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考虑小崽子的关系网，我在这长安城里无依无靠，能信任的人一个也没有……不对，若是勉强算上，那李氏兄妹欠我两条命，特别是那妹妹，应该不会再骗我；还有青那边，里面有几个伙计看上去上实在人，还得多多相处才知道底细；暗装的事还不明了，按照小崽子的法子探查奸细也相当重要；至于青，他在保护李氏兄妹时能站在我这一边有些令人意外，这也说明这家伙还是讲些江湖道义，也许能处的来。

想到那些官家，我不禁咬紧牙关。那些官僚的嘴脸已经见的太多，若不是他们，我也不至于被逼到流离失所，落草为寇；满穗的父亲也不至于变卖传家宝，至少能在老家撑一段时间。这长安城里虽还算平静，但巡街时我也见过大量逃荒的平民流离失所，也不见官府照应，只是任其自生自灭，也不知道这些狗官心思都花在哪里，要是想与他们斗，还必须要找些帮手……

我又盘算起以前认识的那些人，除了尹三，黑当铺老板之类的道上关系，真不认识几个正经人，他们都是利欲熏心的家伙，不可能为了青楼女子与官家作对。话说回来……尹三这个混账，差点把他忘了，我以为他做事好歹有些底线，没想到把女童送给豚妖活吃这种事都干的出来，还他妈把我蒙在鼓里！要是再遇上你，定要你好看！

若是寻找些靠谱的，倒是有一些人称得上是绿林好汉，不过这些人死的死，逃得逃，根本找不到人……

对了，还有一个人，一个算得上是对我有大恩的人。

我的师傅。

在经历天启大爆炸后，我成为流民的一员，因为机缘巧合遇到了师傅。他见我筋骨不错，传授了我一身武艺，但后来因为家事与我告别。我本想与他一起，但师傅并未带着我，而是不辞而别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他就是我心目中的侠，可惜……我只学了他的本领，没学到他的精髓。后来被舌头这种恶徒所骗，成了他的帮凶。师傅不但武艺高强，做事也有分寸，对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也恨之入骨，他在的话，应该也会帮我吧……可自从我与他分开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身处何地，是生是死。呵呵，要是他知道我成了恶徒的帮凶，一定会后悔传授我这身武艺吧！

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人……

还有鸢！鸢算一个可以信任和托付的人，可是她身在解州，还要照顾那几个小娃子，根本没工夫管我们，要是想要逃跑，倒是可以找她帮个小忙，但若是谈论与官家作对……算了，还是不要把她牵扯进来，都是会掉脑袋的事儿。

我绞尽脑汁想了快半个时辰，也想不到其他能够提供助力的帮手，若是想要成事，目前只能从这长安城寻人了，现在我们的实力太弱，还要积蓄力量才是，希望在这之前芸能撑住吧……不过也许我想多了，她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就算我们不予干涉，她也会一直这样过很多年，应该暂时不用担心她，再想想有没有其他能做的……

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成了长安城平民，既不是那盗匪，也不是在盐帮里做事，而是真正成了那千千万万普通百姓中的一员。

我以行商为生，家境虽谈不上殷实，却也衣食无忧，每日过着单调平凡的生活，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腥风血雨。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吧，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生活，就是这屋子一个人住太过孤单，要是有一个伴儿……那肯定是小崽子了，她对我说出去办事，一会就回来，天色渐晚，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我得赶紧去寻她，不然到了宵禁，被抓到还要罚钱，甚至关上几天，那就麻烦了！

眼看着夕阳西下，我奔出屋门，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可她也不告诉我去做些什么，只是说去办事，然后就不见踪影，这让我从哪里寻起呢……

天色愈加昏暗，我的内心也变得焦灼不安，走到烟云楼附近时，忽的听见有人正在大声喝彩，一个伙计高声吆喝着，说是来了个新的艺妓，和天仙下凡一般美丽，人群听到呼喊，一窝蜂的往里面挤，我被这人潮裹挟，拼命想要从中脱离，奈何人实在太多，就像被巨浪吞噬，我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快看，在那里！是穗小姐！”一个人手指着我身后某处，大声喊道。

