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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死不足惜的你(繁體中文),6

小说:邊緣人系列 2025-08-31 08:40 5hhhhh 7020 ℃

我能感覺到她話語背後的掙扎。她需要時間,而我的任務是耐心等待。

「復學之後……妳過得怎麼樣?」我試探著問,語調儘量溫柔,努力不去過於直接地觸碰她的傷口。

她的手輕輕一頓,隨後點了點頭。「我沒有跟任何人說我是什麼原因休學的……老師和同學也沒有多問,因為我們學校休學的同學也不是一個兩個……」她頓了頓,低聲補充道:「但是……我相當於留級留了一年……以前的同學變成了學長學姊……心裡就很複雜……」

「複雜?」我輕輕地重複,試圖讓她繼續說下去。

「嗯……」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隨後又迅速低下頭,像是害怕直視我的眼睛。「現在的同學基本上已經有了一個個小團體,我就像是插班生,融不進去……然後以前的同學也不再跟我說話,看到我就把眼睛別開,裝作沒看見我……」

她的聲音幾乎要消失。

「妳有試過……和他們聊聊嗎?也許妳的同學只是怕傷到妳……」我安慰著。

「我不敢……」她搖了搖頭,自嘲著,「再說,我和他們能聊什麼呢……學習嗎……」

我看了看她檔案。她在二年級的下學期「休學」——或者說,「改造」了將近一年,然後她就毫無徵兆地被編入了下一級。哪怕真的是因為身體健康原因休學,她在班級中也屬於異類,交流壓力可想而知,更不用說之後就是三年級——正是要全力以赴拼高考的時候,更不用說是在他們學校。

「那妳的學習呢?回到學校後,還能適應嗎?」我換了一個話題,希望能稍微緩和她的情緒。

「……好多以前學的東西都忘了……只能慢慢重新補回來……」她說著,手慢慢撫摸著裙布,像是在努力撫平自己的情緒。「老師講課的速度又很快,有問題我也不敢問……前兩次月考,我的年級排名都在幾百開外……」

「後來呢?」我追問。

「……後來老師給我單獨補習以前的課程,最後一次考試勉勉強強才回到前五十……」她的聲音裡透著一絲僅有的驕傲,但隨即又低了下去:「以前我基本都能在前二十左右……」

我記下這些數字,忍不住讚嘆:「妳其實很努力了。」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感激。

「那……」我猶豫著,但最終還是問出口:「妳媽媽知道妳的成績下滑嗎?以前成績這麼好,現在這樣……」

她點了點頭:「其實我的老師給我補習的時候,有和我媽媽溝通過,瞭解情況……我當時嚇壞了,筆都拿不穩……」

「妳媽媽怎麼說的?」我試圖引導她說更多。

「……什麼都沒說……她只是告訴老師,讓我安心讀書……」她說著,嘴角微微扯動,像是勉強自己露出一個苦笑。

「這不是很好嗎?她想讓妳專心學習——」

「這不好!」她打斷了我,語調短暫地拔高了一瞬,「這不好……這一點也不好……我寧可她像以前一樣罵我……」

「為什麼?」我愣住了。

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低下頭,手指繼續攥緊自己的衣袖。

我知道,如果就這樣停下來,她可能什麼也不會再說。

也許我需要代替她開口。

「是不是因為……她什麼都沒說,所以妳覺得……」我輕輕開口,嘗試說出她心裡的話,「她根本不在意妳在那個地方的遭遇?」

她輕輕搖頭,否認了我的推測。

「那是因為……她不像以前一樣管妳的時候,妳反而感覺……更孤獨?」我換了一種說法。

她的手指攥得更緊了,像是想把自己蜷縮進去,低聲說:「……以前她罵我,是因為她覺得我能做得更好……可是現在,她什麼都不說……我感覺她已經……放棄我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這種感覺我無法全然理解,但我能想像它是多麼沉重。比起爭吵、斥責,無聲的冷漠和妥協像是一種絕望的宣判,尤其是來自最親近的人。

更讓我覺得難以承受的是,我明白她的母親並不是不在意,而是無法找到正確的方式表達。她已經在試著改變,可遲來的溫柔卻被女兒解讀成放棄,兩人之間的距離反而越來越遠。

如果她的母親能提早一些——兩年、甚至一年——事情是不是會大不一樣?

