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僵住了。

奧克茲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進心裡，讓我無法迴避、無法逃脫。

「……你說什麼？」我的聲音有些顫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清了。

「巴德尼先生，」奧克茲仍然緊握著我的手腕，沒有絲毫退讓

「你真的覺得，我會願意讓別人代替你嗎？」

巴德尼的心跳得更快，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要讓他“離開我”去過“正常的生活”

但為什麼——為什麼奧克茲卻說出這樣的話？

「你……」終於擠出聲音，卻連自己都聽得出語氣中的慌亂與遲疑

「你只是太執著了……等你冷靜下來，你會明白的。」

「冷靜下來？」奧克茲輕笑，但笑意裡沒有一點輕鬆。

「巴德尼先生，你真的這麼不了解我嗎？」他垂下眼，看著緊握著巴德尼的手，聲音比夜風更低沉「我不可能冷靜下來的。從很久以前開始，我的眼裡就只有你。」

我的指尖僵硬著，指甲無意識地嵌入掌心。

「……你根本不懂。」

「那你告訴我，」奧克茲直視我的眼睛，語氣冷靜卻不容拒絕。

「讓我明白。」他沒有退讓，沒有遲疑，甚至連猶豫都沒有。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保持理智

「奧克茲，我是認真的。我們分手了，你應該把我忘了，去過你的生活，不要再來找我。」

奧克茲的雙手緊握成拳，低聲問道「那你呢？」

「……什麼？」

「你能忘了我嗎？」奧克茲的語氣平靜，卻帶著隱約的不安

「你能真正把我從你的生命中抹去嗎？」

「……」巴德尼無法回答。

怎麼可能忘記？

奧克茲的一切——他的聲音、他的目光、他的陪伴，甚至那些細微的習慣，都已經深深刻進我的記憶裡。

但我不能說。

不能讓奧克茲再深陷下去。

我緩緩地抬起眼，極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冷漠無情——

「可以。」

奧克茲的瞳孔微微一顫。

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成功了。

可是，奧克茲並沒有鬆手，他微弱的聲音帶著一縷壓抑的顫抖「……你騙人。」

「我沒騙你。」巴德尼別開視線，咬牙吼道

「你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啪——

什麼東西在心裡裂開了。

我不知道是奧克茲的，還是自己的。

只知道，奧克茲的手鬆開了。

夜風吹過，感覺手腕上的溫度正在迅速流失。

「……是嗎。」

奧克茲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像是強行抑制住什麼。

然後，他退後一步，垂下視線，淡淡地說「那麼，我知道了。」

我的心臟狠狠一縮。

——他“真的”放手了嗎？

「我不會再打擾你了。」奧克茲輕聲說完，便轉身離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奧克茲的背影越走越遠，伸出顫抖的食指，像是想出手挽回什麼，但最終，我只是緊緊地攥住拳頭，沒有動。

夜色寂靜無聲。

我終於擁有了一個沒有奧克茲的世界。

可這樣的世界，為什麼……

會讓我覺得“這麼冷？”

