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走出地铁站，往马路对侧望去，一眼就能看到这座城市最大的商业中心——清港广场。五层楼高的方形建筑围起大半个街区，中央则立着几幢摩天大楼，组成一道十分刻意的天际线。其中最高的一座呈流线型，尖尖的顶部指向天空，外侧的边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就像一根冲出地表几百米的巨型春笋。

“好高……”

即使不变身也能依靠右手的圣戒强化的视力使白悬能站在地面上看清高楼中的景象。她一层一层地向上数，像孩童观察路边的蚂蚁一样窥探着大厦窗户里的人影，一不小心入了迷，差点没发现马路另一边朝她挥了整整一分钟手的沈禾。

“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对不起。”

走过斑马线后的第一件事是道歉，这件事本身也值得一句道歉了。

沈禾戴着一顶卡其色草帽，帽檐遮住额头，脑后梳着标志性的、精致到让见者不由得感叹“编起来一定很麻烦吧”的麻花辫。她眉头微蹙，脸颊因生气而泛红。

（不是生气。是腮红。她化妆了。）

身上是一条素色的碎花裙，裙摆延伸到小腿，淡黄的花瓣点缀其上。袖口在肘部束紧，露出白皙的手臂。裙围看上去并不宽大，甚至可以算得上修身，但依然贴合不了身体。

沈禾对着白悬上下打量一番，开始习惯性地嗤之以鼻。

“叫你别穿校服的意思是穿好看点。”

白悬低头看了看自己。只在左胸有一小块针织图案的白色高腰短袖，水洗纹偏淡的深蓝色牛仔裤以及运动款板鞋，宽松且惬意，在她的审美中可以说普通，但绝对算不上难看。

“……不好看吗？”

“这样搭配的话，可以把裤子穿低一些，不要把肚子遮得太严实——啧，算了。”

沈禾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向白悬的腰部，想要帮她调整一下裤子的高度。但又觉得不太礼貌，立刻缩了回去。

“我买了奶茶！你要什么，阳光炒鸡蛋还是液态奥利奥？”

白悬拎起手中的塑料袋。

“阳光炒鸡蛋！谢谢！”

接过奶茶的时候，沈禾眼前一亮。

“怎么是全糖啊？”

又很快黯淡下去。

“诶……你不喜欢喝甜的？”

“太腻了，我一般点三分糖的。”

“我喜欢全糖！”

“看出来了。”

日益增长的热量需求与规律的校园生活之间产生矛盾，对此白悬的解决方法是提高单次的摄入量——既然吃了，那就尽量吃到最饱——这种进食策略同样会应用到一日三餐以外的零食时间，比如说“既然要喝奶茶，那就尽量喝最甜的”。

“要不……再去买一杯？”

“算了。既然都出来玩了，那就放纵一次好了。”

沈禾把吸管“啪”地插入杯中，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看着沈禾畅饮糖分的样子，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阳光炒鸡蛋的主要成分其实就是牛奶配鸡蛋布丁，就算再甜也甜不到哪里去，至少比自己手上这杯加满了奶油和巧克力饼干碎的奥利奥好多了。想到这里，白悬的罪恶感减轻不少，那句“实在不行我可以喝两杯的”也咽了下去。

“话说，那栋楼是干嘛的？”

“哪栋？”

沈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个啊，应该是写字楼吧。我没去过几次，不太清楚。”

“诶，几次？我一次都没去过。”

“你才来清港几天啊。”

“想去最高那层看看。”

“可以啊。不过，下次吧。电影快开始了。”

和大多数商场一样，清港广场的电影院位于最高层。考虑到今天是周六，再加上最近有许多新片上映，电影院里少不了熙熙攘攘。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场的人数还是超出了想象。

电影票可以在网上提前预定，所以不需要排队，但食物不一样。购买爆米花和饮料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影院门口，占据了商场的公共区域。放眼望去，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全是陌生面孔。喧闹声不绝于耳，白悬却很安心。

