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神是全知全能...不觉得很没有隐私吗？尤其祂将知晓我们接下来要触犯的罪...』

自重新置入的胸管中液体低落的声音陪伴著伊冯，时间变得越来越难熬。

无人的祈祷室不时回荡不存在的声音。

【如果救援不会来了呢？】

【如果救援来迟了呢？】

【如果他们突然反悔，不愿意运载德国人呢？】

【如果贝尔纳特撑不到抵达...】

「闭嘴。」伊冯等过待更漫长的时间，等待过不知晓自己是否有必要继续等的时期，所以她会再等，再等一下...

平息的耳鸣令伊冯的耳骨恢复敏锐的听觉，慢慢地，远处传来细微军用卡车的引擎声。

一开始伊冯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直到声音越来越强、越来越近，同时还伴随越野轮胎与路面的摩擦声。她随即起身欲前去寻找梅芙与凯尔西，却和开门进来的凯尔西撞个满怀。

凯尔西再次拉住向后倒的伊冯，「请将我接下来说的一字一句牢记在心：『病人不得在医疗场所奔跑。』」

「呃、嗯-嗯，抱歉...」

在凯尔西移除置入的橡胶气管与胸管之后（原本伊冯想要阻止，但凯尔西解释接下来的颠簸路程很可能会使管线错位造成新的伤口），带上自己的物品（凯尔西表示还不能将鲁格还给她），伊冯与凯尔西解开移动床架的锁定，将病人推出祈祷室。

途中她看见那名失去双脚的德国军官也从另一间个室被移出，他似乎醒著，一只蓝色的眼瞳转向伊冯，这时伊冯才注意到他的头部与自己一样绑著绷带，甚至包住了左边的眼睛，伊冯收回视线专注在自己的任务上。

教堂内因为补给与救援的到来而忙得不可开交，医生与护士们的呼喊此起彼落，

同盟军的重伤人员已先行被搬移至教堂外。

教堂外同样人声鼎沸，后勤人员忙碌著将补给搬下卡车，伤患们陆续由医护人员抬上卡车，一些伤势较轻的伤患则透过后勤兵的协助爬上卡车。

凯尔西让伊冯将床上的人抬至卡车的座位上，并以坐姿靠在伊冯的身上，将贝尔纳特的点滴架交给伊冯，凯尔西离开继续指挥伤患的转移，稍后那名德国军官也被抬了上来，他依靠自己的双手撑著坐在贝尔纳特旁边，一名跟著上来的士兵在凯尔西的吩咐下，将他的点滴挂上点滴架的另一边挂钩，并紧挨著坐下，但没有伸手协助对方。

直到伊冯所在的卡车坐满，凯尔西用法语，与一名随卡车到来的红十字会护士进行了一些交接事宜，伊冯隐约能听见一些关键字——

『...多一个...？...院方...两位...』

『...情况有变...头部...出血...』

在等待的途中，伊冯瞧见正对面的卡车上坐著那名腿部受伤的同盟军士兵与梅芙面露笑容，朝自己这边（夸张地）挥著手，伊冯也举起手（小幅度地）回应。

尽量不去思考凝视这边的德国军官，伊冯双手环抱住贝尔纳特，伊冯左手绕过贝尔纳特的左肩握住点滴架，右手轻轻靠向在对方的胸口，确认著对方的心跳与微弱的起伏。

『只要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

此时贝尔纳特微幅抬头半睁开眼望向自己，伊冯的手掌还在对方的胸膛上，她稍微有些趁人之危的罪恶感。

「我、她-她们要把妳转移到医院...这样妳就可以...接受更完善的治——」

「妳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妳要是试图挣扎会影响到整个车队的行进。」凯尔西也注意到了贝尔纳特的清醒，出声打断伊冯警告道，严厉的神情审视著贝尔纳特的行动。

半开的眼眸转为回瞪发出声音的方向，感觉到怀中的人绷起身体的细微变化，伊冯的手心开始冒出冷汗、呼吸频率加快、耳鸣响起覆盖周围的喧嚣...

『嗡—————』

【如果贝尔纳特不配合...】

不存在的声音第一次在有其他（清醒的）人在场时冒出，她的双手不受控地出现震颤，直到贝尔纳特放松下来，闭上眼睛瘫回自己怀里，伊冯才逐渐冷静下来。

「...」

凯尔西观察著伊冯的变化，没有出言说什么。

卡车每次遇到颠簸，伊冯的心就会跟著提起（非物理意义上，当然车身震荡的话，她的绝对位置也会跟著位移），路途中她改为将贝尔纳特整个抱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贝尔纳特比回忆中要轻了很多，不过自己肯定也是如此。

尽力护著怀中伤患的伊冯没有太多心思在路途上战火肆虐后的德国国土景色，但当她们经过一处围著铁丝网的小型围城，伊冯瞳孔收缩、身体突然僵硬——

集中营。

但不是她贝尔纳特再遇时打算闯进去的那间，占地并不大，许多未修建完的建筑物，看来是相当后期临时搭建的微型集中营，穿著蓝白条纹衣裤各色皮肤的人们隔著铁丝网，一双双眼随路过的车队移动。

她的父母...

她还没找到她的父母，她应该在寻找自己的父母的路上...而不是，而不是在这里——

伊冯咬牙，上下排牙齿随著身体不住地剧烈颤抖「咯咯」作响，她闭上双眼，努力控制将贝尔纳特抛给凯尔西跳下车的冲动。

她必须...