◆

巴德尼踉蹌地走著，腳步不穩，像被什麼抽空了力氣。夜風從狹窄的巷弄中穿過，帶來一縷寒意。

我沒有回頭。

我不敢回頭。

如果此刻奧克茲仍然站在原地，我會忍不住動搖；如果奧克茲已經走遠，那麼……這個世界大概真的不會再有他的身影了。

「這不是我想要的嗎……？」喃喃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被夜色吞沒。

我成功了。

終於讓奧克茲離開了。

不會再受到那個男人的影響，不會被那份炙熱的情感困住，更不會……變得這麼軟弱。

步履蹣跚地走到公寓門口掏出鑰匙，手指顫抖著，幾次都插不進鎖孔。我咒罵了一句，用盡現下所有的專注力，才勉強將門打開。

門關上的瞬間，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屋內沒有燈，沒有聲音，也沒有任何氣息。

我緩緩脫下外套、隨手扔在一旁，然後走進客廳，倒了一杯水，但握著水杯的手卻始終沒有抬起，只是盯著水面，像看著一片虛無的深淵。

明明該感到解脫才對。

但現在，為什麼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可惡。」

巴德尼猛地將水杯砸到桌上，玻璃杯發出刺耳的聲響，水花四濺，卻無法帶走心中的焦

躁。感覺自己的喉嚨像被火燒灼、心臟被無形的東西緊緊束縛，令人渾身發冷。

用力地按著額角，試圖平息心中的紊亂思緒。

但無論怎麼做，腦海裡依舊不斷浮現那雙藏著傷痛的深色眼眸。

「該死的……」我詛咒一聲，緊閉雙眼。

突然，感覺喉嚨一緊、胃部被狠狠攪動、瞬間失去力氣。我猛地站起來，踉蹌地朝浴室跑去，顧不得開燈，手忙腳亂地撐住洗手台，整個人幾乎跪倒在地。

「……咳…嗚…！」

胃裡的東西翻湧而上，幾乎是本能地低下頭，將剛剛喝下的酒連同胃液一併吐了出來。酸澀的液體刺激著喉嚨，讓人忍不住顫抖，雙手死死扣住冰冷的洗手台邊緣，額頭滲出一層細汗。

總覺得自己從未這麼虛弱過。

當嘔吐終於稍稍平息時，我氣喘吁吁地靠著牆，眼前有些發黑，整個人像被抽乾了一樣，只能狼狽地半跪在地，抬手擦去嘴角的濕潤。

——這只是酒喝太多了。

——這只是最近太累了。

勉強找了理由，卻怎樣也無法說服自己。

不對。

身體狀況比我想像的還要糟糕得多。

胃裡仍翻滾著一股說不出的不適，而更難受的，是心中那股沉甸的壓迫感——像窒息般的痛苦，慢慢地從內部蔓延，將身體完全吞噬。

「可惡……」巴德尼咒罵一聲，扶著洗手台緩緩站起來，低頭看著鏡中的自己。

——憔悴，蒼白，狼狽不堪。

我盯著鏡中的自己好一會兒，然後勉強地扯出一抹冷笑。

「真是個可悲的笑話。」是在嘲諷誰呢？

我做出了選擇，說出最殘忍的話，將奧克茲推得遠遠的，現在又在這裡反胃、嘔吐、甚至無法忍受這份孤獨……

我到底在可憐誰？

垂下眼，扶著牆壁走回房間，無力的深陷進柔軟的床鋪中。

空氣裡只有我一人的氣息，寂靜得令人發瘋。

巴德尼閉上眼，彷彿漂浮在無人的深空宇宙。

我開始後悔了嗎？

不，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只能這樣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直到天明。

◆

「奧克茲說，他因為一些私人的原因…要暫時從您助理的職位離職了。」

克拉莫夫斯基教授的話語落下，空氣短暫地凝滯了。

巴德尼愣住，握著筆的手指收緊，關節泛白。盯著桌上的文件，像沒有聽清一樣，半晌沒有出聲。

「……什麼？」發出的低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推了推眼鏡，語氣平淡地重複了一遍「奧克茲說，因為一些個人的原因，他暫時不會再擔任您的助理。」

「他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我的視線終於從文件上移開，抬眼看向對方，語氣近乎苛刻。

克拉莫夫斯基教授愣了一下，似乎在回憶，然後搖了搖頭「他沒有提及確切的時間，只是說“暫時”。但依他的語氣，我想這個“暫時”可能不會太短。」

心臟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

放下筆，手指無意識地按住眉心，努力讓語氣保持冷靜

「他什麼時候告訴您的？」

「昨天傍晚。」

昨天……

也就是說，在那場毫無意義的爭吵之後，在我冷漠的說出「你應該跟普通的女孩子在一起……不要把人生浪費在我這種人身上…」之後，奧克茲就立刻提交了辭呈？

他就這麼想離開嗎？

巴德尼的指尖顫動著，心底克制許久的心緒翻湧而上，讓人呼吸困難。

「……我知道了。」發出的聲音有些乾澀，輕描淡寫說了一句，然後低下頭繼續翻閱文件，像這件事對我而言毫無影響。克拉莫夫斯基教授頓了頓，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便轉身離開。

