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埋葬

“调查兵团的幸存者，就是在座的九个人了。请原谅我无法向各位恭贺，因为我们能活下来，都是因为他人的牺牲。”团长沉着地发言，其他人神色各异，“但我们只能选择继续前进，为了死者，也为了生者。让，你和弗洛克骑马先行回城，向驻扎兵团报告我们的情况，派人带马匹过来。佩特拉和妮法在城墙上警戒周围，其余人步行前往艾伦的家，是时候揭开地下室的秘密了。”

三笠担忧地看向艾伦，那表情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样子。

父亲曾说，等艾伦找到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之后，才会让他去看地下室。

今时今日的艾伦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却没有波澜。

是找到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了吗？他不敢确定。

调查兵团随后回到罗塞之墙内，虽然玛丽亚之墙作战取得了成功，但所有出来迎接的或平民或权贵都震惊于百余人出城不足十人归来的悲怆惨状。

之后，以希斯特莉亚女王为首的上层决定公开这场战役的战利品之一，艾伦父亲笔记的部分内容，迅速引起轩然大波。

墙外不止有人类活着，更有文明在繁衍壮大，艾伦的父亲在笔记中讲述，自己就来自城墙之外。墙内人民所生活的区域，是一个叫做帕拉迪岛的海岛。渡过海洋，世界上仍有无数国家。

本应处于舆论中心的艾伦，却因违反军纪，和三笠一起被关了禁闭。一方面他们确实在战场上公然抗命，另一方面则是团长出于安全考量把他们保护了起来。预计一个月的禁闭，实际上只关了十天，因为萨克雷总统说，要是把打败铠之巨人和超大型巨人的英雄关在牢里，反而会让人无法信服。

不过这期间并不安静，艾伦在睡梦中大喊大叫的，让隔壁的三笠十分担心，而他一直没有解释，让三笠更加不安，因为那个把心事写在脸上的艾伦，也开始有所隐瞒。

艾伦离我越来越远了……

更让三笠感到绝望的，是艾伦父亲写在笔记里一句冷冰冰的话：巨人之力的继承者，只有十三年寿命。自十二岁继承“进击的巨人”算起，已经过去快六年了，大约七年之后艾伦就会死去，每每想到这个事实，三笠就感觉心脏揪成一团，不断绞痛。

“你是不是瘦了？明明也有好好吃饭。”前去被女王接见的路上，艾伦转过头问三笠。

“没有……艾伦你呢，还好吗？”

“还行吧。”之后艾伦就没再看向三笠。

“陛下。”三笠和艾伦规矩地行礼。

“别这样。这又不是正式场合。”

曾经在训练兵团的那个善良明媚的女孩，现在已经成为所有人的女王。

“艾伦，针对你父亲所留的笔记本的整理和解读已经完成了，我马上要去听艾尔文团长的发表。但我又听说你们刚被释放，于是想和你们一起去，顺便聊聊近况。”

三笠没有仔细听他们的对话，像个木偶一般随行，心中的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在扩大。

“三笠。”走神的她被唤回了神智，艾伦走在前面，说话的则是身旁的希斯特莉亚，“你好像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没什么。”

“我也想为你们做点什么，却只能每天望着南边的天空发呆。这次的牺牲，真的太大了。”

“你也牺牲了很多。”

“我还是想念大家都在训练兵团的日子，那时候的生活很简单。”

三笠没有回答，因为知道她是在缅怀尤弥尔，那个在兵团时与她亲密无间，陪伴她最长时间的人。

而和三笠待的时间最长的人，现在被封印于水晶之中。她对阿尼的感情与希斯特莉亚对尤弥尔的情感一定不同，只是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三笠也能理解。

“不过，我也不是以前那个无私奉献的好孩子了，我会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成为世界第一的坏孩子。”

她露出了笑容，三笠也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即便成了坏孩子，她的笑容仍是那么有感染力。

“我们的敌人真面目是人类，是文明，非要说的话，是世界。”艾尔文陈词，台上的现任女王希斯特莉亚和军事总统萨克雷都陷入了沉思。

“根据手记，我们被称为‘尤弥尔的子民’，是能变身巨人的特殊人种，所以全世界都称呼我们为‘恶魔民族’，希望把我们从这世上根除。墙内的初代王立下不战之誓，带领几乎所有人民进入高墙内生活，又篡改我们的记忆，让我们以为墙外人类已经灭绝。但这种方法也只能保一时平安。在不久的将来，敌人就会为了夺取资源而寻找借口发动战争。五年前由超大型巨人主导的破墙袭击，就是侵略的第一步。”

“如今始祖巨人之力在艾伦·耶格尔身上，或许我们可以掌握这股巨大的力量，获得和世界谈判的资本。”

日后的敌人将会更加强大。三笠并不畏惧强敌，她怕的是……

三笠悄悄望向艾伦，后者一动不动，眼神中没了他一贯的热血，只是平静地看着希斯特莉亚。

一股恐慌袭上三笠心头，让她再难忍受。

今晚找艾伦谈谈吧。

“韩吉队长，您在做什么？”

“哦，是三笠啊。如你所见，我正在祭奠我的眼睛。”她把红茶洒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惹得旁边的利威尔都皱起了眉头。

在玛丽亚之墙夺还战中，韩吉被超大型巨人引起的爆炸波及，一只眼睛受伤，因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而失明。即便如此，伤愈后她仍然工作在第一线，甚至看起来状态不错。

