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s.1 第一反应

“这小区附近也太热闹了吧……”

现在的我，行走在热闹的城市小区中，在盯着手机的导航的同时，还要时不时小心自己撞到路人和电线杆。

今日一清早就搭乘电车来到此地，我仿佛回到了高中上学的早晨。平日我对人多的地方避之不及，但今日主动奔赴此地，还背着担任“家教”的义务，连我自己都相当难以置信。

当导航到达了目的地，而我抬头看见高耸的小区教学楼时，说真的，我有点后悔。虽然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去按电梯了，但心中也默默告诫着自己下次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事情变成这样的原因，还要谈及上个周在Starry——小虹夏的姐姐开的LiveHouse里与小虹夏和凉学姐聊天时所发生的事了。

自从乐队没有活动以后，我的生活就如同一潭死水一样停滞不前。也许是为了排遣心事，我主动向小虹夏提出了增加我打工排班的提案，所以这半年以来在电车上度过的时间又增加了。尽管如此，小虹夏要忙于大学的学业与家中的家务，凉学姐也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做，Starry里陪着我的常常就只有店长和PA小姐。明明本心是想多一些和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但现实是每这样度过一日，我便感到我们的距离远了一点。

那日很不一样，在我到达Starry时，小虹夏和凉学姐难得围在了我们经常开乐队会议的圆桌边。我还在意外的时候，就已经被凉前辈招呼着赶来了桌边了。

“波奇，今天我们要谈的事情关乎乐队未来的命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说着的凉学姐的神色十分严肃，完全让我想不到这是平日面对任何事都冷静无比的她。

关乎乐队未来的命运？听到这个，我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我太清楚这半年以来乐队的现状了，缺少主唱不仅仅让我们无法活动，更多的还是我们内心深处无法平复的伤痛。小虹夏作为队长把这个风雨飘摇的乐队维持到现在，一定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吧。

我的神色动了动，立刻坐正，心砰砰跳着，祈祷着不要有太坏的结果……然后就在我已经被带入氛围的时候，我看到了小虹夏对着凉学姐的一记手刀。

“不要随便乱说会吓坏小波奇的话啊！”

“我这也是为了让她尽量能承担下来才这样说的。”

不明所以的对话，现在轮到我困惑了。需要我承担什么？如果这与乐队命运有关，我自然在所不辞。但这时看向小虹夏的眼神，还有凉学姐故作无辜的样子，我又感到这个话题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

……话说到此，有时也会觉得明明眼前两个人都二十一岁了却还和我印象里的高中生一样活泼。我很希望自己能与两位前辈共情，可我总是感觉自己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也罢，如果我不是这样麻木的人，也不会在整个学生时代都过得那样糟糕了吧？

“其实是个好消息，我和凉商量了很久，还是计划办一场Live。”

“诶——？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啦。这次没有主唱，只有我们三个的Live，姑且就算是我们乐队还活着的证明吧。”凉学姐解释着。

“这样啊……”

虽然我真的很开心，可不知为何，我的脸上流露不出来笑容。也许是担忧胜过了喜悦，我还是开口追问了凉前辈。

“那个……确定不会像凉学姐的那场通宵Live一样冷场吗？”

“波奇，你说话好伤人心……”

“怎么还哭起来了啊！”

这样说着的凉前辈真的拿出了手帕，一旁小虹夏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也没见给予任何安慰，只是继续对我说道：

“我们当然是想到这个的啦，所以是想和小波奇你来商量一些事。”

“什么事？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努力做到的！”

下意识就这样激动地喊了出来，小虹夏的脸上意外了一瞬，随后温柔地笑了起来。

“因为Live需要补上演出的费用，这次我想可能会缺很多，所以，在Starry里打工的钱可能就不够啦。”

“这个……”很现实的问题，刚刚还升温的心因这一盆冷水而冷却下来。

“不过也别着急失落啦，我在想小波奇平时应该还有不少时间的吧？而且，我记得小波奇也说过很想找一份工作。”

