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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死不足惜的你(繁體中文),3

小说:邊緣人系列 2025-08-31 08:40 5hhhhh 4030 ℃

我注視著她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還是太過殘忍。「對不起……我不是想讓妳難受……只是……只是想知道妳的感受……」

過了很久,她終於輕聲說:「……我不知道……」

我想她應該是知道的,只是無法說出口,或者無法允許自己去正視內心的情感。

為了不讓氣氛過於凝滯,我試著打開另一個話題。「妳說妳媽媽哭得很傷心,後來呢?妳們的生活有改變嗎?」

她低著頭,手指輕輕捻動裙布,語調沒有什麽起伏:「後來……就沒有什麼改變……反正……最後我考上了那個高中……這些應該都是值得的吧……我媽媽也很高興……她說這是她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我對那個高中有所耳聞——極高的升學率,嚴格的規章制度,甚至被稱為「準軍事化」管理——如果是我的話,我絕對無法忍受這樣的環境。

我記下她的話,心裡卻在想,這樣的「值得」對她而言究竟代表了什麼?

房間裡再一次陷入寂靜,寂靜得讓人窒息。

——————

「……關於那個故事書……」我小心翼翼地開口,試圖找到一個切入口,也希望能讓她想起一些快樂的東西,緩和她的情緒。

她抬了一下眼,視線在我的臉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低了下去。「……那都已經被撕了……說這些有什麼用?」

「也許是沒用的。」我坦率地承認,「但我還是想聽聽……妳的朋友寫的東西對妳來說很重要,不是嗎?」

她的手指輕輕攥著裙布,像是在掙扎,過了一會兒,終於輕聲說:「……好吧……她寫的……是一個關於流星的故事……」

我的筆輕輕滑動,注視著她的臉,等著她繼續。

「那是關於一顆星星的……」她終於開口,語調比之前流暢了許多,像是被故事本身拉進了一個熟悉的世界。「一顆流星,她……不甘心永遠待在天上,覺得那裡太孤獨,於是偷偷下凡,變成了一個女孩……」

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手指也鬆開了裙布。「那個女孩……被一個地主家庭收養,但不是當成女兒,而是當成奴隸。每天,她都要打掃房子,伺候少爺小姐,還會因為一點小錯被罰跪……有一次,她不小心摔了一個瓷碗,他們就讓她跪在雪地裡一整夜……」

「那她怎麼辦?」我忍不住插話,心裡已經緊繃。

「她……什麼也沒辦法做。」她低聲說,「因為她是從天上私自下凡的,所以她沒有朋友,也沒有人關心她……只有每晚仰望星空的時候,她才能覺得稍微自由一些……因為她想,也許……她原本就屬於那裡……」

「後來呢?」我問,心裡已經被這故事吸引。

「有一天,一個王子來到了她住的村子……」她的聲音忽然變得輕快了一些,像是故事的轉折也讓她感到些微的希望,「那個王子……很溫柔。他注意到她被關在小房間裡,就偷偷帶她出去玩。他們去了河邊,去了森林……他對女孩說,地上不都是殘酷的地方,還有這些美麗的風景……」

「王子為什麼會注意到她?」我忍不住插話。

「因為……她的眼睛裡……有星星的光芒。」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暖,「雖然她的手上都是茧,衣服也破破爛爛……但她的眼睛,讓人覺得她不屬於這裡……」

我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王子說,他想帶她離開……女孩很害怕,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屬於人間……但是……她還是跟他走了。」

「然後呢?」我追問。

她的語氣開始變得流暢,甚至帶了一點興奮,「然後他們去了王宮……女孩第一次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吃到了從來沒有吃過的美食……她覺得那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女孩也每天給他做飯,打理王宮的花園……」

「他們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嗎?」我問,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他帶她去湖邊划船……告訴她他小時候也曾想過當一顆星星,可以自由自在地漂浮在天空……」她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在享受著那段美好的記憶,「還有一次,他帶她去山頂看日出……他說……希望她永遠能像星星一樣,擁有自己的光芒……」