門關上的瞬間，研究室陷入一片死寂。雖然低頭看著文件，視線卻無法聚焦在任何文字上。我的心口發悶，胃部隱隱作痛，像是昨天的酒精還殘留在體內，讓整個人都變得遲鈍而無力。

明明早該預料到的，對吧？

從分手的那一刻開始，這一切就已經註定了。

奧克茲離開是理所當然的。

怔怔地望著文件，過了許久，嘴角勉強牽起一抹笑意。

「……果然，還是個天真的傢伙。」我低語呢喃道，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自嘲。

這樣也好。

奧克茲應該要過一個沒有自己的生活，他早該明白這一點。

但是，當我意識到自己再也見不到那個總是喊著「巴德尼先生！」的人時，為什麼覺得……

“這一天，變得無比漫長？”

◆

——午休時間，走到校外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包菸。

當店員將菸遞過來時，我盯著那包菸看了幾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包裝上的浮雕字樣。

認識奧克茲後，其實已經戒掉抽菸的習慣。

至少，在過去幾年裡從未碰過這種東西。

或許是因為喉嚨裡堵著什麼，胃裡空蕩蕩的，整個人浮躁得不行，需要點什麼讓自己放鬆下來。

「需要打火機嗎？」店員問道。

巴德尼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嗯，給我一個。」

結帳之後，我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走到了便利商店旁的一條偏僻小巷。這裡沒什麼人，午後的陽光被建築物切割成細碎的影子，落在水泥地上。

拆開包裝，抽出一根菸夾在指間，低頭用打火機點燃。

啪嗒——

微弱的火焰在兩指之間閃爍了一瞬，然後消失。

試探性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迅速充滿口腔，滲入喉嚨。

“嗆人的味道。”…我皺起眉，輕輕咳了一聲，卻沒有立刻熄掉，而是緩慢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煙霧，看著它在空氣中逐漸消散。

這讓我想起了什麼——

不，應該說，讓我想起了某個人。

「巴德尼先生，吸菸對身體不好喔。」

腦海裡，奧克茲的聲音幾乎是瞬間響起，那是有些無奈、卻帶著關心的語氣，彷彿就站在他身後，伸手想把他的菸搶走。

「……嘁。」

我冷哼一聲，把菸從唇間拿開，狠狠踩熄在地上。

低下頭看著那根只抽了一口的菸，嘴角泛起一抹嘲弄的笑。

「煩死了……」我自言自語，帶著些微惱怒，卻像是在嘲笑自己。

甚至還沒來得及習慣沒有奧克茲的生活，對方就已消失得乾乾淨淨，甚至連辭職這種事……都是透過別人的口中得知。

我深深呼吸，像要壓下心底的煩躁般，然後轉身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不過是一點煙霧罷了，算不了什麼。

雖然心中這麼想著，卻沒發現自己的腳步，無意識地慢了一拍。

◆

——下午的實驗課

我坐在講桌前，翻閱著實驗報告，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嚐試讓自己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忽略那股說不上來的不適感。

今天是奧克茲離開的第一天——不，應該說是，我們正式分手後的第一天。

教室裡，學生們陸續進來，氣氛和往常並無不同，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教授，這次的實驗數據記錄應該怎麼填？」有學生舉手發問。

巴德尼抬起頭，看了那名學生一眼，然後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問什麼。

“……對了，這種事情，原本是奧克茲負責的。”

他通常會站在學生之間，一邊整理數據，一邊耐心地解釋每個步驟，而我只需要負責監督，或是在關鍵時刻補充說明。

但現在，站在那裡的人不見了。

「……你自己看課本的指引。」我淡淡地說，語氣比平時更冷淡了些。

學生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轉身回去翻閱教材。

他們並沒有察覺到什麼異樣，甚至可能覺得教授今天的態度和往常一樣，只是不耐煩了些。

但只有我知道，這並不是平常的自己。

只是……有些煩躁而已。

用手指輕敲著桌面，視線落在角落——那個奧克茲過去總是站著整理資料的位置。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實驗課接近尾聲，我合上報告，準備宣布下課。