「……妳壓力一定很大吧。」我努力壓下情緒,輕聲說。

她點了點頭,語速越來越慢:「後來……我就開始……拿美工刀或者削筆器之類的……然後有一次被同學發現了……」

我的心緊了一下。

這是她第二次自殘的嘗試了,而原因居然是因為她的母親在嘗試轉變對女兒高壓的態度。

太荒誕了。荒誕得讓我心碎。

她看著我,悲哀地笑了笑:「妳知道嗎?美工刀其實很脆……我划的時候,只是覺得痛……但是我想要達到的效果,根本就達不到……」

我默默地看著她,靜靜地聽著她說下去。

「……然後老師就建議我暫時休息,說我這樣下去不行,讓我回家休息一個星期……」她低聲說,眼神變得更加空洞,「也許他們也不想讓我死在學校裡……晦氣……」

連老師的溫柔也被解讀成了冷漠。我只覺得窒息。

「那妳媽媽……」我的筆在手中微微顫抖。

「我媽媽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我接回家去了……」

她停了下來,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我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我就在家裡睡覺……把臥室鎖著……我媽媽每天到飯點的時候就把飯送到我的房間門口……她什麼都不說……輕輕敲三下門,然後又迅速走開,像是不想打擾我……」

「她……有嘗試和妳溝通嗎?」我問。

她點了點頭:「她有提過帶我再去遊樂園、馬戲團、或者音樂廳……但是我也不想去……」

「為什麼不想?」我順著問,試圖理清她的思緒。

她沉默了一下,低聲說:「我覺得……那些東西……現在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沒意義?」我追問。

「她一開始和我道歉過……說過對不起……說我想吃什麼,想去哪裡,都可以……」可她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像是沒有聽到我的問題,「她給我做我國小時最喜歡喝的雞湯……可是看到這樣的飯菜,我反而一點胃口都沒有……」

「為什麼?」我忍不住問。

「明明做雞湯這麼費工夫……我只是吃了幾口,就把它倒掉了……」她依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媽媽也沒有說我……她只是安靜地走開了……」

我靜靜地聽著,等待她說完。

「大舅和小舅也來道歉,說他們當時不該同意送我去那裡……但我媽媽把他們趕走了……」

「她也不去上班了,整天就在家裡陪我……不過她接的手工活也沒有停,畢竟要補貼家用……」

她終於停了下來,把頭埋得更低,盯著自己的手銬。

「妳……妳對她的道歉,還有那些行為……是什麽想法?」我盡可能婉轉地提問,生怕引起她的抵觸。

她像是要將自己蜷縮進那單薄的襯衣裡。過了很久,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不知道……也許……她是真的後悔了……可是……我……」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雙手不安地撥弄著銬環。

我猶豫了一下,試探地說:「妳是不是覺得……她的道歉,妳……配不上?」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把頭低得更深,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動物。

我停頓了一下,換了一種方式:「還是……妳覺得,她現在對妳的好,反而讓妳覺得……不知所措?」

她緩緩抬起頭,眼神有些茫然,又似乎帶著一絲掙扎,最終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順著她的情緒問下去。

「因為……」她的聲音很小,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以前……我那麼努力,想要她多看我一眼……想要她說一句我做得好……可是現在……現在我什麼都沒有做……她卻這樣……」

她停下來,用力咬住嘴唇。

「這讓妳覺得不真實嗎?」我輕聲問。

「不只是這樣……」她把手指嵌進掌心,「我覺得自己……很可笑……也很骯髒……我以前那麼努力想得到的東西,現在這樣的我……怎麼還有資格接受呢……」

我的心一陣鈍痛。我想要安慰她,告訴她她並不骯髒,可是我知道,這樣的話從我口中說出來,不會起任何作用。

「妳的母親……她或許是在努力彌補吧?」我試探著說,「這一切……可能是她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只是她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也許吧……可是……」她抬起頭看著我,眼裡一片虛無,「可是這有什麼用呢?她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改變不了以前的事情了……反正我就這樣了……」

