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条条款，你其实看见了对不对？”

在那家他们相逢的酒吧，常杰和何欢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何欢知道如果常杰把自己约在这里，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事实也是如此。

“对，我看见了。”

何欢又啜了一口苏打水——她不喝酒，从来不喝，“那会儿我没觉得这是什么很重要的条款，但现在……”

“你发现了一些端倪对吧？”

常杰将扎啤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需要酒精来压抑他内心的些许凌乱。

“薇拉，还有之前的那些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和对我的态度都很奇怪。起初我以为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打过药剂可还能自由活动，所以很嫉妒之类的；但是薇拉的态度……就更奇怪。她和我对打时候的反应……和她说过的话，她提到过的那个‘她’……”

“嗯哼？”

“……我大概明白一些了。”何欢抬起头正视着常杰的双眼。

“……五年之前，你们为了开发药物采集了我的DNA对吧？

“你们……克隆出了另一个我，来取代我更好地服务集团，是不是？”

常杰凝视着这个他牵挂了五年的少女，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我能想到，我也不怪你。”何欢也垂下了视线，“……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不完全是你的克隆人，她的基因在你基因的基础上做过调整。”被揭开了一个重大秘密之后，常杰反而更加释然，“她的成长也被调整过，身体年龄和心智都在十八九岁的样子，不是五岁小女孩。”

“……那么，她的确就是打败过那些其他实验者的人对吧？”

“她已经击败过所有的APEX药剂注射者至少一次。除了……”

“我。”何欢闭上眼睛，“……这是她的想法吗？”

“一部分是。但这个她说了也不算数。”常杰摩挲着手中的杯子，“集团的想法你我都不能揣摩……但是何悦，她想……和你见面，然后战胜你。”

“唔？何悦？这是她的名字？”何欢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是个好名字，一听就是和何欢搭配的。”

“欢悦，焉识。欢与悦要怎么才能相识呢？”常杰喃喃自语。

“何旭那边怎么样了？”何欢转而问起了弟弟，对她来说，一个突然出现、一心要打赢自己的妹妹并不比自己弟弟的安危更重要。

“已经完成第二个疗程了，已经有起效了。”常杰回答了她，心中却若有所思，“哦，对了，决赛会有特别的赛制，一定要按照赛制行事，这很重要。”

“哦？”何欢挑了挑眉毛，一下子就明白，决赛的特别之处一定不只是简单的“赛制变化”那么简单，“……好，我会照做。”

常杰点点头，刚要接着开口，却被电话铃声打断。他接了电话应了两声，脸色却很快变得难看起来。他匆匆挂了电话，掏出一张足额的纸币麻利地压在杯子下，似乎是有急事要赶紧离开。不过临走前，他还是向何欢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点……她比你要强，你可能会输。”

“……我知道。”

输是可能、是概率性事件、是大概率事件。

但不是何欢的可选项。

“女士们先生们！决赛！”

主持人无需多言，仅仅是“决赛”二字就足以使他们疯狂。

“首先，当然，我们的格斗女王，何欢！！”

欢声雷动，肤如凝脂、一袭白色运动内衣，手脚关节缠着白色绷带，雪白的肌肉少女穿过笼门走进铁笼。何欢举手向观众示意，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笼门之外，那另一条入场通道的阴影之中。

“她的挑战者——是的，她的挑战者没有参加过之前的任何一场比赛，但是！我向各位保证，这场决赛将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不需要我解释，大家一眼就能看懂！现在，各位，格斗女王的挑战者，何悦！！”

从那处昏暗的入场通道里，一个身披黑色卫衣，戴着兜帽的少女慢慢走出，全场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收了声，只是看着她从阴影中现身，走向铁笼的大门。她对铁门旁的裁判视若无睹，自己打开门走了进去，站在了何欢对面的空位上。

【……她长得真的很像我。】

何悦随意地抬手摘下兜帽，抓起身上的卫衣向后一抛；那片黑色的布料高高飞到空中，越过铁丝围成的笼壁落到外面的地上。

在她完全展露出身体的这一刻，拳台外的观众瞬间爆发出了强烈的欢呼声。

何悦的相貌几乎和何欢一模一样，但在外表的其他部分几乎全部和何欢相反。何欢穿白色衣服，她穿黑色衣服；何欢绑白色绷带，她绑黑色绷带；何欢的皮肤白皙，她的皮肤则是更深的小麦色。

