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好厲害！」凜嘆道。

但就在夢櫻即將抵達終點之際，她飛板的光芒忽然閃爍，動力中斷。緊接著，糾纏在一起的軌跡迅速打結，來不及煞停的艾森撞上了她，倒向路旁。

「沒事吧？」夢櫻問道。艾森睜開眼睛，他倒在夢櫻身上，在落地前一刻被護在懷裡。他的臉靠在夢櫻的胸口，臉迅速脹紅。

「我很好！」他迅速起身，順道幫了她一把，一同拉她起身，幸好兩人摔在爛泥地。「那個……夢櫻姐姐，難道妳在生氣嗎？」

夢櫻深紅色的戰紋還沒消散，深紅色的眼影讓她的眼神更加銳利，就算她裝作毫無表情也一樣。「你贏了呢。」她淡淡地說。

「果然姐姐在——」

「沒有。」她微微鼓起臉頰。「沒有。」相當不服氣。

「不過妳很厲害欸！我根本抓不到妳，姐姐才第一次飛而已，妳是天才吧！」艾森誇道，要是沒有用盡魔力她就會順利抵達終點了吧。誇完，夢櫻也稍稍抬起下巴，戰紋因此消散。

正午的鐘聲響起，有些孩子埋怨著，不想回家吃午餐。艾森收回借出的飛板，宣告解散。

凜在離開前照習慣，向神像祈禱著。

夢櫻便有些好奇。

「這是地母神像喔。」艾森主動解釋說。

「地母神？」

「沒錯，傳說她孕育了這整片森林，是萬物的孕育者，也給予萬物平等的死亡，讓生命在世間流轉。」

夢櫻看了看神像，卻看不出具體的形狀。「她長怎麼樣？」

「不知道，有人說她是愛著萬物的慈母，也有人說她是冷酷而平等的獵人，也有人說她獨自孕育了萬物，亦男亦女。」

「既是男生也是女生？」夢櫻大感驚訝。

「沒錯。」

「不奇怪嗎？」夢櫻垮下肩膀，這一刻，她給人彷彿比凜更加嬌小的錯覺。

「要說亦男亦女的話，以前常常來村子交易的亞馬遜人也是喔，雖然有人很討厭她們，但我想沒什麼好奇怪的。」

夢櫻目瞪口呆，彷彿不敢置信。

艾森與蘇菲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哥哥！我有預感晚上會有好事喔！」等凜結束禱告後，四人便一同前往亞蘭德家。

亞蘭德正坐在門口抽著菸斗，蘇菲一見到他便彎腰行禮。

「亞蘭德爺爺午安。」

「是蘇菲呀。這是誰？」他瞇著眼睛端詳著夢櫻陌生的面孔。

「這位是夢櫻，她是昨日來訪的遣學使之一。夢櫻姐姐，這位是亞蘭德，負責管理這幾座公共的烤窯，也是收養艾森與小凜的人。」

夢櫻歪起頭，看向兩兄妹。

「真多嘴！四年前村子被強盜襲擊，爸媽都死了，從那以後我跟小凜就跟亞蘭德一起住了。」艾森摸摸凜的頭，陪著她撒嬌。

凜說：「亞蘭德爺爺很溫柔喔，雖然很兇，不過那個時候二話不說就收留我們了。」

「哼。」亞蘭德要她別亂說話。「兩位留下來吃午餐如何？」

蘇菲本來客氣地想帶夢櫻回去，但被一家人連拖帶哄的留了下來。

進屋，房子裡沒有隔間，靠內側以木板架高的居間，除此以外皆為硬實土地的土間。居間深處有著構造類似衣櫃的箱式床作為亞蘭德的私人空間，一旁還有通往二樓倉儲的樓梯。

居間與土間接壤處做了爐灶，兩側梁柱掛滿乾魚、燻肉以及青菜，房子角落處則堆了雜物與陶罐。

看到亞蘭德起灶，蘇菲更是感到坐立難安，直言不想太麻煩人家。

「招待客人怎能吝嗇！」

而亞蘭德則只要她們乖乖在居間找位置坐下。

艾森兩兄妹幫忙料理，沒過一會，飯菜上了餐，木盤中，重新煎熱病抹上厚厚奶油的麵包以及香腸就已讓人食指大動，亞蘭德將半熟的煎蛋鋪在麵包上，一同盛上的還有剛煮好的蔬菜濃湯，以及一條蔥香煎魚。

