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願

　　 宮本伊織撫著下顎，一臉凝重地盯著面前曾經的從者，現在的戰友兼室友。神話中鼎鼎有名的日本武尊，暱稱Saber，正以一副了不起的樣子插著腰，揚起下顎，看起來似乎想得到伊織的回應。

　　Saber的一頭長髮不知為何像是婦人一般綰起，髮髻上斜插一支綴著珍珠的流蘇簪子。他身上穿著一套白色的女式浴衣，腳上踏著木屐，纏繞腰部的橙色腰帶搭配衣袖上細碎的桂花圖案，看起來像是香耶那樣的年輕女孩會喜歡的鮮豔款式。

　　伊織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這件靈衣有強化戰鬥能力的作用。

　　（不，也許是我的能耐沒能看穿這件衣服提供的增益效果……）

　　「如何啊？」眼看著伊織沉默半天沒迸出一句話，甚至一副胃痛似的古怪表情，就讓Saber忍不住開口催促。

　　「如何……」伊織絞盡腦汁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也許對方是有潛行或偵查任務在身，因此才打扮成特殊的模樣。但迦勒底的英靈都是御主的劍刃，在隨時都要投入戰鬥的狀態下，伊織認為衣服還是盡量精簡，避免突發狀況時不便活動。

　　雖然的確是很美。

　　「我覺得……」伊織想來想去，又覺得身為戰鬥天才的Saber，能力大概也不會因為換件衣服而有所損失。倒是對方頭髮上那支髮簪看起來很容易掉落，如果是很貴重的飾品，伊織認為還是不要配戴比較好，畢竟如果在戰鬥過程丟失了，Saber肯定會相當沮喪。「你的頭髮……」

　　越過Saber的腦袋後方，少女御主在Saber身後揮著手蹦蹦跳跳，吸引了伊織的目光，讓他停頓了話語。

　　伊織看見藤丸立香努力舉高一片方形木板，上面寫著「不准提起有關戰鬥的事情！」，旁邊的瑪修也將雙手交叉，努力地搖著頭，像是伊織在做出什麼危險的舉動一樣。

　　「頭、頭髮？」盯著伊織，Saber緊張地複述，不知是不是伊織的錯覺，他的臉似乎有點紅。

　　（提醒Saber戰鬥中可能會遺失物品，也算是和戰鬥有關的事情嗎……）

　　「頭髮，那個……頭髮的、髮型會讓我想起過年時盛裝打扮的香耶……」慌亂之中，伊織最終選擇了另一個回答，並且有些害臊地別過頭。

　　這番話倒也不是謊言，只是伊織在內心深處還是將Saber視為強者敬重，在對方認真詢問自己看法時，他認為還是應該給予正經的答案，提起妹妹的事情總有些幼稚。

　　「像香耶嗎……？這樣啊。」立香和瑪修像是被打倒般跌坐在地，彷彿遭遇重大打擊，不過Saber在聽見了伊織的回答之後，反而露出了堪稱慈愛的柔和微笑。「那麼這身打扮還是不錯的。」

　　Saber說著，拉著伊織的袖擺走向某個方向，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伊織只能跟著Saber向前走。

　　「Saber？」

　　「今天聽說是叫做『七夕』的日子哦！迦勒底內部有舉辦祭典，所以那個……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也逛得不開心嘛！所以就想要你來……幫我介紹……」Saber的眼神游移，聲音忽大忽小，不知道在心虛些什麼。

　　伊織後知後覺地發現迦勒底白色基調的走廊上不知何時佈置了花俏的巨大竹飾，成排燈籠高掛，甚至還架設了不少攤販，只不過小販和顧客都是英靈。換穿著浴衣的神靈與妖魔悠閒地漫步其中，在來自江戶時代的伊織眼裡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祭典景象。

　　伊織在迦勒底內一如既往過著規律的生活，出門只為了前往食堂和對戰練習室，非必要不會離開長屋，性格嚴肅的浪人一心劍道，如果不是Saber提醒他，恐怕他會在完全沒注意到慶典的狀態早早回房歇息。

　　他很感謝Saber記得帶著他。

　　（原來如此，這身衣服是參加祭典的裝束啊。）

　　伊織自顧自地想通了對方換裝的理由，香耶在參加祭典時也會特別打扮一番，Saber有著一樣的興致也不奇怪。不過因為Saber缺乏當代知識，伊織猜想他多半是麻煩了御主和瑪修幫忙打扮，所以她們倆剛才才會一臉擔心地跟在Saber後頭。