何欢的肌肉线条明快而硬朗，而何悦的比她更甚，甚至连肌肉粗纤维都在深色肌肤的映衬下隐约可见。何欢的身材像是温润的大理石塑像，何悦的则更像是坚韧厚实的钢铁。

即使是普通人都能一眼看出，何悦是格斗女王何欢的完美挑战者，两人之间的对决将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巅峰之战。

“晚上好啊。”

“晚上好。”

这是一次具有重大意义的初见，而这就是她们的第一段对话，还是何悦起的头。

“你看起来并不惊讶。”何悦浅笑起来，她也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

“确实，我并不惊讶。”

何欢的肌肉开始无意识地绷紧——她的潜意识已经让她开始警觉。

“不要那么紧张嘛，姐、姐。”何悦猛地在胸前啪的一声抱拳，脸上的笑意更甚，“我渴望挑战强者，希望你能够让我满意。”

“我想要的是胜利，但我不是来战胜你的。”

何欢长呼一口气，主动先于何悦拉开了架势。

“……唔，也对，无需多言了。”何悦狡黠地笑着打了个响指，“不过别着急嘛，新赛制还没说呢。”

“本次决赛，将引入一个新赛制——道具！”

【？】

何欢对这种东西闻所未闻，也包括在场的观众在内。

“现在，在赛场的正上方，有一个机械臂，它的手上就是本场比赛的道具！”

何悦朝上指了指，何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果然看到了一只之前从没见过的机械臂，一头抓着一只盒子。

“请各位放心，比赛徒手格斗的规则不会被影响！”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解释着，“这个道具的作用，是在比赛胜负已定的时候，用于彻底终结落败者的！”

【？！】

观众们愣了一下，随即再次欢呼雀跃起来——他们意识到，这样“道具”将给比赛带来极大的观赏性。

“在它被正式使用之前，道具的具体特征是保密的！也就是说，包括我和场上的选手在内，没有人知道道具到底是什么！”

看台欢声雷动——为戏剧感和观赏性的进一步飞跃。

“听到了么？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而已哦。”何悦的浅笑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残忍，这让看着她的何欢的神情更加凝重，“不过，我很期待它是什么。”

“现在，请裁判发令！”

“选手就位！”

何悦不紧不慢地拉开了架势——和何欢的完全一样，犹如镜像。

“预备……开始！”

口令发出了，场上的两位选手却谁都没动。一黑一白两个肌肉少女像是以拳台中心为对称点的一对三维图像。以完全一样的姿态对峙着。

“事先声明哦，我没有你那么多的包袱。”何悦笑着招了招手，“更想赢的不应该是你吗？”

何欢咬紧了牙，身体的肌肉线条因紧绷而更加突显，却仍然没有动。她不想做那个主动发起进攻的人，但现在何悦正在逼迫她。

“呼！”

像对战克劳时一样，何欢率先发起了进攻，手臂与双腿的肌肉猛地爆发出力量，重锤一般的刺拳挥向何悦的下颌。

啪！

何悦抬起一只胳膊，行云流水地打开了何欢的拳头；但她也只是挡开了何欢的攻击而已，并没有反击的动作。但何欢现在顾不得这些，双方的距离就此拉近，她的左拳从下方勾向何悦的腹部。

她看到了，何悦的右手明明可以拦住她，却没有动，任凭何欢的上勾拳击中她的腹部。

咚！

“啊……！”

【好硬！】

何悦被小麦色肌肤包裹的腹肌就像一整板巧克力一般条块分明，却比巧克力要坚韧得多；以何欢开山裂石的强悍力量，居然撼动不了它分毫。

【出拳不行的话……！】

何欢猛地向后一顿，空出了一段距离，左腿肌肉猛然膨胀，左腿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她与何悦之间折叠再打开，完全依赖何欢超强爆发力的一记横踢正中何悦的腹部。

砰！

“嘶……！”

饶是何悦都向后被击退了几步，但从何欢阴晴不定的神情来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的脚也不好受。

【这个何悦……确实是强到离谱了！】

平心而论，何欢以前从未遇到过能在身体素质上和自己匹敌的对手，包括薇拉在内。然而，如果把何欢自己的身体素质定义为1的话，薇拉是0.8到0.9之间，而何悦至少在1.3以上。

确实是她遇到过最强的对手。

“呼……好啊，太棒了，不愧是你啊……姐姐！”