所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接着又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我也不禁回过头，想看看他们口中的穗小姐怎么和小崽子一个名字……

新来的舞妓站在二楼平台处，正微笑着与人群挥手，虽带着面纱，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名字一样，那就是满穗，

她一身我从未见过的打扮，穿的和那些头牌一模一样，真的像天仙般美丽。她带着精致的玉簪，与珍珠交替镶嵌，在她那如瀑般秀发的映衬下显得典雅高贵；粉色的丝绸面纱半掩着她姣好面容，鲜红的唇彩在面纱下若隐若现，又使她显得娇艳欲滴；一身青蓝色的长裙宛如湖水涟漪，配上她如星辰般的淡蓝色双眸，显得清雅脱俗，如今，她已成为烟云楼最显眼夺目的花朵。

不对！她不应该在那里！我知道她的愿望，她要为爹爹收尸，让家人团聚，要帮助芸脱离苦海，她还会想帮助那些同样在苦海中挣扎的无辜灵魂……

她还让我等着，也许会想和我在一起，就算等个几辈子，我也愿意！

但无论如何，她所希望的绝对不会是在那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发疯般的呼唤着小崽子的名，想让她注意到我，奈何人群的呼声太大，我的呐喊实在过于微弱，她根本听不见！

这万人空巷的场景真是碍事！我愤怒的向两边推开前方的人群，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挣扎，想要努力靠近她。有些人被我推开，挥拳向我打来，甚至拔刀刺我，我一边与他们缠斗，一边继续前进，还好那些人比较弱，我虽被割伤几处，但还是将他们打翻在地。终于来到了离小崽子最近的地方。

“满穗！满穗！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回家！”

我挥舞着双手，竭尽全力呐喊，拼命想让她发现我。

她终于注意到我，见她的目光向这里看了过来，我松了一口气，若是听到我的声音，她一定会乖乖和我回家吧。

可她没有，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露出悲伤的笑容，转身向里屋走去，像是故意躲着我。

“小崽子！回来！你要去哪里！！”

人潮再次涌动起来，所有人都发疯般往里面挤，无数拳头挥向我，怪罪我吓跑了这来自天上的仙女。我被暴雨般的拳头打的头昏脑胀，但仍在唤着她的名，希望她能听见我，自己跑回家……

一击重拳直击肩膀，反倒让我清醒了过来……当我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床上，小崽子正满脸担心，轻轻摇着我的肩。

“良爷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不由分说，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什么羞耻，什么隔阂，什么纲常伦理，一切都无关紧要！我必须确认她就在我身边！

她被我搂住，先是一惊，接着稍稍挣扎了几下，就在我怀里安静的不动了。我就这么搂着她，用颤抖的手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后背，确认她不是幻觉，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当摸到她的腰时，她似乎有些痒，嘿嘿笑出声来，轻轻将我推开。

“好了良爷，做什么梦了，吓成这样？”

我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认这不是梦，终于安下心来，用力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脸上满是汗水。

“你刚刚在梦里呜呜叫着，一边乱踢乱打，把我吓醒了，第一次见你这样。”

满穗牵起我的手，温柔的抚慰着。感受到她的温暖，我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梦到你成了……后来又不见了。”

我虚弱的笑笑，那个梦太过荒谬，要是告诉小崽子刚梦到她成为舞姬，她还以为我又有了什么不纯的想法呢，还是先保密好了。还好她只是体贴的宽慰我，并未多问。

“人家不是在这里么，良爷你到底想什么呢，都快被你吓死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捂住眼睛，那个可怕的梦还让我有些眩晕，唯独手上传来的温暖是如此真实。

“良爷……你在哭吗？”