　　「這樣啊，你想知道關於七夕的什麼事情呢？」伊織在內心想著之後得向那兩位少女好好致謝才行，一邊朝著Saber開口詢問。「唔，牛郎和織女的傳說聽過嗎？」

　　「我又不是一無所知的笨蛋，萬幡豐秋津師比賣命還是清楚的。」Saber瞪了伊織一眼，不過口中說出的神名連具備一定歷史知識的伊織都無法立刻聯想起漢字，讓青年嘴角揚起尷尬的笑容，這種程度的代溝大概只會出現在來自神代的古人身上。「我只是不清楚怎麼到了後世，紡織女神的祭儀會演變成讓人們許願的慶典。」

　　「我了解了，那麼……」伊織眼角餘光瞥見販賣流水素麵的攤位，一團一團絲線般的麵條順著竹筒中的水流滑下，被客人們的筷子攔截後，落入盛著醬汁和芥末的碗中。Saber的雙眼亮晶晶地看向伊織，不用開口伊織都明白他的意思。「那麼，我們就邊吃著素麵邊聊吧？」

　　伊織微笑，習以為常地掏出錢包，Saber像是孩子一樣歡呼著露出笑容，蹦蹦跳跳，全然沒有穿著女裝的優雅，眼眸卻有一瞬間藏著懷念過往的感傷。

　　◇

　　「一年只能見到一次面的夫妻嗎？這樣啊……嗯咕嗯咕。」

　　「吃完再說話，小心噎到。」

　　從麵攤走出來的Saber很快地手上又多了一幾串糰子，擠上各種口味豆沙醬的糰子看起來相當甜膩，伊織婉拒了Saber分享糰子的好意，擦掉了對方臉上的醬油痕跡。

　　「雖然我覺得能活著見到面就很不錯了，但是故事中的他們似乎不怎麼開心嘛。」Saber一邊嚼著糰子一邊給予評價，跟在他身旁的伊織臉色一變，他想起了日本武尊和弟橘比賣命的傳說，對於和摯愛生離死別的孤獨英雄而言，這明顯不是愉快的話題。

　　（糟了啊。）

　　「唔，只是故事而已，你不用太介意內容……」伊織試圖轉移話題，卻看到Saber自顧自地走向旁邊的攤販。只見Saber買了兩只一模一樣的白狐面具，笑瞇瞇地往走來的伊織臉上比劃。「Saber？」

　　「既然伊織沒來得及穿上浴衣的話，至少也要戴個面具，才有享受到佳節氣氛的感覺啊？」戴上狐狸面具的Saber墊起腳，按著伊織的肩膀，以不容拒絕的氣勢也給對方戴上了面具。伊織倒也沒有掙扎，只是不太明白對方突然強硬的理由。「嗯嗯，很合適。」

　　（哪裡合適了？）

　　伊織困惑不解，這種面具更適合嬌俏少女和小孩，穿著浴衣的Saber戴著就顯得更加可愛，但出現在像他這樣佩刀的浪人頭頂就顯得古怪，不過看著Saber一臉滿足的笑容，他就忍住了掃興的話語。

　　「……你還有想要的東西嗎？」調整了一下面具的角度，伊織意識到似乎收了Saber的禮物，有些不自在。也許是身為兄長的原因，一直以來都是伊織負責替對方購買物品，他對此習以為常，儘管知道對方不是孩童也一樣。

　　「哼哼？害羞了？」Saber瞇起眼觀察了伊織的神情，露出頑童般的譏諷笑容，他拍了拍轉頭掩飾尷尬的伊織後背，髮簪上的流蘇搖搖晃晃。「既然如此就把攤位上的每種食物都買一份給我吧！」

　　「唔！？……我了解了。」伊織一臉凝重，初來乍到迦勒底的他還沒存下多少QP，看來是要在今天被一次掏空了。「雖然可能無法達成你的期望，我會盡力的，Saber。」

　　「姆姆……這麼直白很掃興的喔，伊織。」Saber冷淡地瞥著無可救藥的木頭，咬著吃完糰子的竹籤思考，立刻有了想法。「不然我想玩那個……！可以許願的竹子！」

　　Saber指著路旁綁著許多短冊的笹飾，竹飾旁邊貼心地放著幾張桌子，空白的短冊和簽字筆自由取用，一些英靈興致盎然地在寫著願望。

　　「……你剛才不是覺得這只是沒有效力的許願嗎？」伊織忍不住吐槽對方。當聽到伊織說明牛郎織女應該不是實現願望的神靈時，Saber立刻潑了冷水，聲稱這種儀式聽起來一點用都沒有。