就算以東瀛人來說，尋常人家平日的伙食也不會如此豐盛，庶民的食材都必須以年來規劃，當然必須斤斤計較，吃得只要明日有體力幹活就足夠了。「非常謝謝您。」面對如此盛情的款待，夢櫻也低頭道謝。

「哼。快吃吧。」

經過了午餐以後，亞蘭德向夢櫻遞出自己的菸斗。

夢櫻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回絕。

「少來了，妳也會抽吧？」

夢櫻猶豫了一會，從不知哪兒搜出了一支細長的煙管。

「菸草。」

亞蘭德把自己的菸草包遞給她，讓她自己打理。

「病人不能抽菸！」蘇菲喊道。

亞蘭德拍了拍自己的身體。「我哪有病？」

「我說夢櫻姐姐！」

他又看了看夢櫻。「這小丫頭哪裡像病人？」

「她昨天才受重傷呢！」

亞蘭德轉眼看正在填裝菸草的夢櫻幾眼，問道：「傷呢？」

「好了。」

「妳瞧。」

「真是的！」蘇菲差點被氣死，她站起來，快步走到夢櫻身旁，要奪去煙管。

結果在她伸手的同時，夢櫻一彈指打在她頭上，她痛得彎腰。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夢櫻一打響指，一吸氣，吐出雲霧。

接著她嘟起嘴。

「對小丫頭來說太濃了嗎？」

夢櫻點頭，但還是把它抽完。

「真是的夢櫻姐姐真亂來！」蘇菲氣道。

「謝謝招待。」夢櫻謝道，一轉手，那煙管竟又消失不見。問起那魔法的來歷，她也只能尷尬道那魔法是秘密。

氣氛沉靜一會後。

艾森忽然說：「對了，夢櫻姐姐機會正好。」夢櫻因此歪了脖子。「來參觀我們的村子吧。」

用著與飛馳競速不同的悠閒步調，夢櫻才得以重新觀察這座村莊。這兒與她印象中的家鄉農村很不一樣，但又有些相似之處。

同樣有著粗魯的大嗓門，同樣與都市人相比來得更加奔放的純樸居民，順著老天的臉色生活，既勤奮，又慵懶。

凜向蘇菲撒嬌，坐在她背上。

他們沿著小徑，逛到民宅後面，菜園間的道路特別狹窄，兩旁都是野草，不知是誰養的小雞，鑽過草叢，啄地吃蟲。藤蔓攀上的籬笆，開著大朵的黃花，一隻肥碩的熊蜂把蘇菲嚇得差點把凜給甩下來，牠抱花取蜜都把花給壓垮了。夢櫻湊近瞧，熊蜂正好從花上摔下來，被她一把接住，熊蜂爬到她的身上，又爬到臉上，把她逗癢了，這才飛去找其他的花。

走著走著，菜園盡頭竟然是另一間民房的屋頂，這戶懶惰鬼搭了階梯與棧道，一點也不想繞遠路。他們也偷偷借用這條便道，來到下層。

這裡的村民還從河流拉了水渠，用水車送往村莊頂端，有一戶人家位於水渠之上，沉重的打鐵聲，節奏不快也不慢，敞開的大門口讓夢櫻一眼就看見屋內的奇怪器械，那是連通水車的水力錘，以水力替代人力，驅動比人還沉重的巨錘，燒紅的金屬在強大的壓力下噴濺出閃耀的火花。東瀛在派遣遣學使前從沒想過這樣的器械。

