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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ヒノ」山隐,3

小说: 2025-08-31 08:43 5hhhhh 3780 ℃

“睡不着吗?”

他们在共享同一床被子。

“需要我为你讲个睡前故事吗?”

他们在呼吸同一片湿漉漉的空气——明明已经洗过澡了,水仿佛浸进了他的骨骼里,他依然能感觉到那份潮湿。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村庄……”

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眼皮变得出沉重,明明还想继续感受那份温热,但是这种简单的诉求也变得勉强,迷迷糊糊之中他感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的,却实实在在地传来体温,窗外的雷声也变得不在可怕。

呼吸声也变得绵长,眼下总是有着淡淡的乌青的青年似乎睡着了,華还在继续那个故事,“村庄里的人们本性善良,只是他们世世代代信仰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神明,为神明献上他们可以献上的一切,”他的声音像是要把人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声音越来越低了,“不幸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害肆虐了这里,从此这座村庄消失了,人们再也记不起它曾经存在过,就连曾经的村民都不记得自己和村庄是否存在过——睡着了吗,那么,晚安。”

華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仿佛要用眼神细细描绘眉目,过了许久,他闭上了眼睛。

他们安心睡着了,在黑夜,在雨水无情地拍打着一切的时候。

在那之后,他们见面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村庄虽然小,但是依然有可以值得看的地方,哪怕是已经见腻的景色,加入不同的配料之后,一切都可以变得与众不同。

華除了书,他还带了很多其他的有趣东西,例如钓鱼用具,他说着“哎呀我一直很想试试呢”一边把鱼竿拿出来,在风和日丽的天气他们去钓鱼,当然鱼没有钓上几条,等待的时间又漫长到不像话,最后的解决方案是他们一起跑到小溪里强行抓了几条鱼上来,鱼不上钩那他们偏要勉强。

他们商量了一下是就地烤了吃还是带回家处理好好做上一顿,不过结果其实没什么异议,因为華打算露一手,他说自己很会做饭。这个日之本猜测过,因为那份糕点他还怀念过味道,華也没有骗他,他的厨艺真的很棒,两个人的口味不能说差不多,为了让大家都满意那就用上不同的烹饪方式好了。

清蒸的肉质滑嫩,鲜美的汤汁渗透着本味,但没有本身的腥味;红烧的色泽红亮,每一口都能感受到酱料的香甜与鱼肉的细腻;烤鱼外表焦脆,时间不够准备据说是華的秘制酱料,但是沾上现成的也不错。

除了钓鱼,还有温泉——是的,这里有一个不大的天然温泉,被本地人随意地搭了一个棚子围起来,说实话不怎么安全,但是村里的人几乎都是知根知底的,如果想干点什么非法的事情那最好也要抱着自己也无法活下去的决心,所以也偶尔有人到这里来——自然是结伴而行,单人还是不怎么合适。

温泉被形态各异的石头围了起来,升起来的雾气和泛起涟漪的水能够阻碍一部分视线,但是依旧可以从缝隙中看见想要看见的风景。锻炼得恰到好处的肌肉,湿润的睫毛,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搭在石头上,更下的部位被水和浴巾挡住了,但看不见的往往比看不见的更有诱惑力,心猿意马在所难免,日之本悄悄得离得远了一点,尽量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他觉得可能一时口快说来体验天然温泉是个错误作法,不然他就不会这么口干舌燥,恨不得把温泉水喝干——不,他不是真的要喝,他只是打个比方。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能找个话题,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因为他现在脑子里没有一点合适的话题,他有点热,只好看着夜空说星星真好看啊。

今晚的星星的确很亮,墨色绸幕上点缀的碎钻在静寂中呼吸,華也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他们沉默了很久很久,或许是因为他们需要星空来梳理自己的思路,或许是温热的泉水让他们感到一切繁杂应该抛到脑后,或许是他们现在不需要再去找话题了,他们只需要安静地待着就好。

乐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莫名哀伤的曲调,日之本捧起一捧水,看着水一点一点从指缝里溜走,回归于水面的水发出不明显的哗哗声,细微,却足以回荡在这个不大的空间内。这时他才听见華如喃喃自语一般的回复:“是啊。”

(葬)

转眼间已经进入七月份了,蝉鸣作响,比往常更加炎热的天气席卷了这里,空气也被凝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七月,不仅是天气,还有与以往不一样的人来到了这里,和他过去度过的每一个夏季都不一样。只是高温可以凝滞空气,却没有办法凝滞时间。

