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冤枉的晓宇

巫家坝机场距离昆明市中心只有六公里的距离，到金殿也才不到二十公里，车子从市区内穿过，小家伙兴奋地扒着车窗左顾右盼，似乎并没有晕车。

“小凯…你们这次怎么安排的？…”表舅边开着车，边向我询问起这次的行程来，“火车票我帮你安排，还有哪样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

“我们想先休息两天，去给姥爷扫墓，然后就启程去大理，看看苍山洱海和大理古城……”我如实叙述着自己的计划，“然后往北走，去丽江，去看玉龙雪山…要是还有时间，我想带弟弟去腾冲，去看看滇缅抗战纪念馆，还有国殇墓园……”

“哦呦…腾冲有点远哦，离昆明六百多公里……”

“咳…有时间就去，排不开就算了……”我也深知这一趟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的肯定不好受，“我本来还想去泸沽湖和西双版纳，但是一南一北大调角，腾冲又在西边，太远了，这次实在没法去……”

“急什么…明年再来嘛……”表舅安慰我道：“这里有地方住，你们随时来……”

“表舅，我……”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哎…恐怕以后机会越来越少了，年底我估计就要跟弟弟一起去加拿大了，我已经在那边找好了工作……”

“我知道，你们两个的事，你妈都跟我说过了……”表舅早就知晓了我跟晓宇的关系，“好啊，年轻人就该多出去闯闯，多锻炼…你外公不也是一路从昆明跑到西安，去苏联，回北京…你晓不晓得保尔·柯察金？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比姥爷可差远了……”与外公当年的经历相比，我遭遇的这点困难简直不值一提，“我不光前面有弟弟在国外开路，身后还有父母在国内给我做后盾……”

“哥…别这么说……”小家伙却不禁开了口，“你已经很努力了，真的……”

“谢谢…宝贝……”我转过头，与后座的晓宇相视一笑，“我会更努力的……”

“我跟你一起……”小家伙拍着胸脯提醒我，“你忘了吗？我说过要养你的……”

“对了表舅…我们明天想先去给姥爷上坟……”给外公扫墓可是头等大事，必须要有优先安排，不然我也玩不安心，“姥爷葬的那个墓地，离金殿远吗？”

“哦哦，不远不远，在龙凤公墓……”表舅因为有事，没法陪我们同去，“不到二十公里，你们明天叫辆车沿着沣源路一直往北走，上101公路就到了……”

“嗯…那我们下午置办一下，明天一早就去……”

“哥…我看，咱们还是先查查黄历吧，找个好日子……”

一路上有说有笑，我还跟晓宇说起每年的海埂冬训；由于昆明气候宜人，又是高原，因此每年冬天，几乎所有的足球队都会来这里拉练备战，自然也包括他前两天才看过的北京国安。海埂基地就在滇池的北边，海拔1888米，现今已经有完备的体育设施，是个谈论中国足球时绕不开的话题。

车子驶出城区，沿着穿金路来到表舅的住所，马路不算宽，路边还零零散散有些尚未撤走的摊位，看得出这里早上是个热闹的集市。表舅家就住在路边的一个小区内，是一片灰色的六层小楼，跟我俩之前在劲松的住处差不多，都是那种没有电梯的砖混结构。因为只是吃个便饭，所以我们并没有把行李拿下来；停好车，我俩跟着表舅走上楼梯。他家住在三楼，与十几年前相比，这里明显破旧了不少，楼道的墙皮已然有点破损，木质的楼梯扶手也被人们摸出了包浆，铁制的楼梯栏杆还有几处锈蚀的痕迹。

“婆娘，娃娃们来喽……”表舅开了门，把我们让进屋里，小小的两居室虽然简朴，却充满了家的温馨，“娃娃们饿了，饭可整好了？…”

“小凯，可还认得舅妈？…”多年不见，表舅妈也苍老了些，她正抱着小外孙在阳台上晒太阳，见我们来了，起身走过来，“我去把菜热一下，马上就好……”

