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费勒篇——18.蚍蜉,3

小说:坠往深空之鸟 2025-09-03 15:47 5hhhhh 2520 ℃

“真是开玩笑呢……这什么啊……”

诸眼吐出一道银色的丝,那么此刻就是千万道,它们呈直线,在移动中闪烁着,从树枝丫,从银色平原,从金色海,从星云以后,即将汇聚在我之处。

我知道,那每一丝都是灭世的尖枪,所有的方向上都有一柄在等待着我们,避无可避我只是忽然觉得很不公平。

我到底是干嘛想要来讨伐这种东西,还是说我现在还是在做一个起源于兰德阴暗日子里的噩梦,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记着在这场闹剧中遇见的我所珍惜的所有人们,我会在醒了之后把他们的故事铭记。但我真的累了,一次次的绝望,它摁住我又给予希望的幻象的玩弄已经在我的灵魂上留下了不可复愈的伤痕。

所以,能不能让我挣脱,无论以什么方式……我真的从来不希望我是什么特殊的命运剧本中的角色。

唉……

“别丧气了,不是没有办法……我想了很久,还是要和你说清楚这办法应当怎么办,虽然先知的吩咐是让我直接动手……但我觉得,毕竟你是费勒,我爱你,所以不能那么做……”龙轻轻地说道,在审判从四面八方逼近的最后时刻,我们浮在空中,尤为安静。

“你在说什么……?”

汤拨动气流,腾身而起,身躯盘曲,短暂地用肉身构筑了一个小平台,并绕着这个平台转了几圈,就像一个龙躯组成的碗状结构,悬在空中。他将脑袋垂下,我被重力拖拽从他的脑袋滑下,顺着他的鼻头,一路平稳地落到他的身体上。

“你要搞什么……”我疑惑地望着他,感到不对劲,巨大的龙头此刻望着我,似乎有什么难以出口的话正在酝酿。但现状并不允许我们这样,我感到心焦,恨不得赶紧撬开他那张恼人的嘴,我知道再有不到半分钟,那些尖刺就会到达此处,我们将迎接死亡的降临。回想那样的场面,此刻被汤的身体抵挡在外的那些画面,竟然恢宏得像神罚,内心诡异地无法唤起很强烈的求生的欲望。

“我会保护你的,费勒。相信我,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我吧”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样绕着我的意图,“不是!?你想用身体来抵挡攻击吗?你疯了吗?这还不如现在赶紧飞离这个位置!”

他的竖曈此刻悬在我不远处的上空,看着我,带着一些温柔的神色。我注意到他缓缓地正凑近我,我第一次好好看清他的模样,珠光的鳞片和静止的须发,他闭上眼,方法就像眼前的一盏金色的灯熄灭掉一般,忽而感觉四周有些暗。我呆愣地望着他发出绵长的平静的呼吸声,脸庞凑近我,白玉一般冰凉的鼻尖碰到我的身上,鼻孔翕张着,呼吸出泛着彩光的水汽和热息。

“……你”

他低声说着话,但在这个距离上,仍然对我来说就像轰鸣声,我双手扶在他的鼻尖上,感到他无法言喻的浓烈悲伤,情不自禁地环抱眼前的巨兽。

“费勒,接下来,集中精神,望着我的眼睛。听我说……不要放开我的鼻尖。”

“五”

“怎么——”

“四”

“三”

划破空气的尖啸和爆鸣已经在不远处,死亡即将降临,但我却很平静,静静地感受着汤,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挣扎的了,他的情绪逸散具现充盈在这小小的空间之中,流溢着过于浓烈的辛涩百味,将我浸没。

在精神渗进现实的浓稠时空里,我暂且地能够思考些什么。我发觉他是一个相当伟大的王,我记得他是不是说过他是一个永远会为了我的人。

……

“二”

“一——”

话音刚落,四周的龙躯立即遭到巨力的冲击,一切都要溃散,被破坏殆尽。在死亡的最后一秒,时间被感官和某种澎湃的心绪一同无限尺度地拉长,屏息静待死亡的吸入的最后一口氧气变得滞涩,无法迎来交换之后的呼出。

