄清楚元老院到底是來幹嘛的很重要。

  而且,或許我不怕再少掉一隻眼睛,可是我也不介意繼續保留那一隻眼睛。

  「很好,談話這麼順利真是值得慶祝!」史密斯眉開眼笑,回復先前的坐姿還拍了下手。「啊,對了,我相信這是你的!」他掏出一張銀卡,貼在桌上滑向我。

  我能從卡面上的印信認出來,是那張船票……他居然還留著。

  「勞煩伯爵大人費心,但我想我現在已經用不上了。」我懷疑這是在提醒我他所給過的恩情,所以即使我沒有承諾過任何事情,也必須小心應對。

  「別這麼說,這是禮物,永遠都用得上。」黃金獵犬的招牌笑容加深了。「時光飛逝呢,一眨眼就要四年過去了,連劍術大賽都要舉辦第二屆囉。」

  「但我也沒辦法參加……」於海嘯般湧現的過往記憶之中載浮載沉,我近乎呢喃的低語連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如前所提,禮物永遠都用得上。」史密斯這次連眼睛似乎都在微笑。「元老院發出的邀請函,有效期限是永遠──也就是說,只要持有證明,不用是被邀請的對象也能獲得相對應資格──但我想這點你早就知道才對了,只是一點提醒。」他似乎話中有話的演出的確值得一些掌聲,不過我現在心思太混亂了沒空拍手。

  最後只能收下船票,以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收尾,無法做出更恰當的回應──我拋在身後的認同、執著、驕傲,所有的一切,對現在的我來說都只是過往回音。

  「總之就這樣。」他對我揮揮手做出驅趕手勢。「麻煩你幫忙把情況向我們共同的朋友說清楚了。」

  「呃……就這樣?」我有點困惑的看看四周,發現我們位在一座布置宜人的花園中央。「所以我只是……信使?」

  「不然呢,你又沒有打算喝茶的意思,聊天技巧也爛到無以復加。」史密斯翻了個白眼,然後逕自起身拂袖而去。

  「維拉先生,這邊請。」科林斯走到我身旁,做出彬彬有禮卻不容拒絕的手勢要我站起來。

  我瞥了眼他腰間的佩劍,決定不要冒險做什麼多餘的事情,先讓其他人知道我的狀況比較重要。

  所以我乖乖的讓科林斯將我領出花園,穿過複雜的樹籬迷宮。直到高聳的金屬閘門在身後關上,對於四周高聳入雲的巨大杉木的讚嘆之情逐漸退去之後,才猛然想起來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我本來想要回頭敲門,可是那太蠢了,實在拉不下臉做這種事情。

  所以我朝著看起來森林最稀疏的位置走去,嘗試獲取更開闊的視野,以得到多點線索來判斷自身所處的位置。

  走到一半時,我聽見樹林擾動的聲響。轉過頭確認狀況,只見一匹有著黑色斑點的白狗朝我衝過來,將我擁入懷中──他抱得好緊。

  「我還在苦惱要怎麼聯絡你。」我笑出一聲,輕輕拍了伯茲的背幾下。「我快不能呼吸了。」

  「喔,抱歉!」他連忙放開我後退一步,低下視線抓了抓耳朵。

  「史密斯給了一個提案,我想他很看重和元老院的交易。」即使我不認為有討論那個提案的必要,但分析所有細節能讓我們更了解事件全貌,進而提供行動優勢。「不過我得先說,這個情況實在太異常了。我知道可能會面對的各種風險,但從來沒有想像過會被超自然力量拖行五公里──好在我很快就失去意識了。」我聳聳肩說道。

  「啊,這個嘛。」伯茲尷尬的整理著沒必要整理的衣服,依然盯住地面。「誰都沒想到會遇上異能者,而且還是蓋拿那種等級的。」

  「異能者是什麼?」我歪著頭,對這個陌生的詞彙充滿困惑。

  「他們是行走於人間的神。」伯茲眼神飄忽不定的說道。「不過世俗化的說法,就是超能力者。他們可以做到很多普通人難以想像的事情,讓世界的法則在他們的意志力下彎曲,但本質上而言依然和我們一樣。」