的确如此，如果不算我在兴致好时每日还是六个小时与吉他作伴的生活的话，我真的已经是无业游民了。Starry的打工并不能算是很正式的工作，如果不是为了见到她们俩，我会终日宅在家里的。

至于小虹夏说我想找工作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意外，但我不可能永远做一个废人。哪怕再不想打工，我也不能后半生就躲在家里不面对外界……要是真的那样，不就辜负了吉他和音乐给予我的一切期望吗？

“所以小虹夏是指……？”

“我在我的大学群里找到了家教的委托，说想要找一个老师教她弹吉他，一对一的那种，小波奇有兴趣吗？”

吉他家教？！意思是要我当老师？专门教别人弹吉他？

说真的，我第一时间可能会考虑那些不用与人交流的体力工作，可这是一对一的家教，意味着我无时无刻不能离开学生的身边，还要时刻与他交流……要我做这个工作，小虹夏你是认真的吗？

可是……这可是难得与吉他有关的工作了。这意味着我唯一会做的事情能发挥出一点作用，为了乐队不解散，为了这场Live能顺利举办，甚至说为了我心中小小的私欲。如果我拒绝了这个，我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呢？

“那个，小波奇不用太勉强自己的……”

我知道那时自己的纠结被察觉了，小虹夏很了解我，主动帮我找了退路……她一直都那样善良，即使与前主唱的决裂之事也并不怪罪我……为了我考虑到这个地步，可我又在肩负小虹夏的梦想之时真正做了什么吗？

“……我要去！”

“诶？没在逞强吧？”

“我是认真的！我要去！”

也许我太过激动了，愣在原地的小虹夏呆呆地看着我，许久都缓不过神来。空气的凝滞代表着这种难以置信的心绪在她心底蔓延，不知多久以后，才由凉学姐打破。

“真摇滚啊，波奇。”

“那个……既然小波奇说可以，那就这样定了吧！”

“但是，波奇，据我所知那个孩子十七岁，休学已经有一个月了，你确定你能应付过来吗？”

“这个……没什么关系的！”

事已至此怎能再退缩？别说休学的孩子了，哪怕对方是个α我也在所不辞了。所以我回答得相当果断，而刚刚还只是开玩笑一般说着的凉学姐，神色又重归严肃了。

“波奇……我知道你很在意乐队的事情，但是别太勉强自己。”

“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啊……”小虹夏相当无奈。

“没事的，毕竟我会做的只有弹吉他……要是真的能让更多的人学会吉他，说不定真的有一天能用吉他征服世界呢……”

这样说着，两位前辈很快就露出了无可奈何却又意料之中的神色……我好像不小心把自己的话说得太大了？

“那么就这样定啦！沟通之类的事就叫给我吧！”

于是就这样，我亲手把自己推上了“战场”——也就是眼前这个小区一户公寓的门口处。

说真的，我现在不是很敢抬手敲门。我承认凉学姐说的话的确让我担心着，如果打开门面对我的是一个长得比我还高的人，用着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说着“就你也来当我的吉他老师”这样的话该怎么办？……要不现在逃跑吧。

不行，都走到这里了怎么可能还逃跑。我最终还是按响了门铃，呼唤了一声：“打扰了！我是你的吉他家教。”

很快门里有了“来啦来啦！”的回应，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那声音充满了活力，完全扫清了我对凉学姐所说的休学的孩子的刻板印象。如果要我说的话，一定是属于小虹夏那一类的人吧。

门开了，眼前出现的是身着居家服的红发少女。即使是在家里，我察觉到她也打扮得很整洁，至少从她扎着侧马尾的发型来看一定是化过妆的。她笑着，笑得像今日的阳光一样灿烂，与刚刚我所听到的声音简直完美地契合上了。

真是和我高中时同校的那些阳角少女一个样啊，这样的孩子，应该在学校里，而不是和我一样整日宅在家里弹吉他吧？反观今日的我，打扮平平，有时路过人群还要戴着鸭舌帽去挡自己的脸，背着琴包让人一眼就知道是个玩乐队的样子……这样想着，我暗自笑了笑自己，不由得开始为后续的事感到紧张起来。

