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声

艾伦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那是家的方向。

虽然预定昨天晚上才会公布前十名的名字，但成绩是公开的，排名早就在训练兵中间传开了。只是昨天比起成绩对训练兵们来说更劲爆的消息是——

“那两个人，好像昨夜在宿舍决斗了啊。”

“我吃早餐的时候遇见三笠了，好家伙，鼻青脸肿的一看就知道干过仗了！”

“阿尼刚才还在厨房做饭呢，看起来腿都迈不动，这架打得真狠啊！”

“你们这算什么，有人问到女兵那边去了，说今天早上两人一起出的宿舍，直接往澡堂去了，衣服一脱，身上全是伤疤血痕，这要不是在兵营说不定就成死斗了啊！”

“她们到底在争啥？”

“一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你说呢？”

“……话说啊，都毕业了，结果我都没去女澡堂偷看过呢！要不今晚……”

“你就算了，别到时教官还得为了你的小命向女兵们求情！”

众人哄笑不止，而议论的两位主角，明明一整天形影不离，却始终没和对方说一句话。

晚上的时候她们更是成为所有人视线的中心，也就教官还能面无表情地宣布排名了。排在第五的艾伦侧眼望去，三笠和阿尼仍然冷着一张脸，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该不会站军姿都在比较吧！

解散后艾伦又和让吵了起来，后者大声指责他把第一名的三笠拉到调查兵团是在耽误她的前途。虽然不想承认，但那是第一次他觉得马脸男人说得对，只是那语气着实讨人厌，话不投机的两人互殴起来，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三笠扛到了外面。

艾伦希望三笠加入宪兵团，但三笠只是坐在他身边：“如果你加入宪兵团，那么我也会去，如果选择驻扎兵团我也照做。艾伦，如果你不在我身边，一定会早死的。”

“我又没拜托你跟着！”

“我只是，”三笠把围巾拉起来遮住半张脸，“不想再失去家人了……”

艾伦根本不适合劝告别人，此时他也哑然失言，抿着嘴唇，最后只能抱怨一句：“唉，就你和阿尼这关系，要是进了宪兵团还会再打起来。说起来你们为啥这么水火不容呢……”

艾伦从回忆中苏醒，脑筋转不明白的他现在也难以理解三笠煞冷的眼神。

他环顾四周，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看来这一届有不少人选择了调查兵团。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五年了，失去三分之一的领土和两成的人口后，人类的反击将从现在开始。

“会赢的！”艾伦暗暗握拳，眼神越发坚定。

“呲——”

艾伦被笼罩在巨大的影子下，那遮蔽日光的存在，与他五年前记忆重叠。

“巨人……！”

巨量的蒸汽被释出，高温的白烟瞬间布满阁道，艾伦被冲下砖墙，目之所及下面是被巨石冲破的城门，上面是仍处于惊慌中的战友。

无尽的怒火燃起，艾伦想起自己的誓言：把巨人，一匹不留地，从这个世界上，驱逐出去！

“超大型巨人就在眼前，全体展开立体机动，准备迎击！”

三笠突然一阵心悸，但她不认为自己是因初次作战恐惧。巨人的来袭十分突然，但兵团也不是毫无准备，已经开始组织防守。驻扎兵团的伊恩队长临时把她编入自己的后卫队伍，去保护撤离的民众。

别担心，艾伦和阿尔敏都在中卫部，更多负责情报传递和补给支援，没那么危险。

“艾伦，千万不要死……”

心乱如麻，为了不被影响三笠决定专注于眼前的任务：钩索在砖楼间穿梭，三笠以其他士兵望尘莫及的速度赶到内门前，只一刀便把在那儿的奇行种巨人后颈切断。

三笠站在巨人尚未消散的身体上，先映入眼帘的是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神：“大姐姐，谢谢你！”

除此以外眼前的其他光景只能让她气恼：满载货物的马车堵在内门，普通民众无法通过，趾高气昂的商会会长甚至在指使士兵帮他推车。

“你们……在做什么？我的同伴一直在牺牲，因为居民没有完成避难，只能拼命和巨人战斗……”

那会长倒是够恬不知耻，仍在狡辩自己的货物比群众更有价值，以向上级打小报告威胁三笠，直到三笠拔刀向他走去才忙不迭认怂。

居民们开始通过内门逃难，三笠向朝自己道谢的母女俩敬了个军团礼，瞥见小女孩那憧憬的眼神，她想起了幼年的自己，想起了父母之死，想起了艾伦救她的恩情，最后她选择了避开视线接触。

这个世界很残酷，而她是有私心的。

艾伦，只要有你在，我就无所不能。

明明撤退信号已经发出，一群新兵仍然滞留在屋顶。

三笠落在屋顶上，用眼神搜寻着艾伦，然而一无所获。

焦急的心情让她像在被蚂蚁啃咬，再沉默下去就要被逼疯。

“阿尼。”

