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然雨

　　吆喝聲在附近徘徊不去，飄飛的雨滴滲入衣物，落在髮梢眉間，匯集的水珠沿著下顎滑落頸項。

　　隨著藤丸立香和其他幾位英靈來到這個特異點的宮本伊織和日本武尊——Saber，在還沒搞清楚這個時代東拼西湊的日本究竟是怎麼運作的古怪時空時，便因故而四散他處。

　　如果隱藏行蹤暗中尋求會合機會倒也無所謂，可惜的是長相出眾的Saber沒有多久就招惹了注目，導致他和伊織被打扮得像是武士一樣的「警衛隊員」緝捕追逐。

　　他們在人生地不熟的鋼鐵都市裡四處竄逃，氣味古怪的污濁雨水像是追加的不幸一樣灑落身上，跟在他身邊奔跑的Saber卻笑了出聲，像是玩耍一樣在雨中蹦蹦跳跳，一點也沒有緊張感。

　　對於一生征戰四方的日本武尊而言，這點程度的落難算不上危機吧？伊織分神想著。他們穿過撐著油紙傘的男男女女，在閃爍的霓虹燈光中隨意地躲進了建築之間的窄路。

　　（糟了……！）

　　面對眼前堆積雜物的死巷，伊織表情凝重地停下腳步，Saber本來燦爛的笑容也跟著減少幾分。

　　正常而言，英靈面對這樣的困境根本不成問題，肉體由魔力編織而成的亡者們，只要靈體化之後就可以輕易穿牆而過……但對伊織而言並不是這樣。

　　來自剪定歷史的宮本伊織並非經由正常方式形成靈基，也並未保存死亡之時的記憶，這使他在某些對於英靈理所當然的事情方面異常笨拙，靈體化便是其中之一。

　　無論身為努力家的伊織如何勤勉地鍛練，都難以在靈體化方面看到顯著的進步，即使詢問達文西也沒得到更加合理的解釋，不知是否和英靈的數值已然固定有關。

　　「不能隨便跳躍，Saber。」為了防止自己下一秒就被扛起來拋高高，伊織立刻警告他的隊友。

　　「當然，我才沒那麼愚蠢。」Saber沒好氣地白了伊織一眼，在沒法確定敵人是否有著「Archer」的情況下，沒有防備地停留在空中就是等著被擊落的活靶。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讓Saber靈體化似乎是個可行的方法，伊織心想。他的打扮和這個異聞帶的人們相似，也許能混過去，但不能保證對方是否已經記住了共犯的特徵。

　　（……實在不行的話只能殺出去了，但是御主大概不希望還在調查期間就引起敵人的注意……）

　　在伊織思索之時，Saber揪住了自己長長的髮辮，解開束縛著髮尾的綁繩，指頭輕輕一勾，烏黑豐美的長髮瞬間披散肩膀。

　　「Saber……？」伊織訝異地看著Saber將他推向牆壁，年輕的皇子那張清麗的臉龐泛起紅暈，如含羞的少女般嬌俏。

　　「聽、聽好了，伊織，這只是權宜之計。」臉紅的Saber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嘟噥，他抬手攬住了伊織的後頸，將伊織的腦袋壓下，頓時兩人的距離就近得鼻尖相碰。

　　（……原來如此，從街道外看進來，確實會被Saber的長髮所誤導，讓我們像是在角落幽會的情侶。）

　　伊織迅速地理解了同伴的想法，原先按著劍柄的手掌在他一聲「失禮了」之後輕輕搭在Saber的腰上，惹來對方的眼瞳一陣驚惶的搖晃。

　　「伊、伊織……！？」

　　雖然在伊織的記憶中沒有和異性結下緣分的經驗，但是模仿那樣的行為並不困難，只要堅持到追兵離開即可。幸運的是，這條窄巷上方還有些隨意搭蓋的鐵板屋簷，讓他們可以在維持這個姿勢的同時暫時避雨，看起來更為合理，也不顯得那麼狼狽。