  「行走於人間的神本質要怎麼和我們一樣?」要不是我被從五公里外像個玩具似的抓出來,大概不太能理解這個「神」是什麼概念,但我想親身體會超自然現象真的是有很強說服力的經歷。

  「嗯,這個嘛……」伯茲將右手壓在心臟上方。

  「呃……我們都是血肉之軀?」我大膽猜測。

  「概念上有點類似,雖然他們也能將身體強化到超過所謂的『血肉之軀』。」伯茲攤了攤手說道。「這很難用言語解釋,但總之,他們也和我們一樣,被『我』的概念所限制。」

  「玄成這樣有講和沒講一樣,根本就克勞斯上身。」我沒好氣的說道,伯茲用「跟你說過了吧」的表情回應我。「啊,對了。」先前斑點狗突然衝出來,害我差點忘記重要的事情。「這是科林斯放到我身上的,他應該還不知道我發現了。」我從口袋裡翻出個被鋁箔嚴嚴實實裹起來的小碟子,大概我拇指大小。「我應該要毀掉它嗎?」

  「你變敏銳很多欸,居然能注意到被放了蟲子。」伯茲笑了聲接過去,將小碟子扔進一個黑色盒子裡蓋好。「而且那是口香糖的包裝嗎?」

  「我得即興發揮,手邊只剩那個,我的裝備都不知道掉哪去了。」我有點懊惱的說道。「另外,我想克勞斯的各種訓練幫助很大……」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屁股突然痛了起來,但我決定忽略絕對是幻覺的感受。「所以留著那東西不危險嗎,比如說讓我們的位置曝光之類的?」

  「當然,但那是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伯茲給我一個神祕的微笑。「但既然已經知道了,就能夠反過來利用,製造多餘的垃圾情報來混淆對方。」

  「喔,也是!」我都沒有想過還有這個可能。

  「走吧,阿拉密斯已經回收你的裝備了。」伯茲轉身對我招手,我快步跟上。「確認安全之前,我們得徒步走好一段距離。」他側過頭給我一個狡獪的笑容。「希望你會喜歡林中漫步。」

  我聳聳肩表示不反對,於是我們就在巨大杉木林的下方穿行,度過了一個近乎像是郊遊的輕鬆午後。

  會議室中瀰漫著一股壓抑又詭譎的氣息,大家都低著頭盡量避免和其他人有視線接觸,即使對上眼也會很快轉開。

  氛圍凝重的好像在參加葬禮。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們必須核實線人提供的資訊。」尼爾走進房間以後說道。

  我看見阿拉密斯跟在混血狗後面進來,但沒有伯茲的身影。

  自從我轉達了史密斯的提議以後,他們就不斷的開會,只有資深的成員被邀請參加。另外還有許多生面孔低調的來往於基地中,據說是組織長久的協力者。我認出之前那匹協助處理那張神祕電路板的雌狐,不過對方顯然沒有興趣和我說話。

  而今天,終於召集了一個全體人員參加的大型會議。房間無法容納所有人,因此不少成員遠端參加,包含在地下深處的溝鼠們。

  「黃金家的提議,我想各位先前都知道了──那個你們全部投下反對票的提議。」尼爾操作著房間終端,啟動簡報設備。「但真正的重點,是為什麼黃金家會在我們檯面上活動停止的時候出這種交易。」他緩緩掃視過全場,雙眼中盡是無法掩飾的疲憊。「比我們擔心的更糟一點──安全系統已經完成驗收,隨時都可以上線運行。」

  不知怎麼辦到的,原本就安靜無聲的房間,在尼爾宣布這個消息以後,凝滯死寂的氣氛居然能夠變得更加沉重。

  「我們都知道這天遲早會來臨──我們破壞、誤導、妨礙,所有可行的手段都用上了,但不可能將安全系統的建置無止盡拖延下去。所以,該是實行我們計畫最終階段的時候了。」尼爾說道,身後的投影幕出現兩張巨大的藍圖。「系統機房實體位置已經掌握。與先前的規劃相同,黃金家和鬃狼家各自運行一座──而這就是我們的目標。」他簡單概述地理環境和如何在不被偵測到的前提下抵達。「任務本身很單純──潛入設施、上傳病毒,在任何人發現前撤離。為了避免任何一方提早警覺到破壞,我們必須分成兩組而且同時行動。這是分組名單,之後組長會聯繫各位,進行最終參與的意願確認,以及任務相關的詳盡說明。」