我看著她的眼睛,想要反駁,卻發現她的話像是一道無解的難題。我能理解她的母親的掙扎和改變,也能感受到她無法釋懷的痛苦,卻找不到一個能夠連接兩者的答案。

「然後呢?」我只能輕聲問,想要把話題從這個死結中引開。

「然後慢慢地她就不再和我說話了……她大概也覺得,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要融進空氣裡。

「直到最後一天……她都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

「最後一天?」我敏感地抓住她的措辭。

她垂下頭,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對……就是……就是那天……」

我的心猛地一緊。我知道她口中的「那天」指的是什麼。

也許,從她被送入那個「改造中心」開始,一切都像自由落體一樣,無法挽回了。

她低頭捏緊裙布,像是要將所有情緒埋葬在那片沉默之中。而我,只能靜靜地等著,等她準備好,再次開口。

——————

她的呼吸聲粗重,斷斷續續:「那一天……就是……我休息的最後一天……我媽媽告訴我……我不能再休息……否則課業就要丟光……她沒有辦法讓我再留級一年……」

她說話的語氣極低。我屏住呼吸,盡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讓她感到任何壓力。

我知道,她在回憶最艱難的部分。

「那……妳怎麼回答的?」我輕聲問,筆尖輕輕觸著筆記本,隨時準備記下。

「我……我跟她說……我不想去學校……我不想去……問她能不能再讓我休息幾天……」她低下頭,手指死死地抓住膝蓋上的裙布,像是想要壓制內心翻湧的情緒。

「然後呢?」我試探著追問,儘量讓語氣柔和些。

「然後她就……突然崩潰了……」

她突然抬起頭,眼裡佈滿血絲,死死地盯著我。

「『我罵妳也不是,好吃好喝伺候妳也不是!』」

「『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我都已經這麼辛苦了!妳不開心,我還特意請假陪妳!』」

「『妳知道領班是怎麽說我的嗎?!他說我是在找借口偷懶!我求了他多少次,才給我批准一個星期的假期,妳知道嗎?!』」

「『被領班罵的時候,我連看他的眼睛都不敢,妳知道那種感覺嗎?!妳知道被所有人盯著的感覺,像一個異類一樣的感覺嗎?!』」

「『再這樣下去,我要丟掉工作了啊!!我們都快要露宿街頭了!!」

「『妳還想要我怎麼樣!!妳說啊!妳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她模仿的語調聽得我一陣心悸。

我似乎能看到一個疲憊的女人,在熙熙攘攘的工廠裡低聲下氣地忍受責罵,又不得不回家面對一個無力改變的現實。

我忍不住低下頭,盯著筆記本上的字跡,手心不住冒冷汗。

她眼裡的血絲驟然褪去,只剩下蒼白的臉,「妳說,我應該怎麽辦……我應該要我媽媽怎麽樣才好……」

我抬頭望著她,想從她的眼神中找出答案,但只看到她疲憊的面容和徹底的絕望。

「這些問題妳不用回答的……」我輕聲說,卻立刻後悔了。我知道,她真正想要的不是我的安慰,而是一個出口,一個有人能懂她的痛苦的證明。

「我……我腦子就一片空白……我什麽都不想聽……我就跑到廚房……拿了那把……那把割過我手腕的菜刀……」然而她沒有理會我的話,像是被困在自己的思緒裡。

我的心猛地一緊,筆幾乎從手中滑落。「妳打算——」

「我把我的左手放在刀下面……但是……我又想起……小組長……她倒在地上抓著我的脚……想到她那麽痛……我又猶豫了……」

「然後……然後我媽媽追了進來……她看見我要割腕……幾乎要暈倒……一隻手扶著門框……眼睛……血紅血紅的……瞪得好大……」她的語速越來越快。

「她——」我壓下心中的震動,剛想要開口問,卻看到她突然兩隻手緊緊抓住自己的頭髮,兩眼圓睜,幾乎要掉出來。

「『妳不要這樣!我求求妳不要這樣!妳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妳讓我怎麼活下去?!』」