　　Saber睫毛長長的眼睛近看更顯漂亮，像是剔透的琥珀般純粹，幾乎藏不住什麼事情。他望著伊織沉靜的眼眸，沒有多久眼中便褪去了最初的慌亂不安，化為某種寬宏而柔軟的情緒，海水般洋溢其中，不知是笑意抑或苦鹹的淚意。

　　「以前……」Saber用呢喃般的語氣輕聲開口，伊織生怕聽漏了任何一句，不由得更加湊近了Saber，溫暖的額頭輕輕靠在一起，沾著潮濕的瀏海。「……儀式之中，我們也曾經為了逃避追捕，而這樣躲在一起。」

　　伴隨著Saber的輕笑，他冰涼的指尖輕輕擦過伊織後頸的肌膚，訴說著伊織沒有留下的記憶，像是傾訴前塵的幽靈。

　　「那時——」Saber突然地閉口不言，他望向前任御主那雙夜空般沉靜的眼眸。和記憶中不同，伊織的眼瞳中沒有雲氣遮掩的劍芒，沒有奔逃於月夜的孩子，缺乏掙扎於生死的絕望焦躁。

　　他還記得那一日，江戶降下了足以打落櫻花的雨點。迎戰時可沒法悠哉地撐傘，被操縱的御家人又沒完沒了地接連襲擊，當Saber察覺淋了雨的伊織腳步搖晃時，他的御主已經將劍插入地面跪下了。

　　「伊織！」Saber慌張地扶起青年，劍士儘管虛弱無比仍然不願鬆開手裡的劍刃，那雙一向平靜的雙眼蒙上了混濁的幽暗，脆弱無比的血肉彷彿點著了火焰般發燙。「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我來解決剩下的追兵……」

　　「不……！」伊織在Saber懷中掙扎著想要起身，發顫的手臂努力地舉起沉重的兵器。「我還沒倒下、還能戰鬥……」

　　「你啊，別說這樣任性的話。」波形劍化為光片消失，Saber罕見地嘆氣。他握住了對方的手腕想幫忙收起鋒利的雙刀，卻看到伊織望向自己，剝落溫和的表情像是般若鬼面般陰森，但迷惘的眸中分明有著哀求之意，像是那些害怕孤獨的孩童。

　　——是的，他其實都知道。

　　「……真沒辦法，我們兩個一起躲起來吧。」Saber這麼說，牽著伊織握劍的手，將因為發熱而迷迷糊糊的青年帶入窄巷之中，讓他綿軟無力的身體倚向自己，像是相擁的戀人一般。

　　（我知道的，但是……）

　　Saber闔上雙眼，聽著對方因為病痛而沉重的呼吸，儘管青年不知變通地握著劍柄，他仍然沒有勸阻對方，只是宛如安撫幼子般，抬手拍了拍對方的後腦勺。

　　——在那時脫口說出「我不會離開你」，不過只是一句可笑的欺瞞而已。

　　「Saber。」伊織的呼喚聲將Saber的意識拉回現實，眼前之人的眼中是安寧的星夜，像是夢境一般平穩安詳。

　　青年的聲音依舊和Saber的記憶一樣溫柔，肢體依舊沒有抗拒他的碰觸，只是那發燙的體溫不再，一生糾纏的焦渴不再。

　　對方已經不是沉浮於俗世的凡軀。

　　濕透的衣服似乎變得特別單薄，心跳的鼓動順著相互依偎的胸口傳遞而來，明明都是靈核運作的身體。

　　Saber還記得貫穿這具軀體之時，劍身傳來的震顫，殘留掌心的觸感仍然明晰，他什麼也沒有忘。

　　「吶，伊織。」在近得可以接吻的距離，異世的雨聲中，Saber輕聲要求。「我可以抱緊你嗎？」

　　伊織張了張口，沒有回答，最終只是收緊摟著對方腰際的手臂，任由個子矮小的Saber將臉龐埋入他的胸膛。

　　一道一道，熱燙的雨水滲入伊織心口，魔力形塑的英靈軀體明明頑強健康，此時卻彷彿被割傷一樣，感到莫名的疼痛。

　　這樣的擁抱可比一個親吻沉重多了啊，故作沒發現對方肩膀的顫抖，伊織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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