“不急不急……”我顺势抱过舅妈怀里的小男孩，软软糯糯的满身都是奶香味，“这可是表姐的儿子？多大了？”

“是，属狗的，两岁半了……”小外甥倒也不认生，在我怀里好奇地打量着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婴儿肥的小脸蛋又嫩又滑，“你们坐，先喝口水……”

我抱着小孩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晓宇也在跟舅妈问过好之后，端来茶水喂了我一口，浓香四溢的普洱，深棕色的茶汤，这是外公曾经最爱喝的。我还记得那时外公家里藏了许多茶饼，用纸包着；每次要泡茶时，他都会拿出从苏联带回来的那把德国军刀，用力从大大的茶饼上翘下一小块，还说那把刀是苏联同志送给他的归国礼物，是二战时从一个被俘的德国军官身上缴获的……

“舅…舅舅……”小男孩奶声奶气的，趴在我肩膀上，真是一只十足的小奶狗。

“宝宝…你该叫他舅妈才对……”晓宇怜爱地摸了摸小外甥粉嫩的小脸蛋，引得他咯咯咯地笑起来，“舅舅在这呢…哎呦真乖，舅舅就喜欢你这样的小Baby……”

“放屁！你才舅妈呢……”我这句话还没说完，屋里就传来了“噗”的一声，让我以为是小爱人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不雅的事，“嘛呢你？不能忍着点吗？”

“不是我…真不是我……”小家伙一脸无辜地望着我，“我怎么可能……”

“哈哈，不是你弟弟，是泡菜坛子……”表舅坐在一边看不下去了，赶忙站出来帮晓宇打圆场，以便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小凯，你看墙边架子上面……”

“哦哦…原来是泡菜……”昆明人非常钟爱做形形色色的泡菜，或许是当年物资匮乏时留下的习惯；客厅的大木架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有陶瓷的也有玻璃的，透过几个玻璃罐子，可以看到里面的小米辣，腌萝卜，还有油卤腐，无一例外都遵循古法用清水封住坛口以防变质。由于泡菜在发酵过程中会产生大量气体，因而会时不时地顶开瓶盖，将压力释放出来，“对不起…我…我错怪你了……”看到小爱人正气鼓鼓地盯着我，我也只得低头向他认错……

“讨厌！别老什么事都安在我头上……”晓宇倒也没真发脾气，毕竟刚才那声的确是太像放屁了；他责怪了我一句，就从我手里把小外甥接过去抱在怀里，嘴里还理直气壮地唠叨着：“宝宝…咱们可不能学他对吗？…他是坏舅妈……”

“舅妈…舅妈……”小外甥就像鹦鹉学舌似的重复着对我的称呼，当然我也拿他没辙，总不能跟一个才两岁半，还在咿呀学语的孩子计较吧……

“林晓宇…你等着！你完蛋了你……”作为还击，我只好狠狠瞪了小爱人一眼。

“哈哈，你能拿我怎么着？”小爱人却不以为然，还压低声音对我说道：“我可没逼你啊，是你自己要叫我老公的……”

“……”

饭菜上桌，即便只是简单的家常菜，却让我看得大喜过望，毕竟由于市面上食材的差异，在北京很难烹调出正宗地道的云南菜，尤其是在外公外婆离世之后，我已经很久没尝过这儿时的味道了。我拉着小家伙坐到桌前，小吃货早就饿了，但依旧先盛了碗米饭递给我；我接过来后，赶忙拿起汤匙挖了一大勺黑三剁塞进嘴里，碎猪肉配着切碎的大头菜和青红辣椒，这熟悉的味道，让我不舍得下咽，含在嘴里咂摸着，泪水控制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哥…你没事吧？…”小爱人看到我这样，贴心地询问道：“怎么啦？…”

“没事…哥没事……”我嘴里含着东西，嘟囔着回答他；我抹了抹眼泪，连忙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米饭。说实话，这米饭远不如北京的好吃，一是因为南方吃的是水稻，油性不如东北大米；二是由于昆明地处1800多米的高原之上，这里水的沸点只有大约94度，因此蒸米饭多少会有点夹生。但我并不介意，能吃到这一口昆明菜，我已然打心底里满足了，“没事，我就是好久没吃到昆明的东西了……”