日之本的桌子上多了一个沙漏摆件,准确来说是熊猫抱着一个竹笋模样的沙漏,在華家里看到的,華见他摆弄了一段时间,提出来要是喜欢的话就拿走吧,其实日之本不那么喜欢能提醒他时间的东西,但是他不想拒绝,依然接受了这个礼物。

他看着流下的沙子,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例如那些日子不会回来,未来也无法保持现状,沙子依旧待在玻璃里,永远都是那一批,但是他却无法永远待在一个地方原地踏步。

他感觉胸很闷,电话铃响了,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他接通了。

啪嗒,沙漏倒了,今年的夏天还是太热了。

小葵死了。

她的病本就治不好,本就活不了几年了,但是死亡真正到来的那一刻,还是令人窒息,哪怕当地的传说传诵死亡不是终结,哪怕所有亡者都会变成神明守护这片他们曾经生活着的土地,但是那个人就是不在了,那个人再也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呼吸、玩闹、看书,这也是血淋淋的事实。

高原葵的名字被摆在那里,打上不可挽回的烙印,她是从睡梦中离去的,死前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或许是她早就习惯了忍受痛苦,第二天她的母亲去敲开她的卧房时才发现了。一切都进行得很快,就像为了迎接死亡而准备的仪式是和吃饭一样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时间去为了离去感到悲伤。

日之本从衣柜里取下挂着的黑色西装,换掉平日里带着的发簪,简单地用黑色皮筋扎起来,缓慢地系上纯黑的领带,仿佛要把所有的悲伤束缚在一起,将自己包裹在彻底的黑色里。

他看了高原葵最后一眼,她已经换上了白色的和服,面容宁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再过一会她就能睁开眼睛,擦去所有不应该流下的泪水。

守夜她的母亲邀请了很多人,包括和她相处了不久的老师,按理来说是轮不到的,但是既然这是小葵的葬礼,那就遵循她的意志吧,她会愿意邀请那些人的。

这不是一个多么平静的夜晚,他们谈论起那个还小小的女孩。

華与日之本以友人的身份出席,桌前摆放着折纸,可以用来叠纸鹤,用于第二天放在棺木内,与亡者一同飞向彼岸。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日之本的眼圈有点红,他垂着眼睛,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触碰过还鲜活的女孩,他没有看向听他说话的人,但是華知道他在和他说话,所以他只是静静听着。

他说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河边,他在那里画画——只是不想被发现,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偏偏被小葵发现了,不过小葵倒也不会嘲笑他,他们交换了秘密,也多了一个朋友。日之本拿起铅笔,寥寥几笔就在折纸上勾勒出一个有着乌黑长发的,带着向日葵头饰的小女孩。

“我喜欢绘画,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现在華先生也是我不务正业的共犯了,”他把折纸展示给華看之后,想拿走却被華拦下,接着那张纸在他手中翻涌,变成一只纸鹤的模样,他继续说下去,“她没有那样的头饰,因为山隐村没有向日葵,她会喜欢吗,我给她擅自画上会不会太自私了,我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她好像说过自己不喜欢白色的花,她要更热烈、灿烂的花,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切都太迟了?可是明明这不是终点。她当初要学纸鹤是为了现在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日之本的声音说到后面有点颤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的语言系统也变得混乱,華轻轻握住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他突然就平静下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回握。

许久,華看着摆着遗像的方向,那是张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孩却是笑着的。

“生者依然活着,所以逝者不会真正离去,你的画很好看,她一定会喜欢的。”他这么说着,将纸鹤轻轻推到日之本的面前。

第二天的葬礼来了很多人,挤满了整个屋子,黑压压的一片,人们在窃窃私语,原来小孩也会死啊,可是她本来就会死吧,毕竟是个病秧子呢,不过还是很可惜啊,明明才这么点大。

那些话钻进日之本的耳朵里,没有恶意的话语,他却有些难受,一大片人浩浩荡荡地向墓地出发,像一片巨大的乌云。

几个和小葵同班的同学也在,他们穿着校服,沉默地走在队列里,这是一种约定俗成,对于还没有正式服饰的学生来说穿着制服来参加葬礼也是一种独特的礼仪,却在一片黑色中成为了显目的存在,像正常的异类。