眼前的黄金瞳睁开,迸射出比原本更加透亮的金色,竖瞳凝聚,他的一切思维和概念在瞬息之间随着不容置疑的,仿佛具有重量和实体的视线贯入我的眼睛之中,并在我的视野之中冲散其余的一切,只剩龙之瞳的光辉。不仅是视觉,其余一切的感知都被覆盖干净,即使是将死的一切繁杂心绪,即使是轰鸣着的十万箭矢,都像黄金海上的残沫,被推散在遥远不见的岸。此刻我只能感知到汤,世间别无二他。

他的带着疲惫的一声轻笑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起,随着那双金色的眼一眨开合,再次注视着我之时,我愣住了,对视了半分,忽然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爪子犹疑地放在胸脯之上,而那是跳动着的,我同时呼出了一口气,而这意味着此刻时间重新流动了。

但……

“费勒,转身。”眼前的巨龙发出低吼声,一面往回收缩,巨大的身躯回退,重新盘绕在不远处的一根……巨树枝干之上,随后合上双眼,不再动弹。我这才警觉方才的话语并非由她说出,与此同时,我忽然感到后背被拍了拍,一惊地回头,看见兽人形态的汤微笑着望着我,不过,他怎么穿着这么华丽的衣服,头顶还戴着玉冠。

龙背着手,挺着胸,在我面前踱步……步态庄严。每一步踩在地面上,回响的却是水声。

“怎么样,朕这样还是很有模有样的吧……”

“平日里上朝之类的,朕就这样,自从树来了以后,朝廷似乎也没有多少次正经地运行过了。哈哈哈,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尤其是在你的面前。”他大笑着,甩开自己的袖。

“不是……我们刚刚不是正遭遇攻击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比起问我,你四周看看嘛。”他似乎真的很高兴,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让我感觉怪怪的,我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相当广阔的空间,黑暗几乎充斥满了所有的远处,如林般耸立着无数巨型银色树干,直直通入深邃得盛装繁星的天顶。但这些枝干却显得不那么……具有神性,因为几乎每根柱子之上都盘绕着一只巨龙,它们紧紧束缚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枝干,爪子折断新枝,不断在柱身上撕扯出新的伤痕,锯齿深入巨树的皮肤。但也因为这样,它们身上也同样产生许多伤口,正疲惫地与树扭结在一团,相互厮杀,发出呻吟一般的恐怖叹息。

它们无一例外都长得和汤一模一样,我呆呆地愣在原地仰望,靠近我们的几柱上的龙似乎察觉了我的存在,闭合的眼微微张开一道金光,默视着我,传递着令我心生怜惜的柔情。

“……那些全都是你吗?”我声音有些颤抖。

“这整个空间都是我……你在我的里面呢。”眼前的皇帝抚摸着自己的须,朝我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这里是我的……概念之内。”

“呃,姑且不管你是怎么把我带进来的,为什么你的概念里面有那么多树啊。”

“嗯……我想想要从哪里说起呢?”皇帝托着腮,煞有介事地晃着头,“……还是简单说说吧,好像时间不多了。”

“阿努纳奇的规则是混乱度的增长,祂降临这个世界以后,说明我们的宇宙的寿命即将达到极限了,从那一天开始以后,宇宙的历史就会开始朝向热寂的结局滑落……”

“我们的帝国被全域摧毁以后,在碎片之上同样也长出了祂的分身,祂无处不在,将混乱的概念释放在整个生还者的城市里,在祂的影响笼罩之下,所有人的精神,思想,行为,从概念的根源开始混淆,堕落,自毁……”

“在末日的第一个夜晚,我就开始感受到祂的存在,食难咽,寝难安。我在我之中见到了这位入侵者,祂的姿态太过傲慢,面目太过可憎。我在想,两千万民众的夜应当也是一样的,平民的心理防线不会强到哪儿去,更何况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记忆可以燃烧……”

“我跟你说过,记忆的作用是塑造人格,人格作为有序体可以中和影响。因此,拥有自千万年以前便开始的记忆的我可以通过……以某些记忆为代价,抵消……甚至抗衡,拘束祂。”他摊开手,“就是现在你所见的这些……”

