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十國慶過去一週後的10月18日，民國115年的重陽佳節旋即而至。在國慶到重陽之間，我隨爸爸出差到了浙江溫州接待客戶，洽談生意，等到歸來時基本上就是重陽節前夕了。重陽節當天，秋高氣爽，暑氣消散，我便打算帶上一家人去看望我們的長輩。「星兒、月兒，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剛回家的我放下旅行背包後就問了孩子這個問題，「重陽節！」正在一旁玩玩具車的嘉星抬起頭回答道。「嗯，媽媽剛才還敎了我們一首唐詩，叫《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就是講的重陽節。因為今天是農曆的九月九日，九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又是陽數，所以才叫『重陽節』。」「very good！那你們覺得我們應該怎麼過重陽節呢？」「當然是好好地玩啊！」嘉星嬉笑道。「你這臭小子不要只想著玩，重陽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孝敬老人，弘揚傳統孝道文化。」「那重陽節不就跟清明節差不多咯！重陽節是老人節，清明節是死人節。」嘉星說出了一番讓我們哭笑不得的話。小愛妻捂著嘴笑了笑後走到嘉星身旁蹲了下來：「星醬，重陽節和清明節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老人節』和『死人節』。重陽節在古人眼裏是寓意『九九歸真，一元肇始』的大吉之日，傳統習俗有登高、飲菊花酒、佩帶茱萸以避凶，所以說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中才會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敬老習俗也是近代以來出現的。而處於仲春和暮春之交-也就是春天的中晚期之交的清明節的內涵則更豐富，既是節氣又是節日，兼具自然和人文兩大內涵，是人們踏青遊春的好時機，也是人們追根溯源、緬懷祖先的日子，不能就因為清明節要祭祖掃墓就簡單的把清明節理解爲：死人節。」，我：「就是！照你小子那樣說，春節豈不是另一個兒童節！？每次過年就數你們這些小孩子最嗨，我們最忙，而且還得給你們壓歲錢！」，嘉星：「可是…」，我：「好了，正因爲今天是重陽節，所以我打算帶你們去看你們去看望一下長輩們！今天就先去看望一下阿嬤那邊的長輩，包括你們的外曾祖父，還有外高祖父和外高祖母。明天呢，就去眷村看望你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到時候你們可以聽他們講一下那些過去的故事。畢竟這些長輩都是經歷過一些歷史的風風雨雨的，像你們外高祖父還是日據時期出生的人。」「那好啊！自從夏天時聽媽媽講了台灣歷史故事之後，我就想聽聽外高祖父講講日據時期的台灣到底是什麼樣的？」嘉星一臉期待地點頭贊同道。嘉月：「我也是！這樣就能瞭解日據時期普通台灣人民的生活了。媽媽說過：讀史不僅要從宏觀角度，還要從微觀角度看那些歷史事件中的普通人民的經歷，從而以小見大。」，我：「關於日據台灣，爸爸小時候過年去拜年時，也聽你們外高祖父講過很多他這方面的回憶。至於你們要問這個，我也可以給你們講一下。」「那爸爸現在就講講吧！」嘉星兩眼放光道。嘉月：「嗯嗯！」，我：「關鍵前提是我要有時間！算了，如果他老人家身體還行你們就問吧！身體欠佳的話你們就不要折騰了，知道了嗎？」，嘉星、嘉月齊：「知道！」，我：「好了，大家準備一下。吃過午飯睡會兒午覺就出發吧！」

下午兩點過後，我們穿好衣物收拾好行李，順便帶上送給長輩們的禮品之後便來到車庫發動汽車，出發前往位於毗鄰苗栗和宜蘭的新竹縣尖石鄉-媽媽的老家。的透天厝就建在中央山脈的山麓地區，從大山深處順流而下的嘉樂溪從厝邊潺潺流過，溪水甘甜可口、清澈見底，多小魚小蝦，聽媽媽說在她小時候，舅舅經常帶著她去溪中捉魚捉蝦，然後採集乾燥的樹枝就地點火野炊，而在溪邊和厝前則是村民們開墾的稻田和菜畦，藉助完備的引水設施，富含多種礦物元素的溪水源源不斷地湧入田中，潤澤了山腳下的這片土地，使得這裡沃土千里，稻香漫野。若是在夏日，真的可以親眼見到「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景象，這就是媽媽生長的地方！說起我的外太爺爺的人生就一言難盡了。他出生在民國20年6月12日的新竹縣尖石鄉南部的一個台灣農民家庭（儘管媽媽的先祖曾是閩南富商，但由於資助國姓爺：鄭成功反清復明的關係，在施瑯征台灣之後，爲躲避清軍對明鄭遺臣的追殺，成避世隱居，逐漸成爲了普通佃農）。這一年剛好是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淪陷的那一年，那時的台灣已經被日本殖民統治了整整36年。而到了外太爺爺六七歲時，抗日戰爭在中國大陸全面爆發，當時我的太爺爺兄弟三人正參軍入伍，出川打國仗。作爲未來親家的海峽另一邊的外太爺爺正在日本人開設的國小裡唸書識字，無可奈何地接受「大日本帝國」的二等公民這一尷尬的角色。由於侵略戰爭的不斷擴大，日本殖民當局爲了獲得更多「精神日本人」當砲灰，進一步地掠奪台灣的人力物力資源維持侵略戰爭，開始在島內實施日式皇民化敎育，外太爺爺作爲那個時代成長起來的人，自然也不例外。我記得小時候春節回媽媽老家拜年時，他給我講過一些日據時期的事情。