「聽起來像童話。」我輕聲說,試圖讓她感受到我的共鳴。

「是啊……可是……」她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語氣變得低沉,「戰爭來了……王子必須去保衛他的國家……」

我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她說這些的時候,語氣抑揚頓挫得恰到好處。

也許她有演員的天分——劇團演員、配音演員、旁白。

只是……她已經沒有未來了……

「王子在戰場上死了……」她低聲說著,仿佛自己成為了那個悼念王子的女孩,「女孩……知道自己本來就不應該留在地上,她認為這是神給她的懲罰……所以她回到了天上,請求神明復活王子……」

「神有回應她嗎?」我輕聲問,心裡已經完全被這個故事牽動。

「答應了……但是……」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神明告訴她,女孩永遠不能再變成人,也不能再靠近地面。她會被永遠關在天牢裡,成為一顆星星……」

「天牢?!」我的筆停住了,喃喃重複著這個詞。

「……這就是觸犯天條的代價。」她只是輕輕點頭。「而且神明說,王子會忘記她——所有跟她有關的記憶,都會被另一個公主代替。」

「那女孩還是選擇了救王子?」我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當然啊……」她的眼神飄向遠方,「她變回了星星……王子也被復活了,但當他醒來時,他看到的只有那個新的女孩,一個真正的公主……最後他們結了婚,公主對他很好很好……」

我的視綫快速模糊起來,完全忘記了記錄。我眨了眨眼,努力不讓我眼角的淚光被她察覺。

「女孩每天都在天牢裡,忍受著寒冷和孤獨……她只能在天上默默地看著王子……但是看到王子很幸福,她覺得……就算王子忘記了她……只要他能過得好……那就足夠了……」

面前的她,也犯下了滔天大罪,身陷囹圄。那麽她會不會把自己投射到故事中的女孩身上?她是否遇到過她的王子?如果遇到了,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我内心的思緒已經翻湧不止,但是我還是沒有開口問那些更深層次的問題——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我隱隱知道,她還沒準備好面對這樣的問題——甚至可能,她永遠都不會準備好。

「這……是妳朋友寫的……?」我只能這麽問。

她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但是……這些都已經被撕了……又跟考試沒什麼關係……都不重要了……」

我輕輕笑了一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柔和些:「……妳真的這麼覺得嗎?如果妳覺得不重要,為什麼妳會記得這麼清楚?」

她愣了一下,像是沒料到我的問題。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眼神裡只有茫然。

我沒有逼她,只是低聲說:「也許……妳覺得不重要的東西……其實很重要。至少對那時候的妳來說,是重要的。」

她低著頭,沒有回應,手指卻輕輕地攥緊了裙布的邊角。我能感覺到,她的內心正在掙扎。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也許吧……」

她的聲音微弱得像是被風帶走了。

——————

「……妳要問我高中裡的事情嗎?」我還沉浸在先前故事的餘韻之中,她卻突然主動問我。

我吃了一驚,然後又有些欣慰:這也許是一個好的跡象——這說明她開始信任我,開始慢慢打開自己的內心世界了。

「嗯……如果妳願意,我很想聽。」我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輕一些,避免驚動她那種稍縱即逝的坦率。

她低著頭,手指輕輕撫過裙布邊緣,像是在理順某種微妙的情緒。「我們學校……規定很多的……剛進去的時候,我還不太適應……但習慣了也就還好……」

「很多規定是什麼樣的?」我順著她的話追問。

「每天五點半起床……沒有人敢睡過頭,因為六點鐘老師會準時檢查宿舍。如果誰的豆腐塊疊得不夠標準,整個寢室都要受罰……」她的語氣意外地流暢,就像在描述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教室裡的燈永遠都是亮著的……從早到晚。跑操、上課、自習、再跑操、再上課,接著是晚間三節自習,晚上十點半準時上床睡覺。天天如此,沒有例外……」

我的筆停頓了一下。我感到一股隱約的不安。這種生活聽上去更像是一種強制的訓練,而不是教育。我緩了緩語氣,輕聲問:「妳們有休息的時候嗎?」

「有啊,每三周放假一天……」她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確認我的表情。

「三周……放假一天??」我幾乎懷疑我有沒有聽錯,「那妳是不是都不能回家?」

難怪鄰居會說他們聽不見母女兩人的爭吵聲了。原來女兒一直都不在家裡!