「這次的實驗報告下週交上來，沒問題的話就——」

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所有學生的目光都看向門口。

巴德尼皺眉，抬頭望去。然後，呼吸停滯了一瞬。

門口站著的那個人——是奧克茲。

——「你……」

聲音卡在喉嚨裡，說出口的語氣比預想的要低沉許多，甚至有些顫抖。

“他怎麼會來？”

奧克茲站在門口，穿著平日裡的衣裝，但少了過去作為助理時那種稍顯正式的打扮。他的眼神不像以往那樣帶著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種讓人讀不懂的神色——既不像來見老師的助教，也不像來找故人的朋友。

教室內學生們小聲議論著，似乎沒料到已經「離職」的助教竟然又出現在這裡。

「抱歉打擾了。」奧克茲開口，語氣聽起來很平穩，帶著壓抑的冷靜。

「我只是想去拿些留在研究室的東西。」

放在講桌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筆。

「……下課後再來。」我的聲音有些僵硬，聽起來像是刻意疏遠。

「不會打擾太久。」奧克茲沒有後退，反而稍微踏前一步，視線落在我的身上，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還是說，巴德尼教授不希望我進去？」

他刻意強調了「教授」這個稱呼。

我當然聽得出來——這是一種劃清界線的說法。

“奧克茲也在遠離我，正如我親手將他推開一樣。”

「……隨你。」我終於開口，語氣不耐煩地像在回應一個陌生人的請求「別打擾到學生就行。」

奧克茲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教室內的學生們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有些訝異於教授與助教之間的奇怪氣氛，但沒人敢開口詢問什麼。

我低下頭，翻看手中的實驗紀錄，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沒事。

但無論怎麼做，無論如何逼迫自己放下，思緒始終停留在門口的那個身影——以及那句：「還是說，巴德尼教授不希望我進去？」

這句話冷冷地刺入胸口，我再度意識到一件事——

我已經不是「巴德尼先生」了。

而奧克茲，也不再是站在自己身旁的那個助教了。

-

推開研究室的門，步伐有些沉重。我合上門，彷彿想將一切聲音都隔絕在外。

甩下手中的筆記本，坐到椅子上，雙肘撐著桌面，掩住自己的臉。

“他不該來的。”

不，真正的問題是——為什麼我會這麼不安？

巴德尼伸手拉開抽屜，想找些文件來轉移注意力，卻在裡頭看見一隻熟悉的鋼筆——那是奧克茲的。我怔怔地看著那支筆，指尖落在筆桿上，觸感冰涼。

這是一個月前，奧克茲無意間落下的。當時我還笑著對他說「你這傢伙總是丟三落四的，這樣的人哪天要是把腦袋給忘了，也不足為奇吧？」那時的奧克茲，揉著後腦勺露出有些靦腆的笑「下次不會了，巴德尼先生。」

“巴德尼先生。”

現在呢？

現在他只會叫自己——巴德尼教授。

這麼一想，沮喪的情緒隨之而來。我猛地抓起那支筆，隨手丟回抽屜，用力闔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砰」響。不應該想這些，我沒有資格感到痛苦。