  根據畫面顯示,阿多斯負責黃金家,阿拉密斯和他一起。我在鬃狼家的組員名單上找到自己的代號──還有波爾多斯的。

  混血狗停頓了一段時間讓大家確認資訊,之後再次環顧房間。

  「每個在這裡和我們共同奮鬥、認同三個火槍手理念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我不會因為這一點就替明擺在面前的困境裹上糖衣,只為了讓你們能更好的嚥下事實──這次任務極度危險,許多人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尼爾緩緩的說道,語氣無比堅定。「願意留下來繼續奮鬥的,我向你們致上無盡的感激──是你們所有人的犧牲,讓我們共同的理想有機會化為現實──而我們應該永遠記住,理想是能成為現實的。」他深深吸了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清晰陳述。「可是我們也不應該忘記,戰鬥的方式有非常多種──保存住希望的種子,未來才有機會在更好的環境中萌發──所以如果有人決定退出,都不會受到任何的責難。」尼爾輕輕甩了兩下頭,嘴角泛起微笑。「要我說,這背負的責任甚至更沉重,因為你必須負責講述我們的故事。」

  房間中除了投影儀運作的嗡嗡聲之外無比安靜,好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那般。

  「好吧,我好像把氣氛弄太僵了,聊點輕鬆的事情吧。」尼爾輕笑兩聲,開始在講桌附近的空間來回踱步。「雖然你們有些人應該聽過了,不過為了準確記述組織的起源,讓我最後一次和大家說說,我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們,是如何在巨大橡樹下開始扮演我們心目中的英雄……」

  向負責鬃狼家行動的組長確認我的參與之後沒幾天,便收到尼爾的訊息請我去見他。根據終端導航,我最終於一塊開闊的空地上找到混血狗,他正在……澆花?

  「啊,蘇洛。」尼爾用雀躍的語氣微笑著說道。「總是很高興見到你。」

  「呃……我也是?」大概吧?花了四年,我應該總算克服對這種外型的不適感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揚了揚抓著的終端說道。

  「啊,對,有些小事情需要你幫忙。」尼爾走回到我身邊,替灑水壺裝水。「伯茲最近情緒有些低落,但他一直逃避和我對話。所以能麻煩你,去跟他談談嗎?」

  「當然。可是,呃……要談什麼?」我歪著頭要求更多解釋。

  「什麼都好。」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問題讓他笑出聲來,害我有點困窘抓了抓耳朵。「抱歉,伯茲鬧脾氣的時候就像隻幼崽,可能就要你多多擔待了。」

  「呃……沒問題?」我將頭歪向另一邊,不過尼爾只是又笑了幾聲,繼續去替他的花圃澆水。

  說花圃其實不太準確,那是一排排的小樹苗。

  「這是橡樹苗。」尼爾倒是開始替我解釋起另一個疑問。「用當初我們家鄉那棵大樹的種子種出來的。」

  「喔!」我理解了他在做什麼。「就是你先前說過,你們英雄之旅的起點。」

  「這樣說也行。」尼爾顯然被這個說法逗樂了。「偶爾回首來時,我總是有點訝異自己居然能和伙伴們一起抵達今天這個位置──有些人陪我們走了好遠,而有些人先離開了。」他仰起吻端看向天空。「我看過夠多令人絕望又恐怖的畫面,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總會被這些陰魂不散的記憶給嚇醒,就像腦海中的聲音從未停歇那樣。我不會騙你,說我不曾動搖,或沒有懷疑過這一切是否純粹徒勞──因為仇恨、愚蠢,還有不可救藥的偏見如此根深柢固、如此不可撼動──所有種種惡意更是與利益和威權交織成無比龐大又牢固的體制。」混血狗轉過頭,給我一個深邃的笑容。「但我也看過種種奇蹟,那些綻放出難以比擬光輝的瞬間。」他走到另一排樹苗的位置開始澆水。「所以我知道,我們會贏的──龐大又牢固的惡意很難被擊垮,但一點一滴,每次、每次些許努力不斷累加起來,最終,分隔人們的高牆終究會被瓦解的。」