昨晚没有细看,他这才注意到華的打扮都朴素了很多,耳饰被取下,也没有画上赤红的眼线,黑色的西装很合身,他想也是,哪怕没有人告诉華这里不同于其他地方应该注意的礼仪,他总会自己去查的。

哪怕是现在,也是華在安慰他。

他突然感到有些疲惫,队列缓慢地走到了埋葬棺材的地方,那具棺材看起来很轻很轻,这里还保留着土葬的习俗,那是个很深很深的坑,很多人最后都要被埋葬进去,就那么盯着,似乎下一秒自己脚下的土地就会崩裂,落下的泥土会让自己无法呼吸,最后无法发出一点呼喊,气息悄无声息消散。

他听到一声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叹息。

神社附近越来越热闹了,总是有很多人在那里来来往往,日之本也忙起来了,他的解释是他必须去帮忙了,之前是因为有特殊的原因他才可以相对于比较自由地活动,華还想问什么,但是他得不到更准确的回答了,学生少了一个,再加上他怎么样也只是个外来者,他的处境也变得有点尴尬。

華给日之本发消息,总是要等到很久之后才能收到回复,哪怕显示了已读;直接去家里找他,也总是找不到人,敲门也没有人应答,他算是明白了,如果他在日之本家门口坐上一天,那个人也可能会直接不回家。他皱着眉头放下手机,他总觉得日之本在躲他,但是他没有明确的证据,他又不能真的坐上一整天。

華也说不上来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他只是感到很轻微的烦躁,外来者,哈,这么说也没错,他确实不属于这里,到了幽冥祭的那天他能参观,那又不代表其他人会让他参与进准备工作里。

他依照着自己的印象去拜访了几家学生的家,他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不会走错路,但是学生也无法给他回复,为了告慰亡灵,很多东西都不能说,说了他们就要被骂的,和老师继续说话也会被骂的。

他知道这不是学生的问题,因为这就是那个该死的他无法避开的身份的问题,他只是之前没怎么在乎这个问题,因为再怎么样总有一个本地人愿意陪着他。

只是这位本地人没有和他说任何原因就这么远离他了。華感到牙有点痒,他这几天快把牙咬碎了,他隐隐约约能明白一点,但是他更希望他们能讲清楚这个问题,而不是这样一味地逃避。

他站在另外一侧看向神社,鸟居的赤红在一片葱郁中格外显目,他暂时无法接近那里,这是他能找到的、观测神社的最好方向点。

神社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被打理得很用心,周围非常干净,挂着纯白的纸灯笼,上面似乎有黑色的字迹,華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总有乐器的声音传来,但是他看不到是在哪里练习的,大概是在室内吧。

他无法从这个距离获取更多信息了,但是命运它就是喜欢和你开玩笑,在你想找到什么失去的东西的时候,你偏偏就是找不到,它好像喜欢看你为了那个东西抓耳挠腮的模样;在你快要放弃的时候,或者也生气了决定不去寻找的时候,又惊喜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剧本,但是日之本就是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好在不是有预谋的,他们两个一样惊讶。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日之本穿着一件纯白的和服,外面搭了一件深蓝色的袴,他似乎瘦了一点,眼下的乌青更明显了,像一潭死水般的墨黑眼眸。他没有见过日之本穿和服的模样,不过是很适合他。

但是显然现在不是夸奖的时候,啊,现在那潭黑水泛起波澜了,他挑起眉毛,希望日之本能先开口,最好能好好解释一下自己最近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日之本憋了半天,看得出来他在尽力思考,也没有跑,只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好巧啊”。

“是挺巧的,”華难免带了一点阴阳怪气的口吻,他一定是在气为什么无视他,“那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日之本揪着自己的手指,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只是想找个華找不到的地方休息一下,虽然神社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他想暂时离那里一点距离,毕竟这段时间他几乎全待在那里了,为了逃避什么。但是他现在离开也是为了逃避什么。

那为什么又偏偏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遇到了呢。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一直找不到,如果他能想明白那么他就不会逃避了,所以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用很干涩的声音说出:“和華先生没有关系吧。”

“什么叫和我没有关系?”華的声音都提高了八个度,他现在确实是生气了,“你从来都不愿意告诉我你到底在烦恼什么,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你的秘密,我不会再打扰你,可是你偏偏是一副想告诉我却很纠结的模样,甚至来找我商量也不愿意,你不说出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是的,你总是这样,喜欢把所有事都埋在心底,没有人逼你一把你永远也不会说出来。”

