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这天夜里，Elta做个了奇怪的梦。

他梦见有个女孩抱着他奔走在幽暗的森林里，她卷曲的长发时不时拂过他的脸庞，触感有点痒，他疑惑地抬起头，想看清那女孩的模样，视野却一片模糊。

“哦，女孩啊——”Selfira托着腮，拖长声音说道，脸上挂着调侃的笑容，“真稀奇，就连在骑空团里Elta也很少和女孩说话。”

“这好、好像小说里常有的情节。不断地做奇怪的梦，梦里有不认识、但却感觉很熟悉的人。”除了和小提琴有关的事，Cantate很少说这么多话，显然她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我不怎么看小说。按照小说的套路，之后会怎样？”

Cantate咧嘴一笑，神神秘秘地说：“是、是前世的恋人哦！”

“哎呀，好浪漫。”Selfira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们不要乱讲，现实当中哪有这么戏剧化的事。”Elta很后悔自己居然把梦的内容作为早餐时的话题。然而她们聊得正起劲，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过，Sel-chan，我总觉得、很奇怪啊。女孩，抱着El-kun跑？这不、不大可能吧？”

Selfira稍微思考了一下，大概明白了Cantate的意思。

“要是梦里的Elta是个小孩子，这场景就比较合理了。所以，这梦不是前世，而是Elta小时候发生的事……”

“Sel-chan、好厉害！”

被Cantate这么一夸，Selfira更加有信心了：“Elta，你说过你没有小时候的记忆。或许这所宅邸和你以前住的地方有相似之处，结果你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她看向前方，对面壁炉上方悬挂着一幅古老的肖像画，画中描绘了一对显然属于上流社会的中年夫妇和他们的女儿。

“说不定，你小时候也有这样的画像呢！”Selfira朝Elta笑道。

“都说了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然而Selfira她们完全无视了Elta本人的意见起劲地聊了起来，甚至还在想象中加入了新的细节，编出了个完整且离奇的故事，却已经和Elta没多大关系了。

Elta觉得很尴尬，希望两人快点换个话题，然而她们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于是他只好寄希望于Caro。

“Caro-san～～！你也说点什么帮帮我嘛！”他向Caro喊道。

Caro眼帘低垂，保持着手持琴弓和松香的姿势，似乎是正打算给练琴做准备，却走了神正在想什么心事。

Elta这才注意向来爱好热闹的Caro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参与聊天。

“Caro-san，你还好吗？”Elta来到他身边。

Caro抬起头，朝他露出歉意的微笑。

“这些话很有趣，我不知不觉听得入迷了。”

“是吗……”Elta拧起眉头。

“我也一直很好奇Elta的过去，所以刚才没注意到你这么尴尬。抱歉……”

“呃、呃，Caro-san，这事也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啊？”

“毕竟我的岛民给你带来困扰了呢。”他苦笑着说完，便向女孩们道，“差不多到排练的时候了哦？我们该快点做准备了……Cantate？”

“咦、咦？！是、是的！”

“哎呀，一不留神都到这个时间了。”

女孩们匆忙结束掉先前的话题，开始做练琴的准备。Caro也继续为琴弓擦上松香，Elta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把乐谱翻开到今天要练习的曲目的那一页，放到谱架上，却觉得有些东西郁结在心里。

这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晚饭结束，和Caro一起回到房间里后，他就反手关上房门，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会儿情绪。

“Caro-san！”

“呃？”走在前面的Caro刚想坐下，听他这么一喊，错愕地回过头来。

Elta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拉过Caro的双手紧紧握在手里。

“你这几天绝对是有什么心事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也想为你分担……无论如何，请不要独自烦恼！”

“……”

在短暂的沉默中，Elta越来越局促不安，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Caro笑了。

“Elta，你总是这么可爱。”

“我是认真的……”

“抱歉，让你为我担心了。告诉你也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其实……这座宅邸里有一只星晶兽。”

“咦？！”

Caro说，他刚来到宅邸的那天就发现了这只潜藏着的同类。从未与其他星晶兽偶遇的他出于好奇心发出信号，试图进行交流，却始终得不到回应，这令他很是失落。

“也就是说，Caro-san最近总是沉思不语，其实是在尝试与宅邸里的星晶兽沟通？”

Caro点点头：“也许是被讨厌了吧？制造我的星之民给我设定了能够获得人类好感的交际方式，但这大概并不适合用来接近陌生的星晶兽。”

