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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火槍手》 阿多斯 第二章,2

小说:《我》系列作品 2025-09-01 11:02 5hhhhh 7550 ℃

  「沒有看起來那麼糟,我幾乎立刻就得到治療,連增生的疤痕組織都比一般燒燙傷少非常多。」里奧用平淡的語氣說著,同時繼續換衣服,好像這是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那樣。

  「我以為你說新兵不會被派到前線。」我喃喃的說道。

  「我是說『不會被派到軍團駐守的範圍之外』。」他找出了一個枕頭遞給我,關起衣櫃回到床邊。「不過算是沒人預料到吧,吃草的發動了超長距離的壓制砲擊,讓天空好像下起火焰一樣。」里奧聳聳肩坐下。

  靠近觀察他背上糾結的疤痕,似乎更恐怖了──如同被粗暴撕扯開的傷口,即使已經封閉起來不再流血,也永遠無法回復原狀。

  「所以你被打中了嗎?」我有看過一些遭到彈片擊中倖存者的圖片,里奧的狀況應該是幸運到難以想像的程度。

  「沒有,不然我就是被裝在罐子裡面送回來了。」他苦笑一聲,鑽進被窩。「炮彈擊中營房,我剛好在外頭。有一些人馬上衝了出來,全身上下都著火。」里奧閉著眼睛,以平緩的語氣繼續說道。「結果在意識到之前,我已經跑進燒得正旺的建築裡,試著把一些失去意識的同袍給拖出來。」

  「這也太可怕了吧?」我腦海中的畫面有點太生動,稱不上多麼賞心悅目。「如果是我看到那種景象,應該嚇呆了動都動不了。」

  「比起景象,味道才是最衝擊的,有種刺鼻的焦臭味,像硫磺一樣。」里奧慢慢用鼻子呼出口長氣。「總之,我反覆出入火場,把每個人都給拖了出來。一塊燒紅的鐵皮剛好掉下來,讓我背上開了道口子。」他從被子下面伸出手,有些隨意的指了指掛在衣櫃的鉻綠色制服。「這件事情讓我拿到一顆銅星。」

  「喔……那你沒事吧?」我再度將里奧背上傷疤的樣子從腦袋中抹去,壓下從尾巴末梢湧起的麻癢感。

  「沒什麼是真皮再生器處理不了的。」里奧笑了兩聲,將右臂擺到眼睛上方壓著。「抱歉,我實在有點累,得先睡了。」

  我輕聲回應,強迫自己不要表現出失望的樣子。

  聽著里奧規律的呼吸聲,我悄悄挪動身體,輕輕倚靠在他身上。藉著傳遞過來的體溫,我的情緒似乎穩定下來,不再被腦中揮之不去的影像所干擾。

  所以我閉上眼睛,放心的進入夢鄉。

  「……結果第二天早上,爸和哥大吵一架,恐怕整棟宅邸都能聽見。具體來說到底是在吵什麼我完全沒印象,但自那天起,他們便拒絕和對方交談。」我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但毛皮還是太濕,所以繼續說話來維持清醒。「我一直希望他們可以和解,但也就只能希望而已。每次談起相關的事情,里奧情緒就會變得很差,所以我漸漸不提了。」緩緩呼出一口氣,我壓抑打顫的衝動。「里奧最後幾天的假期,我唯一能把握住的,就是晚上睡覺時依偎在他身上。」我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抽動幾下,摩娑著波爾多斯背上短短的毛髮。

  感覺有點怪,不過是好的那種怪。

  「我們家總共有七個兄弟姊妹,睡覺時老是爭奪著地板上那小小的空間。」波爾多斯說道,我似乎能辨認出他聲音中的一絲笑意。「所以擁有自己的床那天,我在床頭和床尾之間不斷來回滾動,像是想要徹底占有每個角落那樣。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成就了什麼事情,開啟全新的人生階段。」

  「喔……」我有點尷尬的回應,再次認知到自己的經驗或許不是那麼普遍。

  「但隔天醒來時,我發現自己用背緊貼著床頭,側身縮成一團。」他輕聲說道,拍了兩下我的背。「或許我其實多少有點想念,那個十分擁擠、連毯子都沒有的冰冷地板。畢竟自己一個人,多少是有點寂寞的。」

  我覺得波爾多斯正試圖安撫我,避免讓剛剛那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發言繼續製造尷尬。無論這解讀是否正確,我都很感激。

