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辉煌大道

“所以我找的东西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急。”

“到时候是到什么时候？”

“这我哪里知道？我的本质又不是预言，问我没用啊……总之，走到合适的时地，自然就知道了。”

“你——”

“我认真的。以及，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与其接太过危险的单子，不如试着接接自己感兴趣的那种？真死了可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你比你看上去的要混账得多。”

“谢谢？好久没被这么夸过了。”

寻寻往复，无所休止。

名为加隆的赏金猎人和名为米罗的女巫（每次提到这个词加隆还是会忍不住笑，并接下米罗少见多怪的眼神）结伴寻找记忆中的“海洋之星”已有数载，在此期间他们既未收获多少功名爱戴，也没逃过数不清的悬赏通缉，米罗第一次见到满墙的两人肖像和天文数字般的赏金时也禁不住夸赞彼此，混到这地步也该试着人生重来一下了——即使他们也没做什么打家劫舍、恃强凌弱的坏事，只不过如加隆所说，杀该杀的人、放该放的火，“东招惹一个贵族西得罪一个王侯，可不就是这种结果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因此从不缺过路的盘缠，可以漫无目的地流浪一千年。

“哦？难道关系变好了不值得庆幸吗？”米罗抬抬巫师帽宽大的帽檐，几年过去他依然保持着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面貌，阴影下的狡黠笑意也未随时光流逝而改变，扮成巫师倒是愈发得心应手，具体表现在他居然学会了打架时抄起法杖揍人，当然年轻人会流畅地将责任推卸过去，说是加隆的三叉戟用得太潇洒，忍不住学了两手云云。而加隆对上述的问法唯有挑挑眉毛闪烁其辞。

怎么说呢，他们之间的关系，未免有点太好了。

一开始只是寻常的交流，特长、怪癖和喜好，漫步路过某家店铺、逃脱追捕跃上某处高塔时，自然而然便聊开了、发现了，加隆操使那把“海神的遗产”如同呼吸般熟稔，可以轻轻松松切开三重城墙，“尽管它只是我完成任务后顺走的”，而他平时从不练枪，更喜欢去酒馆戏院听诗人舞者编排大洋下的奇闻轶事，至于米罗，正如他初见时所言，无声的速度就是他在战斗乃至逃匿时最大的倚仗，“可惜这种本事不能带人”，而傍身的法杖和戒指，真是非常帅非常闪亮的饰品，他可以一季换四五套却并不在乎店家吹嘘的那些功能；随之而来的是故乡、亲朋、过往的经历，伴着美酒劣酒、乐音噪音，步步为营、慢慢敞开心扉，套了对方一些话也被对方套了一些话，彼此都拿捏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把柄，比如米罗并未受过正经的魔法教导，所有知识和实力全是当了女巫后紧急恶补出来的成果，加隆在干赏金猎人前换了好几份职业，曾经也当过某个富庶小国的座上宾，就算记下也不过是骰子掷赢了才能讨着的那点有利，不过是让他们能够以“朋友”相称、勾肩搭背地大笑或逃跑；然后、然后——

也许是米罗日日挂在嘴边的“喜欢”真有着什么不可言说的魔力，也许只是那一日酒和节日的气氛太过热烈、让所有人醺醺然沉醉，不知道谁起的头，他们交换了一个……吻。随后谁都没止步于这个浅尝辄止的吻，于是暧昧被定性为了事实，交换变成了攻防与厮杀，老实说，当他撕开米罗的衣服，发现对方的身体既没有多出什么也没有缺少什么的时候是略略有些失望的，然而年轻人将修长双腿环上了他的腰、主动迎接他的笞伐，他唯一的这点不满随即灰飞烟灭，化作引信点燃了长达一夜的迷狂……第二天清晨时他从床榻间弹起，深浅不一的蓝发交缠着勾得他头皮一痛，米罗在他手旁叉开腿睡得无声无息，右腿屈起踏着脚下卷得乱七八糟的被单，他从没见过哪个成年人的睡姿能有这么狂放，更别提那些干涸的斑驳体液就这么明晃晃地黏在光裸的股间，昭示他们干了何等荒唐的事情……过一会儿米罗睁开眼，伸一个懒腰，他敢肯定自己没听见对方哪怕一丝换气的声音，之前在他身下忘情呻吟的年轻人自然地跟他道了声早安，除了嗓音哑得需要立即端杯水润两口之外，一切状似如常——才怪。他长久的恍惚终于引起了同伴的注意，米罗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的小腹，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那声音经过昨夜呼喘哀鸣的切裂，嘶哑得仿佛吞吐信子的一条细蛇。