「其實夠休息了。而且我們有些小技巧來放鬆自己,沒有那麼累……比如跑操時趁機和同學說幾句話,只要不被學生會的人聽到就好……在自習課上老師不注意時,用筆記本給隔壁的同學寫些話……

這也太誇張了,像這種能叫放鬆嗎?

「……或者在廁所裡畫些動漫人物,大家接力作畫……這樣監控攝像頭拍不到……」

「監控?」我忍不住打斷她,語氣裡透著一絲驚訝,「學校安裝了監控?」

她點點頭,語調毫無波瀾:「當然啊,為了保證學習效率嘛。誰開小差,誰偷偷傳紙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這樣……不會覺得有壓力嗎?」

她搖了搖頭:「一開始可能會有吧,但後來就習慣了……其實只要不被抓到就好。」

「妳剛剛提到三周放假一天,這種生活對妳們來說,真的能算休息嗎?」我忍不住追問,心裡湧起一絲隱隱的抗拒。

「其實不放鬆也沒什麼不好吧……」她的語氣仍然平靜得讓人心驚,「雖然每年有一兩個人跳樓,但大部分人都能撐下來……所以也還行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妳說的跳樓……是怎麼回事?」

「就是有些人撐不住了吧……不過只要不出現在我們班,老師和我們都會很快忘掉……」她的語調輕得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手指依然輕輕撫過裙布邊緣。

「妳……當時害怕嗎?」我努力抑制住內心的震驚,小心翼翼地問。

她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回憶。「一開始聽到真的有人跳樓的時候……雖然我有心理準備……但是晚上都睡不著……但後來也就那樣了。」

「心理準備?」我迅速捕捉到這個詞,忍不住追問。「妳是說……妳們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冷冷的:「知道啊,但那又怎麼樣……我告訴媽媽說那個學校有人跳過樓,她說她早就知道,但升學率擺在那裡,幾個孩子跳樓根本不算什麼,大家還是搶著把自己的孩子送進去……」她說到這裡,忽然冷笑了一聲,緩緩問我:「妳說,這麼好的學校,出一個殺人犯是不是也無所謂呢?」

這叫我怎麽回答?

我只能低頭記錄,躲著她的目光,手指僵硬得像是失去了力氣。

「那……學校有採取什麼措施嗎?」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卻聽起來那麼遲疑。

「有啊。」她點了點頭,語調裡竟然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意味,「老師會告訴我們要好好休息,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但我們也知道,只要成績掉下來,就沒有人會管你有沒有壓力了。」

「就只有這些嗎?」我輕聲問,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一些。

她想了一下,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後來……學校把窗戶都裝上了鐵欄杆……」

「鐵欄杆?」我頓時怔住了,眼前浮現出一幅冷冰冰的畫面——就像我和她身處的監獄——「妳們的窗戶……都被封起來了?」

「嗯,為了防止再有學生跳下去。」她的語氣依然那麼平靜,像是在陳述某種理所當然的事。「這樣的話,大家就只能待在教室裡學習……也挺好的吧。」

「挺好的?」我的聲音忍不住顫抖了一下,眉頭緊緊皺起。「妳們當時,沒有人覺得這樣……不對嗎?」

「有人覺得啊,但說了也沒用。」她的眼神像是失去焦點。「規定就是規定,沒有人會為了你去改變它。」

她的回答讓我感覺胸悶,逼得我大口喘了幾口氣:「……妳們的老師真的理解你們嗎?」

「他們理解啊,所以才會提醒我們卷面要整潔,用同一種外文字體,筆劃也要一模一樣,因為考試時卷面不整潔是會扣分的。」她的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像是在描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規則。