「『妳以為妳死了就解脫了嗎?妳死了,世上真的就只有我一個人了啊!妳忍心嗎?!』」

她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和妳爸爸離婚啊!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起早貪黑打這麼多工啊!還不都是為了妳好啊!妳知道我為妳犧牲了多少嗎?!』」

「『我捨不得妳餓,捨不得妳冷,連妳考試掉了幾分我都替妳著急!妳現在拿刀割自己的手,這就是妳回報我的嗎?!』」

她緊緊閉上眼睛,「妳一定會想問我當時有沒有心疼我媽媽吧……我告訴妳吧……我根本沒有心疼……我真的好自私……」

「我,我當時聽到這些……就,就在想……就在想……為什麼……為什麼我都想死了……她都……她都不放過我……」

她的話像是打碎了我的心,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說出任何安慰的話。

母親已經竭力用自己的方式去愛了,然而在長期的壓力和無助下,她的愛早已經扭曲,哪怕她想要改掉錯誤也為時已晚,不管怎麽掙扎都是死路一條。

女兒也不是不理解母親,只是母親對女兒的情感沉重得像一座山,把自己壓垮。

兩個人的痛苦像兩股漩渦,相互糾纏,無法擺脫。

我只能靜靜地看著她,等待她繼續。

「然後……她看著我的刀劃下去的時候,就大喊起來……」

「『妳割手有什麼用?!妳就這麼恨我嗎?!』」

「『妳恨我,妳——妳砍我啊!』

「『這樣大家都解脫了,不是嗎?!妳覺得這樣最簡單,是不是?!』

「『那我到底為什麽要這樣拼死拼活?!啊?!妳說啊!!』」

「『妳要是真的這麼痛苦,那妳就連我也一起了結吧!!砍死我,解脫所有人,這樣妳滿意了嗎?!』」

她聲音一瞬間噎住,掙扎著。然後,她吼出了讓我渾身發冷的話——

「『——妳就砍死我好了!』」

她的聲音凄厲——讓我想起小時候同學用指甲刮黑板時發出的尖銳噪音,刺耳得讓人頭皮發麻。

「然後……然後……她就上來奪我的刀……」

她停下來,呼吸變得粗重,雙手抖得厲害。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看見……媽媽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血……血不住地往外流……」

「妳知道嗎?人被砍到脖子的時候……砍得夠深的話……叫都叫不出來……只能發出那種……那種很可怕的聲音……像……像電影裡的殭屍……」

「她捂著脖子,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後就這樣倒下去了……我看著她掙扎的樣子……看著她抽搐……到最後一動不動……」

「明明我自己割腕都下不去手……為什麽……為什麽砍死我媽媽就這麽容易啊……」

她的話戛然而止,雙手死死捂住臉。

「……」我的筆停在半空中,心中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一秒。兩秒。三秒。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我看著她身體的顫抖逐漸歸於平靜,手卻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裙摆。房間裡靜得只有我們的呼吸聲和筆記本翻頁的細微聲音。

她忽然開口了,聲音低得像一陣風:「我有想過跟著我媽媽一起走……」她的手指慢慢地鬆開,卻依然僵硬地垂在膝蓋上。「但是……在我把刀按在手腕上的時候,我發現……刀已經鈍掉了……不用力根本劃不動……」

她低下頭,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也許是老天爺也要罰我吧……逼我活著承受這一切……」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也想過逃……但是……我不知道應該去哪裡……」她像是被困在自己的思緒裡,話語從嘴裡一股腦地湧出,但聲音又斷斷續續的,像是隨時會消失。「然後……我就想,反正我這個人已經廢掉了……乾脆就讓法律來制裁我吧……」