我愣了一下，赶紧将手从眼睛上拿开。虽然这个梦对我来说很不吉利，但远没到能让人流泪的地步。我清了清嗓子，对她微笑道。

“就是个蠢梦，怎么可能会哭呢，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的手轻轻在我的手背摩挲着，拇指轻抚过虎口的老茧，她的小手真的很软，虽然也干过不少家务，但远没有我手上那些老茧般粗糙。

“良爷，你要是害怕，就再让你抱抱吧……”

“不用了，”我捋了一把头发，调稳气息，觉得平静了许多，又重新趴回床上。“你在就好，睡吧。明天回大屋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真不怕了？”

她凑近我，又开始轻抚我的头发，像是母亲在安慰夜醒的小儿。

“没事了，蠢梦而已，明早就忘了。”

“……”

她没有说话，重新钻回被窝中，又牵起我的手；我们四目相交，房间里又重新回归静谧，今晚月色明亮，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我注视着那淡蓝色的湖水，只想沉溺其中，那便是我永恒的归宿。

“良爷怎么还不闭眼？”

她轻轻问道。

“看看你……不行吗……”

听到我的话，她又微微一笑，淘气的闭上了眼睛。

“快些休息，不许看了~”

这个小崽子，又想耍弄我了！眼睛长在我身上，偏要看个够！

“良爷~还睁着眼吗？”

耳边又传来了她的呢喃。

“你睡你的……一会儿就好……”

“良爷……”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身体，看似要将脸埋在我怀中，却又离了两拳距离，停住不动了。我看不见她的脸庞，只得低头悄悄闻她的发香。她的青丝也有一种淡淡的花香，让我不安的心情更加平静。

“你若想看，以后时间长的是，不愁这一晚……”

她的手贴上了我的胸膛，像是在感受我的心跳。

“……良爷要一直好好看着……无论人家变成什么模样……”

良

今晚睡的不是很好，自从做了小崽子成为舞姬的梦，我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小崽子安抚我的话语听起来也觉得怪怪的……

“无论人家变成什么模样……”

这句话听起来总觉得不太吉利，我只希望满穗能够快乐安全的生活下去，在这乱世之中，我也知道想要达成这个愿望并不容易，但是她历经坎坷，也吃了很多人不曾吃过的苦，就算如此还能保持初心，用真诚与良善面对这个世界。如果老天有眼，应该给她一个好的归宿。

不过……若是老天有眼，那就不会坐视这世道贪官横行，盗匪猖獗，饿殍遍地了吧。我想到了舌头死前说的那些话，那是他最后一次发泄对这不公世道的愤怒，却也无不道理。

老天就是无眼的，那一场大爆炸，无论男人女人，好人坏人，全部都被炸成齑粉……无论善恶，死亡到来之际，均一视同仁。

待我再度睡着之际，又做了几个噩梦，梦里小崽子不是因为自己的心软被贼人所害，就是为了搭救那些无辜的人牺牲自己，没有一个结果是好的。在梦中我努力想要救她，但仍总是失败，得到的只有她悲伤的面容，有时甚至是冰冷的身体。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从睡梦中醒来，满穗还在身边熟睡。睡着的她倒是乖巧的很，醒着的时候总是让人操心。本以为逃脱青的盐帮就是我们在长安时最大的麻烦，现在看来，加入青的盐帮反倒是成了助力，帮助芸逃脱烟云楼的枷锁倒成了现在的目标。而且这一目标实现起来难度不小，芸自身肯定不会逃跑，若是得罪了官府，可能整个烟云楼都要受到牵连，到那时影响的就不止是我们三个。为了搭救芸，我们必须扳倒烟云楼后台的官府势力才行。

想到前路危机重重，我已无心睡眠，便从床上爬起，想收拾下东西。就在我起床之际，满穗也从睡梦中醒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房间还一片昏暗，迷迷糊糊的问道。

“怎么了良爷，你要起夜吗？”