  不過,另一個疑問很快就自我腦海中浮現。

  「你覺得我很寂寞嗎?」問句如同有重量的嘆息般,在呢喃中成形。不過與其說是問句,大概更接近某種彆扭的情緒,所以才讓我喉間像卡了什麼東西那樣。

  「不管是巨大宅邸中的狐狸,或擁擠閣樓上的小狗們,我想寂寞都如同自己的影子那般容易辨認。」波爾多斯的氣息呼在我脖子上。「而且,你是不同的那個。」

  「那麼明顯嗎?」我自嘲似的說道,才想起來之前已經說過這件事了。「那你呢,你也是不同的那個嗎?」或許是白狗語氣中的熟悉感,或別的什麼,讓我下意識的就把話說了出口。即使意識到這樣好像有些不禮貌,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我有點累,得先睡了。」波爾多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道,語句含糊又遲緩。不過白狗在我用力彈了他的耳朵以後,馬上叫出聲來。「你在幹什麼?」

  「抱歉,我不能讓你睡著。」我充滿惡意的笑道。「至少要再稍微乾一點。」

  白狗的身體僵住,接著便笑到上氣不接下氣,還扯了幾次我後頸的毛髮。

  一段時間以後,波爾多斯稍似乎微緩過來,輕拍了拍我的背。但他好像沒有打算要接話的樣子,所以我只好繼續說下去。

  「比較懂事一點之後,我大概能猜到里奧其實是在婉轉的迴避問題,暗示我他並不想談這個。」我喃喃說道,同時思考著,或許我應該更早一點發現這件事情的。

  「看起來迴避問題,也是種所有人都很熟悉的東西。」波爾多斯說完,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白狗應該是真的累了──再次經歷超長時間沒有休息的連續偵訊,應該不會有假裝累了的需求──所以我沒有繼續說話。

  在沉默的安靜片刻中,我看著一旁的黑色金屬欄杆,心中那股先前深埋的不安感再次冒出頭。

  「我知道你有說過我們不應該太在意時間之類的,可是……」我甚至記不得,上次好好吃過東西是什麼時候了。要不是常常被按進水裡,那些變態黃金獵犬好像也不在乎我們有沒有得到足夠的飲水。

  「他們比我們更急。」波爾多斯輕聲說道,溫和但堅定的打斷我。「偵訊手段正在升級,那就是成功施壓的證明。情況如果持續下去,他們就更可能犯錯。」我察覺到他語氣中的疲憊感比之前濃厚太多了,但指出來恐怕並沒有什麼幫助。「而且如同先前所說,時間對我們有利。」

  「我也想要樂觀點,只是被蒙在鼓裡很難憑空生出什麼信心……」我繼續盯著欄杆說道,克制自己去數有幾條的衝動──最近愈來愈難了。而且他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自信,覺得我們是施壓的那一方啊?

  「等著吧,當他們開始用極端的方式嘗試撬開我們的嘴時,那就是勝利將至的徵兆了。」波爾多斯說道,聽起來非常有把握。

  「謝了,這真是一點點都不驚悚。」我沒好氣的應道,完全不想探究什麼叫「極端的方式」。我很肯定,就現階段的遭遇來說,就已經極端到我無法承受了。

  想到這裡,我實在很好奇,波爾多斯到底怎麼有辦法承受住這一連串殘忍酷刑的?

  我唯一沒有給出任何有用資訊的原因,就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但白狗是怎麼辦到的,有人可能在這種恐怖的折磨下仍然不屈服嗎?

  又或者,他真的有辦法在這難以理解的駭人場景中,窺見某種希望?

  「拜託不要再彈耳朵,我快昏倒了。」波爾多斯氣若游絲般的說道,然後趴到我肩膀上。

  「沒問題,你睡吧。」我輕聲回應,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讓我決定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我罩你。」

  笑了兩聲以後,白狗的身體似乎放鬆下來,沒有先前那種硬撐著的緊繃。

  不一會兒,他就發出鼾聲,呼吸起伏也變淺了點。

  再次瞥向金屬欄杆,我察覺到自己的情緒似乎比較穩定了些,不再被腦中揮之不去的雜念所干擾──欄杆再次只是欄杆,被投射到地面上的影子也只是影子。

  所以我閉上眼睛,放心的進入夢鄉。

  高懸在華麗天花板的水晶大吊燈,提供朦朧卻又刺眼的照明,讓金屬餐具和瓷製器皿閃爍著璀璨的光彩。

  「請把馬鈴薯泥遞給我,謝謝。」我向里奧說道,確認那盤是只有奶油的。

  「確定不要一點肉汁?」里奧在我嘗試接過盤子的時候仍然不放手,用戲謔的口氣說道,意有所指的瞥了眼一旁盛著褐棕色醬汁的圓盅。「你知道,戰爭的其中一項好處,就是肉類的供應……」