　　「什、那是因為和聖杯比較，確實就像是兒戲嘛！」Saber噘著嘴一臉不悅，拉著伊織的袖子把人拖過去。「反正我也想要寫願望！」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拉我袖子了。」伊織抓緊自己的衣領，避免被折騰成衣衫不整的樣子，狼狽的腳步跌跌撞撞。「Saber，你需要我幫忙寫嗎？」

　　「好啊……不對，才不要！」Saber本來要點下去的頭打住了，搶走了桌面上的簽字筆和短冊，臉頰泛紅。「我最近也學會寫字了，不需要你幫忙！」

　　「……這樣啊。」伊織困惑於對方突然激動的情緒，不過看到對方遮遮掩掩地縮起身體寫字的樣子，也就輕易地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喔，你害怕被我看見？」

　　「反、反正不會給你看的！」Saber抬起頭瞪了遮住嘴唇的伊織一眼，果然是在偷笑，壞心眼的傢伙！「你自己也趕快寫吧！」

　　「是是是。」伊織也拿起了一張短冊，但實在沒什麼想法，對於一度了卻真正心願的浪人而言，確實可以說是無欲無求了。於是他拉起袖子，用拿毛筆字的古怪握法寫下「希望白紙化危機順利解決」、「世界和平」的願望——然後他剛寫好就被身旁的英靈搶走了短冊，最後一筆在紙上滑出一條醜醜的長尾巴。「Saber！」

　　「嘿～怎麼許了這麼無趣的願望啊？」Saber一個彎身躲開了伊織的手臂，一臉壞笑的模樣像是惡作劇的頑童。「既然都身為英靈了，不可能沒有想要實現的心願吧？」

　　「心願……」放棄搶回短冊的伊織看著Saber，對方正將短冊綁上竹枝，一身碎花浴衣的他髮墜搖曳，秀美的臉龐笑容如孩童燦爛，這是以前的他們未曾共度的夏季。「我的心願得要自己實現才有意義，所以我不用許願。」

　　「……這樣啊。」Saber笑容微斂，他的短冊上字體像蟲一樣歪歪扭扭，伊織只勉強看懂「一起」這兩個字。「還真是伊織會說的回答呢，很好很好。」

　　「什麼啊。」伊織微微皺起眉頭，對方總是偷偷品味他所不知道的回憶，這大概是如今的他最大的苦惱了。

　　「哼哼～是說你很讓人放心的事情喔。」Saber插著腰，大方地任由伊織看他的短冊，因為他發現了伊織似乎一個字也看不懂，甚至還為自己文字的藝術性得意了起來。

　　一白一黃的短冊隨著竹葉晃動，儘管伊織折了兩個紙鶴作為標記，還是很快地淹沒在其他人陸續綁上的短冊之中。

　　Saber默想短冊上的心願，鼓起勇氣捉住伊織的手掌，對方訝異地望向漲紅臉頰Saber，但沒有表示出反感。

　　青年浪人露出微笑，像是牽緊妹妹那樣牢牢地回握曾經的夥伴。

　　——希望這次在一起的時間，不要留下後悔。

　　◇

　　「你還沒吃飽？」

　　「唔嗯唔嗯姆！」

　　「先把嘴裡的東西吃完再說話。」

　　Saber抓著滿手的戰利品，晶瑩的蘋果糖、冒著白煙的章魚燒、海味洋溢的烤魷魚，嘴裡還塞著熱燙燙的紅豆鯛魚燒，回到長屋之後卻比手畫腳使喚伊織製作素麵給他吃。

　　夜已深了，臨時架設的攤販也收得差不多，伊織狼狽地向清洗餐具的廚房借用撈麵的器具時，因為頭上戴著的白狐面具而被取笑了一番。

　　平日嚴謹的浪人先生竟對祭典流連忘返啊，粉色頭髮的少女抖抖狐狸耳朵，如此地嗤笑著，紅衣的Archer則在伊織提出取用食材時，不知為何一臉同情，拍拍青年的肩膀。

　　如此這般，一臉尷尬的伊織順利得到了廚師們好意提供的大量生麵條和醬料，他實在感到過意不去，這樣的份量足夠兩人以上食用，但面對聲稱「不能讓你的Saber餓著啊」的英靈們，伊織終究沒有推辭。

　　依循師父的指引，跨越群星之海走來，在身為御主的劍刃而戰之外，伊織的另一個期望便是——

　　「喔，回來啦？」

　　長屋之內，坐在疊席上的Saber髮辮晃動，看起來像是搖著尾巴等待主人的小狗。Saber似乎在伊織在廚房逗留的期間把手邊的食物消滅乾淨了，除了臉上殘留的一點醬汁之外，端正凜然的坐姿確實是屬於貴族的儀態。