我一時語塞,這樣的回答讓我愣住了。「這……算什麽『理解』?」

「嗯。」她頓了一下,像是覺得我的反應很奇怪,補充道:「他們總是希望我們少犯錯,考試成績才不會受影響。所以,這也是一種理解吧。」

「我說的不是這種——」我急得正要高聲反駁,卻看見她冷漠的表情裡又現了幾分驚懼,幾分防備,只能勉強把我的話嚥回去。

「那……如果有人犯錯了呢?」我只能努力壓抑我心中的憤怒。

「我們班的紀律分和班主任的獎金挂鉤,所以誰都不敢犯錯。」她低下頭,語調仍然那麼平靜。「如果有人打破規矩,整個班都會受罰……比如,上課預備的兩分鐘裡喝水也要扣分,因為這表示我們沒有進入『上課狀態』……還有睡覺時講話、喝水、上厠所,也要做檢討……午休時窗簾沒拉嚴實也要扣分,因為這意味著我們沒有進入『休息狀態』……」

「那如果……整個班一起被扣分呢?」我試圖追問更多細節。

「那就整個班一起做檢討啊,又不是沒有過。」她的語氣理所當然,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大家都會彼此盯著……沒有人敢出問題。」

她的話還在繼續,但我已經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這不是我所知道的學校的樣子!

我低下頭,握緊手中的筆,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那如果有學生……心理壓力很大,或者情緒崩潰,學校是怎麼處理的?」

她低著頭,指尖在裙布上輕輕揉動了幾下,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

最後,她抬起眼看了我一眼,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大概是自己想辦法吧……」

「自己?」我幾乎脫口而出,「可萬一有人——」

「萬一有人怎麼了?」她冷冷得打斷我,語調裡沒有一絲起伏。「不就是自己不行嗎?」

她的話像是一記重拳,讓我的思緒停滯了幾秒鐘。

「……妳真的覺得這樣好嗎?」我的聲音顫抖著問。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低下頭。

我沒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她的心聲。

然而——

「——我們是來學校考大學的,不是來享受生活的。」

她忽然抬頭,那雙眼睛毫無高光,死死地盯著我。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再說,三年都捱不過去,以後要怎麽辦?」

——————

我看著她的表情。那個表情和她當初在模仿她母親的時候很像,但是又有些差異——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有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

她又在扮演其他人的角色了——這次是她的老師嗎?

這樣的話,我必須給她一些更強烈的刺激,哪怕這有悖於我的專業素養……

「『我們是來考大學的,不是來享受生活的』?」我用低沉的聲音重複她剛才的話,視線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這些話是妳自己的想法,還是妳們學校一直在說的?」

她嘴角的笑容微微擴大,語氣也變得流暢:「這是事實啊。人生沒有哪一條路是輕鬆的。」

沒有破綻,她像是在背誦多年來熟悉的台詞。

「妳剛才提到的那些規矩,妳真的覺得它們是幫助妳的嗎?」我放慢語速,不急著追問。

「當然有幫助。」她稍稍抬頭,眼神平靜,語氣裡甚至透著一絲理所當然。「這些規矩能讓我們保持專注,讓我們的生活有秩序,不會亂掉。」

她說得那麼肯定,我卻無法忽略她語調深處的空洞感。

「秩序?」我柔聲問,試圖讓自己的語氣不帶對抗意味。「字體不工整也算是秩序?」

她愣了一下,像是對這個問題有些措手不及,但隨後又回到了面無表情的狀態:「誰知道呢?老師說過,統一字體能讓閱卷老師的心情更好,少一些扣分的風險……我們不能冒這種隨便丟分的險。」

「那妳們的豆腐塊呢?還有睡覺時不能說話,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這是紀律的鍛煉。連這些小事都做不好,怎麼應付更大的挑戰?」她聲音冷冷的,帶著某種疏離感。