“你睡吧，我解个手就好。”

听闻此言，小崽子又躺下闭眼继续睡了。我在房里整理着东西，不过说是整理杂物，其实也没什么东西，都是从密室里面拿走的生活用品与药品，但若是手里不做点事情，心中总觉得不安。

不一会东西就打包完毕，能做的事也没有了，我还是没有睡意，突发奇想，想看看烟云楼现在是否还在接客。这烟云楼可神通广大的很，就算是宵禁以后，客人仍然络绎不绝，官府似乎也给烟云楼额外的待遇，再者来这里的非富即贵，有钱哪里都能买通道路。只有寅时过半，人才少起来，猜想现在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我推门欲出，这房间住的人少，门上的合页有些老旧，吱呀一声，在静谧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刚踏出一只脚，身后就传来了小崽子的声音。

“良爷，你要去哪里？”

我回头一看，她双手撑着床，支楞着身子看着我，样子有些紧张，估计是以为我又要悄悄去做什么事情。我怕她担心，又关上门回到屋内，见她一直盯着我，便摸摸她的头笑着说。

“有些睡不着，就是出去走走，没什么事情。”

“……”

她一言不发的盯着我，似乎不相信我的话，不过后来看到我的佩刀还放在屋内，这才放松下来。

“良爷要是睡不着，我再陪你聊聊吧。”

“……”

聊些啥呢，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聊些什么。梦里全是不好的结局，让我心情有些沉重，更无心说笑了。这烟云楼这样运作了这么多年，凭我们两个真能击溃这幕后的黑暗？会不会有些过于自大了些，若是舌头还活着，肯定会笑我们说螳臂当车，不对……他肯定立刻就把我们给卖了。不过想到要与官府为敌，我们又不是反军，到底该从何处下手呢？

我抬眼看着小崽子，真心怕一步走错，让她有什么闪失，如果能够救她的命，让我向那些狗官下跪求饶，也能做的出来吧。满穗见我不说话，便主动搭起话来。

“良爷，你做了什么噩梦，让你到现在都睡不着？”

“也没什么吧，一般的噩梦而已，坏事做多了，自然就睡不踏实……”我不想让自己的梦惊扰到她，便随便扯到。

“良爷上半夜不是说梦到我不见了才被吓醒的么，这么快就忘了？”

“……呵。”

这小崽子看来没睡糊涂，上半夜被我吵醒的原因还记得清清楚楚。

“良爷不告诉我，梦里发生了什么，才让我不见的么？”

我望着那关切的脸庞，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个被我杀死的农民，他现在就躺在华州的某棵树下，化作了一堆白骨，那是满穗的父亲。

“一个梦而已，其实也没什么，想到你在洛阳就跟我玩了一次不见，就觉得后怕的很……若是你爹知道我又把你弄丢了，那他一定会咒我永世不得超生吧。”

“良爷真是稀奇，居然主动提起我爹爹。你放心好了，我同爹爹说过，万一你把我弄丢了，那不怪你，是女儿自己的问题。”

听她这么说，我不禁笑了起来，倒不是觉得被她安慰，而是她对一个死去数年的人说话，这也太过荒谬，我可不信什么鬼神，只相信人心。

“小崽子，你是怎么告诉他的，在梦中告诉他的吗？”

“爹爹与我心意相通，不需要说出来，他就知道了。“

满穗一本正经的说道，她这番话也不知道是否发自真心，听上去倒像是个小孩，我正准备询问更多，她垂下眉毛，神情有些黯淡。“不过最近爹娘老是骂我，说我不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嗯，让良爷猜猜……”我又摸了摸她的头。“他们觉得，你报不了仇，还跟仇人在一起生活，这才骂你吧。”

“这样就罢了……可我做的事……也许比报不了仇更加过分……”

“是什么事情，能比杀不了我更加过分的？”