『嗡—————』

『...孩...』

「...女孩...」

一只粗糙的手掌复住伊冯扶著贝尔纳特下半身的右手，另一边一只包著纱布的大手握住伊冯抓紧点滴架的左手。

「没事了，女孩...」

「女孩，妳没事吧。」

「不用担心，我们会保护妳的，哈哈。」

「深呼吸，女孩。」

「对，就是这样，深呼吸，妳做的很好...」

身边传来同盟军伤兵们此起彼落的安慰声（多是英语与法语），伊冯感到一股羞愧与脆弱，这些人经历过真正的地狱，她必须变得更坚强，像他们一样坚强。

张开眼，凯尔西忧愁的黄色眼眸进入伊冯的视野，伊冯点点头示意她没事，「嗯-嗯...我、我会没事的...」

对，她会没事的。

『不，她不会』

先等贝尔纳特恢复曾经的精神。

【不，贝尔纳特再也不会是曾经的那个贝尔纳特】

然后她与贝尔纳特会设法找到父母的下落，对，就像以前一样，列一张待做清单...

【不，妳的待做清单应该是：拿回鲁格，然后】

...结束。

「...」

德国军官保持著沉默，他的视线离开伊冯，用看著伊冯时同样的眼神凝望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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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纳特...妳不用先睡吗？已经很晚了...」

「怎么，难道因为我长的比较像小孩子就应该比妳先睡吗？」贝尔纳特双手交叉在胸前，翘起二郎腿，于宽松的腿部开口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交叠的大腿根——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冯别开视线。

「反倒是妳，都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晃悠多危险啊！妳的父母没有教妳吗？」

「...」

她认同对方的说词，但是待在这里对伊冯来说也很危险，精神层面上的...

第一学期迈入中后旬，伊冯已经渐渐学会与贝尔纳特相处、如何应付贝尔纳特，甚至包含在宿舍以外的时光。

但伊冯逐渐去“适应”对方的同时，贝尔纳特似乎也能察觉到伊冯对于自己耐受度增长，行为举止更加“随心所欲”。

她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包含练习外语的时间、午休时光等等），如果在校园偶遇，贝尔纳特会毫不犹豫地插进伊冯所在的群体与她搭话（或是直接把她抢走）。

与伊冯的肢体接触也越来越多，像是两人同行时从拉著伊冯手臂变成挽住伊冯手臂，在图书馆发现伊冯的话，会从后面偷偷靠近环抱住对方靠在伊冯的头上（经常把伊冯吓得不轻，还好贝尔纳特很少在图书馆出没），在住处时，她还会尝试挤进伊冯与书桌中间坐在伊冯的大腿上。

正因如此，伊冯又开始重拾在图书馆泡到很晚的旧路，但现在的贝尔纳特似乎对此十分不满，刚开始她会直接要求伊冯早点回来，或是跑到图书馆去找伊冯，可惜要拼比留在图书馆的时间，贝尔纳特自然是赢不过，她很快就会感到无聊受不了而自行离去。

正当伊冯天真地认为已经安全时，贝尔纳特换了一种表达不满的方式。

刚开始伊冯还没有察觉异样，脱掉的女性内衣，越来越“休闲”的轻便服装...直到有一天她回去，发现对方只穿著一件过短的女士内底（伊冯怀疑被特意修剪过），和一件尺寸过大的女性睡衣（而且5个扣子中，只扣了上腹部至下腹部处3颗！）在房间内晃悠，才后知后觉事情的严重性。

当她对这样的穿著提出质疑，对方一句：『怎么？我光著脚会对妳造成什么不便吗？』让伊冯闭上了嘴。

伊冯没有更好的应对策略，于是她开始会在图书馆闭馆后在租屋处附近的咖啡馆滞留，另一方面，贝尔纳特也是跟她杠上了，无论伊冯多晚回来，都会醒著等。

『...伊...』

「伊冯！」

「妳发什么呆啊！难道妳还有站著睡觉的隐藏本领吗？」

当伊冯在神游时，贝尔纳特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离开来到她跟前，本来贝尔纳特的身高就娇小，再加上对方倾身试图探视低著头的自己...

她有没有说过贝尔纳特的睡衣都不合身的大而且还没好好扣扣子？

眼前因为姿态更为敞开的领襟内白晢的皮肤与——

「伊冯！醒醒！要睡觉去床上睡啦！」

伊冯第一个想法是转身逃跑，然而先不管她回到街上也没有能去的地方，背靠著“向内开的”门首先掐灭了这个坏主意。

「别、别过来...」B计划：尝试沟通。

「为什么？」对方反而很满意自己的不自在，靠得更近了，贝尔纳特双手抵在门上，整个上半身靠在伊冯身上，隔著布料，伊冯隐约可以在脑中勾勒出棉质布料下面的曲——

不对！她应该要思考其他逃离窘境的选项！而不是去思考对方纤细的腰——停。

既然无法正常思考，伊冯索性就不思考了。

放空脑袋，任由贝尔纳特靠著自己。果不其然用不著多久，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就开始露出无趣的神色。

伊冯伸手推推贝尔纳特肩膀（她得要很小心才不会一推搡“脱了”那件勉强套在对方身上的宽松睡衣），希望今晚的争锋相对就此打住，然而女子拒绝打退堂鼓，不愉快地开口质问，「妳最近为什么又这么晚回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没有“朋友”会将近半裸地趴在对方身上！』伊冯在心里默默疑惑贝尔纳特到底是对“朋友”这个词有什么根本上的误解。

「难道妳不敢一个人睡？没想到妳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虽然任性的行事作风也很像小孩子就是了...

「如果我说是呢？这样妳会早点回来吗？」

「...」

也许她应该为了自身安全早点回来？毕竟这么晚在街上乱晃确实有点危险...

「...我可以、考虑看看...」

贝尔纳特终于从她身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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