“因为这……确实是我必须独自解决的事情。”

“你也想和我摆外来者和原住民的架子吗?”華连敬语都忘记加上了。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華打断了他,放在平常他或许会等日之本说完,但是他现在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而不是总想着,这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事情。”

“但是華先生也是一样的吧,不是也有很多事瞒着我吗?”这次日之本在被打断之前说了出来,他盯着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觉得我隐瞒了很多,可以,现在你和我找一个可以坐下来谈话的地方,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可是你敢面对我吗?你是第一天知道我有事情没有告诉你吗?”華直勾勾盯着日之本,“哪怕有一刻,我在你的未来里吗?”

“那華先生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质问我的?”一时激动的话语,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華突然笑了一下,是啊,他们就是互相瞒着对方很多事情,却还这里假惺惺地玩着暧昧,真心拿出来过又如何呢,他们有那么多理由不能坦诚相待。

“对,我们扯平了,”華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他没有那么生气了,他走过日之本的身边,薄唇微启落下宣告他们结局的话语,“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毕竟我们没有任何立场。”

日之本做不到拦住他,他眼睁睁地看着華离开,他一个人继续待在原地,刚才的话确实是他亲口说出来的,他隐瞒着的,華隐瞒着的,全部变成了心尖上的刺,深深地刺入骨髓,稍微动一下就能感觉到持续的疼痛。

但是他不应该说出来的,绝对不应该,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不,他们都有责任,如果能早一点沟通,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他该先去道歉,因为是他挑起的开头,可是他现在甚至不能说一句抱歉,在他能说出口之前華就离开了。

他有点冷,明明和服并不轻薄,但是夜晚的风还是让他感到无法通过加衣、烤炉来抵御的寒冷。

去找他,不去找他,去找他,不去找他。

日之本很明白,坐在这里数树上到底有多少叶子不能改变现状,最后得出的结果也不能给他谈判的勇气,但是他就是,只是坐在这里纠结着。

他到底想怎么做呢?

他不知道,但是他应该去找華,哪怕只是说一句对不起。

他站起来,走到外面去,台子下空荡荡的,他或许该把華悄悄邀请过来,这个台子位于神社的侧面,总是没什么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里是练习的地方,正式的场所没有那么偏僻,但是大小是差不多的,平时除了他不会有人使用。

他本可以不练习,因为那是一段自他记事起就熟知的被要求练习的舞蹈,献给还存活于世间的生者,献给千万年来赐予他们食物的山峦,献给一直庇佑这此处的神灵,献给……作为“祭品”的自己。幽冥祭是为了祭奠亡灵,需要有人去告诉它们,在过往的岁月里这里发生了什么,不需要很多,只需要一个,在某个特定时间出生的那一个就够了,祭品的说法并不恰当,他只是一个交涉者,一个牺牲者,一个从未想过反抗的胆小鬼,所以他只需要明确自己的职责,不离开村庄就好。

黑发被柔和的风轻轻撩起,手绳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铃响,没有任何器乐伴奏,他只是踩着风声起舞。

明明死亡不是终结,明明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因为他本应该没有留恋,因为他甚至还可以比别人早一点去见到一直想见到的人。

转身,踩步,旋转,木质地板被踩得吱吱作响。

明明他从不觉得这样的生活会有什么转机,他也不需要转机。

舞步越来越快,已经和原来的节奏相去甚远。

明明他从未想过,那样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恩赐给他,在遥远的过去,人们曾以为自己位于被抛弃的肮脏的、罪恶的最底层,不敢仰望有着众神居住的苍穹,他可以看向那些星星,却不敢想神明是否真的存在。

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无人在场的表演结束了,他朝空气鞠了一躬。

承认吧,他就是有了私心。

他得去找華,这是他们吵架后的第五天,他总算要有所行动了,在确定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就必须为之付出准备了,例如告诉華他一直不愿意透露的他到底在祭祀中担任什么职位,例如做点能体现出诚意的东西,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之前。

他开始写信,他或许说不出来,但是写字他会,开头的称呼他就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采用了最万能的和之前没有差分的“先生”,那些犹豫那些迷茫那些痛苦那些难以割舍变成文字,他不知道自己的敬语有没有用对,他很坎坷不安地写下“对不起”的中文,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写对笔画,但是“汉字”是相通的吧。