　　「是啊。」伊織簡短地回答，為了接下來方便活動而咬著束帶綁起衣袖，在生火之前不忘順手替Saber擦乾淨油亮的嘴巴。

　　「喔喔～伊織很熟練呢！」

　　「只是煮麵而已……」

　　在Saber熱情的注視中，成束的生麵很快地在滾水中像紡線一樣舞動，被伊織手持的木筷打散。女孩們在七夕時食用素麵以祈求手工藝的增長，但對於一輩子都在打打殺殺中度過的Saber而言，充其量只是果腹的作用而已。

　　伊織將煮熟的麵條撈入網勺並甩了甩，冒著白煙的麵身隨著他的動作落入冰水之中。身為江戶時代的平民，伊織認知中的素麵比現代的版本樸素很多，沒有切塊的秋葵，沒有星星形狀的蛋皮或火腿丁做為配料，伊織只準備一碟淡口醬油作為醬汁，冷卻後的素麵被筷子像線團似地捲在盤子中間，只要最後磨下些許新鮮山葵末作為提味，江戶風情的清爽素麵便完成了。

　　淺綠色的山葵末在金屬磨板的刮削下細碎掉落，沒想太多的伊織停手回神，發現自己磨下的山葵末份量介於怕嗆的香耶和自己之間－－

　　「謝謝你啊，伊織！」看準伊織愣住的瞬間，Saber將整盤素麵端走了，筷子夾起米白的麵身沾上醬油和嗆辣的山葵末，便稀哩呼嚕地往嘴裡塞，粉嫩的臉頰像倉鼠一樣鼓了起來。

　　（……原來如此，我也還是記得些什麼的。）

　　「好吃嗎？」看著Saber滿足的吃相，伊織開口詢問了多餘的問句。解開束帶，在對方身旁坐下的青年，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當然呀，伊織也吃看看？」Saber夾起了素麵湊往伊織的嘴邊，姿勢的原因兩人靠得很近，身著浴衣的麗人似乎沒發現自己的舉動有何不妥，漂亮的眼睛搧著長長的睫毛，雙眸中映著伊織的身影。「來，啊－－」

　　「不，我……」伊織身體後仰，躲開了筷子的攻勢，在意識到耳朵連帶臉頰都發熱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抬起手臂遮掩。

　　「……伊織，這個時候臉紅太狡猾了喔，好像我在欺負人一樣。」Saber嘟著嘴，臉頰也泛著紅潤，手上捧著盤子又拿著筷子的他，在僵持不下的局面倒也沒法真的拿伊織怎麼樣。「算、算了，反正我也知道你本來就對飲食沒興趣……」

　　調味簡單的素麵究竟有什麼品嚐的必要呢？伊織很想這麼發問，但看見對方失落的神色時，身體就不由自主地行動了。

　　他低頭咬住Saber手裡的筷子，冰涼的麵條滑落口中，刺激性的醬汁滲入舌根，是和自己的記憶一模一樣的味道。

　　「伊、伊織……！？你啊……！」Saber發抖的手幾乎要連筷子都拿不住，臉頰像是煮開的沸水一樣發熱。

　　「確實，很不錯。」看著從耳朵到指尖都泛著嫣紅的友人，不會說謊的男人微笑著這麼回答。

　　——將自己的記憶，分享給你。

　　「你都做了些什麼啊！」這麼大叫之後，滿臉通紅的Saber從伊織面前靈體化消失，不忘帶上還沒吃完的麵條，神奇的反應讓明明覺得滿足了對方期望的青年困惑地歪著頭。

　　「果然直接稱讚會讓他太害羞嗎？」質樸的浪人一臉嚴肅地撫著下顎，在內心遺憾著對方浴衣身姿消失的同時，努力思索賠罪的方法。

　　感情世界單純且戀愛經驗異常不足的青年即使思考整夜，也不會想到應該道歉的內容是無意中做出了「間接接吻」的事情。

　　在這之後，Saber躲了伊織三天，只為逃離友人那令他臉紅心跳的嘴唇。禮儀端正的青年一臉慚愧地懇請藤丸立香居中協調，才終於說服遠古的大英雄重新住進長屋。

　　原以為兩人吵架的御主少女提心吊膽地觀察了幾天，直到確認兩人臉上的笑容心滿意足的程度更甚以往，才終於放下了為笨蛋情侶（暫定）擔憂的心。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