  我感覺到耳朵無力的塌在頭上,但羞愧夾雜著氣惱讓反胃感更加強烈,恐怕一開口就會直接吐出來。所以我只是緊緊咬住牙齒,盯著馬鈴薯泥上面的幾顆青豆仁,拒絕做出其他回應。

  「里奧!」母親出聲斥責。「不要作弄你弟弟!」

  里奧終於鬆手讓我拿到馬鈴薯泥,但還是偷偷吐了吐舌頭,然後耀武揚威似的切下一片火腿,用很誇張的方式塞進嘴裡大口咀嚼。

  「……那麼,就讓我們歡迎這些英雄吧!」

  突然爆出的熱烈掌聲和歡呼,讓我嚇了一跳,不太自在的調整了幾次姿勢。

  「那大概是在叫我。」里奧笑著說道,拿起餐巾擦了下嘴之後起身,和幾匹其他火狐一起走向前台的位置。

  我對儀式沒有什麼興趣,所以當一匹年長的火狐替里奧別上一枚勳章以後,我就轉了回來,沒有打算繼續觀賞冗長的典禮。

  「爸是真的不舒服嗎?」我挖了球馬鈴薯泥,小心不要讓湯匙刮到盤子發出噁心的尖銳聲音。

  「是真的。」我似乎聽見媽輕聲嘆了口氣。「這種場合總是會讓他……想起來一些事情。」

  「其他人都說爸只是會計。」我有點不是滋味的把食物放進口中。即使我不太確定什麼是會計,或是會計又怎麼樣了,但聽起來就像某種侮辱。

  「他是會計沒錯,而且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很確定他會非常希望自己真的只是會計。」媽繞口令似的呢喃,讓我不由自主的向她投去疑惑的神情。「身分和稱呼都只是一種表象的東西,真正重要的事情,是我們所做出的選擇。」

  「喔……」我不太懂媽想要表達什麼,所以只能隨便應了一聲,然後有些氣惱的用湯匙把殘留著的薯泥聚在一起。

  「之後吧,等他狀態好一些。我想阿隆索會想親自和你解釋,這些有點複雜的事情……」媽在我手上輕輕拍了幾下說道。

  「因為戰爭結束了?」我大膽猜測,看了眼正在和其他人合影的里奧。

  「對,因為戰爭結束了。」媽輕聲說道。「真是感謝老天。」

  「所以里奧不會再離開了嗎?」我用平緩的語氣問道,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急切。

  「合約還沒終止,後續也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處理。」媽有些猶豫的說道。「像是維安、戒護,或是……善後。」

  「我知道集中營的事情。」我低聲抱怨,不太喜歡被當成需要保護的幼崽。

  「那你就知道,兵團的徵召令,仍會運作一段時間。」媽看著台前,神情有些抽離的說道。「而我最近恐怕也會很忙……」順著她的目光,我注意到合影隊伍最末,有一匹少了右臂的火狐──用左手敬禮讓他很顯眼。

  「現在可以讓斷肢重新長出來了對嗎?」我依稀記得曾經看過相關的報導。

  「那是草食動物的技術,」母親的語氣有些煩躁,她揉了幾下太陽穴說道。「我有幾個還保持聯繫的同事明確告訴我,由於戰神星上目前當家的政府想要壟斷奈米再生技術,所以沒辦法提供任何幫助。」

  「喔……」我喃喃應道,其實不是很懂那是什麼意思。不過看媽情緒好像有些低落的樣子,我決定夾了一些花椰菜到我盤子裡面,希望能讓她開心點。「我以為戰爭結束了。」

  媽張口,好像本來打算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嘆口氣,然後將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輕輕的握了幾下。