就算遇到同班同学，大概还来不及辨认就淹没在人堆里了吧。

“《星星之城》？是不是周莉莉唱主题曲的那个？”

白悬接过带有新鲜油墨味的电影票，念出了电影的名字。

“是啊。”

“那搞得这么神秘干嘛……这部我本来就想看的。”

“想给你个惊喜嘛。来这边！”

白悬正准备走向爆米花窗口的队尾，在这里消磨时间直至电影开场，身体却被沈禾拖去另一个方向。

“快点。”

“不买爆米花吗？”

两人在人群中穿梭，来到影院内部搭起的临时舞台。这里依然拥挤，但人群分布得更加规律，所有人的朝向都围绕着舞台中央的巨幅海报。海报的主体是深邃的紫色，左上方印着“星星之城”的艺术字——这是电影《星星之城》的海报——穿着亮黄色连衣裙的女子和穿着西装衬衫的男子在渐变色的星空下翩翩起舞。似乎是在配合着海报的内容，海报前也站着一对情侣，一位主持人模样的男子正在指挥他们摆姿势。情侣的面前则是一台照相机，以及俯下身子观察取景器的摄影师。

“这里是干嘛的……哎，等等！”

沈禾没有回答，一股脑儿地往人群深处挤，终于在一张摆满各种小礼品的桌子前停下脚步。

“八音盒还有吗？”她看上去很焦急。

“我看看，还有……不到十个了。您要参加活动吗？”坐在桌旁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女士答道。

“要！”

听完这番对话，白悬倒是能猜出这片区域正在发生的事情了。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按照主持人的要求完成某些挑战，比如知识问答、你画我猜等等，然后获得奖品的宣传活动。奖品的内容，大概就是桌上那些电影海报之类的周边吧。

白悬并没有打断她们。这次出行本就是沈禾主动提出的邀请，所以她应该很喜欢这部电影，想要电影的实体周边当然无可厚非。

“请在这边稍等。您的男朋友到了吗？”

“我没有男朋友。”

“喔，抱歉，拍照活动仅限情侣参加……”

“这是我女朋友。”

沈禾一把抓起白悬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诶？”

白悬和工作人员几乎同时发出了音量相似的惊讶声，但如果用数字而非音量来衡量惊讶程度的话，工作人员是十，白悬是一百。

“呃……也可以。那，你们去那里排队吧。”

“好的！谢谢你！”

白悬又被沈禾拖去下一个地方。自从进入电影院开始，她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纵着一举一动，什么都决定不了。这令她有些不悦。

于是，她把沈禾拉了回来。

“放手。你到底要干什么，谁是你女朋友啊？”

“嘘！”沈禾急忙捂住她的嘴，警惕地左右环顾起来。

“别被其他人听到了。”

压低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难以分辨。

“他们听不到。在上去之前解释清楚，否则我不会跟你走的。”

“好吧……”

沈禾长吸一口气。

“因为……之前看到这个电影院有限量赠送八音盒的活动，八音盒的旋律是电影的主题曲，主题曲是周莉莉写的。所以，我很想要这个八音盒。”

“嗯嗯嗯，周莉莉。然后呢？”

“然后发现，活动要求情侣在海报前合照。我又没有对象，就只能找你假装一下了……”

“哦，所以你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叫我看电影的目的就是假扮情侣领礼品。”

“嗯……”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怕你生气，不答应……”

“我肯定答应啊！”

（等等，“肯定”？）

即使有些激动，白悬仍然注意到了自己的用词。

（为什么会说……肯定？）

奖品是限量的，总数少于参加活动的人数，所以假扮情侣的人越多，真正的情侣就越难领到奖品。这种行为本质上是不道德的。

或许是因为假设的情形无法验证，可以信口雌黄吧。

“而且……”

沈禾顿了顿，像是对接下来要说的话犹豫不决。

“……我真的想和你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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