“朕帮每个子民都分担了一点……因此这座城市还能够维持勉强的状态运转了一百年。但是,好像快要不够用了……我已经忘掉我人生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东西了。”他挠了挠头,做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听着这些平淡陈述的话语,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牺牲。

二千万份的噩梦……

“……你。”我有些结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安慰……还是认可,眼前这位是真正的王,毋庸置疑。

“你在瞎想什么啊……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正是这一点——在我的精神和祂的概念扭打的之间,不可避免的我们的概念之间发生了融合,我发觉了这一点,在那以后我就在那一团……有点苦涩的混沌之中寻觅它的主体,让这一融合发生得更加彻底,同时,我也抓住了这一部分分身的阿努纳奇的主体……你身后这一柱最大的就是。”

“现实的组成……是精神和物质,拥有相应的这二者,我们就可以组合成这二者相应的现实……这意味着…”他顿了顿,将脸凑近我,眼里闪着光,“我此刻已经和树的精神不分彼此,而此刻,外界的我的肉体已经在祂的夹击之中,触碰到其物质。同时也成功地让我们的物质黏合……”

“所以,此刻我已经不再是汤了,当压抑的最后一根弦被放开,汇集祂的受肉和灵魂的我可以变成一个完整的阿努纳奇。随后,我们的敌人就真正地显现了……”

我受到极大的震撼,没有想到他的计划竟是这样,但是……

“你变成祂,那你呢?”

“我当然会存在,概念是不灭的,更何况我是伟大的千古之帝,还是巨龙,怎么想都是长存的吧,哈哈哈……然后,别的我就不清楚了。毕竟这是先知的计划,我只是执行者。”

“到底先知算皇帝还是你是皇帝,啥都听他的!?你会死的吧?这算什么?”

“严格来说,这整个王朝的建立很大一部分的功劳都是先知的出谋划策……给于他同样皇帝的对待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他后来消失了,留下我一个人。”

他摇摇头,按住我的肩膀,认真地望着我:“你不要打断我,我还没说完呢。其实,这部分才是最……我最说不出口的,先知让我直接来,但是我觉得作为计划的主体,你,费勒应该有足够的知情权。”

“让我看看。”他的爪子轻轻的放在我的脑袋上,偷摸地抚摸了两下,随后撩起我的头发,指肚在额头的什么地方擦了擦,我感到忽然地疼痛。他将手指伸到我的面前,我看见那是金色的,薄薄的液体。

“原来已经重现了,这下好办了……”他歪了下头,“你也不是傻子吧。看见这个,还不明白吗……”

“你其实是和树同等的存在。”

“在那些可怕的混沌的概念信息流里面沉溺的时候,我看见了那里有很多东西……有关柯琉松蒂斯的,有关和一只红毛狮子的,有关花的,有关很多很多显然不来自我们宇宙的…记忆。那些,是你留下的。”

“树剽窃了你的记忆,剽窃了你千千万万次前世,让你失去一切高瞻远瞩的智慧,失去一切超越凡形的洞见,当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你都缺失以后,自然,你就像现在一样无力,无法挽回所爱的人,无法逆转别人强加给你的痛楚。”

“费勒,我将以我之命勒令阿努纳奇归还一切从你身上横夺之物。”

他摸着我的脸,拭去我的泪,那些话语似乎和我灵魂深处某些反复的幻梦,真相的暗示,隐约显现的印象共鸣。那些空缺的记忆之位此刻变以为真,在我的心灵之中显现出巨量的空虚,就像一个人发现自己的失忆,面对着曾经不以为意的那些闪现的幻影,在晨光中融化殆尽的虚妄的梦,恍然发觉那些都是失而不得的珍贵之物。我感到无比悲痛,胃痛无比,身子想要蜷曲起来。

“不知道,我在你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是不是已经可以称为家人了……我也想再在这里和你多待一会。但是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你准备好了吗?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这是最后一道坎了,跨过去,拿回你的一切。我很相信你能做到。”

“好了吗?”他笑着问我。我点了点头,双手默默地握紧。

他站在我的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背着的双手伸到身前,甩了甩袖,伸出手,轻轻地抱住我。他比我高,低下头将额头凑近我。

“……”