  突然她的終端響起來,媽讀過訊息以後表示臨時有場手術需要她,要我等等晚會結束就和里奧一起回去。

  她沒有等我回覆便匆匆離開了,我看著侍者幫忙開門,然後那扇有著細緻彩繪的巨大門扉緩緩的闔上。

  我繼續安靜的吃晚餐,直到又是一陣熱切的掌聲和歡呼,讓我朝台上瞥了一眼。

  我覺得自己彷彿是這個歡騰氣氛中,最格格不入的那個,四周的聲響或氛圍都無法觸及分毫。好像我只是剛好來這裡吃飯,而一場晚會就這麼巧的在我旁邊舉辦了起來。

  但我沒想到的是,站在聚光燈底下的里奧,也露出了那種表情──那種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周遭盡是各種用陌生語言朝你高聲喧嘩的人們,而他們還理所當然的認定,你應該要欣然接受恭賀並共感他們的雀躍。

  即使下一個瞬間,里奧又恢復成笑盈盈的樣子,但因為我是如此熟悉那種情緒,所以馬上就捕捉到了。

  或許只是光影的錯覺,或許只是我將自己的心境投射到他身上,但不論是不是我單純搞錯了,我想就在那個剎那,我徹底理解了母親剛剛無法說出口的事情。

  我在偵訊室冰冷的金屬椅上坐下來時,有那麼一點懷疑自己或許是終於承受不住連日的高壓酷刑,所以出現了精神錯亂的症狀。

  好在波爾多斯之前有提過類似的情況,所以我的腦袋很快就調適過來,並理解到這單純是另一種施壓的手段。

  「肯亞或大吉嶺?」一匹金獵犬問道,同時替自己倒了一杯冒著熱氣的淡棕色液體。「如果你是咖啡派的,請容我向你致歉,目前供貨有點吃緊。」

  雖然品種狗世家的成員,每匹都長得差不了多少,但我能從他的聲音和眼睛,辨識出來他就是我被扔進這鬼地方時第一個審訊我的傢伙。

  「水就夠了。」我非常努力的讓自己聽起來帶有濃厚諷刺意味,但對方不論是沒聽懂或是懶得理我,總之沒有給出回應。

  當一個七分滿的透明水杯被放到我面前時,我試著將所有注意力放在上頭,緊緊盯住每一顆從杯底冒上來的小泡泡,但很快就失敗了。

  整張桌子擺滿了糕點,種類樣式一應俱全,無論是不同餡料的派或妝點著粉紅色鮮奶油的蛋糕,甚至還有一座焦糖泡芙塔。

  「你肯定餓了吧?」黃金獵犬對我投來和藹可親的笑容,但只讓我覺得更加不自在。「別客氣,看到喜歡的就拿。」

  我嚥下滿口的唾液,試圖在保留最後一絲尊嚴的情況下,強行控制住顫抖的雙手,替自己拿了塊南瓜派。

  此時我的肚子發出了非常響亮的蠕動聲,而那該死的變態黃金獵犬強忍笑意的表情,更是讓我羞愧到貼平在頭頂的耳朵幾乎要燒起來。

  專心!

  我用力甩了兩下頭,一邊小口的吃著派,一邊努力回憶波爾多斯叮囑的事情。

  慢慢吃、不要拿精緻澱粉或高油脂類,盡可能挑富含粗纖維的種類……

  「你很謹慎呢,」黃金獵犬將自己的茶杯放回小碟子上時悠悠的說道。「放心好了,絕對沒有下毒。」

  我沒有理他,或是把「和你呼吸相同的空氣就遠遠超過致死劑量了」之類的惡言惡語給說出口,只是默默吃著我的食物。

  黃金獵犬繼續帶著噁心的笑容盯著我,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以如同坐擁全宇宙時間那樣的態度,一小口一小口慢條斯理的喝著。

  我餓到難以形容,但即使已經用最慢的速度進食了,卻還是連四分之一個六吋南瓜派都沒辦法吃完。腹部的腫脹,以及突如其來差點直接將我壓倒的倦意都逼我放下食物──波爾多斯警告過了,血糖劇烈波動很難避免。