而夢櫻的其中一項工作就是紀錄像這樣的先進工具，並將其引回家鄉。

「外地人啊？有什麼事嗎？」鍛造坊的頭兒問道。

夢櫻搖搖頭，片刻也沒停留。

顯得毫無興趣。

接著他們來到平原，每年的夏季，歌斯懷德會迎來整整一個月的雨季，暴雨最劇烈時，指頭大的雨滴形成雨瀑，轟隆而下整日不絕，平原將被淹沒，只得將房屋築於土丘上才能夠倖免——除非那年遇上了百年一遭的大洪水——。雨季之後，大水退去之前，是捕魚祭，沿河而居的村莊以及下游的水棲居民也會在那時穿越氾濫的沼澤樹林，到此舉辦市集，凜的魔藥學課本就是那時從一位退休的老藥師手上買下的。

如今，經過數日的收穫季，原先佔據平原的金黃麥田，仍占有大片景色，足見收穫之豐厚，但其中大半其實都是上繳帝都的稅收。這些糧草收割完後不久，雨季就到了。

走著走著，南方的天空挾帶灰濛濛的烏雲，春雨的陰影吞噬遠方的山頭。涼爽而強勁的濕風颳過麥田，夢櫻張開雙臂，擁抱著風。勞役結束的鐘聲提前響起，遙遠麥田上如螞蟻辛勤勞作的農奴們也開始返家。

「快下雨了呢。」蘇菲說著。「今天是泡澡的好天氣喔。」

「下雨天？」夢櫻感到疑惑。

「沒錯！晚點一起去吧。」

「該走了！」艾森忽然掉頭，語氣裡夾帶幾分焦急。他快步朝原路回去。但仍然太遲了。

空中有人騎飛板降落。擋住艾森去路。

身材壯碩的巴克擋在他身前，威廉與皮托則在女孩子們後方降落。

「你們想做什麼？」

「放鬆，艾森，我看你跟我們美麗的客人混得挺熟的嘛。介紹給我們認識認識如何？」

「少裝熟了，你們到底想怎樣？」

巴克咧嘴一笑，笑得渾身顫抖，彷彿這問題可笑至極。艾森背脊發寒。巴克看了一眼夢櫻，眼裡盡是慾望。

「朋友？」夢櫻向蘇菲問道。

凜從蘇菲的背上下來，躲到她身後，盡可能讓自己縮得越小越好。蘇菲見兩人包圍上來，退了幾步，用僅剩的餘裕回道：「是村里的惡霸！」

「妳可別汙辱人！害得我們給客人誤會了，對吧威廉——你怎麼啦？」皮托這才發現威廉目瞪口呆，望著夢櫻望得出神，仔細一瞧，威廉的表情完全就像被人偷去了靈魂。「不會吧，你竟然——」

威廉一把將他推開，要他閉嘴。接著他彎腰，謙卑地問候：「我叫威廉，出身自輔佐男爵的梅瑟家族，這位小姐，請問您的芳名？」

「夢櫻。」

「聽起來真是個美妙的名字。」

皮托都感到頭痛起來，什麼門第都搞不清楚，能出海留學估計不差吧，但看上個子這麼高的女孩，地位比不上氣勢都被人壓過了，想追求人家怕是在作夢吧。

「夢櫻小姐，想必這些人都已經帶妳逛過村裡不少地方了吧，真是遺憾，這件事本應是我們的義務，正如方才所述，鄙人來自自古侍奉男爵大人的三大元老家族之一，替繁忙的男爵大人招待您這樣的貴客是我們的責任，請務必移駕至寒舍，我們會好好招待您的。」

於此同時，艾森這頭。

「能獨佔這樣的美人可真令我忌妒。」巴克勾搭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說。「別緊張嘛，借一晚就還你了。不過，你可不能拒絕喔。」

