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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的主人公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埃米尔·辛克莱接替了五科的科长之位，开始了他作为领导者的生涯。实话实说，这个位置并不好坐，甚至可以说是比以前的压力大多了，因为他以前做科员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会要开，也没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更不会为了以前留下来的工作而焦头烂额。他刚刚上任，前科长留下的事情就劈头盖脸地向他砸过来。看来偷懒也还是有代价的，只不过代价被算到了他头上而已。好在他的身体素质过关，加了好几天班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现在科室里重新闲下来了，除了因为地位变化而关系莫名变得有点微妙的同事们，以及若有若无的某种压力的气场，生活同以前相比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且慢。还有一件事。除去做了科长以后要面临的新的压力，现在他还得解决一个新的麻烦——

“你分心了。”

剑身相撞带来的巨大作用力震得辛克莱虎口发麻，对面出剑的速度很快，被防下后立刻后撤一步拉开了安全距离。辛克莱挥剑挑开对手，长时间斗剑所带来的过高心率连带着汗水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他停在原地稍作歇息，在喘息的间隙里观察对手——苍白皮肤，看起来根本没被激烈的对决影响，一滴汗也没出的他前不久才认识的四科科长，马克斯·德米安。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展开。谁知道客户发起决斗的那个对象居然也委托了Cinq协会的收尾人代打，还正好是德米安？这个世界上有钱人还是太多了，负担得起协会中坚科室收尾人委托费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况且这些人还总是为一些协议上的事情争斗不休，喜欢用一些原始又足够有效的方式来定胜负，而自己又缺乏强悍的身体素质来参与战斗。辛克莱一边躲开刺来的剑一边想起今天的委托人，他不太明白公司与公司之间的事情，只记起突然委托他来的时候，这些人好像已经谈崩了，而他要决斗的那个对象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头上是个红色的钟——等等，钟？

即使在协会内部也常有这种同事相争的事情发生，毕竟这就是他们的职责，而收尾人往往只忠于委托人的命令。所以在德米安把剑指向他的时候辛克莱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在心里小小地哀叹，毕竟他应该庆幸这不是三级委托。剑再一次刺过来的时候他没躲过去，德米安把剑抵在他的喉咙上，尖锐的剑尖危险地向前顶了顶，辛克莱感到浑身汗毛倒立。

“别分心。”他说。

他把剑收回剑鞘里，正了正帽子。辛克莱差一点就要觉得他刚刚是真想捅穿自己的喉咙，但德米安没再和他说话，他转过去，面对那个钟表脑袋的人，和祂交谈着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

钟表脑袋的管理人发出一些指针运转的滴答声，辛克莱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是，……贴纸……打到账户上，……你知道的。”

从德米安的方向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词语，辛克莱听不见完整的对话，也不太敢去猜是什么意思。都市科技震撼人心，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他不能理解的技术，所以也就把对面的那个人归为某种神秘技术的持有者，就像大多数公司所做的一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拿不到全额委托费，收入打了折扣，这个月的晚餐份额得略略减点规格。

啊，说到这里，我们必须对辛克莱的身世做一些简单的介绍。实际上他出生在一个相当富裕的家庭，基本没有为生存之类的问题发过愁。他的整个童年与少年时期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就是如何成为更好的自己。物质上的丰盈给了他足够的条件去发展些精神上的追求，少年时他写过诗也画过画，是个不折不扣的梦想家，心里充满浪漫的幻想与对未来的热情，甚至可以说他那时十分优柔寡断，带着某种顾影自怜式的复杂思想，在逐渐成长的视界与自己原本认知的冲突中为难地思考着选择，甚至一度为了追求刺激、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而跟着别人做过坏事。好在他的本性并不坏，很快就醒悟了过来，挣扎着逃离了那里。然后世事变迁，他家的产业有那么一下没能符合市场潮流，在商界败下阵来，他就不能去走父母原本给他安排好的那条路了。年轻的辛克莱不得不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开始思考未来，开始思考以后应该如何谋生。他很聪明、又愿意学习，很快就选择了一条在这都市里很多人都会选择的道路——他去考了收尾人执照，并且成绩相当不错，荣幸地成为了协会收尾人的一员。

他的天分不仅仅局限于学习与考试。他加入的是位于都市南部的Cinq协会分支，是需要依靠快速而精准的剑法与人一对一地进行决斗的协会。这时他少年时所受的教育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他，私立高中的击剑课给了他有关斗剑的基本常识。然后辛克莱就继续开始学习，学习如何挥剑、如何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取人性命。他学得很快，甚至说他的天赋高到了令人诧异的地步，当他第一次在练习中把对手击倒在地时，他露出的那本能一般的冷酷神情叫人不得不怀疑他生来就适合做一些激进的事情。