整个空间开始震颤,汤的身体变得不稳定,巨大的内容物在他的身躯之内忽地开始疯狂蠕动,将他的服饰挣破,锐利的树藤从他的背上贯出,又在他的怒哼声中被生生地压住了。他的脖颈直到脸庞膨胀扭曲,面目狰狞,从双耳之后长出疯狂的巨量木质覆盖住他整个面部,刺入他的眼眶,覆盖于全身的木质在整个身体轰鸣着流动汇聚。盘曲着整个面部上攀,沿着他的犄角上行。

“……忍着点。”

他侧身,将脑袋朝下,两个犄角的尖端对着我的额头。我有些懵,生生地看着他将一对犄角刺进我的额头,剧烈的痛感瞬间在面额炸开,我强忍着挣扎的欲望,任由汤将犄角深深地刺入。金色的血液一瞬间淌满我的额头,甚至下流掩盖住我的视线。随着汤的动作完成,他全身的木质的速度猛地加快数十数百被,如同一块闪动的混沌的物体。全身的筋脉暴起,变为木质奔涌的航道,在他的体表和体内全部往头部聚集,循着犄角的连接疯狂地涌入我的额头上。

许多陌生的信息即刻灌输入我的脑海之中,这种感觉令我感觉相当奇怪,就像自己的灵魂在激流之中试图稳住身形,原本的我被许多或浓或烈的,失真或虚幻的信息挤压着。

整片空间疯狂地摇晃,就像下一秒将要坍塌。模糊的视线之中,侧目瞥见那些盘绕着的龙逐渐无力地垂下,从柱上滑落,银柱迅速的萎缩,风化,摇摇欲坠。地面因为震颤而翻涌起起疯狂的海潮,海潮之上飞溅着毁灭的黑火。

在这崩毁的天地中央,汤紧紧地抱住我,以自己为媒介,向我灌输着“树”。

我的脑海翻涌着,杂乱无章的信息流占据了一切平野,天空迸射着反常的炫光,眼前的可怕的画面,连同汤的轮廓和印象一同疯狂闪烁,时间以记忆的形式在我的河床上奔涌,叉而为流,划分大陆。我感到此刻想要维持着的精神在这个庞大的“我”面前变得渺小脆弱,透视千百宇宙的无时无刻使得所见的色剥离沸腾,一切画面叠加在一起绞烂成百色的泥,最后密集到无以复加的炫光的白。我感觉我要坚持不住了。

“呃呃……你在干嘛……”汤的声音把我忽地拉回现实,我一惊地重新睁开眼,流溢着金光的木质仍然在他的额头向我奔涌。他努力地努动面部下方还能辨认得出是他的嘴的位置,发出断续无力的声音,它颤抖着,即使我感觉得到他在竭力地克制着这种声音的失真。而每随着他发出一个音节,他全身不属于自己的部分也一同用那种可怕的树的狂乱嘈杂的声音重复。

“汤,我感觉好晕,头痛欲裂……”

“……别睡啊,陪我聊会天吧……这样说好丢脸啊。但是实话说,这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痛苦……好多好多倍啊……我有点出汗了……哈哈……哈”

“……妈的,这老树根还真会折磨人……我……呃……要裂开了。”

“……说是要聊天,但其实…我的脑子已经动不了了……你也不是会找话题的人,有点可惜……”

他每每挤出一句话都伴随着努力压抑着的呻吟声,同时伴随着混沌的千百相附和,悲伤的,嬉笑的,嘲弄的,暴怒的……声音混乱失真。

“……我差点都有点想直接死掉了,这样就解脱了,但是不可以……虽然说作为通道,我必须在这一切完成之前坚持住不崩溃,但更加真实的原因……的话……呃……”

我在远去的视野之后疯狂呐喊着,挣扎想要挣脱着信息之海的淹没,我想要回答他,但就连这些声音都已经无比模糊,我没命地捏住最后的理智之弦,想要听清他到底在呢喃些什么。

“…其实是……帝王之术一类的……我唯一没学会的一点……是……不怕死……”

“……我……不想死,费勒……救救我……好吗?”