说完他笑了，在Elta看来，Caro现在的笑容显然夹杂着淡淡的失落。既无法完全融入人类的社会，也与同类格格不入，一直以来都用开朗的态度示人的Caro难得露出这样寂寞的神情。Elta努力地思考能够安抚他的话语。

“毕竟Caro-san是与岛屿结下契约的大星晶兽。你突然出现在这座宅邸，让它感受到了威胁。它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于是不敢贸然回应。”

Caro瞪大了眼睛：“你想说是领地意识？这不就真的和兽类一样了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你说得很有道理！没错，就是一样的……”Caro若有所思，“想来也是。如果有陌生的星晶兽在Perfetto岛附近徘徊，我也会觉得紧张。”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到来抱有何种目的？”

“万一对方来者不善，我就不得不迎战，这样彼此都会元气大伤，也会给岛屿带来巨大的破坏。所以一般情况下，两只实力相当的星晶兽会尽量避免产生冲突。不过这座宅邸里的星晶兽是个相当弱小的个体，它无法与我抗衡。”

“那它是在害怕Caro-san吗？”

“是呢……是我考虑不周。”

“对、对了！我们干脆直接去找它，告诉它我们是友善的。就算对方还是不肯接受，那起码也努力过啦。Caro-san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吧？”

“嗯，知道的……”仿佛被Elta的积极所感染，Caro的表情也比先前明快了不少。

循着星晶兽的气息，两人来到宅邸某处的一扇门前。

Elta伸手去推，门毫不意外地纹丝不动。

这是一扇木板拼接而成的门，看起来颇有年岁了。木板间的细缝里漆黑一片，看不见里面的情形。颇不协调的是，门上钉着一块刻满浮雕的华丽铜牌，中央还镶嵌一颗大宝石，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紫光。

“Caro-san，你有办法直接穿过这扇门吗？”Elta问。

两年前Caro陷入沉睡时，身体化作光粒消散。而后来他现在的这个化身被唤醒时，也是先以光粒的形式从Lyria身体里出来，再汇聚成人型的。Elta猜想，或许只要有需要，Caro就可以将自己变成那样的光穿过障碍物。

Caro迟疑地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如果没办法从里面把门打开，就只能委屈你在这里等上一会儿了。”

“嗯……”

Elta环顾四周，浓稠的夜色向四面八方延伸，他们周围这一小片被烛灯照亮的区域就好像一座小岛孤独地漂浮在虚无的空间里。就算心里明白这是一座安全的宅邸，但黑暗还是令他感到恐惧。老实说，在踏出房间的刹那，见到外面暗无天日的景象，他原先的好奇心就已经荡然无存。要不是一路牵着Caro温暖的手，恐怕他早就丧失勇气，再也无法挪动步伐了。他并不想孤零零地留在这个暗得仿佛什么都不存在的空间里。但是比起他的个人感受，他更在乎Caro的心情。他知道他很担心被这扇门阻隔在另一边的同类。

“我就在这里等你。”

Caro望着他，欲言又止。Elta感觉自己努力想要掩饰的恐惧被他看穿了。

“没事啦！这座宅邸里又没什么危险，我一个人待着也不会有事，别不放心我啦。”

“嗯，那好吧。我很快就回来。”

Caro伸出手，从他身体里发出淡绿色的荧光。但在他的指尖触及门的瞬间，他触电般地将手收了回来，萦绕周身的光也迅速熄灭了。

“Caro-san，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门上似乎附着某种力量，让我无法穿过。”

“力量……？”Elta下意识地举高手里的烛灯，光落在门上镶嵌的那颗宝石上时，突然有些画面从他记忆深处苏醒了，他的心猛地一沉。

“Caro-san，请不要靠近！”Elta失声惊叫。

“呃、呃？！”Caro瞪大了眼睛，莫名地看他。

“门上那个东西叫魔晶，是用来模仿星之民的力量控制星晶兽的。这东西很危险……会让你失控的！”他挡在Caro面前，激动地大声喊道。

“Elta，你先冷静一下。我——”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Caro正想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他。

两人吃惊地同时转过头去，有个他们面熟的女佣站在那里。自从来到这座宅邸，这名女佣就一直在为他们服务，她是个敬业的人，做事细心周到，总是面带礼貌的微笑。然而现在，她的脸上写满了戒备。

“虽说老爷吩咐过要把你们当客人招待，但你们也不能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到处乱转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请快点回房，不然要我要叫卫兵了！”