回憶畫面：「阿祖，日本統治下的台灣是啥物樣的啊？」剛上國小一年級的我黏在太爺爺的身上問道。「哈哈！憨孫仔，你爲啥突然對這款代誌遮爾感興趣啊？」外太爺爺用他長滿老繭卻依舊強勁有力的手摸了摸我的頭。「因爲我想聽汝講故事！」我衝著外太爺爺笑了笑。「彼好！在日本統治時期，阿本仔在台灣擁有絕對的權力，亻因面對台灣人攏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爲著使台灣人心甘情願做亻因的奴隸，拂了一个『國語運動』：規定所有台灣人在學校攏不許講河洛話，只許講日語。我記著在我六歲的時候，我爸媽將我送進阿本仔的國小。阿本仔的囡仔在咱面前攏非常有優越感，常常欺負咱台灣囡仔。有一次因爲我不小心講閩南語，予亻因罵『清國奴』、『支那人』。我氣不過還手，將亻因拍翻在地。結果亻因去老師彼搭惡人先告狀，彼老師嘛是阿本仔，當然欲護犢子！所以我就予處罰矣…哭爸三小的阿本仔！然後我就在作文時寫『中國必勝』、『日本必敗』，結果差點予做『思想犯』捕。猶好我的數學老師盡力保護我，講：『細囡仔不懂事』，我才逃過一劫。其實這老師雖然嘛是日本人，但是人有夠好。當年阿本仔不許台灣人講閩南語，偏偏欲推行啥物『國語』，結果後來的蔣政府嘛拂同一套，講來嘛訕削！講起來咱這一代台灣人嘛真的是有夠悲哀，才出生就是日本人的二等公民，從細時候開始就予敎導家己是日本人，甚至身分證頂嘛寫的是『日本國民』，紀年嘛用的是『昭和』。我有夠細的時候，嘛嘗相信我是日本國民，只是我的阿公一直對我講：咱台灣人不是阿本仔，咱的根在中原唐山。日本絕不是咱的國，亻因只是外來侵略者。但是咱有啥物辦法？親家（指我太爺爺）猶閣好，雖然遭阿本仔的侵略，但是猶可以拿武器抵抗，浴血抵抗後猶可以向望反攻和最終的勝利。但咱台灣人只可以乖乖接受日本二等公民的身分。日本戰敗後，咱嘛成做中華民國國民，然而蔣政府卻猶將咱做二等公民，咱的運命又有啥改變！？」說到這裡，外太爺爺長歎了一口氣。

當時尚且年幼的我並不懂得何爲「台灣人的悲哀」，直到後來我漸漸地深入瞭解了日據時代與光復初期的台灣歷史之後，我才真的理解了這話的含義。自甲午戰敗乙未割台以來，被滿清王朝拋棄的台灣人民確實就如同風中的柳絮一般身不由主、隨風飄蕩，成了亞細亞的孤兒。當他們自認爲是中國人，並爲了這一身分認同與日本殖民者浴血奮戰時，腐朽無能的滿清政府卻一次次地出賣他們、拋棄他們，當他們在殘酷血腥的鎮壓後無奈地接受了奴隸身分時，日本投降了，台灣光復了。原以爲翻身做主的他們卻並沒有被國民政府真正接納，反而再次捲入了國共內戰的漩渦以及由此帶來的兩岸隔絕與白色恐怖之中無處可逃，無所依靠。五十年的殖民統治在外太爺爺那一帶的台灣人身上留下了深刻的文化印跡，因此外太爺爺與外太奶奶之間至今仍習慣於用日語互稱「旦那桑」、「卡米桑」，也經常在我面前唱一些日本民歌，當然有時候他們也會唱一些譬如《雨夜花》之類的閩南語老歌。