“请进来吧！……后藤老师？这样称呼没错吧。”

“没错的。打扰了，喜多同学。”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请先去我卧室里等一下吧。”

在卧室吗？这里可是小区，房子的隔音效果真的能强到不会打扰到邻居吗？担心着的时候转念一想，现在的世界的房间设计必然会有阻断信息素的传播的功能的，隔音也许也不必担心，所以我也就放下心来了。

我望着红发人的背影，坐在床边沉思起来。喜多郁代……她一定不是很喜欢别人用全名称呼她吧。我又环视了一下卧室，比起自己空荡荡的榻榻米卧室，眼前属于她各种各样的物品单是从颜色上就让我有些应接不暇了……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桌上，那摆放着一叠专辑的架子上，那之上会有我们乐队的一份吗？一定是没有的吧，毕竟见面时，她与我的第一反应就只是普普通通的陌生人交流而已，虽然很有活力，但我想那只是她平时一贯的表现。

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她为何休学呀……也许我们都是怀揣心事的人，一直都在为了自己心中不愿传达的想法做着自己不愿做的事吧。

奇怪，我怎么关心起她的生活来了？我该赶快把吉他拿出来才对……

试探性地拨了几下弦，与家里宅录时的感觉不同，相当纯粹的弦音让我也恍然回到了我初学吉他的时候，那已经是六年多以前的事了。很神奇，要说当年与人组乐队也只是我的幻想而已，明明没有任何反馈，可弹吉他就这样被我坚持到了现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也许我知道答案，只是不太愿意承认罢了。

门转动的声音让我抬起头，见到了刚刚离开的红发人的身上，多了一把水蓝色的吉他……据我了解这种款式的吉他似乎价格不菲，只是初学就花这么多钱，是有多大的决心啊……

而就在我想说什么的时候，喜多同学的表情忽然一紧，那双黄绿色的瞳孔也颤动了一瞬，在目光集中于我的时候愣住了。

“后藤老师，你是……Ω？”

在这话传出的时候，我才嗅见了空气中突兀的草莓汽水味，这信息素有些刺鼻，又有些香甜……只是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毫无感觉罢了。

我迟迟地意识到眼前的17岁的学生是个α，没想到我偶然碎碎念竟一语成谶了么……

“啊，是的。你是α吧？”

“嗯……那个，后藤老师需要抑制剂之类的吗？”

“没关系的，我已经很久对α的信息素没有反应了。”

是的，不仅仅是α的信息素，就连周期性的热潮期都已经没什么实感了。自从乐队停止活动的那段时间以来，我的身体就好像死去了一般，信息素与结合热都无法再将我的第二性别冲动唤醒一丝一毫。去医院检查也说这只是因为太久没有结番的正常现象，在遇到命中注定的α之前都会这样，对于Ω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抑制剂也不太需要使用了……可说实话，我反倒更希望能被结合热侵扰了，至少身体的难耐感会让我有自己尚且是自己的证明，而不是现在这样空有躯体，却连自己存在都分辨不清的空虚感。

“我也会不去释放信息素的。老师你没关系就好。”

于是我们回归了正题，问道她有没有吉他基础的时候，她坦率地笑着回答没有，还交代了自己以前把六弦贝斯当成吉他的糗事。在谈起话的间隙，她回答我时略带活泼的语气能让我察觉到她在平日里一定是一个相当善于社交的人，完全地站在了不敢见人的我的对立面。神奇的是，明明已经察觉到了性格差别之大，眼前的少女给予我的感觉却没有疏远或是害怕，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

看来吉他家教这个工作比我想象得要轻松，是因为眼前的少女性格好的缘故，还是因为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胆小呢？我并不知道。

总之，回忆着曾经自学吉他时的一点一滴，在指尖慢慢示范着，在喜多同学专注的目光和认真的模仿之下一点点向前推进。记忆长河中属于过去的那部分渐渐解锁，我好像看到了初中时也同样专注于吉他的自己，只是把“用音乐摆脱阴郁”这种幼稚的想法藏在心底而努力着。