画。一开始画画只是因为无聊,偶然翻到了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旧书便开始学习了,他跟着上面一笔一笔地练习,勾勒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画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在下笔的那一刻,仿佛他还能闻见香气传来的味道。

还有纸鹤,看,过去的自己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刻一样,为了现在早早准备好了理由,他叠一只要不了多久,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叠了很多只,最终只选出来一只,其他的被塞进床底的箱子里,被留下来的和画、信一起放进信封里,让信封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还有吃食,他的厨艺比不上華,但是他也会自己做饭,关于中式料理的教程扰得他眼花缭乱,他从中挑出几个尝试,哪怕他不能完美复刻,哪怕有一瞬间能有一点点来自隔壁的国度的味道那也足够了。

辣椒加多了,他试味道急着找水喝的时候看到了外面的天色,又变天了,乌云密布,似乎是要下雨了。

昨晚的雨下了很久很久,日之本比平时要早睡了,因为他希望第二天能早点起床,昨天的尝试已经做出了不错的效果,谦虚地说至少味道不用和食物道歉。

起床之后他本想打开窗户,但是雨依然没有停,一会暴雨一会烈阳也是夏季天气的特征,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他想看看现在几点了,墙上的钟停了,停在九点四十五分的位置,可能是昨天就坏了,也可能是好几天前,他前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一直没有注意到。床头柜没有他的手机,他光着脚从床底把自己的拖鞋捞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踢进去的,打算去屋里翻找一下,总归在房间里的吧。

他的卧室构造很简单,床,衣柜,书桌,家具一只手就可以数完,铺着带有海浪纹饰床单的单人床上没有,衣柜里挂着的外套口袋里是空的,书桌上面的东西有点乱,他有段时间没有收拾了,之前这里的东西没有这么多的,但是最近这里加入了一些華送给他的小玩意和书籍,其中还有几本漫画,很有趣,他很喜欢这种表现形式,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看完,总有一天他会看完的。

但是书柜上面依然没有,他放弃了现在收拾这里,打开卧房里浴室的门,整个浴室一览无余,洗手台上没有多余的东西。或许在楼下吧?他下楼,在客厅翻了一圈,还趴在地上看了看是不是掉在了下面,但是下面是空的。他又去了厨房,这里他昨天简单收拾过了,切菜板上的水早就干了,但是还有几个碗待在洗碗池里,他本想今天一块洗了。

依然没有,他不抱希望地打开橱柜,打算找点东西当早餐吃,他的手机就躺在那里。意外之喜,他尝试按下开机键,不出意外没有反应,应该是没有电了,他咬着面包去找充电器,开机之后的未接电话多得把他吓了一跳,来自于不同的人,而華的名字也躺在里面,凌晨三点的未接电话。

还来不及发出疑问,又是一个电话打过来了,电量在缓慢地增加着,电话铃响得紧促,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很想接这个电话。

电话铃声在房间里回荡,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分,外面的雨稍微小了一点,要是像昨晚那么下下去,会把村庄淹没的吧,面包还剩一半,有点噎,他想喝水。

在电话即将挂断的最后一秒,他接通了电话,对面是高桥校长。

“这或许不是个好消息。”

没有给日之本任何缓冲的时间,高桥这句话说得很快,却也在这之后停下了,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

“怎么了?”他紧紧握着手机,他的声音也变得有点沙哑。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接下来的消息仿佛失真了,他只抓到了几个关键词,接着,他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的灵魂好像被一台巨大的抽干机抽干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时间跳到了九点四十五分,刚好于墙上停滞的时间重合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抖个不停,甚至无法拿稳手机。

他的心脏还在跳动着吗?他还在呼吸吗?他还能继续用大脑思考吗?他的体温还正常吗?他的眼睛还能正常眨动吗?他还能感觉到情绪吗?他,还活着吗?

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是他还活着?