由於處在同一縣市，我們的目的地並不遙遠。抵達外太爺爺位於中央山脈山麓的透天厝後，我將車停在了厝前的院壩上，隨後下車帶著小愛妻和兩個孩子來到了厝門前，「阿公、阿嬤、阿祖，阮來探望恁矣！」我用閩南語喊道。「是斌仔無？」一對六七十歲左右的老夫妻打開了厝門，他們就是我的外公和外婆。「是啊！我來探望恁啊！」我笑著朝外公外婆揮了揮手。「阿祖下晡好！」嘉星和嘉月齊聲問候道。「這兩囡仔攏長遮爾大矣！」 外公驚喜地望著嘉星和嘉月說道。「嘛愈來愈古錐啊！乖囡仔，予阿祖抱抱！」外婆向孩子伸出了雙手。「阿祖！」兩個孩子也開心地撲進外婆的懷裡：「阿祖，重陽節快樂！」。「乖囡仔，你們嘛快樂！」外婆溫柔地摸了摸孩子的頭。「斌仔、瑤仔，你們緊入來坐坐！」外公招呼道。「好！」於是我們一家人便進入透天厝的客廳中。「斌仔，你們遠道而來，一定有夠累！阿嬤爲你們做好食的！」外婆依舊是慈眉善目。面對外婆如此熱情的招待，我剛想開口推辭時，嘉星這小子卻絲毫不客氣：「好啊！好啊！我最愛食好食的！」，外婆：「彼好！我馬上就去做！」「阿嬤，免啦！我們只是欲來探望一下恁爾爾！」「爸爸！外太奶奶既然要給我們做好吃的東西，我們幹嘛不吃啊？（國語）」嘉星擺出一副臭臉。我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是餓死鬼投的胎嗎？怎麼一天到晚都只想著吃！？人家外太奶奶年紀大了，需要多休息。再說外太奶奶是長輩，怎麼也應該是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做好吃的孝敬人家，這就是孝道。要不然你以爲重陽節我們來這裡幹嘛？要吃好吃的？你在家裡吃得還不夠多嗎？」，嘉月：「對啊，哥哥！我們應該孝敬長輩，況且好吃的也可以回家再吃啊！」「那好吧！」嘉星只好摸著肚子作罷。「阿公、阿嬤，阿祖在哪搭？」我突然想起了外太爺爺便由此發問。「斌仔，你阿祖目前猶在房裡睏。」外公回答道。「嘛是。阿祖年紀大矣，需要冗停睏。」我點了點頭。就在這時，屋內傳來了外太爺爺微弱的聲音：「是小斌來矣無？」，我：「看來外太爺爺醒了，瑤兒、嘉星、嘉月，我們趕緊進去看太爺爺吧！（國語）」「好！」大家都點頭同意了。

進入房間後外太爺爺一看到我就激動不已：「斌仔，阿祖誠想你！想當年，你猶只是一个細囡仔，這久我的斌仔攏已經長大成人矣！猶生了兩个遐爾古錐的囡仔！尤其是星仔，長著愈來愈成細時候的你啊！」「阿祖，重陽節快樂！」嘉星嘉月兄妹倆齊聲問候道。「乖囡仔！」看著自己的兩個孫輩，外太爺爺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阿祖，日本統治下的台灣是啥樣？」嘉星來到外太爺爺跟前好奇地問道。「哈哈！這問題你阿爸細時候嘛問過。莫非斌仔沒對你講過？」，嘉星：「不是！阿爸有講過！」，嘉月：「是啊！阿娘猶對我們講過《台灣歷史》呢！譬如延平王開台、施瑯征台灣、乙未抗戰、台灣光復，阿娘攏講過！只是阿祖親身經歷過日本統治時期，所以我和哥哥才欲請汝講一下日據時代的代誌！」「恁兩兄妹真是好奇的囡仔！好啊，我就對恁講一下光復前的台灣。昭和19年，嘛就是目前咱講的民國34年，當時阿本仔在太平洋戰爭中屢戰屢敗，因此在這年美軍嘛開始轟炸台灣。彼年五月時陣，咱厝附近就予美軍轟炸矣。彼時我正在田裡收粟仔，突然一个像大鳥的物件直接對山頂俯衝下來，彼就是美國人的飛機。當時我頭拄仔見到美國飛機就走，無偌久就聽見一陣霆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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