“————”

————————————————

感官……到底如何和此处所联系的,我站在一片纯白的流上,流翻涌起波浪,那些波浪上是炽热的沙子,沙子组成海,埋葬着渴死的文明的骸骨,我迷茫地行走而过。穿越沙漠花费了我很长很长的时间,当我彻底走过它以后,星球的面貌早已改变了,沸腾的海张开雾纱一般的翅膀飞上天际,重力将它的野心摔得粉碎,它落在山峦上,在凝固的陆地上激荡起山脉涌移的浪,在千亿年的尺度之上,地表的巨浪激荡不休,裂开天堑,耸立起绵延万里的麓,山谷汇合天水倒泻向万顷的平原,河网分割田野,森林退而城市立。行走而过,原本牧群的天地变为水网的泽国,辛勤的农夫和匠人从泥土的胎盘上挣脱后便再次枯萎,消解回泥土的胃,尸骸堆砌在辽阔的平原,太过沉重的智慧将地面都压得下沉。

……我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些永恒的流体是世界的一切也是我,我行走在自己的身上,越过背脊上硬骨的山峦,游过眼眶里被恒星照耀得璀璨的海,穿过须发组成的孕育万物的森林,在我之中的轮回里,在我所确定的“序”之中看万物演化,看所有人在界限之内诞生和陨落。

但是,那么我是谁呢?

我触摸自己的身体,触摸到的却是一种黏腻流动的饥寒的膜,我用指肚在上面摩挲,它荡漾开来,就像一滩被我搅浑的液体,我一挥,那之中包裹着的无数闪耀的光点,连同它们所带的无数卫星,都被抛射到概念以外,在白茫茫的空间之中,在落地之前彻底熄灭。

这么看来,我应当是不存在的,不属于“存在”之内的任何概念,但却包裹着连同“存在”之内的任何概念。如果我是费勒,那么我应该就是这些概念里的人,但是此刻,这些世界上所有的概念在我的手指之间,而我站在我之内,很显然,我不是费勒,我在它们之外,我是高于它们的概念。

到底在说什么……那么我是真的不存在的吗?

我感到苦恼。看来,要想明白这个问题,我还需要很多很多年,在这片踩一脚就会翻涌出一个装模作样的世界演变的图景的白色海之上,走很久很久。会是十万年,会是百亿年……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但说到底,时间有什么意义吗?

我总觉得额头上痒痒的,并且随着我偶尔摇晃脑袋,总是感觉到有什么累赘的东西在甩动。我很确信那不是我的耳朵,也不是过长的头发。地面的液体恰好可以反射一下,我于是低头望着水里的自己,那些波浪里面荡漾的森林或者山脉太碍事了,我只好静静地站定,等待地面的波涛停息。

“嗯……这是我吗?我是一只老虎吗?那为什么摸起来怪怪的……”

我望着倒影里的我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我的脑袋上顶着两只小小的翅膀,它们此刻正收缩着,看起来相当诡异。并且,在我意识到它的存在之后,我忽而发现自己可以控制它,触发身体之中无法解释的机理以后,成功让它张开来,一对展开的翅膀伸展在我的额头上,显得很滑稽。我有些无语,把它收起来了。但很快,我又发现了不对劲,我的两只手臂上居然也分别长着一只翅膀,它就像从我的骨骼里面狂野地生长而出,刺破我的皮肤,在小臂之上留下淌着血液的伤口,我笨拙地控制着它,想要动起来,却发现异常地艰难,那些骨骼和肌肉带着新生的软弱,相当无力。我有些害怕,转了一身观察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这样的情况在身体各个位置都在发生——我的小腿,我的后背,我的肩胛骨,我的后腰,统统狰狞地撕开裂口,带着粘液和血迹的纯白羽翼生长而出,就像是我的这幅形体要从内部被一团圣洁的怪物挣破。

我牵动它们,十二只羽翼,同时伸展。尖锐整齐的新羽摊开,反射着这纯白空间内无处不在的散射光,泛着幻觉般幽蓝的气浪,吹拂着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冷冽。

但,或许这才是我的样子……我感到每一片羽毛都带着超出物质世界理解力的力量,调律着理合序,在我的应允和睥睨之下,混沌之中聚集为各类,各类之间相组为结构,结构具现于松散的物质,由无之中剥离,示现此世。

