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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不会有哪个人的人生会是一帆风顺的，哪怕是在市面上最畅销的小说里，主人公往往也必须经历一系列的挫折与磨难才能找到他的幸福。所谓一个出色的故事必须有跌宕起伏的情节，读者们也不会想看到平顺如直线的进展，就像喜欢登山的人不会喜欢去攀登那些低矮平缓的山一样，一个情节缺少起伏与曲折的故事也不会受欢迎。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请把目光对准人群，瞧见那个正在面包店门口排队的青年——没错，往左边一点，那位有着金色的蓬松短发与腼腆神色的青年，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穿的是Cinq协会的衬衫，打着蓝领带，大概是出来跑腿的，在人群中显得有点局促。乍一看也许很难注意到他，但是请容我介绍，这便是我们本次故事的主角。他名唤埃米尔·辛克莱，K巢生人，拿到了收尾人执照，目前在南部Cinq协会任职，是一名光荣的协会收尾人。

“要点什么呢，先生？”

“两整份全麦吐司面包，还有三个可颂，外加一个新品草莓奶油夹心软面包，要快，我赶时间。”

辛克莱从店员手里接过装得满满当当的纸袋，穿过人群又跑进旁边的咖啡店，提着好几人份的外带纸袋出来，然后一路小跑着穿过街头巷尾，拐过两道弯来到了目的地门口。他此行意义重大，关系着全科室的生命，供应生命的燃料与构建人类身躯的材料抱在他手中，散发着微微的热气。这是至关重要且十分珍贵的食物——有了这些，他的同事们就可以继续工作，得以继续生存而不至于被饿死。用科长的话来说，就是宝贵的糖分保护了他的性命，让他不至于在光荣的决斗中因为缺乏养料而出丑与丢失生命。

现在让我们把话题转回到辛克莱本人身上。如你所见，他是一位年轻的收尾人，刚刚给同事们买完早餐，正坐在工位上吃面包。此人为人和善，性格温和，刚来到五科不久便收获了同事们的青睐，又因为他很年轻，因此总被当成弟弟一样看待——上班途中有个可供逗趣的年轻后辈消遣多是一件美事，所以他总免不了帮前辈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好在他自身实力也过硬，不至于完全被当成软柿子肆意蹂躏，遇到必须作战的委托时，他出剑的架势同样也又快又稳，三步之内即可制胜。靠着这过人的技艺，他好几次代表五科拿下协会内部联谊的奖牌，饱受科长赞誉与喜爱。应该说，这是一个未来可期的年轻人，只要他保持这个态势好好干，总有一天会升去更高的科室的。

“辛克莱呀，”科长拍拍他的肩膀，“你很有才能——如果哪天我不在五科了，或许你就是下一任科长的最佳人选。”

“您太过奖了！”辛克莱害羞地笑笑，“我胜任不了这个位置……我还很年轻，也缺乏经验，您该考虑更合适的人。”

“这是什么话？”科长咬下一口草莓内馅，“你在五科待得够久，我都没怎么带你去过别的科室——如果你去了四科，到四科科长手底下做事，你就不会说什么年纪与经验了——”他露出一个有点意味深长的笑容。

“像这样。”他把手放在脖子上横了一下。

辛克莱缩了缩脖子。他啜一口咖啡，被苦得表情都扭曲了一瞬——忘记和店员说这一杯要单独加奶和糖了，他想，有点困难地吞下那口苦涩的液体。

带他的五科科长是个上了年纪但却十分有趣的男人，大概是在基层做了太久，都已经丧失了对提拔的渴望，每天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吃甜点。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办公室里，让科员们去街上找委托，本人则在科室里等着委托费打到科室账上。没有委托或是其他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的时候，辛克莱就会被他拽到训练场，和他过上几招。他显然很欣赏辛克莱的能力，总是在辛克莱占上风时爽朗地大笑，然后故作深沉地讲些青春不再的话语。应该说在他手下做事的时候，辛克莱的工作生涯还是相当快乐与轻松的。