满穗抬头看了我一眼，眨了眨眼睛，又露出狡猾的神情。

“你一直对人家动歪心思，爹娘都看不过去了，让我小心些，可千万不能让你得逞了。”

“是吗，那你帮我去和他们说说，让他们多担待些可以吗？”

“那可不行，要说你自己去说！”

“哈哈哈哈~”

听到她的答案，我不禁笑出声来，她见我笑，也笑了起来。可这笑声没持续多久，那沉重的压力又回到心头，让我一声都笑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

“……“

“良爷怎么又不说话了，比刚认识你那会儿话还少哩。”

“担心自己做不到吧……”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回想起父亲与我相处的那些片段。我当初不喜欢做行商，可他偏要让我干这行，做的不满意就要挨打，也经常辜负他的期望，但那时只是为了讨生活，挨打几下也就过去了；而如今我担负的是最为珍视女子的性命，还有她在意的人，以及那些还被蒙在鼓里的女子的命运，容不得半点闪失。

“我担心……万一败了，死了倒一了百了，可若是连累到你……”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我还没说完，小崽子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笑的前仰后合，是发自内心觉得我的话非常可笑。我被她的态度弄的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有哪里好笑的，不过看着她笑的那么开心，沉重心情也好受了一些。

“良爷真是越来越傻了，居然说连累我……哈哈哈哈……明明是我连累你，爹爹，你看到这个傻瓜了吗？”

这么说好像是的，确实这烟云楼的事情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要是以前的我，那巴不得有多远跑多远，与她在一起之后，觉得帮助这些女子却是理所应当的了……亦或是……帮助小崽子就是理所应当的，无论遇到任何事情。

可就算如此，她至于笑的这么开心吗？我更加疑惑，开口问道。

“你才是傻瓜，这有什么好笑的……”

满穗止住笑容，揉了揉笑出来的泪水，正身坐好，又觉得有些冷，赶紧用被子裹紧身体，见她这幅样子，却是挺好笑的。

“良爷，其实你说的那些后果，我早就想过，可是想到遇到的好事，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想到开心的事，人家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她还遇到有好事？这么一说，我立刻来了兴趣。

“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事，让我也乐一乐。”

“良爷，其实在吃下弟弟和娘亲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其实我没告诉你，那天……我本想跳崖自尽，但是觉得还有未完之事，所以就没死成。”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你就是为了找我，为了复仇才坚持下来的。”

“不错，良爷，让再我考考你，看你的脑筋是否有些长进。”

又要考我？我想起来好些日子前她在密室里考我那些问题，什么送鞋穿鞋上为什么之类的问题，结果好像一个都没答对，她挺不满意的。

“我第一次遇见你，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你想杀我，那种充满希望的感觉让你觉得自己还活着。”

“不错……”女孩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可当我发现杀不了你，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觉得辜负了家人，又失去了活着的目标，所以觉得生不如死。”

“也对，这个我与你说过，回答没什么困难，下面的问题可要听好。”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与你在洛阳呆了几天，我又觉得活了过来，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

我也许知道答案，但我不敢说，小崽子的问题已经包含了答案，她已经告诉了我，与我在一起，让她有了活着的感觉。但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该是多么的厚颜无耻。我偏过目光不好意思看她，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笑容。

满穗见我有些腼腆，但面露微笑，像是已经看清了我的答案。她也微笑起来，继续着自己的问题。

“后来的行程里，我渐渐的感觉血肉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特别是心里，不是那么空空如也了。你猜猜，这是因为什么？”

“太难了，我答不出来……”

满穗似乎看出了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并未纠结，接着问道。

“到这烟云楼以后，虽说发生了不少危险的事情，唔……想想主要是你遇到的危险多些，不过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有活着的感觉，就算在家里，爹娘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强烈。我觉得……被人挂念……和挂念一个人，原来是如此鲜活，如此的……美好吧……”