“我跟你说啊，我刚跟两个记者朋友聊过，民众在我们公布真相之后的反应因人而异，有的默默接受，有的一笑而过，还有仍对兵团政权心怀不满的人，宣称这是一场阴谋。情况就和我们预料的一样，都乱成一团了哇……艾伦那边的情况也很让人在意。那金发眼镜男与艾伦有过某种交流，但艾伦不打算告诉我们，是信不过吗？那么最大的可能是，艾伦已经从对方那儿得知一直在追寻的真相，也有了自己的计划。怎么办？该跟他聊聊吗？”韩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边还喋喋不休。

“我会找机会和艾伦谈谈的，他最近的状态确实不对劲。可能，和阿尔敏的死有关。”

韩吉的动作凝住，利威尔也把视线投了过来。

“三笠，别太自责，也别责怪利威尔。”她仅剩的眼睛透过眼镜片射出精光。

三笠没有回答。

“对了对了，你来干什么？噢，是艾尔文的字条，把佩特拉和妮法都借走了，怪不得让三笠你来送信呢……嗯嗯……不用担心，他们能搞定的。让我休息……哼，现在怎么休息……”

利威尔“啧”了一声，叫住了要离开的三笠。

“跟我去一趟史托黑斯区，即日来回。”

“是任务吗？”三笠不明所以，还是跟着他离开。

“不是，是我个人的请求。我认识的女兵不多，以往和我同去的佩特拉还被艾尔文借走了，我只能找你。”

“女兵？为什么……？”

“不能找韩吉。那家伙的心情很差。”

三笠想问的不是这个，但利威尔的话还是让她愣住了。原来韩吉队长的心情很差吗？

三笠伸手抚上围巾，她似乎对艾伦以外的人，了解得不够，也缺乏察言观色的能力。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调查兵团的大人大驾光临啊？”宪兵队长阴阳怪气的腔调让利威尔和三笠少有地同仇敌忾起来。

“从在这儿鱼肉百姓的宪兵队伍里抽调几个人支援，这是奈尔团长的调令。还有，我要找个人。”

房间里的灰发女人身材高挑，贴身的军服把她的曲线衬托出来。她向三笠和利威尔敬了个礼：“宪兵支队，希琪·德利斯，听候利威尔兵长差遣。”

“有个在城墙夺还战中牺牲的士兵，让我带封信给你，他的名字叫马尔洛·弗洛登贝克。”

女人的眼睛瞪大了，颤抖的手接过那封绝笔信。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洒在读信的她身上，不停眨动的睫毛显得更加亮晶晶的。她的肩膀缩了起来，双手也紧紧捏住信纸，被拼命抑制的哭声还是传到了另外两人这边。利威尔看了三笠一眼，后者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女兵。

三笠想到了艾伦，心也跟着揪起。她走上前，温柔地抱着女兵，轻拍着对方的后背，感受那温热的娇躯逐渐放松。

“你就不能说几句安慰的话吗？”

“……我不懂怎么安慰人。”

“……我也是。”

陷入沉默的两人来到马厩，调来的士兵已经在等候，令人意外的是，刚才的女兵也在其中，她的眼睛被泪水洗刷后变得更亮了。

归途中，三笠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幻想。如果她们不曾遇到强盗，也不曾加入兵团，就能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不会的。

艾伦对自由的渴望不会让他闲下来。他或许会和阿尔敏尝试乘热气球飞离这片对他而言的牢笼，也有可能失败而从空中坠落……

不止是她，没有任何人能阻止艾伦。

傍晚，她们回到了调查兵团支部，三笠找到了艾伦。

“总统打算为我们举办一个授勋仪式，时间还没定。”艾伦平静地说，“我向他们申请了，等过段时间我们把墙外的巨人清扫完毕，就把阿尔敏葬在墙外。他最想看外面的景色了。”

“嗯。”三笠依旧摩挲着围巾，踌躇着什么。

“艾伦，”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我们已经夺回了玛丽亚之墙，但你还会继续前行，把巨人一个不留地驱逐的吧？即使在看到大海以后，你一定也不会停下脚步，要去到岛外更远的地方。没有关系，不论你去哪里，我都想陪在你身边。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她能尊重的生命是有限的。她们已经失去了阿尔敏，绝不能再失去彼此。

“嗯。”艾伦没有过多回应，也仍然背对三笠，那日渐宽阔的背影终究没能打消三笠的不安。

在托洛斯特区一晃而过的几个月分外平静，这段时间里团长带领兵团扫清了墙外的巨人，终于为人类收复了整座岛的土地。

这也意味着，他们可以看到让阿尔敏心心念念的大海了，那份震撼，让他们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海水是咸苦的，里面有对他们而言取之不尽的盐；海中生物是奇特的，韩吉到处拾起扇贝与虾蟹，激动得大喊大叫，被利威尔训斥了一顿；海洋也是壮观的，无边无际的碧蓝与天空相接，仿佛来到世界的边缘。艾伦看着海的那边出神，而三笠看着艾伦。

内心的声音一直在否定，但三笠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授勋仪式的前一天。

烈日当空，正午当是换班时期，士兵们有说有笑地到处穿行，不少人在趁机偷懒。无人问津的地下室被打开，本应在那里的巨大水晶已然溶解，刚刚被注入生气的美人则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眼里只有一个男孩的背影。

“哟，阿尼，我得有一年没听过你那把周围人当蠢货的声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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