“你要加油啊——未来之星。”科长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都快拍矮下去，然后就回办公室里坐着了。辛克莱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感慨他就算总是悲叹年华老去，手劲还是大得吓人。

然后有一天他一踏进科室大门被当头洒下足足可以装满一个盆的彩带。辛克莱整个人被埋在彩带海里，听着同事们的鼓掌声，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今天左脚先踏进科室大门有什么问题。

下一秒科长委任书被交到他手里。来传达文件的其他科的科员板着脸看着他，让他快点签字领装备。辛克莱满头满脸的彩带，从一片七彩色的视野里看到他脸上有没擦干净的咖啡渍，弱弱地问了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

“前五科科长殉职了——现在这任务交给你。恭喜你，埃米尔·辛克莱。签字吧。”

辛克莱一把抹掉脸上的彩带。

“他昨天下午让人刺死了，”旁边的同事说，“我们给他收了尸，你昨天感冒请了假，没来。”

辛克莱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回事。他昨天一早醒来头痛得要死，打电话给科长请求批一天的假，科长很快就答应了。但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他有点怀疑人生，想起科长爽朗的笑声，还有他拍自己肩膀的手劲，简直就像他小的时候因为在路边水坑里滑了一跤弄湿衣服、回去就发烧没赶上第二天的结课典礼一样，又让人难过又让他觉得有点地狱般的好笑感。大概人碰到这种离奇的事情总会有种无能为力的想笑的冲动，辛克莱有点崩溃地把头发上的彩带扯掉，拿了支笔签了字。签下自己的名字时他莫名又释然了——毕竟这里是都市，是上个星期隔壁巢有个扭曲事件死了两百个人的地方，大概人活在世上总是充斥着点不确定性的，他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而且万一他明天也就被人杀了呢，毕竟三级委托的酬劳高得吓人，他又长得确实是缺乏了点攻击性。辛克莱在心里默默流泪，为今后的生活又期待又担忧地祈祷着。老实说前科长的死让他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收尾人工作的危险性，意识到实际上他们也是需要处理一些人命关天的委托的，而在踏上训练场之前他从未真的与人斗过剑，一切只是他天赋异禀——只是他与生俱来的才能。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是我吗？”签完字以后他说。

“噢，”对方沉思一下，“因为有遗嘱。”

“什么？”

“呃……之前开会的时候讨论过这个问题，你知道的，接班人之类的事情，通常年纪比较大的人喜欢谈论这个。他当时提到了你。”

“就没有更正式点的理由吗？”

“更正式的理由是你年轻又有为——协会里找不出第三个你这个年纪就拿下联谊奖牌的人，年轻人，把这当成是对你努力的回报吧。明天有会要开，那个时候再讨论你交接工作的事情。”

那个人把签好字的委托书收起来，急匆匆赶回去复命了。辛克莱花了足足半小时才把黏在身上的彩带摘下来。新发下来的制服和佩剑摸起来质感好得吓人。

第二天他就穿着科长形制的制服，穿戴整齐地坐在会议室里，连帽子也没落下。他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但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倒也没出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切就只是坐在那里，听主持人讲话、看投影的幻灯片、然后看看发下来的资料文件，内容都是些协会日后的发展方向以及如何更好地建设协会的空泛话题。会议比他预想中的要无聊，辛克莱注意力有点涣散，偷偷观察四周，这时他才发现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一直眼神空洞地看着桌面，大概已经神游天外好一会儿了。

辛克莱去看他前面的那个身份牌——是四科的科长。他想起以前带他的那个老科长对他说过的话，等他到了四科——那么这就是那个四科科长了。只可惜辛克莱没有去四科而是当上了五科的科长，他现在和四科科长是同事不是上下级。

“那么……接下来是有关五科人事变动的事情。”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埃米尔·辛克莱。”