  「看吧,我也可以很友善。」那匹黃金獵犬將手肘撐在桌面,十指交扣,身體向前傾了一些。「只要你幫我,我就會幫你。」

  「友善應該不是這樣定義的……」我喃喃的低聲說道,拿起杯子喝了口冰涼的水。細小的氣泡在我舌頭上破掉時,有種鹹澀的苦味散發出來,感覺還挺怪的。

  「或用『很講理』形容也行──你看吧。」那匹黃金獵犬用得意的笑容對我攤了攤手。

  不想回應那都能聞到臭味的自鳴得意,而且我知道他接下來想要幹什麼,因此只是緊緊抓住我唯一的籌碼,試圖在這場實力懸殊的對峙中,以沉默繼續負隅頑抗。

  「好了好了,放輕鬆嘛。」那匹黃金獵犬做出安撫的手勢。「你有吃飽嗎?」

  「好像你真的在乎。」我不應該說這些種可能會激怒他的氣話,但語句自然而然就從死死咬住的牙關間蹦了出來,我可一點辦法都沒有。

  「別那麼有攻擊性啊,我是替你著想呢。」那匹黃金獵犬靠上椅背,揚起的嘴角讓犬齒末端露了出來。「我很擔心,如果你等等沒胃口了……」

  一聲淒厲的尖叫,打斷了他還沒說完的話。

  「喔,對,」那匹黃金獵犬將頭歪向另一邊,笑容加深了。「就是那個。」

  我的耳朵無法控制的豎直,毛髮也全部立起來。

  「你看,我們遇到一點小問題。」那匹黃金獵犬指向其中一面牆,我機械式的轉過頭,發現原本的單面鏡變成透明的。「姑且稱為『溝通障礙』。」

  我能看見波爾多斯癱在一張金屬椅中喘氣,雙臂被綁縛在扶手上。有一匹背對我的黃金獵犬,微微彎著腰不知道在做什麼,遮住了大部分畫面。

  下一個瞬間,白狗弓身坐起,拉扯著禁錮發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他緊繃到極致的動作,讓頸部和額頭上的血管都暴凸了起來。波爾多斯咬緊牙齒,猛力搖頭扭動,他又堅持了幾秒鐘以後,便張大嘴放聲嚎叫。

  像是從鼓膜直接戳進大腦那樣,我無法控制的打了個大大的冷顫,一點也不想知道怎麼了。

  但事與願違,背對我那匹黃金獵犬鬆開手中的老虎鉗,將某種東西丟到一旁的金屬桌上時,我認出來了那是指甲──染滿鮮血、扭曲變形的指甲。

  我陷入某種徹底麻木的狀態,大概就是所謂過大衝擊導致的腦袋空白。所以即使波爾多斯左手的五片指甲都已經被拔下來以後,我腦中的尖叫聲似乎還在迴盪著,彼此疊加增強,沒有止息的跡象。

  「……所以你看,這就是我們需要你幫忙的地方。」黃金獵犬的聲音突然將我拉出抽離的回音空間,使我意識到他剛剛好像一直在說話。「不管我們怎麼嘗試,他都拒絕讓我們幫助他。」那匹黃金獵犬對波爾多斯比了比,無奈又惋惜的樣子真誠到令人作嘔。「我們發現,他似乎對你更容易……放下防備?」黃金獵犬歪著頭,用手指在下巴上點了幾下。「你怎麼說呢,願意幫幫你朋友嗎?」

  「你想要什麼?」我感覺不到嘴巴在動,但似乎有聽見自己的聲音。

  在牆另一側的黃金獵犬,抓住了多爾多斯的吻端,逼他仰起頭來。然後,用那把末端還滴著血的老虎鉗,插進白狗的眼眶裡。

  「你想要什麼?」我發現自己吼了出來。不確定是因為我太困惑又氣憤,或者,我只是想要蓋過波爾多斯的尖叫聲。

  「資訊,愈多愈好。」那匹黃金獵犬說道。「名字、出生地,如果有集團同夥情報的話就再好不過了。但我是實際派的,不會幻想你有這麼厲害,所以有什麼都好,我可以湊合著用。」

  「可以。」我急切的說道,看著波爾多斯有些變形的眼球,在桌上滾了幾圈以後,靠著一些黏糊的組織固定在原位,微微小幅度的晃動著。「讓他停下,我答應你了!」當注意到另一匹黃金獵犬手中的老虎鉗往波爾多斯剩下的那隻眼睛靠近以後,我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住手!」我雙手握拳用力砸向桌面,杯盤都跳了起來,此起彼落的清脆撞擊聲,在背景中沉悶哀號的襯托下是如此突兀。

