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鄉

　　「香耶，等等要不要一起去吃烏龍麵？」看著正在拆下牆上符咒的妹妹，抱著一疊書的伊織試著開口邀請。

　　「欸……？」香耶訝異地遮住嘴唇，好像伊織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正當伊織以為對方沒有意願而打算換個餐點時，香耶連忙點頭。「要去！當然要去！」

　　揮舞著纖細的拳頭，翠綠和服的少女莫名地亢奮起來，伊織不是很理解，但看見香耶開心的模樣便翹起了嘴角。

　　秘密在江戶掀起的魔人之戰，和其開場一樣在幾天以前悄無聲息地結束了。回到淺草的伊織關閉了魔術工坊的運作，撤下了失去作用的結界。對耿直的他而言，佔用他人房屋的行為還是不宜長久，所以這幾天他都在整理擴建的工坊部分，要將自己的私人物品清空，讓一切恢復原狀。

　　香耶聽聞此事之後，說什麼都要來幫忙，伊織個人是更希望她繼續待在小笠原本家的宅邸裡休養一陣子，畢竟她在戰爭的最後被捲入，差點丟了性命。伊織難以形容當他看見妹妹在懷中睜開雙眼時，他的內心感到多麼踏實。

　　儘管放下了深埋內心的願望，但對伊織而言，和妹妹一同迎接的那個黎明是前所未有的溫暖。

　　「符咒不能隨便燒掉吧？」將撕下的符紙按進竹簍中，香耶舉手詢問。竹簍裡頭還包含一些用於煉製貴石的妖魔肢體，並非魔術師的香耶沒法感覺到魔力的流動，但同樣在紅玉之書陪伴下成長的她，也有基本知識理解這些東西不可任意處置。

　　「嗯，我來處理就可以了，我們先出門吃點東西吧。」伊織將不常閱讀的書籍放進木箱中封存，在箱內投入除蟲的草葉。當生活空間恢復到了從前的狹窄，他不能再像儀式中那樣肆意擺放物品，只能在手邊放幾本常看的劍術書。

　　忙了一個上午，就連伊織也感到些許勞累，缺乏鍛鍊的妹妹恐怕更是疲憊，因此對吃東西沒興趣的他才會提議去吃點東西，讓香耶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烏龍麵啊……好久沒吃了。」拍拍膝蓋站起身來，香耶露出有些懷念的表情。成為小笠原家的養女之後，她吃的經常是正式的飯食餐點，儘管攤販販賣的甜點沒有少吃，但平時不怎麼會特別去購買足以當正餐的麵條。

　　——在很久以前，他們兄妹倆倒是經常吃烏龍麵當作正餐。

　　「是啊，一起去吃吧。」似乎理解妹妹此時懷念的內容，繫上劍刃的伊織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

　　「哇啊～～」將沾滿湯汁的滑彈麵條吸入口中的瞬間，香耶就忍不住發出讚嘆的聲音，兩眼亮晶晶地轉頭看向她的兄長，像是小了好幾歲一樣可愛。這間攤販特製的清澈的湯頭充滿蔬菜的清爽，山間蕈菇特有的鮮美點綴其中，和常見的魚乾和醬油熬製的湯頭相當不同。最重要的是——「這家店跟師父做的烏龍麵味道一模一樣！」

　　「嗯，是啊。」看著妹妹激動的模樣，伊織溫和地笑了。或許是體力勞動過的原因，今天他格外地感到飢餓，覺得送進口中的烏龍麵條都比以往美味許多。

　　這間烏龍麵攤其實最初是英靈宮本武藏——來自其他世界的女性師父——帶著他和Saber來吃的，記得剛吃到第一口時，伊織他也同樣地訝異，看著撒著蔥花的麵碗發了會呆。

　　「很好吃吧？」那時在大快朵頤的Saber身旁，作風豪放的美女劍士朝著伊織擠眉弄眼，一臉不加掩飾的得意，似乎連鼻子都翹了起來。

　　帶著年幼的伊織和香耶在山林裡修行，宮本武藏對他們兄妹而言如師如父，除了日常的教育之外，老人也負責張羅餵養孩子們的食物。有時獵得的肥美溪魚簡單烤過便是一餐，有時則會親手製作深愛的烏龍麵，加入野菜和菇類熬煮的湯頭，便成了豐盛的餐點。

　　不同世界的他們師徒恐怕過著類似的生活，因此她才會特地領著他和Saber來到這間麵攤吧？

　　（不知道那時我是否也在師父面前露出像是孩童的表情呢？真難為情啊。）

　　伊織垂眸，他夾起碗裡殘餘的最後一口麵條，深色的湯汁令他想起某個星點明亮的夜晚，倒地的劍客帶著滿足的笑容，以對手而非師傅的身份讚揚了他，漂亮的身姿星光般瀟灑地消散而去。