  尼爾在其中一棵樹苗前蹲下來,輕輕拍了拍附近的表土,目光有些著迷似的檢視植株的葉片。

  「烈火焚燒過後的森林,深埋的橡子會迅速萌發,青翠小苗最終長成大樹,完成世代演替。」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我甚至能看見他所盼望的願景。

  「我有……聽過類似的說法。」以前家族裡常常聽見這種關於這類「淬鍊」的小知識,大家對火焰好像都有點太著迷了。

  「以前每次組織在新的地方安頓下來,我都會種幾棵。」尼爾起身將灑水壺放回堆滿園藝工具的小桌子上說道。「但從來沒有機會看到它們長大就是了。」

  我看著這整片苗圃,想像三個火槍手是怎麼在敵意環伺的地方,為了自身的理想不斷奔波的。回過神來時,尼爾已經站到我身旁,將一個褐色小布包放到我的手上,其內容物碰撞時發出渾厚的喀喀聲響。

  「而我選擇相信,你的運氣會更好。」他以一個大大的笑容替對話收尾,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後便轉身離開。留下我自己,看著那一棵棵翠綠的小樹苗陷入深思。

  在伯茲門口敲了好一陣子都沒得到回應,而且據說他已經三天沒出房間,所以我決定在控制面板上按幾下讓自己進去。

  房間和我之前來的時候基本上沒什麼差別,畢竟他東西那麼少,幾天沒整理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斑點狗坐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頸部以下裹起來,雙眼同樣無神空洞──要不是我知道右眼是真的,一定分不出來哪隻才是義眼。

  「嘿,你還好嗎?」顯然不好,但用閒聊似的口吻開場一向是比較容易成功的模式。「尼爾有點擔心。」

  「呵,好像他真的在乎一樣。」伯茲講話是比較粗魯些,但用這麼冰冷的語氣說自己朋友我還真從沒聽過。

  「我想他是真的在乎。」我小心翼翼的應對,走到斑點狗前方。「看到你這樣,我也很擔心。」

  伯茲的右眼轉向我,其中過於複雜的各種情緒交雜,讓我無法判讀出他的想法。

  我的鞏膜和動眼肌都還完好,所以義眼的仿真程度很高;但伯茲的眼眶受損嚴重,這種時候左眼看起來就會異常突兀。

  我們繼續沉默的對視,直到雙腿都開始痠麻時,我終於承認這樣繼續下去不會有任何進展。

  此時,一股汗水與皮脂碎屑混合發酵的酸味飄入我的鼻腔──這讓我靈光一閃。

  「你臭死了!」我用戲謔的語氣說道,斑點狗給我的唯一反應是稍微挑高的右邊眉毛。「我剛好需要放鬆一下肌肉,去泡溫泉吧!」

  十分鐘後,我發出滿足的嘆息聲,甚至已經感覺到疲勞開始隨著瀰漫的水氣一起消散了。

  伯茲仍站在池邊,背對著我雙手抱胸,一直沒有說話。

  「所以,發生什麼事了?」我們之間的溝通總是有話直說,因此即使我懷疑現在這個狀況可能需要哄一下,但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單刀直入。