“你打得很好，”德米安说，“简直就像你的本能——你很有天赋，但还缺乏一些技巧。”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为刚刚结束的那场工作性质的决斗而准备去吃点什么。虽然辛克莱不太明白他们认识好像也没多久德米安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请他一起去吃饭，但他还是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职场上的经验告诉他有些社交场合不能拒绝。路边的招牌很吸引人：工作日双人餐折扣，两个人吃的话可以花比平时更少的钱吃到相当不错的一餐。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经坐下了。德米安翻着菜单，要了两杯蓝莓果汁。然后是今天折扣的菜品——有鸡肉和炖菜，一些甜点，足够两个人都吃饱的份量。辛克莱想起老家那边的炸鸡，托K公司奇点的福，据说原料的鸡都长着三对翅膀和五对脚，切下来的时候可以瞬间就把被切下的肉体再生一份，肉类供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偷偷去看坐在对面的德米安，德米安低着头，灯光打在头顶，脸笼罩在阴影下，在思考着什么。

“所以你的委托人……”他试探着问。

“你是说但丁先生吧，”德米安没有抬头，还在对着菜单作沉思状，好像只是分出了一点注意力给辛克莱的问题，“但丁先生与四科有长期合作，他经常委托四科，我和他交情匪浅。”

“所以你是怎么听懂他说话的？”

德米安突然合上菜单，像是终于考虑好了什么。他抬起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然后要了一份——

季节限定小羊蛋糕。

“我能听懂万物的声音，”他撑着头对辛克莱说，“包括昆虫与鸟类的鸣声。听懂委托人的语言是一项很重要的技能，它能保证你和委托人保持良好合作。”

“但是那个是钟吧。”

“这不重要。”

辛克莱开始吃饭。实际上炖菜的口感很不错，稍稍抚慰了他今天被德米安当众击败以及没能拿到全额委托费的挫败感。截至目前为止他的人生一直都很顺利，除去家里生意失败的那部分，迄今为止他还没碰到什么大的挫折，甚至于在协会里当收尾人的职业生涯也顺利得吓人，以至于他现在已经是五科的科长，超越了大部分还在这个职业上挣扎的人。但是顺利的人生有时却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安——哪里还缺少了什么，他隐约觉得，在这场人生游戏中他的身边还应该有另一个人才对。

德米安的剑刺破了他的一个认知——那就是他在本能所带来的强烈集中里，很难有人能击败他。这个认知形成于他刚开始入职培训的时候，发展完全于内部联谊时、他夺下联谊奖牌的那一刻。持剑进入战斗时他会集中精神，以至于全身心流入剑上，失去对周围世界的感知，但今天的委托让他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在与德米安斗剑时没法集中精神。

辛克莱抬起头，“其实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不太好说话的类型的。”

“人总会为流言所困。但是你不是亲身打破了这个印象吗？”德米安看着他。

“你的剑法相当出色，能够集中在自己的剑上，几乎是靠着你的剑来操纵你自己。”

“但是，你还欠缺一点……一旦学会了这一点，你会成为更加出色的剑士。我之所以加入Cinq协会，是因为我知道在这里可以遇见我想要找的人，命运的流向将我指向这里。辛克莱，你就是那个人。”

德米安用一种叙述晚餐吃什么的平淡语气说出了一句十分重量级的话。辛克莱没忍住，餐具脱手掉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辛克莱流下一滴冷汗，心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他又想起那个网页，有关梦境的诸多理论与猜想，还有那句话与随之而来的那个梦。老天，这一瞬间他又变回少年时的那个空想家了，开始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浪漫情节、一些小说里的命中注定一样的巧合，开始相信完全没有科学根据的玄幻的东西——尽管他在家里的时候接触的一直是最硬核的义体加工与机械工程。辛克莱有点不知所措，思考着到底是应该装作没听见继续吃饭还是尴尬地报以一个微笑，但是与这个人最初相见的时候，他不是也感受到了奇妙的情感吗？难道说，这个就是所谓的命运，他所感受到的那种齿轮磨合的感觉并非幻觉，而是某种暗示、一种预兆？辛克莱放弃了思考。

“是这样啊。”他放弃了思考，“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其实也有种感觉。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认识？”

“但是现在开始完全为时未晚。”德米安切下那块小羊形状的蛋糕，“我会教你如何看清流向……”

他把切下来的蛋糕叉进嘴里。

“你会成为一个更强大、也更美丽的存在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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