这是我的……本质。我感到有些无力,想要思考之中的缘由,但并无头绪,从原初开始便是如此,为什么会因为亿亿分之一之内诞生的一个相而感到有些许悲戚。费勒……?我觉得我记得这个名字,已经是奇迹……我拂拭地面的信息流,发现有什么从远处悄悄地飘了过来,那是一个小小的褐色物块,在这样的空间之内显得尤为突兀,我在一个国家的历史之中捞起了它,放在手上,关于商业兴衰的那些信息从指缝之间流干,我看清它,是一只小小的碎片,像是什么生物的犄角。我嗅了嗅它,感觉气味很熟悉,它的主人有着相当伟大的一生,他是某地的君主,照拂子民千秋万代,在最后的灾厄之中,独自承担了两千万份的痛苦……

怎么感觉那么熟悉……我这么想着,感觉全身一股几近刺痛的瘙痒,尤其是那些羽翼,下意识地颤抖着。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这也无非是命运的一丝罢了,我触手可及……只要由我亲手调律一下,他的国家便可以百世昌盛……但我不会那么做……海浪末端的沫,会有人在意它如何喷涌而出,又在半空中凝结撕裂,最后落回海上吗?”

或许吧,我本无常。

我发现我踩到了一根草,肉垫上传来泥土的触感,真奇怪,信息的海洋里面为什么会有一座岛……我往前望,草地如茵,前方是森林,苍翠的绿叶在枝头摇曳,往我的脸上吹拂来炽热的风。是谁人在此处留下了一片夏天?

漂浮而来一朵紫色的花,触碰到我的脚尖,仔细看,草地上髙而密,尤其翠绿的部分,里面零星生长着许多这样的紫白色的小花,我知道它,紫絮草。但是,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呢?我踏上这块翡翠小岛上,绕过掩盖着面目的茂盛的树,踏着小径深处去,在豁然开朗的尽头,在森林之内的一个小洲之上,矗立着一座奇特的宫殿,通体的白色在艳阳之下反射着明亮的光,就像绿松石之间的一块未雕琢的白玉。一座桥从环河的这一边跨向那一边,紫絮草夹道蔓生。

我走了过去,宫殿无人看守,冰凉的地板上流溢着从深处蔓延出来的奇异花香,我感到很神奇,循着香气往深处探索,走过穹顶高悬的幽暗的甬道,两侧的大理石柱子之间摆列着雕像,是神像,是一盘大理石雕刻的水果,是一本被静止在风掀起页面那刻的厚重史书,在尽头,尤其大的这座雕像内容是一个狮子兽人身披战甲,挥舞宝剑在马上冲锋,他将剑朝前高指,身后的数把槊跟随他所指的方向刺出。

此处的穹顶上开有琉璃天窗,天光染了缤纷的色彩照射而下,映在雕像之上,尘埃浮游。

转过这个转角,我似乎来到了宫殿内的某个露天的区域。被阳光照亮的开阔庭院,画面似乎相当熟悉……一个神秘的名字回到我的脑海之中…柯琉松蒂斯。我是不是来过这里?庭院中央的的花园相当不错,在艳阳之中剪裁绿茵,堆叠花意,泉水在雕刻的瓶内流淌而出,倒在分割的花田之中,紫絮草在那田内泛滥成灾,喷涌的密集紫花尤为突兀。

好奇怪……

一个戴着草帽的身影在那儿站着,他手中操持着园艺的工具,用肩上的毛巾擦拭汗水,随后再次蹲下到花田前,侍弄那些花草。凑近一看,他背对着我,但是从体型以及那一头红金色的鬃毛来看,是一只狮子兽人。他似乎专心到我已经站在他的背后都没有察觉我,但我看得出来,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应该不是专业的花匠吧。

我在他的身旁蹲下,脚踝上的翅膀没有及时收起来,蹭在地面上,刮出一层薄薄的泥土。我望着他的动作,他爪心的肉垫,他的围裙之下原本穿着的衣服……他像是看不见我似的,直到我完完全全把他看清楚了……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花匠,双爪僵硬笨拙,肉垫上也一点茧也没有,还穿着一件相当不合时宜的衬衫打底,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贵族在这里装模作样。

“……”