她顿了顿，轻吐了一口气，我听不清那到底是叹息，还是轻笑。

“良爷，你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可真是与众不同，被那淫贼挂念倒成了一股念想，我看你是春宫图看多了，干脆自己当个淫贼好了！”

“！”

她伸手向我打来，我跳到一边躲开，她本想下床追我，但只穿着围兜和亵裤，又觉得有些冷，禁不住缩回被窝，把我逗的哈哈大笑。她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小脸瞪着我。

“良爷居然敢笑话我，真是长了胆子了，遇到其他小姑娘，是不是也要去调戏一下！”

“小崽子，每次都是你考我，这次我考考你，就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先让我打一下，你再问，不然我才不听！”

没办法，我只得走过来，问她要打哪里，她让我把屁股朝向她，接着狠狠一巴掌扇了过来，啪的一声响亮的很，不过屁股肉多，这一巴掌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她一边甩着手，一边龇牙咧嘴的问道。

“什么问题，快些问吧。”

嗯，我要开始问了，就模仿你的语气，这便是我对你的表白。

“你说说，这二十六年，我都没有遇到一个想要调戏的女子，可就在半年前，终于遇到了一个，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的……”她低下头，羞涩的答道。

如此甚好，你早就听懂我的话了！不过就算你不能立刻答应，我还是想听听你能编出什么话儿逗我。

“可惜琼华现在不在长安，她在解州……”

“你又在胡扯什么！怎么扯到琼华了，她才十岁啊！”

“啊……”小崽子故作惊讶的说道。“我本以为是小翠……毕竟良爷喜欢女童……”

“小翠！小翠只有六岁啊！”我刚想大声吼起来，忽的想起自己还在烟云楼，只好压低声音，低声吼道。

“嘿嘿……良爷不要性急。”见我着了她的道，小崽子又得意的笑起来。“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要是青同意，需要我们回一趟解州。到那时，你就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子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期间我和满穗又在床上睡了一会。多亏了她，交谈之后，我沉重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睡着后也不再做那些不吉利的梦。醒来后我们拿起行囊，便返回青的大屋。

不过睡前满穗与我说的那个好主意，她一直弄的神神秘秘的，不愿告诉我细节。用她的话来说，现在告诉我还不到时候，而且她也希望我不被她的想法左右，自己去想一想返回解州的计划有什么好处。回盐帮的路上我一直在反复思索，难道小崽子想要找鸢助我们一臂之力？可她明明和鸢只有一面之缘，连熟悉都算不上，怎么会想到让鸢帮忙……难道是琼华？琼华也算是官宦之女，若是我们搭救他们的女儿……难道想让琼家出力？可她家明明是被削职流放的，远离朝廷权力中心，怎么可能帮得上我们……至于小红和小翠，那就更别提了。真不知道这个小崽子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话说现在说服青让我们返回解州，也不知道是否困难，既然要搭救芸，主动从盐帮脱离就别想了，说到底，青到底愿不愿意放我们走还无法确定。

还有关于在烟云楼听到的关于长安最大盐帮当家被杀的真相，到底要不要告诉青，我们也讨论了一番，最终决定暂时不告诉青真相：虽然这条情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仍足以让青明确应对的方向，由我们告诉他实情，肯定被他自己发现更能赢得他的信任，只是……如何告诉他情报的来源，必须谨慎行事，满穗还是不想让他发现我们与芸有所瓜葛，总之回到大屋以后先别急着告诉青，等与小崽子讨论好之后再说吧。

事情需要一步步去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住出卖我们的暗桩。否则就算知道再多情报，都有可能泄露给对手，打草惊蛇留下隐患。满穗已经给我出了抓住暗桩的主意，最近也干不了多少动手的事儿，就先干干动脑的事吧。