我低頭看向桌面，視線隱隱發沉。

就在這時，研究室的門再度被敲響了。

「……教授？」是柯爾貝副教授的聲音。

我閉上眼，刪去所有感受，恢復一貫冷淡的語調「進來。」

——「有什麼事…快說」

巴德尼的聲音冷淡而低沉，帶著一絲不耐。

柯爾貝推開門，端著一副溫和的笑容，步伐從容地走進來，順手關上門。

「教授，您看起來有些疲憊。」他的目光迅速掃過桌面，注意到那顫動的手指，還有泛著暗沉的眼眶。

我皺起眉「你是來當醫生的嗎？」

柯爾貝輕笑「當然不是。我只是來通知您，關於短期研究計畫的初步報告，我已經整理好了一部分，您有時間的話，可以一起看看。」

「……放著吧，我之後會看。」語氣不自然的生硬，手在桌上輕輕敲了敲。

柯爾貝歪了歪頭，並未離去，反而悠然地開口「順帶一提，我剛才經過圖書館的時候，聽到學生們在討論——奧克茲先生，好像暫時辭去了您的助理職位？」

我的身體微不可察地僵住，隨即立刻回復如常，冷淡的回道「這與你無關。」

「哦？但這對您的研究計畫來說，應該有不小的影響吧？」柯爾貝一副探究的語氣，語速平緩，眼神帶著讓人難以捉摸的意味。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抬起視線「助理不是只有他一個，我自會安排其他人，你不必擔心。」

「當然，我怎麼會擔心呢？」柯爾貝微笑「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畢竟，他過去總是像影子一樣跟在您身後，突然辭職，總讓人覺得有些……意外。」

指節在桌面上收緊，心底泛起一股說不清的焦慮。

“影子？”

我從來不覺得奧克茲是自己的影子。

如果說有誰像影子的話，那現在真正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應該是那句「你最好別後悔。」

我抿緊嘴唇，將雜亂的思緒壓回心底

「柯爾貝副教授，如果你只是來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那麼——請回吧。」

柯爾貝瞬間一頓，然後笑了笑「教授還是這麼冷淡。」他聳了聳肩，輕輕頷首

「那麼，今天就先這樣吧。」

說完，他轉身走向門口，在開門的瞬間，輕飄飄地補了一句

「不過啊……有時候，人總是等到失去後，才會意識到某些東西的價值。」

話音落下，門被輕輕關上。

我的眼神驀地冷了幾分。

「……煩死了。」巴德尼沉聲咒罵了一句，猛地站起身，隨手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研究室。夜風有些冷，我拉緊了外套，往學校附近的酒吧走去。

這幾天，我總是無意識地想著奧克茲的事。

——我到底在不滿什麼？

是因為他不像我預想的繼續挽留？

還是因為那句話，像是一根針，一次次地刺進我的心口？

巴德尼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彷彿這樣就能把那些煩人的思緒拋開。

——不該再想了。

推開酒吧的門，熟悉的音樂與嘈雜的聲音撲面而來，讓我稍稍回過神。

走向吧台，在高腳椅上坐下，衝著酒保說道「威士忌一杯。」

酒保點了點頭，熟練地調製好一杯琥珀色的酒，推到我面前。

端起酒杯，將冰涼的酒液送入口中，任由微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這樣就好了。”

只要讓自己醉一點，或許就能少想一些。

就在準備喝第二口時，酒吧的門再次被推開，冷風灌了進來，我下意識側了側頭，卻在目光掃過門口的瞬間，身體猛然一僵。——進來的人，竟然是奧克茲。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大衣，圍著圍巾，腳步略顯遲疑，像是在尋找什麼。

“他在找誰？朋友？還是……”

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端起酒杯繼續喝，試圖假裝自己沒有看見他。

但一種不可言說的波瀾，卻在心底悄然翻湧。

“他不是說要離開嗎？”

“那現在又出現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我的手頓時僵在半空，酒杯邊緣輕輕觸著唇瓣，卻沒有再喝下去。視線不受控制地跟著那道熟悉的身影移動，看著奧克茲朝酒吧的另一頭走去，停在某張角落的桌邊。

——那裡，確實已經坐了一個人。

是個年輕的女人，黝黑的長髮束成馬尾，正笑著跟奧克茲打招呼，語氣自然又親暱。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心情，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幕讓人莫名煩躁，甚至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快感。

——不是說要離開嗎？

那天在痛苦的氛圍下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好像他的人生再也與我無關…

結果現在才過幾天，就已經有了新的對象？

我死死盯著奧克茲的背影，無意識地用手敲擊著酒杯。

「先生？」酒保的聲音讓我猛然回過神來。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表情陰沉得可怕，指節微微泛白，顯然握得太緊。「……再來一杯。」我低聲道。

