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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克莱觉得天都塌了。但是转念一想，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只是打了电话给但丁，没有直接对着德米安本人问出这个问题。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要向场外第三者求助的地步，又该如何否定他没有对着当事人本人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呢？接踵而至的这个想法令他浑身都冰冷了，以后的每一天他都惴惴不安地坐在岗位上，生怕那天晚上短暂的记忆断片会带来无法预想的后果。但是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改变，每天该做的事情还是那些，既没有出现什么突发情况，也没有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发展。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几天他一直在偷偷关注三科的动向，看看科长办公室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反应，但是什么也没有——哪怕是石子丢进水里也会溅起水花，然而他的不安丢进水里连一点响声都没有。

令他感到绝望的是这几天德米安正常得有点太过分了——他的工作日程就像是被机器设计好的一样充实又精细。要说这正常当中到底有哪里是反常而令辛克莱感到绝望，那大概就是德米安对他的本职工作完成得有点太仔细，而他原本应该是那种会在工作的间隙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和辛克莱不期而遇的人。辛克莱坐在工位上，一边打字一边思考那天晚上的事。他第一次对自己醉酒后的大脑感到恨铁不成钢般的恼怒感，要是他能记起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不至于现在坐在这里干着急了。要知道这关乎着德米安对他的看法和他心里的那一点小小希望，他再怎么缺乏经验也知道印象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多重要。

不过说到求婚。辛克莱保存了文档，朝后靠在椅子上，望着桌上的电脑出神。意思是说即使那只是醉酒后的冲动发言，但其实他内心最深处也还是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吗？可是他和德米安现在还什么也没开始，现在就谈这个未免也太早了。辛克莱左思右想，觉得脸上有点发热，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防止他的思绪飞到什么不应该去的地方。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吃饭的时间到了，他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

午饭是四科的同事从快餐店带来的外卖——他还不是很习惯称他们为下属。他打开包装盒的时候认出这是上次联谊时罗佳和他们推荐过的一家简餐，盖饭在打包盒里闷了太久，又经过了长途跋涉，黏得盒子里到处都是，好在风味不减，饭菜诱人的香气还是能够挑起人的食欲。辛克莱端着饭盒走到外面，打算找个光线不错的地方享用他的午饭，途径走廊时，他突然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德米安坐在楼梯上，阳光透过身后的窗户打在他的背上。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拿着一份简单的路边买的三明治，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吃着。辛克莱端着饭盒进退两难，站在走廊中间不知道是该上去和他打招呼还是假装没看见转身离开，但是还没等他下决定德米安就发现了他。德米安抬起头，视线探寻似地投向他的方向。

于是辛克莱只好走过去。走过去的过程里他还在思考德米安刚才的反应——德米安看起来一切正常，既没有流露出尴尬，也没有对辛克莱的厌恶，他的眼神和以前相比没有任何区别，还是那么熟悉，让辛克莱觉得他好像在坐在这里之前就已经灵魂出窍用精神看过了过去与未来会发生的所有事情，换句话说，就是好像眼下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德米安的预料之中。有时他在德米安面前会突然感到有点心虚，因为他总是觉得德米安可以轻而易举地就读到他的想法，不过要是德米安真的可以读心那也太可怕了，要真是那样，德米安大概已像看电影似的看了他内心关于恋爱的挣扎很久。

“呃，嗨。”辛克莱觉得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僵硬。

德米安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是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辛克莱听话地走过去坐下，顺便还贴心地移动了一下德米安垂在背后的披风下摆，以防他坐到它们。

“你最近好像在回避我。”他一坐下德米安就丢过来一个重磅炸弹。

这话说得也太直接了，辛克莱想，一点余地都没给他留。他把餐盒放在膝盖上，感到饭的温度通过盒子底部一直传达到他的膝盖上。但是德米安说话的时候根本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地看着脚下的楼梯，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随便找了个话题。但是辛克莱心里清楚：他可不是随便找的话题。