“呃、呃，其实是这样……我们、我们……”Elta试图找点借口敷衍过去将她支开，无奈他从来都不是伶牙俐齿的人，想了半天也没组织出什么话来。

尴尬的气氛之中，Caro突兀地说：“辛苦你特地跑一趟了。”

他的语气比平时更加温柔甜美，余音像和煦的微风一般萦绕在Elta的耳边。

这几个简单的字句里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令Elta感到阵阵眩晕。接着，在他眼前出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对面这个女子脸上的敌意仿佛被这温柔的话语融化了一般，取代而之的是略显困惑的神色。

“这没什么……”女佣讷讷地说着，她的表情愈发迷茫，“您的吩咐……一定办到……”

“这个房间里有我在意的东西，可是门上锁了，你有办法开门吗？”

眩晕的感觉愈发强烈，Elta几乎无法站立，只好拽紧Caro的衣袖。他变得昏昏沉沉的头脑迟钝地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察觉到他的异状，Caro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女佣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找了一会儿，从中挑出一把古老的铜钥匙，插入门上的锁孔。她这个动作提醒了Elta。

“Caro-san，不要靠太近，危险！”

“触碰那扇门的时候，我的确感到有些不舒服。不过，那颗魔晶里的力量很微弱，并不会对我构成伤害。”Caro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真的吗……”

“真的哦。我不会勉强去冒险的，你放心。”Caro用春风般的微笑安抚他。

刚才那种眩晕感突然消失了，Elta长长地舒了口气。

女佣打开门，转身回到Caro身边。

“也许这把钥匙对您有用，请收好。”

“谢谢你。”Caro从她手中接过钥匙，“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明白。”女佣提起两侧裙摆，姿态优雅地朝两人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Elta推开门，在昏黄的烛灯下，可以看见屋内摆放着一些古旧的家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只是一间闲置多年的房间。

这里真的有星晶兽吗？要不是看见过门上那块用来限制星晶兽行动的魔晶，他几乎都要以为是Caro搞错了。

Caro进屋以后，只是沉默不语地伫立，低垂着眼帘仿佛在沉思。

现在Elta已经明白了，Caro呈现这种姿态的时候，是在用意念诉说他无法听见的语言，向同类传递友好的信息。过了一会儿，终于从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Elta紧张地望向那个方向，在他的注视下，从杂物堆里钻出来的是……

一只猫。

一只雪白的，毛发蓬松的长毛猫。

它并没有靠近，只是用金色的眼睛打量两人，长长的尾巴在地面扫来扫去。

Elta把烛灯放到桌上，走到Caro身边，疑惑地问：“这只猫就是你说的星晶兽吗？”

“千真万确。”

“你、好……你是被人关在这里了吗？”Elta一边说，一边觉得一本正经地和一只猫说话很古怪。

猫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喵”一声，它只是盯着两人看，尾巴甩动的频度不断在加快，看起来情绪有些烦躁。

“Caro-san，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把它带走吗？可是现在门开着，它好像也没有逃跑的意思……”他压低声音问道。

“我再来问问看吧。”Caro走到那只猫面前，向它伸出手。

猫没有逃跑，但也没有对Caro无声的言语做出任何反应，就好像它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只动物。Elta见状也走到Caro身边，半蹲下来。

“请相信我们。我们想要帮助你……”他向前倾斜身体，羽毛织成的围巾从他肩头滑落，垂挂在半空中。猫压低身体，扭动了几下臀部，突然猛地向前扑来，伸出爪子用力拽住Elta的围巾。

“哇啊！”Elta困扰地试图从它爪下拯救自己的围巾，拉扯中几片羽毛纷纷扬扬地飘落。“Ca、Caro-san！这真的就是一只普通的猫吧？它的举动完全就是猫！”

“定义星晶兽的不是它所呈现的样子，而是内在的本质。”Caro苦笑着说道。

他们在这里待了很久。期间Caro一直在尝试与猫沟通，但它始终不肯回应，也并不愿意离开，似乎它很乐意呆在这间屋子里。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门上会装置魔晶限制它的行动呢？尽管心中满是疑问，两人也只好留下猫回去了。

这天夜里，Elta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女孩抱着他，穿过茂密的森林。

“看到前面了吗？”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远处的树丛后面，依稀可见一幢大型的白色石造建筑。

“我们就快到了。”女孩低下头冲他笑。

他突然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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