何悦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腹肌——像钢铁一般坚韧的腹肌铠甲在刚刚实际上没有任何损伤——微喘着气，小麦色的强健肌肉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足以让人疯狂；她看着何欢的眼神，就好像饿汉看到了一块肥美的肉排。

——是的，已经超越了“猎手/猎物”的水平，直接进步到了动物看待食物的境界。猎物即使是猎物，也是活物，也能反抗，有时甚至还能击退猎手逼迫他放弃；但食物就不一样了，食物是死物，是摆在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凭刀俎宰割的份。

这让何欢感到有一些不寒而栗。

“对我来说，战斗只分两个阶段。”

何悦再次认认真真地拉开架势，何欢也不得不同样拉开架势应对。在她们身处的铁笼之外，观众们正为这位格斗女王的挑战者所爆发出的惊人实力而踊跃喝彩。

“现在，第一个阶段，试探阶段已经结束了哦。”

第二个阶段，何悦自己也没想好应该叫什么，但她知道该怎么以行动来解释。她的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又在何欢面前倏地出现。

【？！】

“咯哈！”

何悦的膝盖毫无阻拦地凿入了何欢的腹部，紧绷的白皙腹肌尽全力吸收了绝大部分的冲力，但被顶出胃部的空气还是让何欢不由得咳了一声。

【这么快？！……！】

“呃啊！”

在何欢被击中而短暂硬直的一刹那，何悦的摆拳已经打中了她的脸颊，重心已经不稳的白皙肌肉少女一下子被打跪了下去。

出乎看到女王吃瘪而兴奋欢呼的观众们的意料，何悦主动后撤了几步，给了何欢喘息的机会。

“哈……咳，咳！”

这一套攻击对她而言似曾相识。不久之前，薇拉的起手攻击正是如此：膝击加摆拳，只不过被何欢格挡且闪避了过去。

但同样是这套动作，何悦比薇拉更快、力量也更强。

“姐姐，很……可口啊。”

何悦的话让何欢又怔了一下，她越来越摸不透自己的这个“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实，对于何悦而言，这一切都很简单。何欢在她眼中，更像是一块肥瘦相间、软硬适中，熟度刚好，还沁着热油的肉排；并且，刚刚被她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

这是何悦见过最鲜美的食物，她要将它吃干抹净。

当何欢再次站起来拉开架势的那一刻，何悦再次动了起来。虽然速度仍然极快，但已经有所准备的何欢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还是看清了她的动作。

【她是铁了心要按着薇拉的办法走吗？！】

同样是和之前的薇拉一模一样的动作，左腿为支撑腿，深色的肌肉长鞭抽向她的左侧侧腹。

何欢看清了何悦的动作，身体却来不及做出太多的反应。更多地是在她的潜意识的主导下，她将左臂下摆，右手紧握左手腕，准备用手臂硬接下这必然开山碎石的一记鞭腿——

【？！】

就在何欢的眼前，那以雷霆之势扫来的右腿以同样快的速度收了回去。

【这是——】

“假动作哦。”

何欢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她的身体微弓，双臂都准备格挡来自身体左下方的攻击，完全将自己的空门暴露给了正面——就像之前的薇拉一样。在何悦发起真正的进攻时，她就像凝固了一样——因为她太慢了。

何悦的腿向后收回，像折刀一样收起；她就势向后转体，带动那条肌肉健美的右腿向后荡，然后再以她的左腿为中心旋转回来；紧接着——

折刀，打开。

“咕唔！！”

何悦的脚跟像真正的刀刃一般，犹如热刀切开黄油一般“划开了”何欢白皙的腹肌铠甲，深深刺入了那沟壑分明的六块腹肌之中。

与之前何欢对薇拉的反击如出一辙的后踢，只不过这次被踢飞的是何欢自己。

“咳！……咳哈！”

何欢跪在地上，用左手和右手小臂撑着身体，浊白的胃液被咳在拳台的帆布地面上。

【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强的？！】

她开始庆幸自己在赛前禁食了几个小时，否则她现在可能会更狼狈。腹部受到如此重击，这还是她此前从未品尝过的滋味；哪怕是在和那些APEX实验体对战的时候都没有过。

“没关系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看到此前从未见过的何欢吃瘪环节而狂热地为他们的挑战者喝彩的观众的欢声之中，何悦的声音对何欢而言仍然清晰可辨。

“那一脚我可是用了全力，连薇拉都承受不住的那种。所以你还是很棒的哦。”

“……好。”