  「尼爾把我踢到另一組去了。」斑點狗斷斷續續的說道。「我被丟下了。」

  「嗯……或許另一組也需要你?各種……權衡考量?」這樣聽起來伯茲確實有點像在鬧脾氣,但我不覺得有這麼簡單,所以先採取講道理策略。

  「哼,最好是。」伯茲對我提出的可能性嗤之以鼻。

  我梳理著頭上被水氣沾濕的毛髮,靜靜等待他繼續說下去。但斑點狗陷入沉默,甚至沒有碎嘴些發洩的氣話。

  「你有什麼事情想要告訴我的嗎?」我使用鼓勵性語氣,盡量不要像在逼迫他。

  斑點狗背對我的身影一僵,明顯很掙扎的樣子。

  「我不該說的……」過了很久,他終於吞吞吐吐的咕噥道。

  「那就不要再糾結了!」我游過去伯茲那側開玩笑似的說道,想讓氣氛輕鬆些。「下來陪我吧,自己泡很無聊的。」

  伯茲又緊繃的小幅度扭動著身體,彷彿被困在重重網羅之中。最後,他終於做了幾個深長的呼吸,開始脫衣服。

  我大概看過伯茲裸體的樣子一百次了,但其實從來沒有這麼靠近的仔細看過,甚至是當我們一起被關在那個破坑裡面的時候也是。

  他背上的傷疤很多,形狀各異──有最常見的線狀,還有幾個像孔洞般的小坑,最怵目驚心的是一小塊在腿上長不出毛髮的扭曲糾結皮膚。

  「你這樣盯著我很有壓力。」伯茲小聲的說道,讓我自思緒中脫出。

  「喔,抱歉!」我側過頭,稍微游遠了一點。

  我看著池畔,溫泉水位因為我的動作而上下震盪,陣陣的水波拍向石塊,發出規律的啪嗒聲。

  伯茲進入池中時,引起了更大的擾動,兩波交疊,打上邊緣的小波甚至濺起了水花。

  我轉過身,和斑點狗對上視線──他的雙耳貼平在頭上,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我不該說的……」伯茲終於好像做出決定,低下吻端喃喃說道。「天啊,原來這就是被丟下的感覺嗎?」他將雙掌壓在頭頂苦笑幾聲。

  「為什麼你覺得自己被丟下了?」我稍微靠近一點點問道。

  「他們把我分到鬃狼家的行動小組。」伯茲抬起頭說道,我似乎聽見一絲鼻音。

  「但這不是行動的分組而已嗎?」我以保守的語氣提問。「我知道你們總是一起搭檔,可是這不至於有到丟下這麼嚴重吧?」

  伯茲看著我的神情非常複雜,他用手背搓搓鼻子以後,重重嘆了口氣。

  「鬃狼家的行動,我們找到了內應,所以基本上就真的是很簡單的潛入、破壞,然後撤離。」他說完這句以後停頓了很久,好幾次張口欲言但都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最後,他的身體垮下來,如同徹底失去全身力氣那樣呢喃道:「去黃金家的行動小組是回不來的。」

  我的耳朵直豎,但伯茲低著頭沒有繼續解釋,鼻子都快要碰到水面了。

  「尼爾有說過這次任務極度危險……」我用穩定的語氣說道想要安撫他。

  「你沒有在聽!」伯茲突然爆出高聲吠叫,嚇了我一跳。「他們不會回來了!」

  我愣在原地,一時無法想到要怎麼回應,因此我決定耐心等待伯茲繼續解釋。

  「黃金家的守衛太森嚴了,沒有任何突破的方法。我們必須極度幸運,所有事情都按照計畫展開,才有機會抵達目標進行破壞。」伯茲聲音嘶啞的說道。「而那之後,便會觸發警報,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放棄行動呢……」我低聲問道。「三個火槍手可以繼續運作,尼爾也說過,只要活著就還有機會。」

  「因為來不及了!」伯茲用力拉扯的脖子周圍的皮膚說道,用力到頸部和手上的血管都暴凸了起來。「安全系統……你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嗎?」

  「我有大概聽說。」我保守的回答。「有定位和電擊功能,同時能夠監控配戴者的生理資訊……」

  「不只是這樣!」伯茲充滿挫敗的嘶吼。「是絕望!」他使勁的用右手食指戳著自己頸部。「這是種族滅絕,沒有放棄的選項!只要安全系統啟動,就不剩下任何希望了!」斑點狗的身體再次垮下來,近乎虛脫的低聲呢喃著,讓我沒有聽得很清楚。「……那是全方面的監控,沒有任何一絲逃離的可能……失去所有機會,生殺大權都掌握在別人手上,任人宰割……只是物品,被剝奪生而為人的基本權力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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