艾森甩開他的手，接著用力揮拳，招呼在他臉上。巴克的臉歪向一側，僅此而已。他慢慢看了回來。

「巴克．史東漢！你可真讓我噁心。」

「真的假的？你可真學不乖。」巴克提膝撞在艾森的肚子上，艾森當場倒地。

「艾森！」「哥！」蘇菲與凜驚訝地大喊。

巴克向威廉與皮托喊道：「這小子對我們的貴客有異心，不准讓這些人跑了！」

艾森一時喘不過氣，只能以眼神請求蘇菲快點逃走。

「休想！」皮托縱身一跳，勒住蘇菲的脖子，輕輕一扭，蘇菲便被拉倒在地上。

凜慌張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威廉！別發楞了，抓住那小丫頭！」而威廉，他瞪大眼睛，這發展令他不可置信。「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真是好險呀，女士。」巴克跨過艾森的身體走向夢櫻，向她伸出手。「別怕，跟我走吧？」他身高比夢櫻要再高一些，體態寬厚，換做任何一個女孩都會為他此時的氣魄瑟瑟發抖。

沉重的撞擊聲，沒有人看清楚那瞬間所發生的事。巴克向後飛了數米遠，在地上翻滾。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

夢櫻維持在收拳戒備的姿態，她做的，僅僅一拳。

她轉身戒備著威廉與皮托，眉頭微微一緊，皮托便嚇得鬆手，與威廉隔著老遠的距離，繞過他們，拉著暴躁的巴克離開。

艾森按著劍鞘，幸好不必走到拔劍解決的局面，但就算拿刀劍說話，他也不可能贏。

總是這樣，能力總是不夠。挨打就算了，周遭的人有生命危險時總是無能為力。

蘇菲和凜跑過來抱住他。「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哥哥，他們好可怕。」

艾森拍拍她們的背，臉上掛起微笑，安撫她們，不管發生什麼事，她們沒事就好。

「果然夢櫻姐姐真厲害呢，要是我也有那樣的力氣就好了。」

夢櫻愣了一會，回道：「沒那回事。」在被稱讚時，她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有些狼狽。

在他猶豫著該不該追問下去時，天色暗了，天空落下綿細的雨滴。

「放開！」巴克甩開兩人的手，逕自走在雨中。

「巴克，你太過分了。」威廉怒斥道：「剛剛到底怎麼回事，竊盜的事情也是，是你跟我說是那個哥布林做的，到頭來我們都錯怪了人家，你剛剛對艾森的指控是實話嗎？」

「少廢話了。」

「什麼？」

「對美女一見鍾情了嗎？想好好疼愛那個女人，搶到手不就好了嗎？」

「搶？」威廉重複著他不可置信的單詞，更不敢相信這出自打從建村之始，便侍奉男爵的三元老子嗣之口。

「巴克，你最近有些奇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皮托緊張地問道，雨，越下越大。

「威廉、皮托，你們兩個跟我走吧！」躊躇良久，巴克終於轉身來向他們提議道：「我不想永遠待在這個山谷裡，太無趣了。」

「離開？我們即便在村里有些地位，但終究身無分文，要上哪去？」若是能離開，威廉也想去大城市見識見識，但樹海的旅途險惡無比，孤身一人又該如何養活自己？更何況他是三元老的子嗣，生來就該輔佐男爵管理七階坡。

巴克擊碎了他的想法：「我有認識的傭兵，今晚他們要打劫七階坡，我們跟他們一起走。」

傭兵！那不就是——

「你瘋了嗎！巴克！」皮托嘶吼著，喚出任誰也無法忘記的傷痛。「那些爛人，害死我們多少人，我叔叔、樹下的安妮、還有你姐姐！更何況昨天才死了多少人，屍骨都還來不及下葬！你到底要多蠢才說得出這種話！」

「所以才這麼說啊。待在村子裡只是被狩獵、劫掠的待宰羔羊，我可不想一輩子都當待宰羔羊，我要成為自由的狼！」巴克每一個字都說的無比堅定，威廉看向他的眼神，那個混帳，他是認真的。

「我不准你離開村子，巴克！」威廉走向他。「回家吧，這樣我們就當沒有今天什麼也沒發生過。不然我將以威廉﹒梅瑟，守護七階坡的三元老家族之名將你拿下！」

巴克咧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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