“好啦好啦…那我有空也多学学，以后给你做……”小爱人还是依旧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温柔体贴，“别瞎想啦，你给我介绍介绍啊，这几个菜我都不认识……”

“哦哦，来…我刚吃的这个就是黑三剁……”我吸溜了一下鼻子，向小家伙一一说出菜的名字，“这个…这个是青辣椒炒油鸡枞，这个是油卤腐，就是刚才瓶子里那个，就像北京的酱豆腐，但是不用红曲，外面裹了一层辣椒……”

“好吃好吃…哦哦…那…那这个呢……”小家伙边吃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也许是因为云南菜对他来说有些太辣了；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指着一盘细细的根茎状的凉拌菜对我发问，“这是什么呀？看起来真奇怪……”

“这个嘛…你先尝尝我再告诉你…尝尝嘛，特别好吃，特有嚼劲……”我摆脱了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阵乡愁，坏笑着让小家伙尝试，想用食物来报复他，“来…吃一大口，使劲嚼…来，张嘴…啊……”

“啊……”小爱人凑到我身前，乖乖地张开嘴巴，我立刻夹了一大筷子塞进他嘴里。可他才嚼了两口，就忍不住捂着嘴一阵干呕；我怕他弄脏桌子和地板，只好把手伸到他面前接着，让他全都吐在我手里，“我操…这什么呀？…哕…又腥又辣…你成心的吧！…哕……”他边说着，边再次泛着阵阵恶心……

“怎么啦？你给他吃什么了？”这一举动甚至惊动了在客厅的舅舅，连忙走过来查看，并问道：“饭菜不合口吗？…没事吧小伙子……”

“没事没事，我就是给他喂了一口折耳根……”我嘻嘻哈哈地向表舅解释道：“万事总有第一回嘛，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

“哦呦…你瞧你这个当哥哥的……”查明了原因，表舅也便不再担心，转身回去继续喝茶看电视，还数落我道：“别欺负弟弟，你看把他恶心的……”

“哕…呸呸呸……”小家伙干脆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水，“要死啊你！这到底什么东西啊？…我的天那，差点让我把早上的饭都吐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顿雨点般的小拳头，把我胸口和肩膀锤得生疼……

“哎呦哎呦，别打了别打了，是我不对…我不是说了吗？这叫折耳根……”谁叫我故意整他呢，人家明明就那么心疼我，刚刚还说要学做云南菜，我确实活该挨打，“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东西还有个学名，叫…鱼腥草……”

“我操…我说呢……”鱼腥草本就是一味中药，有清热解毒，消肿疗疮，利尿除湿的作用，但是吃起来却有种难言的怪味，“这是人能…不对，我真受不了这味……”小家伙尽管有些生气，但还是十分有教养懂礼貌，强忍着没把那句“这是人吃的吗？”说出口；毕竟再怎么难吃，这也是表舅妈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他只是不习惯而已……

“真的有这么难吃吗？…”我这才意识到这玩笑开得有点过火，虽然不至于对晓宇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着实让他干呕了好一阵子，“对不起，我…我真没想到你会恶心成这样…是我不好……”

“你死定了你！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小家伙负气地使劲踹了我一脚，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大勺黑三剁，用以中和鱼腥草的怪味，“白眼狼！坏蛋！…我好心安慰你，你他妈就这么对我……”

“我真不是成心的，这可是云贵川的家常菜啊……”我只好今天第二次低头认错，又赶快从汽锅里夹了一大块鸡肉塞到他碗里，“我错了…别生气啊宝贝……”

“闭嘴！吃饭！…”小爱人也不好意思在家人面前让我下不来台，只得压下火气接着干饭，还不忘小声嘀咕了一句，“晚上回去饶不了你…罚跪！跪一宿……”

“……”

只不过小吃货永远还是那个小吃货，他把一腔怒火都大肆发泄到了食物上，狼吞虎咽的模样跟小时候相比，也是分毫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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