“加隆，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道德感了？”

看对方顶着张不经世事的脸说些不着调的恶戏之言，他突然就找回了平日斗嘴的气焰：“只是有些遗憾，男性的女巫终究是男性，还以为会有什么特别。”

“本来就没什么特别，是人们非要分个不同、弄些规则出来，哪有那么复杂。”米罗看一眼他的神色，颇感好笑地拽过被子蹭了蹭自己腿间的浊斑，打算一会儿为了照顾某人心情好好洗个澡，又轻描淡写地补上他想说的后半句话，“而且，没什么律令不允许好朋友上床，也没什么条约规定同伴不能是床伴啊。”

“……真好奇你的那些女巫姐妹是否也像你一样坦诚到近乎不顾廉耻。”真切到小孩子也会点头认可、狡猾到智者也无从反驳，加隆最吃不消的恰恰是米罗发表的这类言论，只有此时他才能明确地意识到，他已经成年、或者说以寻常的成年人的思维行走很久了。而米罗，他有预感此人将在十年二十年后依然故我，乘兴欢好、才不管后事如何，女巫只负责兴致勃勃地求索与观望。

“廉耻？这东西你有吗。你有的话昨天就不会跟我吻得天昏地暗了。”看，我的嘴唇都被你咬出血。米罗不知他所思所想，伸出舌尖舔舔下唇上已经愈合的伤痕，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刻意却不成熟的勾引，“说到我的同僚们……你真想听听其中某位与横亘星系的巨兽之间长达千年的肉欲纠葛？如果这个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心的话，我还有更劲爆的。”

……算了，这很可能不是米罗的问题，而是女巫这个族群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种关系他们竟一直维持到了现在。回忆至此加隆不禁抽了抽嘴角，很明显对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嚣张，搞得他不禁怀疑，那天晚上的事情，真不是米罗蓄意纵容吗？但在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撩拨之后，他也娴熟地微笑着使出了杀手锏——

“是啊当然值得庆幸。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所说的，‘我也可以是女性’？”

不出他意料，年轻人面上的笑意凝固了。虽然言行中偶尔会欠缺底线，但在奇怪的地方保持着奇怪的原则也是米罗的特点之一，这也算他跟对方同行这么久摸清的一张底牌，每次打出屡试不爽。米罗收敛笑容走在他身边，倒也没再用些尖锐的词句为自己的颜面找补，反而认真品味他的话沉思半晌，低低地说了一句。

“不一样的……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不一样的。”

哈，小屁孩的好胜心又在作祟了。加隆并没有将这句低语当回事，如今他们安闲地走在王城的大道上，没有追杀也没有目标，只有一个半路出家的赏金猎人和一个不知底细的男性女巫，加隆又想发笑了。道路终有尽头而他的前路貌似永无尽头，但这漫漫的搜寻已很久没有磋磨过他的精神，让他的心咆哮着哀嚎着要在血水里煎熬，恐怕这真是米罗到来后值得庆幸的好事，所以为什么不享受这一刻呢？加隆这么想着，恰好风从身前掠过，他顺手拈一片随风飘流的落叶，递到米罗眼前。

“那就到时候再告诉我吧。”他会等待的，无果的旅途也不急于在一时半会儿结束。他将叶子送出去才瞥见与众不同，“喏，商树的叶子。这树很难活，附近能碰上一株也是运气好。”

“唔……谢谢。我好像就是在这段时间出生的。”米罗接过他临时起意的小小赠礼，捻着那纤细的叶柄看单薄叶片在他指尖一圈圈转动，青色的眼里落进秋日由盛转衰的金色光斑，语气里难得有一丝怀念时的肃穆，“不过我的家乡秋冬多雨水，有两年甚至冷得下雪，这般好天气可不多见。”

“那么提前？或者迟来地，祝你生日快乐。”

年轻人的眉目放松下来，恢复了平日里常见的悠然。

“多么新奇的体验。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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