日之本在吵架后的第七天见到了華,只是这次,他没有办法让華听到他的抱歉了。

華死了,他的遗体被摆放在医院里,他走得不算很美好,死相也不怎么好看,据其他人的说法,昨夜的暴雨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跑出去了,夜晚的路本就不好走,再加上暴雨,他就这么跌落进了河里,雨太大了,河水湍急,夜晚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呼救,他也没有能力自救。

日之本不信,他不相信会是这么草率的理由,但是他最无法接受的结局就这么摆在他的面前。他感到喘不过气来,如果说刚才还有一点点幻想的话,那么现在那么最后一点妄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这是一具冰冷的、没有呼吸的尸体,和他面对过的很多尸体一样。

那张苍白的脸在他脑海里呼之不去,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但是他根本听不到。对了,如果華他会怎么做,他会放任自己继续这样崩溃吗,他不会的吧。日之本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出乎意料的,是干燥的,他没有哭。

于是他站起来,这里没有人知道華的过去,他的手机也似乎被水冲走了,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是场绝望的意外,但是他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不是意外,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继续履行自己与亡灵交流的职责。对,还有葬礼,为華举办一场葬礼,除了他没有人愿意为了外来者这么做,他也无法离开村庄,在如此关键的时间点,他不知道華能不能成为这里的神明,还是回到故乡,那么,就举办一场本地的葬礼吧。

哪怕没有生于这里,丧命于此也有在这里拥有一席之地的权力。

在准备華的葬礼的同时,他发现自己也不再惧怕祭祀的到来,他甚至变得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说明他可以与亡者交流,他不用纠结自己的去留了。

葬礼没有多少人来,但是还是有人来参加的,高桥校长,还有上过他的课的学生们,他们没有说什么,放任一切沉默着,日之本也不在乎,毕竟他也只是友人的身份,一切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了一身黑色的和服,将自己裹进更深沉的黑色里。在所有人离去之后,他一个人和華的遗像自言自语,就像这样華还能听见他说话一样。

“我想和您道歉的,但是是不是已经太迟了呢,”他的声音很小,只够他一个人听见,但是已经足够了,“在一开始的时候您就告诉我,不用要让自己后悔,我以为自己听进去了,可是现在才发现我依然在犯傻,我从来就没有听懂您的话。我不敢接电话了,我听到电话铃声手依然在抖,我其实还想和您争论到底是谁错了,是隐瞒了祭品的事情更严重一点,还是您到这里来的真正理由?我不知道您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是您会离开村庄的事情吗,是您来村庄的真实目的吗。我又觉得那些无关紧要了,我只希望您能站在我面前,哪怕是骂我一句也好,指责我也好,什么都好。”

華的遗像是高桥校长带来的,一张证件照,红衣服,和他死去时身上穿的衣服是同一件,罕见得没有笑,他看着那张照片的时候,总觉得華身上的衣服不应该是干燥的,而是湿漉漉的,接着那张脸也变成死去时的模样,苍白的,了无生气的脸。他眨眨眼,一切恢复原样,那张没有笑但依然好看的脸正常的摆在那里。

“我一直不敢面对我对您的感情,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您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哪怕您特意没有告诉我,我也知道。或许是因为您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这么富有魅力的外来者,或许是因为您对我太好了让我有了不应该有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我们一起做过那么多对我来说无比珍贵的事情,那不是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类似于雏鸟情结的念头罢了,我一直试图这么催眠自己,哪怕我们之间的距离再近,也没有人迈出这一步。但是现在,继续不说好像没有意义,我也是到了现在才敢承认,華先生。”

日之本点燃了信封,“据说您的家乡那边有这样的习俗,如果我也用火烧了这封信,您能收到吗,收到了之后……您会给我回应吗?”

“现在说什么都很晚了吧,”火苗吞噬了整个信封,黑色的灰烬散落一地,“但……如果您听到了,能抱抱我吗?”

如同撒娇一般的低语,没有人能听见,回应他的只有永不停息的风。

正常的下葬,看着泥土一点一点将那具棺材掩盖,日之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其他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确定,他只是站在坟墓边站了很久很久,等到腿都没有知觉了,他就坐下去,也不在意尘土是否会弄脏衣物。

他的头靠着冰冷的墓碑,闭着眼睛,石头磕得他头疼,他睡不着,只是这样做似乎能靠得再近一点,离另外一个世界再近一点。

这一回他没有再自言自语,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那些没有说的,稍微留一点给未来吧。

他去了華的屋子。

遗物没有人处理,一切照旧,还保留着那一天的模样,似乎主人明天就会回来了。高桥校长说你去那里看看吧,或许有你需要的。学生说或许老师会同意让你收拾的。村长哼了一声说他不是和你关系最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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