她突然抬起頭,盯著我:「被判終身監禁也不錯,可以什麼都不用想……哪怕是死刑也可以,反正……我怕痛,想死也死不成,要是死刑的話,怕痛也沒關係……」

她語氣裡的平靜讓我心寒,就像是心死了一樣。

「妳知道嗎?」她歪了歪頭,「我發現我可以讓法律制裁我的時候……我沒有後悔……也沒有害怕……我只是在想……原來……還可以這樣……」

她說這些的時候,嘴角上揚,釋然一般的表情,使我心碎。

「所以我第二天就去了學校……我想著被抓的時候……至少穿得好看一點……所以……就穿了裙子版的制服……」

「妳知道嗎?當時我的手還在發抖,連拉拉鍊都差點拉不上……但我告訴自己……至少在最後也要看得好看一點……反正這是最後了……」

她看著我,像是看著當時的自己:「同學們那個時候還很奇怪地看我……因為……如果沒有上面的人來視察……女生都不會穿裙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然後……然後就這樣了……」

……

她低下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手指不安地撫摸著膝蓋上的裙布。終於,她抬起頭,微笑著看向我:「我講完了……妳說……我是不是很搞笑……我是不是很沒人性……」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艱難地吞嚥了一下。

我幾乎已經相信,她不是冷血的兇手,她的每一步都帶著絕望、無助、身不由己。

她以為自己的故事結束了,但我的問題還沒有完。

我深吸一口氣,平復著自己的情緒。

「我相信妳的故事……」我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但我還有一些問題,妳願意再回答我嗎?」

她沒有說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低垂著眼睛,像是在等待我的下一句話。

我知道,她還沒完全關上這扇門,而我,還有時間。

——————

我咬了咬嘴唇,忍住內心的情緒波動,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聽妳提到妳媽媽的時候,感覺妳記得她對妳的好,很清楚……這是不是說明,妳很珍惜那些時刻?」

她沉默了,低下頭,手指輕輕撫摸著裙布。

我沒有放棄,繼續問:「但後來,這些變得很少了……反而變成了壓力,對嗎?」

她依然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咬著下唇,眼神游離不定。

「妳覺得是什麼讓她變成這樣的?是生活太難了嗎?」我試探著問,語氣中帶著真誠的關切。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但依然沒有回答。

「我聽妳說這些,覺得妳其實很理解她……」我說。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像是想要說什麼,但最終只是低聲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我停頓了一下,換了個角度:「那妳呢?妳覺得她愛妳嗎?」

她低下頭,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她說過……」

「她說過什麼?」

「……她說……『我不愛妳的話,我早就把妳扔掉了』。」

她的母親愛她嗎?我想是愛的,不然她為什麽會在改造中心與教官捨命相搏?

但她的愛矛盾、壓抑、沉重、甚至充滿了不敢放手的恐懼——一如她的生活本身。

她可能沒有說過任何真正溫暖的話,但這句話卻顯示了她的內心深處,對女兒的重視不可謂不深。

可是,這樣的表達方式,卻傷害著這個她最想守護的人,一遍又一遍。

「我覺得妳也愛著妳的母親……」我抬起頭,試探著開口。

她的手指輕輕抽動了一下,但並沒有回答。

「妳對她的回憶都那麼真實……妳也記得她對妳溫柔的一點一滴,哪怕是在她之後對妳高壓控制的日子裡,妳也對她的痛苦表示理解……我說的對嗎?」

她的眼神仍然低垂著。

「妳只是在感情上受不了這些了,對嗎?」我換了一種說法,耐心地等待她的回應。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終於發出了極輕的一聲:「嗯……」

那聲音低得幾乎不可聞,但我感到一絲希望,於是追問:「那如果……如果妳再有一次機會……比如……妳在下面的話……看到妳媽媽,妳會對她說什麼?」

她的肩膀僵了一下,隨後抬起頭,眼神迷茫。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地開口:「小學有一次寫作文,題目是『我的家人和他們的夢想』……我去問我媽媽她的夢想是什麼……」