「更大的挑戰?」我眉頭一皺,聲音裡的質疑已經按耐不住。

她的頭猛然抬起,眼神像是被點燃了一瞬,語氣急促而堅定:「高考就是一場戰爭,我們是在和全國的學生競爭。多拿一分,就能超過幾千人……這些小事能鍛煉我們的意志力,為高考做好準備。」

她的表情依舊冰冷,但我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握拳,像是在忍耐什麽。

我深吸了一口氣:「……妳覺得這場戰爭值得嗎?」

她愣住了,眼神飄忽了一瞬,像是沒聽懂我的問題。「當然值得。不這樣,怎麼能考上好大學?」

她的回答讓我一時語塞。我的筆停在紙上,沉默了幾秒,終於開口:「可妳們真的有像一支軍隊一樣團結嗎?這樣互相盯著,互相檢查的方式,真的是在培養團隊精神嗎?」

她猛地抬起頭,語氣變得尖銳:「我們怎麼沒有團隊精神?!跑操的時候大家一起喊口號,這不就是團隊精神嗎?」

我皺了皺眉,壓下心中的不滿,語氣盡量放柔:「妳真的相信喊口號就能代表團隊精神嗎?」我停頓了一下,試圖用更具體的例子讓她理解。「我實習的時候,跟著老師採訪過真正的軍隊。比如在攻防演習中,偵查、滲透、火力掩護、指揮協調——他們每個人都在為團隊的共同目標努力,分工不同,但緊密協作,這才是團隊精神。」

我看了她一眼,確認她在聽,繼續說:「還有,在救援民衆時,有人搭建臨時醫院,有人分發物資,有人守護秩序——這不只是完成任務,更是彼此之間的默契和信任。而且,在軍隊裡,他們還會開學術討論會,探討如何改進戰術或者管理模式,讓每個人都能為團隊的未來出力……這樣的團隊精神,妳們感受過嗎?」

她的眼神微微晃動了一下,但很快冷了下來,語氣裡透著一絲輕蔑:「那種東西有什麼用?能讓我們有好成績嗎?那些都是不必要的!」

「不必要?」我感到一股熱流湧上喉嚨,語氣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妳真的覺得這些是多餘的?它們可不是讓人輕鬆,而是讓每個人找到自己的目標,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是我們只有一場高考!」她瞪著我,語氣激動。「我們沒有時間去找什麼目標!這些規矩就是為了把我們的時間用到極致!」

我的視線掃過她攥緊裙布,微微發抖的手指,更加確信她心口不一:「可是這些規矩,真的讓妳覺得自己更接近妳想要的未來嗎?」

她忽然猛地一拍椅子的扶手:「當然有!我們的自律會讓我們變得更好,讓我們在未來的生活中更有競爭力!」

她語氣是那樣激烈,不像是在說服我,倒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我死死地看著她,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低聲問:「未來的生活?妳的意思是考上一個好大學,找一個好工作,賺更多的錢?」

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目光也飄忽起來:「對啊,這樣不對嗎?」

「可是光是考上好大學,並不能保證妳會成功。」我的語氣越發柔和,但每一個字都在刺她。「妳知道嗎?真正能讓一個人在未來取得成功的,是發現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是與人、與社會溝通的能力,是團隊協作分工的能力、是從錯誤中學習的能力……可是你們學校教給你們的,只是如何吃苦,如何機械地完成同一個任務……」

她的聲音忽然尖銳起來:「妳以為我們是喜歡吃苦嗎?!但我們除了高分,就什麽都沒有!如果我們能夠堅持下來,未來就沒有什麽不能剋服的困難!」

「……妳說的這些,真的是妳自己的想法嗎?」我盯著她的臉。

她的目光閃爍了一瞬,隨即迅速低下頭,聲音忽然變弱:「……當然是啊……」

「……妳不要再騙我了……」看著她的心理防禦一點點破碎,我卻沒有任何成就感,甚至只覺得心痛,「妳自己也知道,這不是妳的真心話……」

「妳為什麼要這樣說?!」她忽然站起來,語氣尖銳而帶著哭腔。「妳就這麼想否定我嗎?!」

「我不是想否定妳——」我站起來,想要解釋。

她卻猛然跌坐回椅子上,低下頭,聲音微弱:「妳這麼鄙視我,這麼跟我說教,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高尚,很開心……」