到了大屋，满穗说要去找李氏兄妹帮厨，便与我分开了。我便去找青，与他商量着解决暗桩的事情，他最近忙着加强应对对手盐帮的防御，还要打点官家的事宜，忙的不可开交。抓暗桩这个事交给我这个刚来的倒是挺合适的，以我的身份打听他的那些手下也不至于太过突兀，青还给我安排了一个帮手，还是大黑兄弟，由他与我一起探明暗桩身份，如果遇到不清楚的还可以问问胡爷，胡爷虽不能言语，但书写文字没有问题。

大黑办事麻利，而且人也实诚。一个上午过去，我们就问清了遭到伏击那天留守大屋的人员，总共十八个人，我和大黑便开始一个个梳理留守人员的背景。令我出乎意料的是，他对人的记忆极好，像是天生和人自来熟一样，对青的手下也比较熟悉，所有人的来历，背景，他都清清楚楚。我记得大黑和我一样，也是经历拷打才被青收入麾下的，他的帮派与青这边斗殴时都逃散了，独留他一人苦撑，后来被青看重。想必是他的真诚，让他对不同的人更为上心吧。

“良爷，你说从这里面找与青爷有深仇大恨的，我真没什么数；你说缺钱的应该也不至于，青爷待我们不薄。不过有几个好赌、好嫖的，开销可能会比较大，咱们可以从他们入手。”

“还有那些加入盐帮很久，一直不受待见，也不喜欢说话的人，也一并告诉我吧。”

就这样，我们又按照这几条原则，将可疑者范围缩小至七人。我还特别注意了一下有没有上次那个说话难听的满二爷，不过这家伙并不在这些人范围以内，也许他只是看我不顺眼，不至于背刺青吧。

拿着这名单，我们又去找胡爷，与他商量这七人的情况。胡爷在纸上写写画画，又告诉了我们一些信息，排除了三个人，将重点范围划分在四个人身上，这样能够调查的目标就清楚了。大黑便告诉我由他来安排靠谱的兄弟进行盯梢，看看这四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异动。做完这一切，一天时间便已过去。虽然没做什么体力活，脑子动了不少，也感觉挺疲惫的，还好能吃上小崽子他们准备的饭菜，美味的食物舒缓了身心，充实的一天就这么过去。晚上我与大黑向青汇报今日的工作，他也比较满意，叮嘱我们注意安全，便让大家休息了。不过说是休息，所有人都刀不离手，以防突发情况。

晚上便是最幸福的时光了，和小崽子在一起聊聊今天发生的事，我把调查暗桩的计划与她说了一遍，她也表示认同。不过关于到底怎么告诉青官家密谋杀人的消息，我们还是没有想好，想着要不先等着抓住暗桩再说吧。

就这么平安无事的过了三天，大黑无奈的告诉我监视的那四个人都没有什么异常举动，看来不撒点饵料，大鱼是不会浮出水面了，必须露出破绽，引诱敌人出击。

我们想了个法子，就说有一批昂贵货物要运送至某个据点，并将消息在那些手下中有限范围内扩散。若是对手知晓，很可能会派人在路上找些麻烦，做些泼粪撒尿之类的恶心把戏，故意破坏货物。可惜的是，运货车队指导到达目的地，也没遇到什么干扰，大黑告诉我，监视的那四人还没什么异动。

可恶，难道怀疑的范围出错了？亦或是这条饵不够吸引人，不足以让对手行动？要不然继续扩大搜索范围，顺便在甩些更有分量的饵料？

晚上，我把这搜查不顺的事情与满穗分享了一番，她想了想，又给我出了个主意。

“良爷，上次我与你说的，有没有那些家里特别缺钱的人，比如家人生病，或者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急需用钱的。”

“好的，这个方向我们确实没有考虑。”

“不过……良爷，这件事你还要小心处理。”满穗看着油灯若有所思。“若是一般的暗桩就算了，如果真的家境困难，你们抓了暗桩，打算怎么处置呢？”

“……”

这一下被她问到了，按黑道的规矩，肯定是拷打一番逼问情报，然后一刀宰了吧。可若是真这么做，万一还有家室，那留下的孤儿寡母又该如何处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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