“是。”辛克莱赶紧把注意力放回会议上。

“以后由你接任五科科长一职。具体的工作事项我让四科科长传给你……德米安！”

他突然提高声音，辛克莱吓了一跳，没人回应，他不知道主持人在叫谁。

“……辛克莱，叫一下你旁边的那个人。”

辛克莱很听话地伸出手拍了拍旁边的四科科长——他应该就是德米安了。但他还没碰到德米安的身子，德米安就像心有灵犀一样回过神来，短暂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微笑着看向主持人。

“德米安，这是五科的新科长辛克莱，之前四科和五科不是有合作吗？把你们没完成的工作给他说一下。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会议室里的人纷纷站起来朝外走去，辛克莱伸展了一下身体，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是德米安。他这才发现德米安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他白得吓人，苍白的脸上几乎泛灰，没有一点血色，那双没什么波澜的蓝色眼睛正看向辛克莱。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辛克莱心里突然泛起了奇妙的情感，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他心里浮上来，他明明很确定这是他和德米安第一次见面，内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们早应相逢。

这种熟悉的气息令他有些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慌乱——因为他好像忘记了刚刚主持人嘱咐过要德米安和他交代事情，而他一散会就想走。尽管如此，辛克莱还是愣在原地，为一瞬间的巨大情感而不知所措，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知来由的奇异的温暖，似乎这个人的出现弥补了他生命中的空缺，这个人的存在弥补了他身上某个不完整的部分，到这里他生命的齿轮才堪称重合。

德米安交给他一沓资料，告诉他这些是五科的前科长留下来的工作，请他记得处理掉。

辛克莱握着那沓资料内心却飘到很远的地方。原来人死后并不是可以对一切都撒手不管的，他留下来的事情还要交给其他人，还会有别的人去做他没做完的事情。也就是说，人死后并不能抹除他在世间的一切痕迹。留下的东西会被后人翻出来，那他留在老家镇上的小说呢？辛克莱突然没来由地想。他还在镇上念高中时学坏过一段时间，跟着朋友们看低俗小说，回去就把小说藏在床垫底下，他不记得后来有没有拿出来了。说起来，前科长的电脑也留给他了，搜索记录没有清空，第一栏是降血糖秘方和治疗脱发的方法。

德米安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他，好像在等他说什么。辛克莱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还在那里，望着这张莫名有点熟悉的脸，他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问：“我们在哪见过吗？”

“你也许在梦里见过我。”德米安只是笑。辛克莱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他突然觉得他原本应该在自己更青春也更具可能性的时候遇见德米安，他原应在更好的年纪与德米安相遇的，但现在为时未晚。

当天晚上辛克莱就梦见他了。梦很模糊，辨认不出是在哪里，只能认出那是四科的德米安，他以前从未见过却无比熟悉的那个人。隔天辛克莱就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梦境理论，网页上跳出一条结果，说梦到一个人说不定是因为你潜意识依赖着他，是他与你的联系。辛克莱喝着咖啡自嘲地笑了一声，这次的咖啡加了糖和奶，他一边喝一边点击鼠标关掉网页，觉得自己有点毛病。这个说法很暧昧，但他活了二十多年至今单身，别说和素昧平生的新同事产生联系了，他走在路上连与异性对视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花了点时间处理前科长的遗留事项，拿去四科的时候又碰到德米安在那里——德米安为什么不能在那里？他到科长办公室里，把文件放到桌上，又看到德米安的脸，这张让他奇怪地既欣喜又难过、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像水潭一样平静无波的眼睛总是看向他的方向。辛克莱叹了口气。

“很辛苦？”

“不，只是……”他停顿了一下，“你干嘛那样说？我回去就真的梦到你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德米安把文件拿过来整理好，“或许你反思一下自己比较合适？”

“始作俑者说这话不合适吧。”辛克莱觉得心里像是被点了一下，他一下子有点慌了，但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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