  我被粗暴的按回椅子上時,那匹黃金獵犬朝我露出了噁心的勝利笑容。他拿出自己的終端按著,我的視線不斷焦慮的在牆面和這變態之間來回游移。另一邊的黃金獵犬的耳朵抽動一下,側過頭,好像在和誰對話。接著他聳聳肩,然後把老虎鉗丟回桌上。匡噹一聲,受到震動影響的眼珠又滾了一小圈,讓那空洞的棕色虹膜對上我的眼睛。

  腎上腺素退去的餘波中,我如同全身虛脫那樣的癱在椅背上。

  波爾多斯大口喘氣,身體劇烈的起伏著。他空掉了的那邊眼睛緊閉,一道深紅色的血液從中流下,順著側臉的稜角,滲進短短的白色毛髮間。

  我彷彿能聽見那黏稠的汩汩聲響,讓我很害怕自己已經要瘋了,所以更用力的握緊拳頭,讓指甲刺進掌心的疼痛幫助我保持和現實的連結。

  指甲……該死的……

  「那麼,」我抬起頭來,看向聲音來源處,那匹得意至極的黃金獵犬正朝我笑得燦爛。「要一點茶嗎?」

  朦朧中,我聽見一些碰撞聲響。

  「里奧?」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視線慢慢清晰起來。

  「回去睡覺,蘇洛。」里奧出聲以後,我才找到他在哪裡──他穿著全套的黑色裝備,只露出兩隻眼睛。

  「你為什麼要穿成那樣?」我摸索了一陣子,最後從枕頭下找到自己的終端,確認現在時間是凌晨三點。

  「任務。」里奧非常簡略的吐出了兩個字,將一些表面全部塗黑的小工具收進身上各種隱密的夾層中。

  「這個時間?」我爬下床,困惑的看著里奧打開窗戶。「而且你不是在休假嗎?」

  「機密任務。」他聳聳肩,伸出頭往外面看了一眼。

  「需要從窗戶出去的機密任務?」我打著哆嗦說道,將尾巴纏在自己身上。

  「對。」里奧嘆口氣說道。他又看了眼窗外,接著走到我身前蹲下,拍了拍我的頭。「所以不可以跟任何人說喔。」

  「里奧,你覺得我還是六歲幼崽嗎?」雖然只有一閃而過,但我又從里奧墨綠色的雙眼中,認出了那個抽離又陰沉的情緒。那讓我不由自主的抓住兩邊手臂輕輕搓著,而不是翻白眼給他看。

  「對我來說,你永遠都是幼崽。」里奧笑出了聲,即使他的表情被頭套給遮住了,但那雙眼睛,又變回了我熟悉的兄長。

  「里奧……」我輕聲叫喚,但他似乎被細微的震動聲給分了心,往自己的右臂看一眼後便站起來。

  「我得走了。」他抓起地上一個黑色提袋說道。「不要告訴任何人喔!」

  我默默看著里奧身手靈巧的翻出窗外,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如同被某種想法驅使似的,我還是走到窗前,想要搜尋哥的身影。

  但廣闊的前院大草皮上,除了遮住月光的雲霧陰影之外什麼都沒有。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或究竟想要做什麼,所以最終還是躺回床上,鑽進被窩之中。

  盯著貼滿重金屬樂團海報的天花板,此時似乎有種沉重濕黏的東西纏上我的胸口,令我如溺水般的難以順暢呼吸。使用先前練習過的呼吸法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我緊緊抓住心臟上方的毛皮,拒絕被無邊無際的不安給吞沒。

  恐怕,這個夜晚注定輾轉難眠。

  察覺到波爾多斯的動作以後,我馬上醒過來。他一邊呻吟一邊微微扭動身體,顯然很不舒服。看白狗伸手想要碰觸原先左眼所在的位置,我只得阻止他,避免現在結痂封住的傷口被扯開。

