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未來

　　月色之下，飄落的樹葉隨著鋒利的劍光一閃，在半空停滯，一分為二。

　　青年劍客在簡陋的長屋前揮舞著劍刃，即使知道自己已經死亡、成為了停滯不變的英靈，宮本伊織仍然沒有懈怠他的劍術修煉。

　　日復一日，他按時演練劍技，重複著生前的修行，堅定得有些頑固，彷彿他仍執著於幻惑人心之月，是以夢想著提升自身的劍技。

　　日本武尊偷偷地隱身於迴廊的陰影中，他剛從異聞帶的戰場中回歸，卻沒有呼喚他的前任御主，只是小心翼翼地壓抑自己的氣息，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像是這幅景象是隨時會碎裂的泡沫一般。

　　曾經，鍛鍊劍術的情景不過是他們之間不值一提的日常。在那如夢似幻的逐月之戰中，日本武尊放肆地享受著戰友的陪伴，近乎浪費地在街道上消磨著共處的時光，彷彿他的手裡已經洗淨至親的鮮血，他們的主從羈絆永遠不會終結──

　　「Saber？」似乎注意到了躲藏起來的Saber，伊織收起雙刀呼喚了他，長年練劍的手背上乾乾淨淨，沒有一點令咒的痕跡。

　　「……只是不想打擾你而已。」像是探出頭的雀鳥一樣，Saber從廊柱後方現出身形，長長的麻花辮掛在肩膀上，平日朝氣十足的臉龐反常地沒有笑容，聲音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委屈。

　　「怎麼了……？肚子餓了嗎？」伊織困惑地詢問，習慣應付對方食量的他，腦袋裡已經開始思考消夜的準備。「我有買一些甜點……」

　　「晚餐我吃很多盤咖哩了！而且我也不是滿腦子就想著吃而已！」索性在長廊坐下的Saber大聲地抗議，臉頰泛起氣惱的紅暈，嘴唇像是少女般噘了起來。「我只是、只是想到白紙化危機解決後的事情，因為……伊織你所來自的世界……」

　　「……我也聽說了，有關於剪定事項的事情。」伊織脫下草鞋，走回屋內，頭腦靈活的他很快地理解了朋友內心所想。「這場戰鬥結束之後，也許我們不會再度見面了……非正規英靈的我恐怕會消失吧。」

　　「……伊織。」Saber張了張口，內心五味雜陳，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他其實從未曾奢望還能與伊織再逢，鐫刻於記憶中的江戶風光過於耀眼奪目，每當想起便刺痛他的淚意。

　　如果說第一次在江戶的相遇是命運的偶然，那麼第二次在特異點的相遇，便是他的幸運。不敢奢求的他在最後關頭總是選擇放手，卻迎來了真正的奇蹟，得以在迦勒底與伊織三度重逢。

　　武尊終於是學會任性地拉住了摯友，帶著對方東奔西跑，共處於懷念的長屋中，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段時光的結局。

　　「你有什麼想法呢？」伊織從屋內走出，不知什麼時候變出了一盤草莓泡芙和茶水，大概是為了滿足Saber的口腹之欲，伊織經常在長屋內備有各種口味的零食甜點，甚至貼心地不時更換著種類。

　　在迦勒底生活的品質比起江戶時代好了不少，也不用透過辛苦工作才能取得微薄的薪水，但缺乏物欲的伊織卻沒有趁機享受物質的豐裕，倒是把心思都花在照顧Saber上了。

　　Saber纖細的手指捏起了一個草莓泡芙，烤得香脆的蓬鬆泡芙夾著大量的鮮奶油，鮮豔的草莓大方地整顆放置其中，是到了迦勒底之後Saber喜歡上的甜點之一。

　　「……我不可以留下你。」Saber像是捨不得吃進肚子裡般沒有咬下，只靜靜地端詳著泡芙，彷彿那是一件藝術品。那張乍看年少的臉龐帶著幾分憂傷，幾分無可奈何，似乎遙想著伊織所未能知曉的景象。「我已經對我所殘殺的一切生命起誓，從今往後都將行善，所以我絕不會為了一己私慾做出可能導致惡果的事情。」