　　為了防止妹妹被捲入戰爭中，以及英靈宮本武藏的身份難以解釋的原因，伊織並未主動讓兩人見面，再者武藏似乎也有意迴避，不曾提起這個事情。

　　（但是……）

　　武藏和Saber在這裡吃麵的那天還歷歷在目，伊織仍然記得Saber拉著他衣袖的力道，要求著再吃一碗的撒嬌聲音，也還記得身為英靈的師父大力拍著他肩膀，嘻笑著說為了不讓貧窮的可愛弟子被吃垮，這頓她會請客的揶揄表情。

　　看著努力吹涼麵條的香耶，伊織莫名感覺他們四人像是一起用餐似地，不禁露出微笑。

　　（至少這碗麵，我想讓香耶嚐嚐看。）

　　——作為「他們的家人」曾經回到世上的證據。

　　「……真想讓Saber小姐也吃到這碗麵啊，那個人的話，肯定能吃個好幾碗。」香耶的筷子突然地停下了，臉上是有些遺憾的表情。

　　對於Saber的失蹤，伊織沒法向與神秘無緣的妹妹說明清楚。他只能再三對香耶保證，雖然他們無法再度相逢，但Saber並非遭到殺害，而是在戰爭結束後帶著紅玉之書離去，這才讓妹妹放下心來。

　　「這間店他已經吃過了。」伊織低頭吹涼他的第二碗烏龍麵，沒注意到香耶瞬間錯愕的表情。

　　「居、居然！哥哥真是狡猾！」香耶像是埋怨般學著Saber噘起嘴唇，接著後知後覺地掩嘴笑了出聲。「……不知道Saber小姐現在過得好嗎？」

　　嘴裡嚼著麵條，伊織想了想，英靈所在的場所他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從Saber最後那句道謝聽起來，大概離開得沒有牽掛吧？

　　「Saber的話，無論在什麼地方，一定都不會改變。」麵湯的蒸氣薰著伊織的雙眼，他的語調像是在說著床邊故事般，溫柔和緩，如夢似幻。「也許今天也在某個地方精神奕奕地幫助其他人呢？」

　　面對自己的罪業，心懷高貴的願望，純粹而潔白的美麗飛鳥，必然是向著陽光灑落之處，振翅翱翔而去。

　　即使對方已經身在遙遠的彼岸，伊織心想。身為朋友，他仍想嘗試和英雄走在同樣的道路，面朝同一個方向。

　　「哥哥，你真該學學Saber小姐的可靠。」香耶冷淡地瞥向不知道好好生活的哥哥。她想起Saber出現之後，伊織的破舊的長屋裡就經常洋溢著白飯的香氣和熱鬧的笑語聲，如今那副溫馨的景象恐怕難以再現了。「至少先從一個人也能好好吃飯做起，可不要再餓著肚子練劍了。」

　　「說得也是。」伊織喝完碗底的湯，合掌感謝美味的餐點，像是說著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一樣開了口。「香耶，我打算接受小笠原大人的邀請，以協助掃蕩現身市井的妖魔，守護江戶安寧的戰果出仕。」

　　「什、欸——！？」香耶震驚地張大嘴巴，一根筷子從手指間脫落，咖啦一聲掉落桌面，看起來像是暫時忘卻了武家培育的教養。「真的！？」

　　「香耶，這樣很不禮貌的喔……」伊織替發呆中的香耶撿回筷子，皺著眉頭懊惱地數落，並沒有反駁香耶的質疑。

　　「……Saber小姐真是個厲害的人。」捏著筷子，香耶喃喃自語。

　　「雖然我也認同妳的想法，為什麼妳會有這個結論？」她不解風情的哥哥疑惑地挑起眉頭，只惹來少女無奈的嘆息。

　　櫻花盛放的春日裡頭，耀眼的陽光之下，在路邊麵攤閒聊用餐的兄妹，是江戶繁榮市井的平凡一景。

　　隨著季節推移，相遇的花瓣終有凋謝之時，綠葉繽紛的樹梢結出名為情誼與思念的果實，落在有緣之人的心中。

　　碎散鐵鏽和月光的砂礫裡，一度死去的男孩埋下了自己的骨骸，清透的淨水滌盡了往日的業火，新綠的苗芽破土而出。

　　當枝葉茁壯為參天樹蔭之時，也許會有白鳥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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