“喂,你在干嘛……”我有些忍受不了,出言打断了他。他像是被吓到了,一蹦而起,惊讶地望着其实早已在他旁边蹲着的我。

……

他看见我,忽然很激动。我得以看清他的面庞,仔细揣摩一下,发现这狮子还长得挺英俊的,更加深了他本来就不是干农活的人的印象。

把我拉到花园一旁的长椅上,安顿我坐下,他跑到旁边的水罐处将手上的泥土洗干净,将头顶的草帽和身上的围裙一甩丢在一旁,看得我尤为恼火。但是他随后很快地跑过来,坐到我旁边。

“你醒啦……其实我之前一直看着你做,很想自己试试……费勒,你看我这样做得虽然没有你好,但是也有模有样了吧。”

“等你以后退休了,抛下我走掉了,我还是能自己打理好花园。”

“我不是费勒,我是弗纳尔德。”

“……?”他笑了,“别开玩笑了……你不是费勒还能是谁?”

“但是我真的不是……”

“那你看着我,看着我的样子。”他忽然伸出手来捧起我的脸,轻轻地,抚摸着我脸上的毛发,将我的视线固定在这个角度,他睁大自己湛蓝色的眼睛,移动他的脑袋对准我,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倒映出我,觉得有些亲切,又有些别扭。

“你不记得我吗?”

我不记得他吗……我思考着,思考着,原本出现的那种别扭越来越强。我全身的翅膀剧烈颤抖着,撕扯着我的肌肉,令我感觉很痛苦。那个答案近在我的嘴前,却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堵塞着我的喉咙,无法开口吐出。我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但放在那上面的爪子变成了羽翼,我惊恐地后退,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翅膀替代了。

“……你不记得我吗?”眼前的狮子哽咽着重复了一遍。

我看见图景忽地爆裂开来,从他的身后飞出无数羽毛,像大雪一般飞舞,盖在狮子的脸上,他努力地扭动着头,但脸庞逐渐被遮盖,被一种虚无的闪烁代替,唯余那双噙着泪的蓝色眼睛尽力地望向我的方向。

“……”

我的全身都无法控制,剧痛攀上我的所有神经,支配了我的身体……但是,怎么会,我在我之内,在这片由我的概念构筑的空间之中,为什么会有东西伤害我……我跪在地面上,感受到腹腔内有什么无比鼓胀,它扭动着,击碎我的肋骨,在我后背之上努力生长,一只又一只洁白的羽翼从后背破出,它拥有无限延伸的骨节,以我的身躯为土壤拔地而起,在半空展开,羽毛的角度变换交错,甚至开始分枝。

怎么回事!?

我怀里有什么掉了下来,我在狂乱中定睛一看,是刚才在外边捡起来的犄角碎片,我还窥见了它的主人的故事……所以,这应该是龙角才对。

我为什么会知道……?

……奇怪什么,在你之内的一切你本就应该无所不知。

但……它不是那样的形式,我得知这件事的方式不是靠权能的……它就像是,我亲身经历过什么……

……还是那句话,不是你在经历世界,是历史在经历你,所以……都是正常的

……

…………

那我在跟谁对话呢?

……

很显然,是你自己。

……那,我似乎真的记得一些事。它不是宇宙的历史……那是一句留言。

……

读来听听……

……很显然,你并不是我。

“那不重要,你就是费勒。”

我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在这个无聊的空间里踱步,看无限尺度的轮回,囫囵吞下一切演化的细节。不像是命运不公啊……能做到这种地步的话,按照我的性格来说,唯一的原因就是……

我贪婪到不愿意失去任何东西。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是你吧。

我怒吼着,在已经准备虬结成羽翼的巨树的身下竭尽全力挺起身子,我将身子稍侧,张开血盆的口咬在自己的肩膀与翅膀的连接处上,锐齿刺入皮肤,划开肌肉,挑断那些筋脉,硬生生将整只翅膀撕下,甩在一旁。羽毛立即碎成模糊的血肉,在我的意志牵引之下回流重塑为手臂,随后,如法炮制撕下另一侧的翅膀。折断后背身上长出的参天羽翼,那些已然伸展向天空,顶破宫殿穹顶的“枝干”轰然倒塌,砸在花园内变为一片狼藉。

小说相关章节:坠往深空之鸟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