「她那個時候笑了,笑得很燦爛……她把我抱在腿上,就說,如果等我長大了,她不用再做工了,就開個飯館,四五個桌子,十幾道菜,每個季節換一點花樣……她的廚藝很好,所以我相信她能做到……」

她的嘴角扯出一絲微弱的笑意,卻很快又消失了。

「但之後她又摸摸我的頭……笑著說……『其實飯館啊,夢想啊,都不重要……只要妳能平安長大,爭氣就好……』」

她的記憶如此真切,幾乎能讓我眼前再現當時的場景——女兒依偎在母親的懷裡,聽著母親描述自己的夢想,和對女兒的祝願。

那是一幅多麽溫馨的畫面啊。為什麽她們會變成今天的結局?

我不知道。

「可是……」她的聲音再次斷斷續續起來,「可是最後……我還是讓她失望了……甚至奪走了她的生命……」

她停頓了很久,然後抬起頭:「……我想……讓她不要再做我媽媽了……我折磨了她一輩子……下輩子我們就放過彼此吧……」

不是「我不想讓她再做我媽媽」,而是「我想讓她不要再做我媽媽」。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想」。

不是徹底的切割,而是對母親來生的祝願。

她的目光裡各種情緒交織:掙扎、痛楚、還有一點點的溫柔。

她果然是一個内心柔軟的人。

「讓她去開她想開的飯館吧……找一個愛她的男人好好生活吧……我不要她再為我犧牲……我不要她再為我起早貪黑……我只要她開開心心的就好了……」她的聲音如風一般飄散。

「這些……妳之前有和妳媽媽說過嗎?」我小心地問。

她抬起頭,吸了吸鼻子,眼神中隱隱帶著痛:「……妳還記得我國中的時候,故事書被撕碎那次吧……」

我輕輕點頭,沒有打斷她的回憶。

「……寫的作文是什麼,妳知道嗎?」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是『我和我的母親』……」

我心中一陣悵然。

「我寫了母親有多辛苦,我有多喜歡她……我不想讓她這麼辛苦……我想要好好努力……」

她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眼神逐漸變得涣散。「妳知道她看見那篇作文說什麼嗎?」

我搖搖頭,默默地等著她說下去。

「她把我的卷子揉成一團……然後說:『寫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妳考試分數高,比什麼都重要。』『妳只要能考高分就好,哪怕恨我也無所謂』……」

「我那個時候就覺得……我說什麼都好廉價……」

為什麽……

為什麽女兒對母親的愛,母親會看不見呢……

為什麽母親對女兒的愛,女兒會承受不住呢……

我不明白……

我更不明白的是,我聽到這些以後,内心竟然沒有什麽心痛的感覺,甚至都不怎麽驚訝……

也許,我也和她一樣變得麻木了吧。因為我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到……

「妳覺得……她是怎麼想的?」我的聲音出乎我意料地平靜。

她搖了搖頭,嘴唇輕輕地抿著,像是壓抑著某種即將湧出的情緒。

「妳覺得……她當時是不是只是太累了?」

她沒有回答。

我嘴角微微上揚,輕聲說:「妳知道嗎?妳記得她的夢想,她說過的話,甚至她對妳的苛責……我覺得,這本身就說明了,妳對她的感情比妳想像中更深……」

她的身體微微一震,似乎是被我的話觸動了,手指緊緊捏著裙布。

但最終,她依然低下頭,只是喃喃地說了一句:「……也許……我們都累了吧……」

我知道,她對母親的感情深刻而矛盾,愛與恨交織,理解與怨懟糾纏,而這種情感,已經深深地刻入了她的靈魂。

也許她的母親也是一樣。

我長長嘆了一口氣,看著她失神地盯著自己的手銬,看著眼前空白的紙頁,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些我都沒有寫下來。

——————

「妳現在……想念妳的朋友嗎?」

她的眼神閃了一下,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意外,但很快又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像是一縷即將被風吹散的煙。「有什麼用呢……她們應該早就把我忘了吧……」