酒保沒有多問，只是挑眉，將另一杯威士忌推到我面前。

端起酒杯，一口氣灌下，卻發現酒液燒灼喉嚨的感覺遠比不上心裡莫名的煩悶。

“奧克茲……你到底在做什麼？”

“你是故意的嗎？”

這樣的想法一旦冒出來，便再也無法壓制。

雖然努力說服自己，這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他要和誰來酒吧、要跟誰約會、要和誰談笑風生，都是他的自由。

但我卻發現，自己的視線還是不自覺地飄向那個角落。

“那個女人，剛剛笑著靠近了一些。”

“奧克茲沒有後退。”

巴德尼的指尖輕輕顫了顫，然後用力將酒杯砸回吧台上。

——這酒，一點都不夠烈。

「再一杯…」低沉的聲音混在酒吧的喧囂之中，不帶任何感情。

酒保瞥了他一眼，沒有多問，只是熟練地倒上另一杯烈酒，將酒杯輕輕推到我的手邊。

再讓這股煩躁、說不上來的感覺被酒精麻痺掉一點吧，端起酒杯，喉嚨幾乎沒有猶豫地吞下那股灼熱的液體，但心底那股鬱悶，卻沒有被燒灼殆盡。

他無意識地又望向那個角落，視線落在奧克茲的背影上。

——他們聊得很愉快。

女人笑得燦爛，雙手自然地搭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那是一種放鬆、熟悉、甚至帶著點曖昧的姿態。

“親密嗎？”

“不一定，但至少比自己跟奧克茲現在的關係還要近。”

突然覺得有點好笑。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這種場面根本不該在意才對。提分手的是我，不是嗎？

是我親口說了「這樣對你比較好」「你應該過一個正常的人生」是我親手將奧克茲推遠的。

所以現在這樣——

這樣……又算什麼？

摩挲著酒杯邊緣，冷冷地移開視線，望向酒吧牆上那些陳舊的酒類海報。

「看起來你需要點烈的。」酒保突然開口，語氣帶著幾分戲謔。

我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通常會這樣喝的人，不是想麻痺自己，就是在壓抑什麼東西。」酒保一邊擦拭著玻璃杯，一邊若有所思地說「您看起來不像來純粹放鬆的。」