何欢的回答却有些让何悦诧异。她只是应了一声，抹了抹嘴角，捂着肚子站了起来。照在拳台上的灯光现在都汇聚在站在拳台偏中间位置的何悦，而被打到了铁笼一边的何欢反而站在了光芒的边缘位置，也是拳台的边缘位置。

这一刻，何欢与自己对手的位置和地位都翻转了过来。而正和之前与何欢对决的几乎所有对手一样，何欢紧盯着自己面前这个强大到让人窒息的对手，忍住伤痛，攥紧拳头。

“……非常好。我感受到了你的决心。”

身处如此精彩的战斗之中，何悦的心跳已经加快了许久；而在看到自己的姐姐、自己梦寐以求的对手再次咬紧牙关拉开架势时，她的心跳更加加速。她也郑重地拉开架势，健美的身体如猎豹般蓄势待发。

“我这就把你的命运带给你。”

【……我会输吗？】

当何悦再次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这个念头第一次正式闪过何欢的脑海。

她挥出拳头，打在何悦脸上的却只有微不足道的拳风。

“咯呃……！”

何悦的手臂肌肉发力时，在小麦色肌肤的衬托下，紧绷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与小臂肌肉勾勒出摄人心魄的完美线条；而在这天然而成的重锤的末端，作为锤头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进了何欢的白皙腹肌之中。雪白的肌肉少女被一拳打到了铁笼的笼壁前，后背砰的一声撞在坚实的铁丝栏上。

砰！

在她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张开嘴干呕的时候，何悦一手紧紧攥住她右肩上那块紧致的三角肌，另一只手攥拳再次重拳轰入她的腹部。

“咕唔……！”

热流从喉头直涌入嘴中，何欢拼命抿住嘴唇才遏制住那股冲动——

砰！！

“咯呕！！”

比前两次还要更凶狠的重拳再次凿入了那块白皙的搓衣板，已经不堪重负的腹肌铠甲开始崩溃，深色的拳头一直深入到胃部，何欢佝偻着身体，大口呕出浊白的胃液，紧贴着背后的铁丝栏杆似乎都开始变形。

在四周观众的惊呼声中，何悦放开了姐姐，让她无力地向前扑倒在地上。

“咳……咳咳……”

何欢能感觉到自己的腹部在微微颤抖，那是她的腹肌脱力的表现。她咳嗽着，时不时地咳出胃液，再次庆幸自己不会像之前的薇拉一样呕吐出来。

她很清楚，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战胜自己的“妹妹”了。

【……可是我不能输啊。】

“选手可以选择不使用道具。”

在跪倒在地的何欢面前，何悦也半跪了下来，低声向她耳语。

“你只要认输就好了。你弟弟的基因疗法是常杰特意开发的，应该不会出现需要集团再做善后的副作用。另外，你已经满足我了；你打的很好，真的。”

何欢只是喘着粗气，没有回答她。

“常杰给你找了另外的工作，不需要你再掺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当然如果你不想的话，你弟弟的病治好之后，你们家里也没有那么大的钱窟窿了，你自己去另谋生计也可以，总之，现在的你还不适合戴上‘格斗女王’这种头衔。”

何悦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身体静息下来以后却没有变慢多少，这其实有些奇怪，但她现在决定不去管这些细枝末节。

“……可是我不甘心。”

“嗯？”何悦又惊了一下。

“……直到我再也站不起来之前，战斗就还没结束。”

“哈？！”何悦笑出了声，她甚至感到有些生气，“你认输不会受任何损失，那你还要再这么硬挺着干什么？你总不会还图那一大笔钱吧？”

“……你能保证，何旭的治疗一定不会出任何问题吗？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而我又输了，那怎么办？”

“……我不会为了这个给你放水的。”和之前的何欢一样，何悦也渴求胜利，这可能是她们之间第一个共通点。她的心跳还是没有慢下来。

“……我知道……！”

何欢居然又硬挺着想要撑起身体，何悦的脸色阴晴不定，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那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决心呢。”

在全场观众由弱渐强的助威声中，何欢再次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白皙的肌肉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力量，但她终究是再次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

何悦的心怦怦直跳，她猜想这是她的心脏因为悸动而在无意识间做出的反应，“那么就以这最后一击向你致意。”

【……还是会输的吧。】

雪白的肌肉少女已经摇摇欲坠，但她还能做到凭自己站在这里，所以她决心坚持到做不到为止。

何悦没有发起像刚刚一样的凌厉攻势，而是一步步慢慢地上前，走到何欢面前站定。

“打个赌吧。”

