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她们再次见面是在毕业典礼那天。

消融冰雪的煦日，慢慢唤醒了迟钝五感，胸腔至腹部一带是温热的，但手脚还是有些冰凉，潜藏在四肢里的寒意还料峭着，不是很方便弹琴，但丰川祥子还是有些固执地坐在那间教室弹着《月光》，其实她也早已没必要留恋这架钢琴了，她家里有更好的钢琴，只是她处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恋旧，想在离开前再多弹一会儿。

千早爱音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们谁也没有说话。

然后，《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再一次响起。

丰川祥子就那样慢悠悠地弹着这支曲子，目眩的阳光轻轻钻进窗子，淋在她的肩膀，一滴滴落在她的胳膊、手背、指尖。现在世上只剩两个人，一个千早爱音，一个丰川祥子。前有海尽头，后是天苍穹，仿佛一切理应如此发生，她们只是两个人类。可人活在世上，海水会倒灌，天地会塌陷，一切就被颠覆，多少人涌入她们之间，就像冬日满是雾气的玻璃上层层叠叠的指纹，这世间不只两个人，不只一个千早爱音，不只一个丰川祥子。

她们生命的交集本该仅此一首歌的时间，或许应该更短，短到毫无交集才对，而被琴键慢放的时间又那么长，她们好像早已相伴一生，漫长的一生，走入温和的夜去见初生柔软的太阳。这世界上明明千万种选择、可能、意外，当她们遇见，她们只能选择彼此。德彪西一生的爱情都是失败的，可他到底有没有在最青涩的少年时期爱过索尼娅？

一曲结束，她却没走出来，所有回忆仿佛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在眼前回放起来，关于初遇、关于做爱、关于千早爱音。无数飞逝而过、模糊不清的片段，如今竟乖乖躺在手心任她翻阅重播，每个细节都清晰到可怕。

她呆呆地坐在钢琴前，仿佛重新经历漫长的一生。

等她回过神时，千早爱音早已离去，只看到课桌上放着一个纸袋子，是那天在唱片店买的黑胶，她对此并不意外。她边拆边想这算是生日礼物还是情人节礼物？但思考这些似乎也没有意义了。

《You Don't Know What Love Is》

不明白？或许真的不明白吧。她确实没法解释爱是什么，就好比它在字典里都只是模棱两可的“一种感情”。爱或许就是需要刺激，需要一棒子打在头上才明晰。所以她更没办法解释爱是如何发生。可能这就是爱所谓的莫名其妙之处，她却总觉得她和千早爱音天生不适合，因为在千早爱音面前她总是会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她总会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声过于激烈，它明显地跳动着，她的心脏从未有过的想要彰显自己的存在，几乎在胸腔呼之欲出，太过恐怖。

你之于我是谁？除了千早爱音之外，你是谁？在你心中，我是谁？我又应该是谁？我们之间本来应该是怎样？三月飘落的樱花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与人类跳舞的人偶究竟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无数个问题突然一起冒出来。

所有的问题当然都不会再有答案。除了原本触手可及的亲密，而这种亲密对于她们而言也太过短暂，以至于真正结束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太过久远，她已经想不起来，那种冲动很早就存在，最近的一次，是她看着千早爱音哭，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她意识到自己想吻上去，想反驳说，不是那样的，爱音同学。

她应当说出那句话——那句不是出于安慰，而是发自真心，微不足道、却重逾千钧的话语。

我爱你。

可她没有。

她惊觉。

原来爱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产生。

没关系，一生中还有很多次去爱的机会，和许多人在此处彼处。她漫无目的地想着，然而她忽然意识到，在她不知何时贪恋起那个人的笑容时，她就已经挥霍了所有的一切，她已经孤身一人，甚至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

她可怜的爱情被留在这空教室里，寂静昭示着这里即将空无一物，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然而她再也无法期待突然有个背着吉他包的人突然走进来，自顾自旁听又自顾自鼓掌，露着颗虎牙笑着问能不能在这里多留一会儿，要不要来一次合奏呀。

我会恨你。她想到千早爱音说。

你到底恨我什么呢？

我恨你在我十几岁的人生里就留下了太惊艳的一笔。

我恨你赐了我爱的模板，却没有给我承载爱的容器。

我恨你造就了一部分的我，却又抽筋扒骨把它夺走。

我会恨你的。

所以，请你别再恨了。

是这样啊，爱音同学。她一直标榜的正确，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个伤人伤己的天大笑话，是她自私、狭隘、目空一切、保护她尊严的可怜遮羞布。

她们彼此相爱。她们，曾经，彼此相爱。

丰川祥子终于不再恨了，可那股滔天的野火已经把她的躯体烧成了中空，她听见自己身体里传来簌簌的风声，冷冷的。

而她此后余生再也无法将之填满。

Ps.第九集看得我道心破碎，懒得修文了，也是草草结尾，太痛苦了写不下去了，对不起。

*爱音嘲讽祥子时说的那句话在音乐剧里的原文为：Doch zum Wahnsinn fehlt mir der Mut（但我缺乏疯狂的勇气。）这里是伊丽莎白的自述，爱音将原文的“我”换成了“你”，伊丽莎白的一生有好有坏，但世上能批判伊丽莎白的人只有伊丽莎白自己，顺带一提音乐剧里我偏爱德奥剧，蝴蝶梦是我最喜欢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过度的无私和自私本质都是一种无情的表现，我不认为第二季这般自我的Saki和如此奉献的Anon可以称为人类。这篇文的本意是想让一个只会爱的人去学会恨，让一个只看得见恨的人去看到爱，但是写得太主观了可能就跑题了，主要是我情绪输出也很多，第七集看破防了，然后已经被第九集气死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