看著她低垂著頭的樣子,我一陣心酸:「我沒有這個意思……對不起……也許我根本不了解妳的處境,但我只是……真的不希望妳相信這些……」

她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神裡充滿疲憊:「……我不喜歡這些又能怎麼樣……我的媽媽一天做三份工……我真的就只是不想我媽媽那麼辛苦而已……我真的就只是想多賺一點錢而已……就算這樣,妳也要否定我嗎……」

我確信了這是她的真實想法。

但是哪怕如此,她仍然與學校保持著一致,不得不保持一致。

我懊悔不已,恨不得收回我剛才說過的所有話——我說的一切在她冰冷的現實面前都是空談。如果把她換做是我,我真的會比她做的更好嗎?

「……說實話,我的家境要比妳好得多,所以我知道的也比妳多些……我的父母也比較支持我的夢想……我沒有資格評判妳……對不起……」我低聲道歉。

可是她卻搖著頭,雙手捂住了臉:「可是我連考高分都做不到……最後還……我連我爸爸都不如……我真的該死……」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了,只有極其細微的抽泣聲,幾乎隱藏在時鐘的滴答聲中。

我楞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她。

良久,我輕聲開口,試圖緩和氣氛:「妳之前說過,妳們學校的窗戶上裝了鐵欄杆……這件事我真的無法理解,妳們的學校……像是監獄一樣。」

她臉色蒼白,卻勾起嘴角笑了笑:「所以我在這裡……過得還蠻習慣的吧,甚至還要輕鬆點……」

然後,她慢慢閉上眼睛:「我們學校說得沒錯——只要我們能堅持下來,未來什麼困難都能克服。哪怕是監獄生活也不例外……」

說到這裡,她有意讓手銬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著,像是提醒著我,她此刻的身份——一名死囚。

我以前采訪過的囚犯,無論是懊悔的老者還是憤怒的青年,提到監獄時無不帶著對自由的向往。而她卻輕描淡寫地說她很習慣。

——那不是習慣,那是她早已不再渴望任何其他的可能。

沒有比這更黑色幽默的事情了。

我坐了下來,拿起了筆,卻又放下。

我完全不知道應該寫些什麽。

——————

「……妳說我自己也知道,這不是我的真心話……其實妳是第二個這麼跟我說的人……」她忽然低語,像是自言自語,卻又帶著某種難以捉摸的情緒。

我愣了一下,迅速抓住了她話中的關鍵。「欸?還有誰?」我忍不住問,語氣裡藏不住好奇。

她閉上眼睛,嘴角浮現一抹輕柔的笑意,像是陷入了某種甜蜜的回憶。「我前男友。」

這答案著實出乎我的意料。我睜大眼睛,試圖理解:「妳們學校管得這麼嚴,妳怎麼會……」

「是啊,我們學校連男女單獨講話都算違紀,要扣班級分呢。」她回憶著,語氣中有著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遙遠的溫暖。「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交到了一個男朋友……」

我稍稍向前傾身,感到心裡某種微妙的鬆動。她在這一刻的神態,與之前的冰冷完全不同——那是一種柔和而脆弱的情緒。

她本來就有著一張清秀的臉,這樣笑著,顯得更加可愛動人。

「是什麼讓妳們相識的?」我小心翼翼地問,怕打破這種難得的氛圍。

「還記得那是在二年級的第一次月考之後……那次考試,我居然考了年級第一,學校就讓我在升旗儀式上做演講。其實我一點也不想上台,但這種事情我們從來沒得選,只能硬著頭皮去做……」說到這些時,她有一絲不情願。