“也不是……”他绞尽脑汁想找个适合的答案，但是很快他就悲哀地发现说什么都显得有点欲盖弥彰。所幸德米安非常善解人意，没让他一直深陷在寻找答案的折磨里，把下一句话也抛给了他，把问题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是联谊晚上的事？”

“你说话好直接。”辛克莱用勺子胡乱戳着盒里的米饭。

“我说话要是不直接，你恐怕会在心里造出一整座剧院来。”德米安说，“主角是我和你，我猜是爱情悲剧吧？”

辛克莱一下子把勺子戳弯了。

他瞪大双眼，不敢去看德米安，也不敢想象德米安说这话时的表情。他是什么意思？辛克莱惊恐万分，一下子感觉如坐针毡般的难受，背后瞬间就被汗水浸湿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德米安，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句试探，还是一句指责。辛克莱只是沉默着，内心无比煎熬，虽然表面上只是低着头保持着沉默——不得不说他不说话时的凝重表情有时显得他有点阴暗——但脑子里已是一片混乱、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是吗……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流着汗，终于憋出一句。

德米安很轻巧地笑了一声，辛克莱感到心脏一阵猛颤，“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说，“你就不打算行动点什么，把这个剧本改写一下吗？”

辛克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也不清楚倒塌的究竟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的纠结和自我怀疑，还是只是他的心又一次陷入颤动与旋涡的响声。他偷偷去看德米安的侧脸，但是德米安已经没再看他，专心吃着那份三明治。身后的窗户投下日影，他看到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投在脚下的楼梯上，在曲折的阶面上变形与扭曲。

没有人再说话了。辛克莱终于开始解决他的午饭。食物没有新鲜现做的那么好吃，但经过了一上午的工作也足够满足疲惫的味蕾的需求。酱汁混着饭被送入他的口中，他一边吃一边紧张地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事情完全走向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在漫长的纠结与怀疑里，他这才惊觉他一次也没有想过他的这些行为在德米安的视角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或许他其实早就暴露了，又或许从一开始一切就走向了一个不能回头的诡异方向。德米安和他挨得很近，他只要微微侧身就能碰到德米安的肩膀。时间的流速好像变得很缓慢，在安静而又微妙的氛围中，辛克莱终于吃完了午饭，把勺子放进餐盒里。

德米安早就吃完了，三明治的包装纸在等待辛克莱吃饭的时间里还额外被他叠成了一只千纸鹤。德米安捏着纸鹤的两边翅膀，把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它的样子。

“下午下班以后去趟商场吧，或者家具店。”

“咦？”辛克莱有点搞不明白他的意思。

“给我们的家换些供两个人生活的新家具，还是说你想要我们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德米安把纸鹤放到腿上。

“这可是你那天晚上亲口说的。”

但丁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外头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把房间里照得十分明亮，一股旧书籍的令人安心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德米安坐在祂对面，一排书架下，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德米安把书从脸上拿开，示意祂说。

<虽说我或许不应该过多地打探别人的个人生活……>但丁的滴答声停顿了一下，<但是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现在的收件地址是在辛克莱那里吗？>

“啊，是这个啊。”德米安似乎对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惊讶，“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现在的收件地址是在辛克莱家吗。>

“因为那就是我家。”德米安说，把书又放回脸上。

但丁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消化这句话里所蕴含的信息量。祂在心里思考再三，终于还是决定不把那天晚上辛克莱给祂打电话的事情告诉德米安。现在应该也没那个必要了——祂想，反正照这个局势来看那一天迟早会来的。祂把报纸翻过一页——尽管从刚才开始那上面的内容祂就一个字也没看。

<这么问也许没必要……但是需要送点礼物给你们吗？>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德米安突然合上书，学祂的样子两手撑在桌面上，“那帮我把新家具的钱报销了吧。”

<当我没问。>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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