卧室里回荡的弦音让我忘却了时间，就这样与她一同演奏到了时针与分针在起点重合的那一刻。那时手机的震动提醒着我已经超时了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放下了吉他。

“真是抱歉！一不小心多占用后藤老师的时间了！”

“啊，不不，没有注意时间我才应该道歉……喜多同学的安排应该还有很多吧？”

“没有哦。不过，既然正好中午了，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呢？后藤老师？”

“这个……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啦。”

她说着，就收起吉他转身向厨房走去了。这样以来也不好再拒绝什么……毕竟时间也超出了，姑且超出的这部分就算在这顿饭里吧。

一面问着我有没有什么忌口，一面在厨房里忙碌着。十七岁的少女早早地就过上了一人独居一般的生活，就跟我学生时代在家庭旅行时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样子一样……说真的，我不由得从心底开始惋惜，这样性格的她若是能把时间用在学校里，去和同龄人打交道，那该多好啊。可是，连我自己都没有做到的事，又有什么资格去教别人呢？

留在别人家吃饭这种事，好像还是第一次啊。这样想来，这个吉他家教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反而都是些不错的回忆。第一次能与乐队以外的人主动交流了，甚至有了不错的第一印象，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步，我也有在一天天地成长吗？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抱歉啦，只是些简单的饭菜。”

“啊，没关系。”

她很健谈，即使是在吃饭的时候也会与我聊着天。我了解到她父母都是公务员，所以无论工作日还是周末经常都有一个人在家的情况；说她在学校也有着许多朋友，好像有一个就住在对面单元；说她第一次学吉他的感慨，虽然很辛苦，但是也很期待学成以后的样子。我想她平日在家一定很孤单吧？我只是个教她弹吉他的人而已，为何会如此无顾虑地向我敞开心扉呢？

而我似乎也忘却了眼前人是个α，不由得也被带入了这种氛围，随她语气里的亲切感跟着说了起来：

“那个，喜多同学是为什么学吉他呢？”

“要说这个……为了变得与众不同吧。”

“与众不同？”

“毕竟在人群中没有自己的特色真的很无趣啊。我啊，总是很羡慕像后藤老师你这样的乐队人呢。”

也许更准确地说，你不应该羡慕像我一样的人……毕竟我在你这个年龄可是在大家口中连名字都没有的家伙，更不要谈什么与众不同了。要说唯一的特点，也许就是第二性别吧？

但这种所谓的“与众不同”让我无论何时都相当讨厌。

“后藤老师呢？后藤老师是为什么学吉他？”

我下意识想回答“为了传达世界和平的愿景”这种空洞离奇的谎话……虽然用吉他征服世界这种荒诞的想法也不是没想过，但喜多同学都这样真诚了，再敷衍她人不太好吧？

“很没营养……是因为想要成名所以才学吉他的。”

“诶？我倒觉得这也很了不起哦。何况现在后藤老师不是也在做乐队嘛！”

话虽如此，但乐队的现状实在是不容乐观，何况我甚至都不敢去说我真的为乐队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这些还是不要让喜多同学知道为好。

这一上午很快也便结束了，在我离开之前，喜多同学追到门口，对着站在楼梯道的我留下了一句话：

“谢谢你！后藤老师！我很期待下一课哦！”

“啊，没关系的……”

那日在去往Starry的路上，比起心情毫无波澜的平日，我感到某种不一样的东西在我内心翻涌。好像随着这一场偶然的吉他家教，心中名为情绪的部分渐渐地被着色，改变了总是阴郁的，对未来不知所措的我。

这样继续下去，下一场Live也就近在眼前了吧？一直以来如死水一般的生活终于要再一次迎来转机了。我如是想着，渐渐忘却了电车摇晃着的感受，把思绪放在了一会儿将要去Starry里打工的事情上去了。

……

小说相关章节：孤独摇滚删减短篇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