我稍稍坐直了一些,斟酌著措辭:「妳確定嗎?妳們曾經有過那麼多美好的回憶,她們真的會忘記妳嗎?」

她的手指在裙布上輕輕摩擦著,摩擦著。

她沒有回答。

「……比如那個小組長……妳想她嗎?」

還是沉默。

「妳說過她對妳很好……她經常給妳按摩……對嗎?」我追問道,試圖讓她回到那段溫暖的回憶中。

她點了點頭,但沒有抬頭看我,眼角泛起一絲紅潤。「她……她是個好人……她總是幫我……」

「那……」我猶豫著,但還是選擇繼續問下去:「如果妳在下面……遇到她呢?妳會對她說什麼?」

她輕輕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一絲勉強的笑:「……不會了吧……她太累了……早就投胎去了吧……」

她的回答讓我感到一陣酸楚。即使在如此黑暗的境地中,還在為朋友的安息祈願。

她真的很溫柔——至少我這麽相信著。

我沉默了一會兒,轉而問道:「那……如果妳中學裡的好朋友現在來看妳……或者妳的男朋友來看妳……妳會對他們說什麼?」

她的身體顫了一下,隨後用力搖頭:「……妳好殘忍啊……」

「我知道……對不起……」我輕聲。

「我不要他們來看我……我不要他來看我……他要是來看我的話,我不會見他的……」

「為什麼?」我耐心地問。

她咬著嘴唇,眼神閃爍著:「因為……因為我不值得……」

「那如果我能替妳傳話呢?」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她的眉心緊緊皺起,抬起頭看著我,語氣裡帶著一絲決然:「還是不要傳話了……他就這樣忘記我就好……」

我看著她,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她已經把自己放逐到了某個深淵裡,將所有溫暖的回憶都封鎖起來,彷彿這樣就能避免更多的痛苦。

「妳現在對他……是什麽看法呢?」我猶豫著應該怎麽開口,「他說過要保護妳,結果他到最後都沒有出現,妳是不是討厭——」

她猛地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激動:「沒有!怎麼會!」

我確信她在捍衛著她心中最珍貴的東西。

她的聲音在頓了一下後變得更低:「……我怎麼會討厭他……發生那種事情……誰都沒有辦法吧……」

她低頭咬著嘴唇,眼神變得模糊:「我只是覺得……他值得更好的女生……他自己過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那……妳現在……還喜歡他嗎?」我輕聲追問。

「……」

她沉默下來,空氣瞬間凝固了,令人窒息。

「……」

她的目光遊移不定,臉色開始變得蒼白,嘴唇微微顫抖,彷彿在掙扎著是否應該坦白自己的心意。

「…………不喜歡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艱難地開口。

那聲音無比微弱,毫無底氣,像是在說服自己,但語氣中的虛弱和顫抖,卻暴露了她內心真正的答案。

我搖了搖頭,緩緩地說:「妳男朋友真的很瞭解妳……妳不用騙自己……」

她緊緊閉住了雙眼,像是不想看我,又像是不想流眼淚。

我深吸一口氣,想換一種方式讓她打開心扉:「妳知道嗎……剛剛妳的樣子,讓我想到妳講的那個流星的故事……」

「……!」她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

「那顆流星……犯了大罪,但是也遇到了愛她的人,哪怕身處牢獄,永世不得相見,也在為王子的幸福祈禱……」

我看見她開始發抖,聽見她的吸氣聲越來越粗重。

但是我沒有停下:「妳覺得他……是妳的王子嗎?妳……妳羡慕那顆流星嗎?」

她低下頭,雙手緊緊攥著裙擺,聲音裡帶著掙扎:「……我……我不是……我不配……」

「為什麼?」聽到她的回答,我的心像是被針刺一般,語氣裡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絲急切。「我知道妳無法原諒自己,但是妳有妳的理由——」

每個人的錯誤——無論多麽不可饒恕——都有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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