「演講的内容是什麼?」我忍不住插話。

「大概是些『努力拼搏』、『奮發向上』之類的話吧。」她歪著頭想了想,語氣輕描淡寫。「反正就是用四字成語湊的,還有什麼『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她停頓了一下,微微嘆了口氣。「其實我自己很不想做,但沒得選……」她的語速放慢了,像是不願回想更多。

「……然後妳就遇到他了嗎?」我輕聲問,不再追及演講的話題。

她點點頭:「後來在第二次月考,我去圖書館學習的時候,就遇到了他……他當時也和我說,我說的話我自己也不相信……」

「男女單獨講話不是會被處罰嗎?」我皺了皺眉,對這樣的規矩依然感到不可思議。

「是啊。」她點了點頭,「不過月考之前大家一起學習,討論問題的時候會稍微放鬆一點。中午吃完飯以後,我們有半個小時自由活動的時間,那時候我去圖書館換個環境自習……結果他就直接找到我,要我教他題目……」

「然後呢?」我不由自主地追問。

「然後就聊到我為什麼能考這麼好。」她語氣中多了一點調皮和炫耀。「聊著聊著,就聊到我那天演講的時候……他說我用詞辭藻太多,用力過猛,一看就是在陰陽怪氣……」

「他好直接喔。」我被這句話逗笑了。

她紅著臉點頭。突然,她又一臉興奮地和我說:「對了對了,妳知道他怎麼跟我聊天的嗎?他居然把聊天的内容寫在筆記本上欸!嘴上問我這道題怎麼做,筆記本上寫的東西完全是另一回事!」

「虧他想得出來……」我感嘆。

「對吧!」她一臉自豪,語氣也輕快了不少,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死刑犯的身份,「我當時氣得要命,拼命反駁他。結果他把我演講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寫了下來,還給我寫評語,說:『妳不用騙自己的,我早就看穿了』……我當時都羞死了,想要逃跑,不過他馬上就笑著在本子上寫著說,他不會跟任何人說的,以後再多教他題目……」

我看著她笑得那麼燦爛,忍不住感慨:「他一定很特別。」

「嗯。」她的聲音柔了下來,「後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每天中午都會去圖書館……哪怕只有十幾分鐘,也想要跟他交流學習……」

「學習?不是在打情駡俏?」我挑眉,笑著打趣。

「真的是在學習啊!」她慌忙辯解,被銬的雙手也擺了兩擺,「我教他寫作,還有數學、物理之類的……他會教我外語、歷史、地理……不過現在想想我覺得他根本不用教嘛……」她說著,稍稍嘟了下嘴。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壓下笑意,認真地問。

「他是國際部的學生,準備出國留學,見識很廣……」她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眼裡帶著亮光。「國際部的學生不參加高考,管得鬆很多。他們放學就能回家,週末也不用補課,真羨慕啊……」

「羨慕什麼?」我微笑著問。

「他……見過很多地方。他講北極的極光,說沙灘的顏色像金子一樣,還說什麼五彩的珊瑚礁……」她抬起頭,嘴角帶著笑。「他還教我十幾種語言的『你好』和『再見』,每次都說得特別標準……」

「有一次,他甚至偷偷帶了一本中英文對照的小說給我看……他說,『別老做題,看看這些有意思的吧』……我當時真的很開心。」她語速越來越慢,語氣裡滿是懷念。

「很浪漫呢。」我忍不住感慨。

我不止在感慨她的男朋友,更是在感慨她現在說著這些故事的樣子——她現在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個熱戀中的少女,是屬於她的年紀的模樣。

要是她沒有犯下這樣的罪行的話……

她停頓了一下,眼神越發柔和:「有一天,他在本子上寫了『我喜歡妳』,然後抬頭看著我,笑著問我,這道題能得幾分。」

「他真有意思。」我忍不住笑了,「妳給了他滿分嗎?」

「當然啊。」她的臉通紅,用力地點了點頭,語氣裡帶著得意和羞澀。「我怎麽捨得打零分呢……然後他就笑了……笑的樣子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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