  「嘿,覺得怎麼樣?」我拍了拍波爾多斯枕在我大腿上的腦袋輕聲問道。

  「好像出海十年的饑渴水手終於上岸以後,不分青紅皂白對著我的眼眶狂抽猛送,只差沒把腦漿給操出來。」波爾多斯喃喃說道,緩緩張開剩下那隻眼睛。

  「哇,這也太具體了。」我忍不住笑出來。「而且你很骯髒欸。」

  「抱歉,這樣說話太久了,一時改不過來。」波爾多斯也苦笑了幾聲,不過上揚的嘴角似乎是真心愉快的。

  「很高興看到你狀態不錯。」我小心翼翼的說道。

  「可不是嗎,他們終於按捺不住了。」波爾多斯說道,看起來甚至有點雀躍。

  「我實在難以理解你的那套樂觀邏輯……」我抓抓耳朵,有一點點擔心白狗其實已經精神失常了。「你都不害怕的嗎?」

  「害怕?我怕死了。我害怕自己不夠努力,錯失那些我原本可以拯救的無辜靈魂;我害怕因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毀掉我們投注無以數計的心血以及犧牲;我害怕自己所有的努力終歸徒勞,人們永遠不會有相互理解並原諒彼此的那天……」他哼了一聲,轉動眼睛和我對上視線。「不過那些就當下而言都太遙遠了,現在我比較害怕你腸胃不適。給小朋友看這麼暴力的東西,身為成年人總覺得自己有些失職。」

  「失職什麼啦,我已經成年了好嗎?」我感覺有些好笑,本來想要彈他耳朵但想想以後還是作罷了。「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目睹什麼太過極端的東西了……」

  「啊,抱歉,我忘記瑪塔莫羅斯的事情了。」波爾多斯用指尖在左邊眉毛上點了幾下。「被扯出一塊大腦讓我思緒有點遲鈍。」

  「不,是更早之前……」我並不想談這件事情,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從他口中套出有用的資訊,所以似乎繼續任談話自由發展是最有機會的策略。

  「戰爭就像大火肆虐後的灰燼一樣,對吧?」波爾多斯淡淡的說。「不論你離起火點有多遙遠,終究有天你會在看似平靜如常的空氣中嗅到那種味道,或是讓風和日麗的陽光沒那麼明亮了一些。」

  「嗯,我想的確是那樣……」我抓了抓耳朵,腦中浮現起那些有時會遇到缺少肢體的家族成員,或是外觀看不出來有什麼異樣,但偶爾會出神似的盯著某個地方很久,然後被一點小聲響就嚇到跳起來的人們。「不過,我自己真正的經驗又比那更晚些,是戰爭結束以後的事情了。」

  波爾多斯對我抬起一邊眉毛,顯然對於我在說什麼沒有頭緒。

  我深深吸口氣,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準備好講述這件事情。但不管到底準備好了沒有,我都下定決心該是時候向某人訴說了──即使對方是個全蓋亞通緝的恐怖分子,而且我們才認識不到幾天,我對他的背景事實上也一無所知──但我想,波爾多斯會懂。

  而即使他不懂,那也絲毫不重要。

  「上次應該說到,里奧後來都會半夜偷偷摸摸跑出去吧?雖然我遵守約定沒有告訴任何人,可是我最後還是受不了一直被蒙在鼓裡的感覺,所以想弄清楚他究竟瞞著大家在做什麼。」我喚起記憶,試著清晰的敘述那個改變一切的夜晚。「我從技術部門弄來一隻間諜蜻蜓,偷偷放到里奧的提袋裡面。」

  「間諜蜻蜓?」波爾多斯皺了下眉頭問道,接著發出小小的嘶聲,顯然是拉到傷口了。

  「以昆蟲結構為基礎原型開發的仿生技術,比起現有小型無人機的低效設計,在各方面都優秀很多。家族預計這會是戰後主要的收入來源,所以投注很多資源開發。」聳聳肩,我說出自己知道的部分。「這種機械蜻蜓,配備了接收影像和聲音的設備,高機動性又很小,還能遠端操作。」

  「啊,聽起來是侵犯隱私權的便利工具。」波爾多斯酸溜溜的說道,給了我一個戲謔性的狡獪微笑。

  「我更傾向這能在未來農業技術的應用上貢獻良多。不過最後結果如何,就取決於未來的人了。」我輕輕彈了白狗的耳朵一下,笑著說道。「總之,里奧那天又偷跑出去,我在他停下來以後啟動了間諜蜻蜓……」

  「好了,讓我來看看你有沒有真的那麼厲害。」我在操作終端上按著,指揮間諜蜻蜓。「位置……聲音……影像……有了!」

  當初技術人員跟我說,這設計成傻子都會用,還真的一點都沒有誇大。

  據說因為不僅僅是靠可見光,而是超廣頻率的波段分析,所以能突破非常多的傳統影像限制,只是計算成像得花上一點時間。所以我很有耐心的看著點陣圖案單個畫素逐漸出現,緩慢拼湊出一幅完整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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