　　美麗的英雄來自於神秘的遠古，他曾經以武之名威震四方，屠戮異族神魔，親手造就屍山血河的煉獄，這些殘暴的傳說白紙黑字地記載在典籍裡，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識──但如今的伊織所認識的日本武尊並不是這樣的人。

　　「勇敢地面對自己的過去，我認為是很偉大的事情。」伊織微笑著說，平時不怎麼吃甜食的他也捏起一塊泡芙咬下，飽滿的草莓果實瞬間在嘴裡迸出汁液，濃郁的奶油和酥脆的泡芙外衣裹著酸甜的草莓果肉，適度地平衡了奶油的甜膩，難怪會得到人們的歡心。

　　「你不會感到失望嗎？」Saber望向了他的朋友，平時自信的模樣不再，強大的神話英雄此刻彷彿做錯事的孩子般畏畏縮縮。青年舔了舔手指上的奶油，像是常人一樣捨不得浪費一點美味，這副尋常的景象是Saber微小的願望之一，但他從未脫口。「……或者你早就期望著自然地消散？」

　　伊織聞言輕笑出聲，像是Saber的憂慮沒有理由一樣。成為英靈後的伊織拋下了許多包袱，比起Saber記憶中的生前柔軟了不少。

　　「不，是不是消散我不是很在乎，我想知道的只是你是否期望留下我而已。」伊織坦然地看向空中，欣賞著照耀黑暗的一輪圓滿銀月，樹影斑駁地籠罩在他的雙眸。月光之下，曾有一柄絕美的劍刃破空劃下，拯救了他，同時也將平凡的他切離於現世，來到光怪陸離的英靈之界。「你是行走於正道的英雄，從今往後也將為了誓言而保護弱者和人類吧？但我和你並不相同，身為來自剪定世界的無名浪人，我沒有那些多餘的拘束。」

　　他的朋友是站在正道的一方、溫柔而自制的可靠英雄，同時也是害怕寂寞，卻選擇捨棄自己心願的孤單孩子。

　　伊織不願再度傷害對方了。

　　「向你發誓，我不會輕易消散，無論要花多久的時間，我都會抵達你的身邊。」星光與月光之下，虛擬的江戶長屋之中，青年祈願著實現友人的夢想， 他的雙眸中不再藏著銳利冰冷的鋒刃，只像是鏡子般純粹地映出武尊的身影。

　　他們倆第一次的相遇，伊織已經不可觸及，第二次的相遇則始於糊里糊塗地被對方所拯救，第三次的相遇緣於師父的指引……至少他們第四次的相遇，伊織希望能夠出於自己的選擇。

　　「……你在說什麼啊！？伊織，這可不是靠著氣魄或毅力就能達成的事情。」Saber瞪大了雙眼，一臉不敢置信，羞恥造成的熱度從他的脖子緩緩爬上臉頰，對他許下承諾的人卻一臉坦然的樣子，似乎自己所說的並不是違逆法則一類的荒唐之事。

　　「既然連迦勒底我都能靠雙腳走到的話，我想總會有辦法的。」伊織拍了拍裹著袴裝的大腿，看起來很認真，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只是……在那之後的事情，非常慚愧，大概就要麻煩你了……」

　　「那、那是當然的嘛……！畢竟我可是那邊的主人呢，肯定會好好照顧你的！」Saber別過頭躲開了對方棄犬般的眼神攻勢，慌張地三兩下把手上的泡芙嚥下，難得地有些食不知味。「你、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你落到我手裡之後可就沒法反悔了！我是不會放你離開的！」

　　「你不用擔心，我下定決心的事情，從來就無法轉圜。」柔和輕淺的月光之下，伊織的溫和笑容沒有一點陰影，這番似曾相似的話語令Saber有些發愣，背脊像是躺在寺院石磚般一陣抽疼。毫無防備的英靈給了伊織可趁之機，他結繭的指尖擦掉了Saber嘴角沾染的奶油，順手舔去，令少年羞惱地發出古怪的叫聲。

　　無限、永遠、未來永劫，對於身在迦勒底、為了人類和世界而戰的兩位英靈而言，還是很遙遠的事情。

　　茅草屋簷之下，Saber和伊織並肩坐著，他們吃著甜點，天南地北地聊著，似乎他們身在永不落幕的儀式之中，堅定的羈絆沒有任何改變。

　　漫漫長夜遠去，月亮墜入地平，群星退去的彼方，曉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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