她的双手紧紧钳住了何欢的三角肌——正像何欢之前终结薇拉时的姿势一样。

“和你之前一样，也是三次。三次之后，如果你还没有彻底倒下去，我认输。”

她发自真心地向自己的姐姐笑了起来。

“……好。”

虽然很勉强，但何欢的笑也是发自真心的。

何悦的右腿向后蹬直，大腿的深色肌肤下的每一根肌纤维似乎都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驱动着她的膝盖猛地向上轰击在何欢的腹部。

“咯呃！”

与曾经像鳄鱼背部的甲壳般坚韧厚重的腹肌铠甲不同，此刻她早已脱力的腹肌变得像鳄鱼的下腹般柔软，将难以想象的冲击力全部吃了下去。这一刻起，不仅是何欢的胃部在受到冲击，也包括她腹腔之中的各个其他脏器。

何悦撤回右腿，恢复刚刚的姿势，像精确编程的机器一样顶出第二次膝击。

“库唔！！”

冲击穿透松弛的肌肉直抵内脏，更加危险的热流穿过何欢的贲门上涌。

“何欢……姐姐。”

何悦的右腿再次撤回，接下来的一击就将是最后一发礼炮。

“……谢谢你。”

砰！！

“呃呕！！！”

看台上的观众们惊呼起来，有人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们的格斗女王，曾经五年未尝一败的肌肉少女斗士，被对手的攻击彻底击溃了肌肉铠甲的防御；深色的膝盖深深凿入已然脱力的白皙腹肌之中，何欢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张开的嘴唇间呕出了殷红的鲜血，洒落在白色的帆布地面上。

“哈……呼……”

“咯……呕……”

何欢仍然在痛苦地吐血，而何悦的喘息声却显得过于激烈了。

“哈……看来……他一定要来找你确实有原因呐……”

一黑一白两个肌肉少女从互相缠斗（虽然从一开始雪白的那位就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的姿态无缝切换为了互相依偎的姿态，一齐跪倒下去。

心口由莫名的剧烈搏动变成了钻心的剧痛，何悦开始明白为什么常杰在半年以前要那么火急火燎地申请把多维分析中心变成她的新训练场，又动用资源去收集何旭的基因数据，开发专门针对他的遗传疾病的基因疗法。

也许就是铁了心要把真正的“她”吸纳进集团，来取代这个有先天缺陷的她吧。

从某种程度上讲，何欢没有彻底倒下，何悦也自己认输了。白皙的肌肉少女仍然虚弱地跪在地上，而小麦色的肌肉少女一声不吭地朝侧面倒了下去。

观众们都被震慑到了，如此一场世纪之战和如此戏剧性的结局让他们一时间都忘了出声。

何欢勉强止住了吐血的冲动，她意识到了何悦的异常，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比赛理论上结束了，她的对手自己终结了自己——

终结。

道具。

何欢头顶响起机械移动的吱呀声，那只一直高悬在拳台上方的机械臂缓缓伸出，将那只盒子直接递到了何欢眼前。

那是一只黑色的盒子，做工精细；何欢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它打开，里面是躺在黑色泡沫材料里的一支无针注射器，旁边还有一张纸条，那上面的字迹她很熟悉，是常杰的。只有两个字。

“救她。”

何欢侧身将瘫软在地上的何悦翻过神来，看着她极不规律的呼吸和时不时抽搐的身体，与她那双和自己相差仿佛的眼睛对视着。眼泪正在何悦的眼眶中打转，但也许并不是因为疼痛。

何欢伸出手，将注射器头放在自己妹妹的脖颈上，扣下了注射器的扳机。

“那……那……”

“进去吧。去为六连冠正名。”

裁判犹疑了一下，还是打开笼门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何欢结实却显得有些软弱无力的手臂，将它举起。

“各位！虽然非常戏剧性！但是——何欢！六连冠！！”

“……你……还能……？”

“……呼，你好沉呐。”

“……肌肉就是比脂肪和内脏都要沉的。”

虽然两个肌肉少女眼下都很虚弱，但何欢仍然愿意坚持把何悦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来走向铁笼的出口。就在铁笼外，一群集团的医护人员和常杰就带着担架床等在外面。

“……她是为什么——”

“嘘。”

在观众们一片“磕到了”的幸福感慨声中，何欢将何悦放在担架床上，自己一下子也摇晃起来，被搀到了第二张上。

在一片奇妙的氛围中，这个特殊的赛季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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