我沒回應，只是輕推了推酒杯「再來一杯。」

酒保聳聳肩，重新倒滿。

這時，眼角餘光瞄到——

那個女人伸出了手，像是想要觸碰奧克茲的手背。

那瞬間，心裡的刺又再次狠狠地扎進去，無法忽視。

理智告訴自己這不關我的事。

但下一秒，我已經站起身，走向了那張桌子。

-

巴德尼站在桌邊，俯視著坐在對面的奧克茲和那個女人。

我沒能忍住。

本來應該只是再喝幾杯，然後回家，然後繼續假裝自己沒有後悔。

但當看到那個女人的手幾乎要觸碰到奧克茲時，理智就像被灼燒的紙張一樣，瞬間崩毀。

——我無法忍受這個畫面。

奧克茲先是一愣，似乎沒料到我會突然出現。他皺起眉，視線快速地掃過我手中的酒杯、還未完全散去的酒意、以及那雙藏不住情緒的眼睛。

「巴德尼教授……？」奧克茲的語氣帶著驚訝，像在確認我的狀態。

「你有事嗎？」那個女人打破了沉默，她抬頭看向我，語氣不算敵意，但明顯帶著防備。

我沒有理她，目光始終鎖在奧克茲身上。

「……我、…」我舔了舔乾燥的唇，張口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

我沒有立場。

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沒有資格干涉奧克茲的任何事情。

「如果沒事的話，請別打擾我們。」那個女人的語氣變得有些冷淡，她移動了視線，像是在向奧克茲尋求確認。

「……抱歉。」奧克茲開口了。

但他的道歉卻不是對我，而是對她。

「這是我的大學教授。」他簡單地解釋了一句，但語氣裡帶著些許無奈

「我去跟他說幾句話，很快回來。」

女人挑了挑眉，沒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頭，放開了搭在桌上的手。

奧克茲起身，示意巴德尼跟著他往酒吧外走。

走到外頭，冷風迎面吹來，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

「你在做什麼？」奧克茲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像是在等我給出一個解釋。

我恍惚地看著他，視線晦暗不明「……沒什麼。」

「沒什麼？」奧克茲低笑了一聲「你這樣闖過來，然後跟我說沒什麼？」

我抿緊唇，手指蜷縮。應該說什麼？道歉？還是編個理由？

「巴德尼教授。」奧克茲的聲音低沉下來「你喝醉了。」

「沒有。」我下意識反駁。

「你有。」奧克茲語氣堅定「否則你不會來這裡。」——你不會來找我。

我沉默了。

不否認我是喝了點酒。

但酒精沒有讓我失去理智，而是讓人變得更誠實了一點。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巴德尼終於開口，語氣壓得很低。

奧克茲皺起眉「這已經跟你沒關係了吧？」

心口被什麼用力地揪了一下。

我深深地盯著奧克茲的眼睛，想從裡面找到什麼——怨恨、痛苦、懷念，甚至是一絲眷戀。

但什麼都沒有。

只有冷靜，還有一點讀不出的思緒。

「……你最好回家休息。」奧克茲終於開口「教授，今晚的事，就當作沒發生過吧。」

他說完，轉身往酒吧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奧克茲的背影一步步遠離，直到再次回到那個座位旁。

應該轉身離開的。

但腳卻動不了。

“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失去奧克茲了。”

又一陣反胃感襲來，我捂住嘴，劇烈的收縮感讓胃像被擰成一團，胃酸湧上喉嚨，讓人喘不過氣。 我踉蹌地轉身，快步走向巷弄深處，扶著冰冷的磚牆，喉間發出不規則的喘息。

——這到底是什麼？酒喝太多了嗎？還是……

還是因為奧克茲的那句話「這已經跟你沒關係了吧？」

胃部再度翻攪，我終於忍不住，扶著牆角劇烈地嘔吐出來。

胃裡幾乎空無一物，但翻騰的反胃感卻沒有停止。我咳嗽著，手臂顫抖，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該死。」我大聲咒罵，嗓音沙啞得可以。

街道的燈光在眼前閃爍，世界開始晃動，我撐著牆，強迫自己深呼吸，讓混亂的思緒平靜下來。

我的確失去奧克茲了，但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手指掐緊牆面的粗糙磚石，我用力閉上眼，試圖壓下所有的糾結。

——不能想。不能再去想了。

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巴德尼教授？」背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步伐一頓，我勉強壓下反胃感，迅速整理了表情，緩緩轉身。

「……柯爾貝？」我的聲音低啞，或許是因為酒精，也或許是剛才的劇烈嘔吐所致。

柯爾貝站在不遠處打量著我，目光似乎帶著某些探究。

「您還好嗎？我剛剛看到您好像有些不適。」

「沒什麼。」我低聲說，語氣冷淡「只是喝多了點。」

柯爾貝輕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蒼白的臉色上

「您看起來不像只是“喝多了點”。需要我送您回去嗎？」

「不用。」我立刻拒絕，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不想跟任何人有過多的接觸，尤其是現在，這個狀態根本糟糕透頂。

柯爾貝並沒有立刻回話，而是似笑非笑地盯著我，彷彿在觀察反應。「……那麼，教授，或許您會願意跟我聊聊？」

我皺起眉「聊什麼？」

「關於奧克茲的事。」柯爾貝淡淡地說。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指尖無意識地緊縮，但表情依舊冷漠「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只是單純好奇。」柯爾貝微笑著「您知道嗎？今天在學校，有不少人在討論奧克茲助教突然離職的事……教授，您不會對此一無所知吧？」

巴德尼的喉嚨緊了緊，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身想走卻被柯爾貝再次叫住。

「教授，您確定這樣就好嗎？」柯爾貝的聲音放輕了些，語氣卻顯得異常從容。

「您看起來……不像是毫無影響的樣子。」

我的腳步一下子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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