虽然这是个矛盾的措辞，但三笠那个可靠的情敌应声转过头来。

“你有没有看见艾伦那一组？”

“没有，但阿尔敏在那儿，从刚才开始什么都不说。”

阿尼的眼神闪过迟疑，懊悔和苦恼，那是三笠从没见过的情绪。

“……你怎么了？”

“……我倒想问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我刚救了个人，”三笠回忆着小女孩的笑颜，“在这种情况下不冷静下来什么事都做不到。”

“呵，是吗？我刚杀了个人，现在可冷静不下来。”阿尼还是绷着脸，不知道是否在说笑，一旁的莱纳投来讶异的目光。

三笠没再回复，而是跑向阿尔敏：“阿尔敏，你没受伤吧？艾伦在哪里？”

阿尔敏抬起头，三笠分明看见止不住的泪水：“34组训练兵，除我以外，全员在完成自己使命后，壮烈牺牲！”

风声呼啸，盖过某物破碎的声音。

“对不起，三笠，艾伦是为了救我……”

“先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三笠感觉她的太阳穴一鼓一鼓，血管几乎要爆裂，然而所有感官随之变得锐利，她听到身后的让在问：“马可呢？他刚救了我一命，要是我活不下来向他道谢，那可成笑话了，哈——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没法感染训练兵们，三笠决定接下让试图做的事，她举起了刀：“我很强，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强，所以我可以把回总部路上的全部巨人歼灭——我一个人。”

“如果你们在这干等着，那就会死；如果你们跟不上我，那就会死；如果你们什么都不尝试，那就会死。不过如果赢了，就能活下去。自己选吧，胆小鬼们。”

“这也没比我好多少啊……啊，艾伦，这都是你的错！”

让看着远去的三笠，嘟囔一句，随后也举起自己的剑：“喂！胆小鬼们！教官有教我们让同伴孤军奋战吗？！不想死的就跟上！”

“喔喔喔喔喔喔！！”

训练兵的士气高涨，纷纷拔剑跟上三笠。

只有阿尔敏发现，三笠的瓦斯耗得太快了。

“怎么……回事？”

“阿尼……快救救我！”

马可的嘴被堵住，莱纳压在他身上。

“我们的谈话被听到了，他必须死。”莱纳简短地总结，“阿尼。除下他的立体机动装置，这是命令。”

不。

“阿尼，你该不会对这邪恶的民族产生感情了吧？”

不。

“阿尼，你还想回去故乡和父亲团聚吧！”

不。

“向我证明你的忠诚，就现在！”

不。

“咔！”

锁扣应声而落，马可被留在原地，巨人已经越来越近……

阿尼摇摇头，强制让意识回归。短短几分钟内，三笠的瓦斯气体耗尽摔了下去，阿尔敏冲去支援却被巨人拦住，还好莎夏把他拉走，而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脱队，飞到三笠身边。

骄傲的黑发女孩躺在布棚上，一副失去希望的样子。阿尼多少能理解她，既然艾伦已死，所以三笠也不想活了。

阿尼也不好受，得知艾伦死亡的消息后她整个人都陷入头重脚轻的恍惚状态，甚至在行动途中回想起被自己所害的人，这可不是好事，不管是作为士兵，还是作为战士。

被自己所害的人……

为什么艾伦会死，溯其本源是五年前巨人的入侵，换句话说，那是她，莱纳和贝尔托特的错。

“对不起…”

阿尼握住三笠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每说一句都在增加手上力度，最后把三笠的手攥得紧紧的。

“嘭！嘭！嘭！”

远处的巨人已经注意到她们，正大步走来。

“阿尼……快救救我！”马可的声音在阿尼脑内响起。“除下他的立体机动装置。”莱纳的声音作着对抗。

阿尼卸下了自己的气罐，递给三笠。

巨人越来越近了。

三笠的走马灯，一定是关于艾伦的。但有那么多温馨场景可以选择，她回想的却是初遇那天，她在艾伦鼓舞下举起的小刀。她用那把小刀杀了人，也救了她自己和艾伦的命，让她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马可死前在叫：“明明还没有机会把话说开啊！也许我们能互相理解呢？阿尼！”

明明还没有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

我还不能死。

三笠和阿尼一齐爬起身。

这个世界那么残酷，却又那么美好。

我不能再放弃，要是我就这么死了，就连想你都做不到了。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赢！

钢刀被抽出，阿尼和三笠背靠着背，面对来自两边的巨人，蓄势待发。

出乎两女意料，其中一只看了看地上如蝼蚁般的两个女孩，随后直冲上前，一拳轰在另一只头上。

“嘭！”

炸裂的声响下是那个矮个巨人失去头部的残躯，即使已经死去仍在被高个巨人吼叫着践踏，就像在发泄怒火一般。

明明没有相像之处，但是三笠和阿尼都联想到了什么。

“……艾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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